徐玉宁脑袋空白了一瞬。
像他这样倨傲的人,大抵从来没有这样卑微的时候。
他萧夺这一辈子,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抢不来,比如,一个人的心。
徐玉宁心口仍留有余震,这时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掌忽然移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怀里忽地一空,一睁眼就看见萧夺转身逃也似地离开,眼前珠帘晃动,只余他高大的背影。
徐玉宁心头忽地一跳,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只要他今天走出了这扇门,他大概永远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了。
徐玉宁脑袋嗡嗡作响,在她还没想清楚怎么面对他的时候,她人已经冲了出去,在萧夺脚步将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她竟然冲出去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康公公和小福子一直在门口守着,两人心脏就一直没放下来过,徐玉宁突然来这么一下,康公公和小福子两人脸色又白了白,双双扑通跪了下去。
真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康公公心里暗暗叫苦,宫里哪个娘娘不是捧着皇上,哄着皇上?这位主儿倒好,生怕自己命太长。
简直胆大包天!
萧夺猛地一转身,眼角微微抽搐着:“徐玉宁,你放肆!”
徐玉宁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手指因为用力而挣得发白,声音比他还大:“我就放肆怎么了!”
她这一声怒喝,直接把萧夺都给震愣住了。
她脸上本来还挂着泪痕,这个时候泪珠又滚滚而落,说不出来的娇弱和可怜,可那话从嘴里说出来,却又句句无不在点燃这位新帝的怒火。
只听徐玉宁一句一句地控诉着她的委屈:“明明昨晚是你自己说的,要吃我做的长寿面,我才早早起来给你做,连手也烫伤了!你不说一句好话就算了,我说了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可是你却只顾着冲我发脾气,是,你现在是皇帝了,你了不起,别人都要顺着你……”
什么叫你现在是皇帝了,你了不起,别人都要顺着你?今时不同往日,我的老天爷,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康公公耳朵嗡嗡的,额头豆大的汗顺着脸颊掉到地上,因为紧张一口气也不敢喘,瞧瞧,这宫里哪位娘娘敢像徐美人这样,当着一众奴才的面就跟皇上吵架的?
徐美人这样的“刺头”,每天干的都是把刀架自己脖子上的事,康公公吓得半死,生怕皇上真的一怒之下把徐美人给咔嚓了。
萧夺听着她的话,脸上仿佛打翻了颜料瓶,一时青一时白。
更是气得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却又从她这一番话里抓住了两个重点:她给自己煮了长寿面,她手被烫伤了!
他昨晚说过要吃长寿面这种话?
大概是许久没人敢在他面前这般胆大妄为,萧夺现下只觉得又气又恼,脑海里搜刮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昨晚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些话。
事实上他昨晚醉死了过去,徐玉宁编出这话来当然是诓他的。
她就算只做了三分,也要当面告诉他十分,这个时候不表功,不是傻么?
徐玉宁现在每一句话都在这位新帝的雷点上蹦跶,也句句都能点燃他的怒火,却又句句将适才的尴尬化解了去。
想起刚刚在内室里她一直捂着手臂,萧夺冷着脸反手一把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徐玉宁还以为他气狠了要伸手要打她,心一惊顿时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萧夺手掌似铁钳紧紧钳着她的手腕,突然猛地一伸手一把撸起她的袖子,果真就看见她白嫩的左手臂上一片红肿。
一红一白,两相一对比,看起来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徐玉宁未出阁前也是忠远侯府尊贵的嫡出小姐,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天为了做一碗长寿面,着实在小厨房费了一番功夫,确实是不慎把手烫伤了。
徐玉宁伤口本来就火辣辣地疼,一直隐忍着,他现下动作这么粗鲁,徐玉宁更是疼得嘴里连连抽气,直听得萧夺心里阵阵发紧。
彼时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转身给了小福子一脚:“还不快去请太医!”
小福子连爬带滚地跑了。
徐玉宁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身体一轻,就被萧夺抱回了床上。
眼看他起身,徐玉宁心一急,连忙伸手紧紧拽着他的一片衣袖,语气竟有几分强硬:“你不许走!”
“你!”萧夺冷冷地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狠话,也没伸手将袖子扯回去。
康公公尾随入内,见状,连忙搬了一张圆凳过来。
萧夺大刀阔斧地坐下,太阳穴仍突突直跳,完全没有与徐玉宁搭话的心思。
两人都不说话,这气氛怎么看怎么诡异。
康公公眼珠子瞅瞅凳子上坐着的这个,又瞅瞅床上躺着的那个,心下纳闷不已:这是和好了呢?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直到孙太医过来,这一室尴尬的气氛才打破。
孙太医一进来,瞧见躺在床上的徐美人,一只手正紧紧拽着皇上的袖子,而皇上似乎怒气未消,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先磕头行礼:“微臣见过皇上,见过徐小主。”
等了半天,才听到皇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平身”。
孙太医起身上前小心瞧着两位主子的脸色,却见皇上一动不动,床上躺着的那位徐美人也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问题,这病怎么看?
一旁的康公公悄悄朝孙太医使了个眼色,伸手指了指床上那个:“手。”
孙太医猛地一激灵:“徐小主……”
孙太医一把年纪了,与徐玉宁又是旧相识,徐玉宁实在不忍心为难他,朝他点了点头:“是左手不小心烫伤了。”
徐玉宁抬了抬左手,但是右手却仍紧紧拽着皇上的衣袖不放,一副生怕皇上跑了的样子。
孙太医:……
孙太医现在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去看皇上是什么脸色,站在一侧躬身道:“微臣得罪了。”
说着上前小心折起徐玉宁的袖子,看着她手臂上烫伤的那一块皮肤,倒吸一口凉气:“小主这烫得严重了些,是怎么弄到的?”
徐玉宁回道:“是面汤烫的,面汤表面有油。”
闻言,萧夺眉头直接拧成了疙瘩。
孙太医却一副了然的样子:“难怪。”
诊断过后,孙太医帮徐玉宁处理了创面,又开了药方,千叮万嘱:“小主这几天当心些,明日怕是要起水泡 。”
萧夺面色一沉,登时就要发作,徐玉宁忙开口:“有劳孙太医。”
康公公很有眼力劲地将孙太医送了出去,徐玉宁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萧夺见状,伸手一把将她按了回去,憋着一肚子火气:“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