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六年后,娘娘重生了》 第001章 重回失宠当年 【小主们,脑瓜寄存于此。】 徐玉宁生前只是后宫位份低下的美人,死后却以皇后之礼风光大葬。 她的棺柩在盈袖阁停放了七日,七日后运往帝陵下葬,陪葬的金银玉器不计其数。 “大武朝的妃子中,唯有皇后才有资格与皇帝合葬一墓,我生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美人,死后却葬入帝陵,这不符合礼制,萧夺他为什么这样做?” 当徐玉宁的魂魄在帝陵中醒来,看到一方刻有“圣德皇后”字样的牌位,她才知道,在她死后,萧夺竟不顾朝臣反对执意追封她为大武王朝的“圣德皇后”。 不等徐玉宁细想,一股神秘力量突然将她的魂魄吸了去。 这天夜里正下着瓢泼大雨,徐玉宁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外头一道闪电猛然劈下,她借着刚刚闪过的光勉强看清了屋内的陈设,当即大惊失色,这不是自己生前住了六年的盈袖阁吗? “小主可是被雷声吓到了?” 正当徐玉宁惊魂未定时,守夜宫女玛瑙匆匆执了一盏烛灯进了内室。 徐玉宁听到脚步声连忙一把拉开帷帐,一抬头,就看到护着烛灯正快步朝她走来的宫女。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玛瑙?” 来人朗声道:“小主,正是奴婢!” 玛瑙拿着烛灯走到床边,看着徐玉宁苍白的小脸,她心一急伸手就朝徐玉宁的额头探去,结果摸到一手冷汗,顿时惊呼起来:“小主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看着玛瑙一脸紧张的样子,徐玉宁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玛瑙瞬间松了一口气:“梦都是反的,小主不是常说什么子不什么牛鬼蛇神么?” “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玛瑙,徐玉宁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小主又取笑奴婢!”玛瑙气得跺了一下脚。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徐玉宁冰凉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搓热了,才放进被子里。 抬头见徐玉宁小脸微微恢复了一点血色,她才慢慢放下心来:“小主先等等,奴婢去拧了热巾子来给您洗脸,再拿套干净的寝衣给您更换,不然全身汗涔涔的,着了凉就不好了。” 话一说完,她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徐玉宁转头看着桌面上那盏微弱的烛火,不由伸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感受到那里传来的剧烈的跳动,她才终于确认,她又活过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这么离奇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徐玉宁带着一丝茫然光脚下了床,借着微弱的烛光在室内转了一圈。 鼻间很快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再仔细一看,屋里摆着的东西亦是乱七八糟的,显然是没有人收拾。 前世她自侍寝当晚惹怒了萧夺,就被打发到这偏僻的盈袖阁来了。 她在这里住了六年,素来是个爱整洁的人,现在盈袖阁怎么变得如此脏乱? 徐玉宁脑子乱糟糟的,显然还没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主怎么下床来了?” 玛瑙端着铜盆进来,看到徐玉宁光着脚在地上走,她连忙将铜盆放下,转身将徐玉宁拉回到床上,扯过棉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嘴里也不由唠叨起来:“一场秋雨一场寒,小主切不可任性,当心感染风寒。” 说着,玛瑙鼻头一酸,“如今今非昔比,小主受苦了……” 今非昔比? “玛瑙,你先别哭,”徐玉宁强忍着内心的酸涩,追问道,“我问你,我们从永宁宫搬到盈袖阁多久了?” 玛瑙只当自家小主因为太伤心所以脑子糊涂了,强忍着泪意答道:“两天了……” 两天?! 这么说来,现在是弘武元年。 三天前,正是前世她被招去乾清宫侍寝的日子。 徐玉宁心神为之一震,记忆猛地被拉回到那一晚—— 萧夺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寒光:“你现在已经是朕的人了!你还在想什么?!” 徐玉宁拢紧衣襟倔强地看着他:“妾身是皇上长嫂……恕妾身不能侍奉皇上……” “你算哪门子的长嫂?你与他未行夫妻之礼,未曾拜过高堂、敬告天地,夫妻对拜,徐玉宁,”萧夺看着她目光冷冽如刀:“你想为他守身?所以不肯接受朕?!” 徐玉宁重重给他磕了一个头:“求皇上,成全!” 一句话彻底惹怒了这位新帝,再说话时他几欲咬牙切齿:“徐玉宁,你不要后悔!” “妾身,不悔!” “你!”随着这位新帝的一声怒喝,定了徐玉宁的后半生:“来人,从今日起,将徐美人打入冷宫!无朕命令,永不得出!” 新帝名萧夺,原为先帝爷第三子,其生母是娴妃娘娘。 他自小不爱读书,反而喜欢舞刀弄剑,先帝爷见他志在于此,便早早将他送到军中历练。 他十七岁隐瞒皇子身份随大将军徐世安出征北伐,第一战在军中当小旗,杀敌三十,升百户,得赏银十两。 第二战,率旗下百人智烧敌方粮草,立下大功,跨级升卫指挥。 第三战,单枪匹马深入敌军直取敌方王子首级! 自此,名不经传的三皇子萧夺在朝中声名鹊起,声望曾一度盖过太子萧行。 去岁岁末先帝爷突然病重,命太子监国。 眼看先帝爷大限将至,众臣便开始商议拥护太子登基,哪知萧夺一夜兵变,率军杀回皇城,于太和殿上一箭将太子射于羽下,逼宫夺嫡! 太子萧行乃人中龙凤,是一位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美男子,亦是徐玉宁的未来夫君。 十年前,先帝爷下旨为年仅十岁的徐玉宁和十二岁的太子赐婚,待两人长成,再正式为其举行婚礼。 徐玉宁与太子是多年未婚夫妻,两人感情甚笃,谁知两人大婚前夕先帝爷病重,一朝宫变,萧行身死,萧夺荣登九五,竟将徐玉宁掳进后宫。 前世萧夺招她侍寝,她不肯委身于他,彻底惹怒了这位新帝。 她与太子情投意合,他身死,她一女不侍二夫。 更何况,新帝还是她曾经的小叔子! 萧夺被拒,顿时怒不可遏,下令将她打入冷宫。 后来慈安太后出面为她求情,萧夺虽没有夺去她正七品美人的头衔,却将她打发到了冷宫附近破破落落的盈袖阁。 她名义上虽仍为美人,位份等一切照旧,实际上却与打入冷宫无异。 前世自那日之后,她避居盈袖阁,直到死都没能再见到萧夺一面。 他是皇帝,骄傲如斯,心中早就立誓与她生死不复相见。 徐玉宁彻底失宠。 第002章 前夫 徐玉宁是忠远侯府唯一的嫡女,未出阁前,她的品德才学在京城一众贵女中拔得头筹。 可惜世事多变,一夜间从原来的天子娇女、未来准太子妃、准皇后,沦落到几欲被打入冷宫的正七品美人,这身份落差,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小主怎么这么命苦……”一想到这些,玛瑙到底是没抵住内心泛起的酸涩,泪珠滚滚而下。 玛瑙和另一个名唤珍珠的宫女,都是从小跟着徐玉宁一起长大的,是徐玉宁还在侯府时的贴身丫环。 去岁岁末本是她与太子大婚的日子,哪知皇上突然病重,让这桩喜事染上了一层阴霾。 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无心筹备婚事,朝中大臣亦无人再去关心太子是否即将大婚,朝中气氛紧张而压抑。 直到婚期越来越近,与徐玉宁生父交好的礼部侍郎黄大人才在朝堂上提议:“皇城近日多愁云,不如敲锣打鼓,将这愁云冲一冲。” 意思是借太子大婚正好可以给皇上冲喜。 众臣附议,于是两人婚事得以顺利进行。 大婚三日前,玛瑙和珍珠两个贴身丫环遵循习俗先行到东宫铺床,徐玉宁呆在家中准备出嫁,可心里却没了先前的欢喜。 皇上起初病得还不算严重,太子监国期间早晚都去皇上跟前汇报朝政大事,谁知后来皇上昏迷不醒,朝中大臣这才商议让皇上逊位于太子,可大臣们在正大光明牌匾后找了个遍都没见到传位秘旨! 这下子朝中炸开了锅。 没有传位秘旨,病重的皇上又未真正咽气,太子在这个时候即位就有篡位之嫌,名不正言不顺的。 为此朝中大臣分为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整个皇城山雨欲来。 偏巧在这紧要关头,京城中又出现太子欲谋害父皇的谣言,坊间市井传得纷纷扬扬,徐玉宁心情越发沉重了。 就这样熬到了大婚当日。 徐玉宁晨起梳妆,换上大红嫁衣,在侯府等待东宫的车驾前来迎亲,然而这日天空刚露白,三皇子萧夺高举“清君侧”三字大旗,带兵杀回了京城! “他竟敢逼宫夺嫡!” 听到消息,徐玉宁手中握着的玉如意‘砰’一声掉地,碎了。 天刚亮外城四大门就被攻破,萧夺领兵进了内城,不到三个时辰,内城九门相继沦陷。 萧夺的亲兵第一时间将厉王府解救了下来,除厉王府外,京城百官的府邸也被厉王的兵团团包围,忠远侯府也不能幸免。 整个京城,杀气冲天。 过了酉时,萧夺直捣黄龙,攻入皇宫。 太子彻底失守! 徐玉宁心急如焚,终于忍不住冲出闺房,吓得守在门外的丫环小厮大惊失色:“大小姐!你不能出去啊!” “让开!” 徐玉宁幼时跟着大哥学过一点花拳绣腿,她几下便冲出丫环小厮的包围直奔马厩牵了一匹马出来,随后脚一蹬,快速翻身上马,手中马鞭一抽,驾马冲了出去! 包围侯府的士兵当即提刀上前阻挡,被徐玉宁纵马踢翻了好几个。 混乱中,有人拿出箭拉开大弓对准了徐玉宁的眉心,欲将她就地射杀! 千钧一发的时刻,身后有人大喝一声:“不要伤害徐大小姐!” 电光火石间,徐玉宁夹紧马腹趁机纵马冲了出去! 一出忠远侯府,满大街都是大战后留下的士兵尸体,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徐玉宁强忍着想呕吐的冲动,纵马往皇宫狂奔,寒风夹着雪扑到她的脸上,如同刀割。 “萧行,求求你千万不要出事……” 白马踏雪而行,马背上的女子着鲜红嫁衣如风一般从街道上掠过。 行至午门,外围守着的士兵见她穿着一身红嫁衣飞奔而来,都吓了一跳,好在守着午门的将领早已经认出她的身份,才没出手伤到她,只上前横刀一拦:“徐大小姐,此处不可进!” 徐玉宁厉声喝道:“我乃圣上亲立的太子妃,今日我与太子大婚,皇宫我如何进不得?!” 守门将领是个粗人,口舌笨拙,当即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几经犹豫只好转身去指示上级。 徐玉宁单枪匹马,着一身红嫁衣站在午门外,被寒风吹透。 过了一会儿,守门将领回来了,同时来的,还有萧夺的亲信,以及三天前到东宫铺床的丫环玛瑙。 一见到徐玉宁,玛瑙一脸苍白地扑了过来:“……大小姐,太子殿下不好了!” 闻言,徐玉宁脑海猛得发出一声铮鸣,整个身体也好像麻了一般。 好半晌她才艰难地问出声:“太子在哪里?!” “在——太和殿!” 徐玉宁提起裙摆失魂落魄地朝太和殿奔去。 彼时夕阳斜照,将太和殿照得越发金碧辉煌。 威严的大殿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笔直地立在殿内,遮住了徐玉宁的视线。 萧夺着一身铠甲背对着她,手里还握着先帝爷赐他的那把神月弯弓。 此弓足足有半人高,非臂力惊人者无法拉开,乃是极其霸道的武器。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头盔下一张英俊的脸亦染上了几滴血迹,看着十分妖冶。 他的身上,杀气仍在蒸腾。 三年未见,当初那个稚嫩单薄的少年郎早已脱胎换骨,魁梧的身材似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气势逼人。 他看着徐玉宁时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声音森冷得可怕:“你来得正好,去送皇兄一程吧!” 闻言,徐玉宁身形一晃,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朝远处的龙椅看去—一身新郎官打扮的萧行正斜着身体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此时大口大口的鲜血正从他的口中涌出! 一支利箭,从他的胸口穿刺而过! 徐玉宁脑海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如坠冰窟—— “萧行!” 徐玉宁拖着沉重的步子跑过去,将太子抱在怀中,瞬间泪如雨下,“殿下……” 太子见到她,黯淡的眼眸突地亮了一下,他全身都在抽搐,嘴里涌出来的鲜血将他身上的红衣染得分不清原来的颜色。 他朝徐玉宁用力地笑了一下。 太子萧行丰神俊朗,面如冠玉,有仙人之姿,他此时狼狈不堪,这一笑,有着说不出来的凄然。 他拼尽全力抓住了她的手,睁大了眼睛,喘着粗气艰难交代后事:“照顾好母后、元祚和兰……儿……” 话说到这里,倏然断了。 他整个人如同濒死的鱼一样在徐玉宁的怀里抽搐起来,嘴里发出咕噜咕噜之声,那睁大的眼睛似熄灭的烛火,失了光彩,不到片刻,他握住徐玉宁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徐王宁与太子幼时定下婚约,情窦初开时她倾慕于他,唯愿能早日嫁与他为妻,从此与他琴瑟和鸣。 可今日,她却眼睁睁看着他在她怀里咽了气…… 抱着太子的尸首,徐玉宁“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兆庆二十五年冬,皇太子萧行,薨逝,对外宣称暴毙。 ——“既然来了,就不要出宫了。”—— 皇上病逝,太子被弑,三皇子萧夺荣登大宝。 徐玉宁当天就被送到永宁宫软禁起来了。 彼时徐玉宁尚不明白萧夺这句话是何意,直到萧夺正式登基称帝,一道圣旨一锤定音: “忠远侯府嫡长女徐玉宁才思敏捷,端庄淑睿,封美人,赐居永宁宫。” 第003章 二十一 自此,徐玉宁成了萧夺的妃子,珍珠和玛瑙也一并留下来侍候徐玉宁。 “别哭了……”重生一回,徐玉宁得知自己现在的境况,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凄楚,更多的还是茫然。 她现在脑子乱糟糟的,前世种种如同走马观花般从脑海中略过,却什么也抓不住。 “是奴婢失言。” 玛瑙心中懊恼不已,她当真不该重提旧事,平白惹小主伤心,于是她连忙抬手抹了抹眼角,起身走到架子旁拧了热巾子给徐玉宁擦脸。 看着玛瑙忙前忙后的身影,徐玉宁想起前世自住进盈袖阁后,她避居在这偏僻一隅不理世事,又彻底惹恼了萧夺,宫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因此这六年来盈袖阁的日子并不好过。 饶是这样,玛瑙和珍珠都不离不弃,甚至她死后,玛瑙一头撞了柱,亦随她去了。 玛瑙只比她小三岁,却因她而受连累,空留在这后宫中蹉跎年华。 思及此处,徐玉宁心中感慨万千,她自己已然是这般光景,虽然没有承宠,但名义上却已是皇上的妃嫔,这辈子怕是再无机会离开皇宫,可是玛瑙和珍珠还如此年轻…… “玛瑙,你可想出宫去?” 徐玉宁洗了脸,换了寝衣重新睡下,眼见玛瑙端着铜盆转身要走,她突然问了一句。 玛瑙手一抖,铜盆里的水险些溢出来。 她扑通跪地,将铜盆放到地上,朝徐玉宁磕了个响头:“玛瑙这条命是小主给的,小主在哪,玛瑙就在哪,求小主不要赶玛瑙走!” 徐玉宁虽然不得宠,但到底是忠远侯府的嫡女,况且珍珠和玛瑙本就不是宫里招进来的宫女,她想为珍珠和玛瑙谋条后路,最好的方法莫过找个法子将她们送出宫去,又或者送回侯府。 说起来玛瑙也是身世可怜,家里有个嗜酒如命的父亲,喝了酒将她娘活活打死了,六岁的玛瑙就跟了婶娘一家过活,在婶娘家里为奴为婢拼命干活只为换口饭吃,可婶娘却对她非打即骂。 大冬天里婶娘一家在屋里烤火,玛瑙却要在河边洗一大家子人的衣服,双手长满了冻疮,后来病了,发了热,婶娘不肯出钱给她治病,将她往医馆门口一扔,由她自生自灭。 若非当日侯府的马车从医馆门口经过,徐玉宁见她可怜硬是求着母亲救下她,她一条小命就没了。 也正因此,珍珠和玛瑙两个贴身丫环虽然都是跟着徐玉宁一起长大的,玛瑙却和徐玉宁更为亲厚一些。 “你别这样,先起来。”徐玉宁自知她忠心耿耿,一时半会估计也下不了决心,便连忙叫她起来,改了口,“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现在我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你如今也十八了,寻常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早已成亲,你若是等年满二十五再出宫,就是老姑娘了,我怕耽误你。” 玛瑙连连摇头:“小主千万不要这样说!奴婢不嫁人!奴婢要待在你身边服侍您一辈子!” “傻丫头……”徐玉宁听了这话心里酸涩得厉害。 看来现在劝不动玛瑙,只能以后再找机会了。 徐玉宁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随你心意就是。快起来吧,别跪着了。” 玛瑙这才破涕为笑。 她起身端着铜盆的水出去倒掉,又回来打算将屋里的烛灯来了,却听徐玉宁说:“今晚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就留一盏烛火吧。” 玛瑙点了点头。 外头雷声不断,玛瑙怕徐玉宁半夜再惊醒,就不在外头守夜了,而是抱了被子在内室的小角落打了个地铺。 玛瑙很快就睡过去了,倒是徐玉宁满腹心事,怎么也睡不着。 她睁着眼睛盯着桌面上那盏摇曳的烛火,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萧行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想到萧行,徐玉宁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六年了,前世无数个日夜她都在思念这个人,可是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喜欢的少年郎,埋葬在了兆庆二十五年冬。 这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起来,徐玉宁面前萧行那张脸顿时烟消云散,可是另一张脸却突然清晰了起来—— 只见那人长着两道锋利的剑眉,剑眉下是一双璀璨的凤目。 天家皇子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他亦不例外。 但是他的好看与萧行那种文雅如玉的好看不同,他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双凤眸锐利至极,有种睥睨天下的倨傲,令人不可逼视。 军中磨练多年,他似一柄被淬炼出来的绝世宝剑,锋芒毕露。 怎么想起他来了? 徐玉宁长叹一声。 前世侍寝那晚,她惹得萧夺大怒,当即要将她打入冷宫,慈安太后听闻此事赶来为她再三求情,萧夺虽改了口,却也怒火中烧:“徐美人就到盈袖阁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去向皇后请安!”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的绿头牌将被长久撤下,什么时候想通了,才可上绿头牌,否则她将永远得不到承宠的机会。 徐玉宁失宠了。 他在逼她低头! 可他大概也没想到前世整整六年,她顽固至此,到死都没再踏出盈袖阁一步。 她在这里为“夫君”萧行守寡——前世她只承认她是萧行的太子妃,绝不承认她是萧夺后宫的女人! 萧夺大逆不道,谋害太子,逼宫夺嫡,徐玉宁前世对他只有憎恨! 可是重生一回,听着外面的雨声,她想起往事,整个人却如同一个敲了六年木鱼的老尼姑,内心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只是从一睁眼那一刻起,她心中就一直有个疑惑:“萧夺为什么在她死后追封她为皇后呢?” 她生前位分低,只是正七品美人,而且并未诞下后嗣,以皇后之礼下葬明显不符合礼制。 “萧夺为什么要那样做?” 徐玉宁看不透萧夺这个人。 他与太子兄友弟恭,徐玉宁怎么也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弑兄! 当年那个稚嫩少年,早已经不是她初相识时的样子了。 她许是忘记了,先太子萧行比她大两岁,比萧夺大三岁。 大武王朝女子十五及笄可以谈婚论嫁,徐玉宁本该于及笄后嫁入东宫,偏偏当年钦天监给两人合八字,为太子占星卜卦,言太子满二十二岁大婚,方是大吉之兆,先帝爷信了,于是他们的婚事这一推就推到了徐玉宁二十岁。 如今太子亡故,萧夺登基为帝逾半年有余,已年满二十; 而她则是后宫一众妃嫔里年龄最大的妃子,芳龄已二十有一。 徐玉宁伸手摸着自己的脸,神情有点恍惚。 平常人家的闺女在这个年纪早已儿女双全,她如今虽未得一子一女,却也不复当初还留在侯府闺阁的天真烂漫了。 真是应了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004章 刁奴 直到后半夜,徐玉宁才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徐玉宁听到外间传来争吵声,一个女子正压着声音在气急败坏地骂人:“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吗?一个个见小主落魄了,就开始拿乔了是不是?你们可别忘了谁才是主子!如今你们还在盈袖阁当差,小主想要治你们的罪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说话的正是徐玉宁从侯府带来的丫环珍珠。 珍珠是侯府家生子,她的父母亲以及两位兄长均在侯府当差,忠远侯夫人见她一家子在侯府当差十分尽心,而珍珠小小年纪也有几分聪明伶俐,便特意指给徐玉宁当贴身丫环。 珍珠比玛瑙还要小一岁,如今才十七。 她是侯府家生子,两位兄长颇为上进,习了文墨,如今在侯府的铺子当掌柜,后来她成了徐玉宁身边的大丫环,在侯府极有脸面,因此养成了风风火火的性子,说话做事十分干脆利落。 进了宫,徐玉宁便让珍珠当了自己的掌事宫女。 徐玉宁听着她骂了一阵,便知道是底下的人做事不尽心,没了规矩,将她给惹急了。 徐玉宁是正七品美人,按例内务府给拨了宫女和太监各三名过来伺候。由于珍珠和玛瑙是皇上特许让徐玉宁从侯府带到身边的,不计在内,所以徐玉宁身边就有了五名宫女,三名太监,已经超出正七品美人的待遇。 徐玉宁记得前世搬到盈袖阁后,见她失宠,内务府拨来的这一批宫女太监当差便不尽心,更有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寻了各种由头先后离开了盈袖阁。 他们六人跟着她的时间不过半年,哪有珍珠和玛瑙忠心。 见珍珠情绪越发激动,嗓门渐渐大了起来,玛瑙担心她吵醒徐玉宁,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少说两句,昨夜打雷小主被吓到了,过了四更天才睡下……” 珍珠嘴一抿,这炮仗脾气才下去了一点。 “珍珠!”徐玉宁心中暗叹一声,翻身起床,一把拉开了帷帐,“先过来替我更衣。” 珍珠听到徐玉宁的声音猛地收住了嘴,抬头狠狠瞪了底下几个宫女太监一眼,这才转身走进内室,但是脸上仍残留着些许愤怒之色。 一见徐玉宁,珍珠忙劝道:“小主昨儿没睡好,不如先睡个回笼觉,奴婢去领了膳食回来,您再起来?” “我睡不着。”徐玉宁一边穿衣一边吩咐道,“你等下出去叫玛瑙进来给我梳头,然后将盈袖阁的宫女太监都叫到一起,我有话要说。” 珍珠联想到那几位不太安分的宫女太监,便气得不行:“小主,奴婢看着这些滑头越来越没规矩了!也不看看还在永宁宫时,小主待他们多好。试问这后宫里头有哪位主子有小主和善?这些人真是良心被狗吃了!小主如今是落魄了,可到底还是忠远侯府出来的姑娘,这些人就是个眼皮子浅的!” 珍珠窝了一肚子气,不吐不快。 “慎言!”徐玉宁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里看了一眼珍珠那气鼓鼓的脸,不由说了她一句,“好了,别多话,快去吧。” 见她心中有了计较,珍珠也不便再说什么了,转身出去换了玛瑙进来。 徐玉宁抬头看着铜镜里头的自己,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都多少年没有好好看过自己了? 前世避居在盈袖阁,她靠着与萧行的回忆过活,以至抑郁寡欢,不到一年便形容枯槁,再不复当年京城第一美人的风采。 那六年,徐玉宁整个人似被人抽走了灵魂,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萧行走了,她的心,也死了。 玛瑙进来给她梳头,见她面露悲切之意,心中不免着急,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大着胆子轻声劝解:“小主还记得当初在医馆救奴婢回来时说的话么?” 玛瑙回忆道:“当年奴婢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您和夫人心善,给了奴婢五两银子让奴婢归家去,可奴婢那婶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奴婢不愿回去,求您和夫人收留我,当牛做马也行……夫人说签了卖身契就要终身为奴了,问奴婢可真的愿意?奴婢只要能逃出那个狼窝是一百个愿意!” “……” “奴婢进了侯府,原本以为要干脏活累活,可是没想到是进了金银窝。吃得饱、穿得暖,比呆在婶娘家里强多了……您不要怪奴婢嘴碎,您听奴婢一言,人一定要往前看,如今是这样的光景,将来又是另一番光景,小主,您不要灰心,您且行且看。” 玛瑙因出身不好的缘故,为人谨小慎微,与珍珠是两种性格。 前世徐玉宁就没听玛瑙说过这些话,许是昨晚承诺了不会赶她走,玛瑙这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前世珍珠也多次拿类似的话来劝解徐玉宁,可珍珠心思没有玛瑙细腻,说不到点子上。 有一次徐玉宁病得厉害,珍珠好不容易请了太医过来,太医说她心灰意冷,非丸药可医,珍珠不顾主仆有别,发了脾气,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她说:“小主,先太子已经死了!可世子夫人和羿哥儿他们还活着!他们在宫外为您日日忧心,眼睛都要哭瞎了,您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您这是大不孝!” 可惜这话说得太晚了,徐玉宁当时的身子已经熬垮了,纵使有心想活也活不长了。 六年了,徐玉宁死过一回,又突然活了过来,心如古井本无波,可今日听玛瑙一言,她心中居然微微起了波澜。 人要往前看? 徐玉宁还没想好这一世要怎么过活,只是都到这个境地了,再差的活法,也不过是重走前世路,在盈袖阁避居一辈子。 徐玉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肤若凝脂,口如涂丹,眼含秋波,似一朵刚刚盛开的牡丹,艳丽至极——正是一个女子一生当中最好的年纪。 现在她还有很多事没想清楚,暂时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了,就你话多,”徐玉宁嗔了玛瑙一眼,伸手从妆奁里拿出两支掐丝鎏金点翠步摇递给她:“还愣着做什么?帮我插上吧。” 那两支掐丝鎏金点翠步摇上面镶着红蓝等各色宝石,鲜艳夺目,乃是侯府世子徐世安,即徐玉宁的嫡亲长兄出征时缴获的战利品,当时他人出征在外,恰逢徐玉宁十五及笄,特命亲信快马加鞭赶在徐玉宁及笄前送回来的。 这两支步摇珍贵异常,意义非凡,徐玉宁平常非重大场合舍不得戴。 自先太子去世后,徐玉宁以先太子“未亡人“自称,虽没有穿麻戴孝,却素净至极,发钗发簪等首饰更是束之高阁,如今她却愿意重新戴上这些鲜艳之物,怎么不让玛瑙欢喜? 玛瑙连忙接过来,心里一高兴,连语调都轻快起来了:“是,奴婢这就为小主戴上!” 两支步摇插上,衬着镜中美人便多了几分华丽高贵。 “走吧,随我出去。”徐玉宁扶了扶发上的步摇,手搭在玛瑙手上往外头走去。 此时院中三个宫女和三个太监排成两排站着,六人中有三四人站得歪歪扭扭的,神情显得十分不耐烦。 第005章 处置 珍珠见状,怒目瞪着他们:“都给我站好来!听到没有?小主有话要交代!” 底下有个宫女扑哧一笑:“珍珠姐姐好大的官威,今儿个大伙早膳都没用就被你提到这里训话,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何苦叫我们干站在这里等半天?!” 有这么一个刺头儿,有个太监也忍不住了:“知春说的对,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另一个太监也呛道:“就是!大家都是当奴才的,你在我们面前耍什么威风?!” 徐玉宁将将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几人在打机锋,她脸色一沉,肃然出声:“怎么?个个这般有能耐,是不是也想翻身当主子?” 这声音…… 居然是一向不管事的徐美人! 徐玉宁扶着玛瑙的手跨过门槛,院中站着的几个宫女太监闻声齐齐抬头看过来,个个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站在台阶上素日总是满面愁容的美人一扫往日的颓唐,换上了一身鲜亮的黛紫色大袖衫,上绣五彩云纹,裙摆微微曳地,乌发上华丽的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而微微晃动,端的是光彩照人,一身气质雍容华贵。 徐玉宁有着一张极其精致的鹅蛋脸,今日脸上抹了淡淡的胭脂,显得气色红润,如同刚刚绽放的海棠花,艳丽妩媚,光彩夺目。 自她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天地似乎为之失色。 徐玉宁,乃是忠远侯府唯一的嫡女,未及笄之前早已名动京城。 她自十岁被先帝爷一眼相中定为太子妃,便从宫中派了数位经验老到的嬷嬷去忠远侯府教导她,一言一行皆按未来国母的标准培养,自是端庄淑丽,气度非凡,就连当初的厉王妃,即如今的中宫皇后都望尘莫及。 如今她除却后宫正七品美人这个身份,还是先太子的正妃,一身“侍”二夫,加之她又招了新帝厌弃,宫中人人只当她是落水的凤凰不如鸡,未免要轻视她。 可她徐玉宁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更何况眼前这几个挑事的宫女太监,她更不放在眼里。 “刚刚说话的,是谁?” 徐玉宁神情端肃,目光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朝底下站着的六人扫去。 底下站着的三个宫女和三个太监心里一发怵,膝盖一软,接连仆通跪地:“奴才/奴婢见过小主,小主万福金安!” 这几个宫女和太监自分配给徐玉宁,她还不曾给他们赐名,几人用的还是进宫时的名字。 三个宫女分别叫知春、阿花、牛大丫,另三个小太监则是胡乱起的浑名,分别叫石头、小虎和小邓子。 刚刚说话激怒珍珠的宫女正是知春,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徐玉宁一眼,继而又地低下头去咬了咬唇:徐美人向来不是不管事的吗?今日怎么突然就…… 徐玉宁紧紧盯着挑事的知春,慢悠悠开声道:“自你们被指派过来,我因身体不适还未给你们立过规矩,可你们进宫时也是受过宫训的,应当知道你们还在盈袖阁一日,我便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便归我管束!” 一听到这句话,知春等人心头一紧。 珍珠说得对,只要他们还在盈袖阁一日,是死是活就是徐美人一句话的事! 谁让他们是奴才,人家是主子呢。 知春心里不忿,知道今日此事不会轻易善了,正好她也不想呆在盈袖阁了,她一咬牙竟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徐玉宁:“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纵使你是主子,也不能随意打杀奴才!” “你看看我敢不敢!”徐玉宁勃然大怒,“珍珠,给本小主掌她的嘴!” 徐玉宁不是喜欢苛责下人的主子,珍珠性子再怎么泼辣也不敢违背徐玉宁的意思,因此不曾出手教训底下的人。 如今徐玉宁有心腾出手来清理门户,珍珠简直拍手称快,立马掏出手帕揉成一团堵了知春的嘴,将她按住,伸手“啪啪”赏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 徐美人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发起火来这般骇人,其他几个宫女太监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玛瑙从屋里搬了张太师椅出来,徐玉宁斯斯然坐下,手搭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问一旁的玛瑙:“后宫中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者,按例当如何惩罚?” 玛瑙恭敬地回道:“以言辞犯上者,当掌嘴二十!” 徐玉宁猛地一拍扶手,看向珍珠:“再打!” “啪啪啪……”珍珠左右开弓,凑足了二十巴掌,才停了手。 而知春两边脸颊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高了。 徐玉宁冷眼看着其他几个人:“你们都好好看着,再有犯者,知春就是你们的下场!” 她话音一落,底下砰的一声,先前跟着知春一起挑衅珍珠的太监小邓子猛地磕了个头:“请小主息怒!奴才不是故意的!” 另一个跟着起哄太监名叫小虎,也跟着砰砰嗑起头来:“请小主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我这盈袖阁虽小,却也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今日你们言语犯上,目无尊卑,若我就这么轻易放过你们,盈袖阁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徐玉宁语调森然,“你们是自掌二十,还是让珍珠代劳?” 什么? 闻言,小虎和小邓子心头一跳,双双磕头:“求小主开恩!求小主开恩!” 这是不肯认罚了。 徐玉宁微微眯了眯眼睛,当即喊道:“珍珠,玛瑙!” 珍珠和玛瑙立马挽起袖子气势汹汹朝两人走去。 小邓子暗道不好,看来今日小主是铁了心要教训他们了!于是他咬了咬牙身先士卒,‘啪’一声左右开弓,对着自己的脸抽打起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小虎见状,连忙抬起手来直往自己脸上抽,可他力道明显比小邓子轻得多了,徐玉宁朝他瞥了一眼,他下手再也不敢轻了,不到半刻钟,他那张脸便红通通一片,肿得老高。 余下的另两名宫女和一个太监被这阵仗吓得紧紧缩成一团。 玛瑙回屋给徐玉宁沏了盏茶,徐玉宁手捧茶盏,慢条斯理地拿着茶盖撇了撇茶沫子,低头轻喝了一口,等小虎和小邓子二十巴掌抽完,徐玉宁‘叮’的一声合上茶盖: “原先永宁宫的首领公公念及珍珠和玛瑙是我从侯府带来的人,不计入宫中,因此依例指了你们六人过来伺候,以致盈袖阁多出了两人,这本身已是逾矩。” “我身为皇上妃嫔,理应以身作则,今日我便明了说,知春和小邓子不适合再留在我这里,稍后我便让珍珠领了腰牌,带你们两个回永宁宫找首领公公,让首领公公为你们另谋差事,你们两个可听明白了?!” 先寻由头将他们罚了,来了个杀鸡儆猴,再一脚将他们踢出去,这个徐美人,当真是好算计! 第006章 皇后 知春和小邓子挨了一顿打心里气得要死,听到徐玉宁要将他们赶走,他们也是巴不得。 徐美人如今这境况,跟着她哪还有前途,且又惹了她厌弃,他们留在盈袖阁岂不是日日被徐美人磋磨?思及此,两人急忙磕头应下来:“谢小主开恩!” 处置完知春和小邓子,徐玉宁看着下方跪着的四人,她记得这里头还有一个叫阿花的宫女和叫刚刚那个叫虎子的太监,不久后也寻了由头离开了,这两人也是不忠心的,她便想着一并将这两人处置了。 “今日这话我只说一次,若其他人不想留在盈袖阁,今日可随珍珠一起去找永宁宫首领公公另谋差事,若你们今日不走,想留下来,盈袖阁是个什么规矩,今日你们也看到了! 若是个吃里扒外、卖主求荣的,我决不轻饶,你们可得想仔细了!” 她话一出,底下四人又瑟缩了一下。 他们跟了徐玉宁大半年,从未见过徐玉宁这般疾言厉色,现在个个心里直打鼓,都在思量徐玉宁这番话里的分量,是去还是留? 去的话说不定能谋个别的前程,留的话,依徐玉宁这“先太子妃”的尴尬身份,以及新帝对她的厌恶,在盈袖阁的日子必不好过。 底下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下不定决心。 这时知春与太监虎子对视了一眼,两人是同乡,感情自然要亲厚一些。虎子想来想去,深吸一口气跪爬两步到前排,朝徐玉宁磕了个头:“奴才想回永宁宫当差,求小主恩准!” “准!” 小虎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谢小主!” 徐玉宁朝其他人看去:“你们三个,可想好了?” 她话一落,跪在地上的阿花目光便闪烁个不停,知春低着头朝她使了个眼色,可阿花却心虚地避开了。 徐玉宁等了半刻钟,见其他三人没有动作,显然是想留下来了,便再次问道:“你们三个,可真想好了?从此以后在盈袖阁做事尽心,我赏罚分明;若有人敢背主,我也决不姑息!” 三人忙磕了个头,“奴婢/奴才不敢!” 自此盈袖阁一下子走了两个太监一个宫女,去了一半。 徐玉宁朝珍珠微微颔首:“你去拿我的腰牌,领他们三个往永宁宫走一趟。” 珍珠应是。 徐玉宁将手里的茶递给玛瑙,这才说道:“你们都起来吧,知春、小虎和小邓子现在可以去收拾行李,等下跟着珍珠走。” 知春三人如蒙大赦,欢欢喜喜地走了。 留在原地的三人,分别是宫女阿花和牛大丫,还有一个叫石头的小太监。 徐玉宁正欲开口交代什么,这时盈袖阁院外突然传来了声音:“师父,这盈袖阁怎么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有人来了。 玛瑙连忙迎出去,却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十分面善的太监,身材微胖,一张脸圆乎乎的,一笑便显得十分讨喜,像个弥勒佛似的。 玛瑙见他打扮得十分周正,身上穿着从二品太监才能穿的宦袍,身后还跟着两个小跟班,便知来人身份不低。 “公公有礼。”玛瑙赶紧朝他行礼。 他笑呵呵的,还能准确叫出玛瑙的名字:“玛瑙姑娘有礼,你们家小主呢?” 玛瑙赶紧引他进了内院。 他一进来,徐玉宁便认出他来了——内务府四大总管之一,张生财张总管。 皇后统领后宫,身边少不了帮手,他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之一。 这是一个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人。 徐玉宁在打量他的同时,张生财亦在打量着这位拒绝承宠、身份极其敏感的“先太子妃”徐玉宁。 这个整日里头抑郁寡欢的徐美人,今日精神面貌竟与往常大不相同,就说身上那份端庄威仪,比起如今的中宫皇后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生财笑容可掬地朝徐玉宁行了个礼,语气十分恭敬:“奴才见过徐小主!” “张总管不必多礼,”徐玉宁挥了挥手,看着他问道,“张总管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张生财回道:“奴才是奉皇后之命来的。” 上一世皇后亦打发了张生财过来慰问,当时徐玉宁不管事,让珍珠将他打发走了。 后来她长年闭门不出,皇后再没派人来过,宫里渐渐都遗忘了徐玉宁这么一号人物,以致后来新进的宫女太监、以及后面新选进来的妃子都不知道这后宫中还住着一位徐美人。 张生财:“皇后娘娘知道小主喜欢安静,但是盈袖阁已经荒废多年,皇后恐小主住着不习惯,特命小的过来瞧瞧,若小主有哪里需要帮忙的,小主尽管提,奴才定当尽力。” 徐玉宁自知皇后只是走个过场,并非真的有意伸出缓手,便笑了笑:“张总管也知道我不喜欢热闹,如今我在盈袖阁住着挺舒心,还劳请张总管如实回禀皇后娘娘,让她费心了。” 张生财心中暗叹一声,徐美人这性子,当真是空有一身好皮囊,刀架颈侧都不知道争一争。 他一进门瞅着这盈袖阁就是个荒废之地,哪里适合人住? 又想到这位徐美人对先太子余情未了,拒绝承宠,拂了皇上的面子,想必日后盈袖阁这大门是要紧闭不开了。 张生财得了准话,朝徐玉宁告退。 徐玉宁朝玛瑙点点头,玛瑙当即上前道:“张总管,我送你出去。” 两人刚走两步,那边知春、小虎和小邓子三人刚好收拾了包袱由珍珠领了出来。 张生财见状,眉毛一挑,声调一扬:“这是?” “张总管有所不知,”玛瑙答道:“当初小主进宫,内务府给小主指派了六个人过来侍候,再加上我和珍珠两个,一共八人,这本就于理不合。 先前是皇后娘娘和皇上体谅小主初进宫怕不能适应才网开一面,但小主如今已经搬进盈袖阁,要不了这么多人侍候,加上这三人笨手笨脚的,做事不利索,小主的意思是将这三人退回永宁宫去,交由永宁宫首领公公差遣。” “原来如此,”张生财笑了笑,“可这一下子去了三人,小主身边就只有五人服侍,可不是少了一个人?要不,咱家再派一个利索的过来给徐小主使唤?” 第007章 惹眼 玛瑙摇头:“张总管美意奴婢先代小主谢过,只是张总管也知道,小主如今正嫌人多闹腾,这少一个人也没什么打紧的。要是哪天人手不够了,奴婢再厚着脸皮向张总管讨。” 张生财回头看了玛瑙一眼,这盈袖阁的宫女长得不起眼啊,可瞧瞧这说话办事的劲儿,真真是没法挑剔。 都说奴似主人形,这位徐美人当初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可惜人却钻了牛角尖,对先太子余情未了,与新帝又有嫌隙。若是真存了争宠的心思,这后宫里头还不知道是何等光景呢。 张生财只好道:“罢了,咱家听小主的就是。” 他看了看知春三人,又道:“这三人便由咱家带去交还给永宁宫吧,也不劳玛瑙姑娘再跑一趟了,咱家反正顺路。” 玛瑙也不推辞:“那就有劳张总管了。” 说完,玛瑙让知春三人跟着张生财走了。 出了盈袖阁,张生财收起笑脸,冷冷地瞟了知春三人一眼,吓得知三人紧紧缩起了脖子。 张生财见他们三个人脸都被打肿了,显然是在盈袖阁受了罚,不过这徐美人才出事几天啊,这底下的人就不安分了,也难怪将不管事的徐美人都惹毛了。 张生财见不得这么些个眼皮子浅又背主的东西,朝自己身边的一个白面小太监道:“你去,将他们送回永宁宫。连主子都伺候不好,让永宁宫掌事的看着点,这些个笨手笨脚的,可别再送到哪位主子跟前伺候,又惹主子们的不快了。” 知春三人听了这话,吓得脸色发白。 小虎顿时后悔不迭,张总管如此交代下去,他们回了永宁宫哪还能落个好?早知道就先不离开盈袖阁了! 知春膝盖一软便想跪下求情,可是张生财的徒弟直接一脚踢过来:“别磨磨蹭蹭的,快走!” 张生财可不会将这些个小喽啰放在眼里,刚刚应承亲自将人带到永宁宫不过是卖盈袖阁一个人情罢了,这点小事怎么可能他自个儿亲自去办。 他冷哼一声,当即带着另一个徒弟慢悠悠往坤宁宫去了。 一路上,小徒弟忍不住凑过来:“师父,您今天怎么还亲自去盈袖阁一趟?这点小事交给徒弟去办不就成了?” “你懂什么?”张生财伸手敲了小徒弟一个爆枣,“你也学了那三个眼皮子浅的?你以为徐美人落魄了,就人人能怠慢了?” 小徒弟摸了摸鼻子:“我看这徐美人心思不在皇上身上,又跟皇上闹僵了,还对先太子余情未了!这……皇上如今还让她住在盈袖阁,没真的将她打入冷宫已经是宽容至极了。” 张生财叹了一口气,“这人呐,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也是个麻烦。” 张生财自言自语过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带偏了,不由恼怒,“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谁教你在背后议论主子的!” 小徒弟连忙赔笑:“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哼,”张生财哼了一声,“这后宫里头起起落落的,谁知道哪天皇上又记起了这位?总之,结个善缘总是好的,再不济,那位也是忠远侯府的嫡女!” 小徒弟恍然大悟:“师父说的是。”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坤宁宫门口,两人不敢再闲聊,赶紧闭了嘴。 坤宁宫乃当今皇后娘娘的寝宫。 皇后身边的陪嫁丫环竹枝忙进来禀告:“娘娘,张总管来了。” 当今皇后姓郭,单名一个容字。 她是新帝萧夺的正妻,出身于书香门第,其祖父是帝师,曾出任内阁大学士,获封太师。 早年三皇子萧夺性子顽劣,整日里又喜欢舞刀弄剑,先帝爷怕他学了那些武人个性冲动莽撞,特地为他选了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的王妃。 加上他十五岁就入军中历练,娴妃娘娘也是日夜忧心,生怕他在战场上出意外,所以早早送了他两个知事宫女,等他十六岁一满,更是直接让他娶了正妻,又纳了两名侧妃,为的就是希望他早日诞下子嗣,要是将来他人在战场上真有什么差池,好歹留下血脉。 皇后郭容与萧夺成婚已有四年,两人年少夫妻,相互相持,萧夺成功登上帝位,郭太师一家背后筹谋颇多,功不可没。 皇后娘娘长相清丽,身上有一股书卷气,只是如今满头珠翠,打扮华贵,硬生生将这丝书卷气压下了几分,多了几分威仪。 张生财一进来便行了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行了,起来吧。”皇后坐在上首,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在看,见他来了,便将账册一合,问道,“徐美人去了盈袖阁,可还好?” 张生财谨慎回道:“回娘娘话,徐美人说她喜欢清静,盈袖阁正合她心意。是了,今日徐美人让奴才将盈袖阁三个笨手笨脚的宫女太监送回了永宁宫,说是人多心烦,她让奴才回来告诉娘娘,让您不必挂心。” 皇后轻叹一声:“徐美人太过固执,皇上吩咐若无事不可去盈袖阁打扰,如此,便由她去吧。只是这后宫总有那么些个眼皮子浅的,你也盯着点,盈袖阁一切供应,可不要怠慢的好。” “皇后娘娘说的是,奴才记下了。”张生财点头应是。 皇后又问了他几句旁的事,然后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等张生财一走,竹枝重新沏了一盏茶递到皇后手上,她挑了挑眉:“娘娘,徐美人那边要不要再让人看着点?” 皇后手指轻轻抚着茶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徐玉宁这个人重情,只要她心里放不下先太子,便不会轻易接受皇上的情意,哪里用得着本宫出手。” 竹枝心里却有几分担忧:“那位颜色如此之盛,就算她曾被许给先太子,皇上也不计前嫌,非要把人纳入宫中,奴婢担心……” 她话没说完,皇后用兰花指捏起茶盖,轻轻吹了一口气:“你不了解皇上,也不了解徐玉宁。” 竹枝有点没听明白,但她没敢细问,只听皇后又说:“盈袖阁现在有慈安太后看顾着,皇上对徐玉宁亦有余情,估计也会派人看顾。如今皇上登基不过半年, 这后宫中笼统就这么几个人,多一个、少一个都惹眼得紧,盈袖阁暂不可轻动。” 竹枝恍然大悟,心想还是皇后娘娘心思缜密,不然还真误事了。 皇后低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材须待三年期。本宫倒要看看徐玉宁是做做样子,还是真的是个痴情种!” 徐玉宁对先太子有情,便是对萧夺无情。皇后心中自有分寸,她手一松,茶盖‘叮’地一声落下:“如今秋选在即,后宫正是热闹的时候,盈秀阁那边只要徐玉宁安分守己,暂时就不必管了吧。” 竹枝连忙应下:“奴婢知道了。” 第008章 膳食 盈袖阁这边送走了二名太监一名宫女,只留下了石头、阿花和牛大丫。 萧夺登基后大赦天下,将宫里的年纪大的宫女太监放走了一大批,随后又新招了一批宫女和太监进来,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也没取个正经名字,多数人是进了宫后得了主子欢心才被赐名。 徐玉宁隐约记得这三个人里头,石头的那个太监十分机灵,叫牛大丫的宫女老实木讷,这两人前世直到她离世,都没有离开盈袖阁,算是个忠心的。 倒是那个叫阿花的…… 他们三人跪成一排,阿花在左边第一个,第二个是牛大丫。 徐玉宁看着低头跪在地上的阿花,却见这个小宫女长得比牛大丫要白净许多。 她虽然穿着和牛大丫一样的三等宫女服饰,但她的衣服却改得十分贴身,腰间束得紧紧的,头发上还戴了两朵珠花,模样娇俏清丽。 前世阿花没多久就托人给一个掌事姑姑塞了两百个铜钱,调到一个得了新宠的妃子宫里当差去了。 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盈袖阁日子艰难,徐玉宁又被冷落,阿花想走也没有什么不对,毕竟世人都是同富贵的多,共患难的少。 由此也可以看出阿花并不是一个甘心只在盈袖阁当个小宫女的人,如今她想留下来,徐玉宁应允了,但是心中也有了计较。 徐玉宁坐在上首看着他们三个:“既然你们都想留在盈袖阁,再总是石头阿花牛大丫地叫也不像样,今天我便给你们三人赐名,如何?” 能得主子赐名是件体面的事,三人连忙应下:“求小主赐名!” 今天小邓子和小虎一离开,石头就成了盈袖阁唯一的太监。 与小邓子和小虎这两个瘦小的太监相比,石头个子要比他们高出半个头,身体看起来也很是结实,虽然皮肤略黑,但是样貌却长得十分精神,整个人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前世石头和牛大丫在盈袖阁呆了六年,一向做事勤勉,徐玉宁心中有数,便笑着说道:“我看大总管康福禄和张总管张生财,他们的名字都是起得既吉祥又喜庆,石头就叫福宝,小名改叫小福子,希望小福子从此以后成为一个有大福气的人。” 石头欢欢喜喜地磕了个响头:“小福子谢小主赐名。” 牛大丫和阿花见石头得了个喜庆的名字,心里生出了几分期待。 徐玉宁也不厚此薄彼,转头看向阿花和牛大丫:“珍珠和玛瑙的名字是忠远侯夫人起的,你们两人既在盈袖阁当差,我便做主,牛大丫以后就叫琥珀,阿花改叫翡翠。 珍珠玛瑙,琥珀翡翠,都是世间有名的珠宝。 人贵自重,我们女子的名字也不可过于轻贱。” 阿花和牛大丫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听得出来琥珀和翡翠是个好名字,两人高高兴兴给徐玉宁磕了响头:“琥珀/翡翠谢小主赐名。” 见三人得了名字一副欢喜不已的模样,徐玉宁脸上也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 此事一定,也没旁的事了,徐玉宁就挥挥手让玛瑙领他们下去做事了。 中午,珍珠到内膳房领了膳食回来,见徐玉宁神色疲惫,正撑着手肘靠在炕桌上揉太阳穴,她忙走过来问:“小主可是又头疼了?要不奴婢拿腰牌到太医院找人来看看?” 徐玉宁摇了摇头:“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 自她昨晚睁眼醒来,她就总有一种力气被掏空的感觉,整个人有些提不起劲来。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死过一回她才知道,原来爱恨都是非常费力气的事。 见珍珠面露担忧,她笑着转移话题:“先服侍我用膳吧,我倒是真有些饿了。” 珍珠应了声“诺”,忙转身将饭菜摆开,给她布菜。 徐玉宁是正七品美人,按位分每餐有六道例菜。今天珍珠领回来的六道菜还算丰盛,两道荤菜分别是一碟炙羊肉、半只烤鸡,两道素菜则是凉拌金针和珊瑚白菜,一碟点心是山药枣泥糕,最后还有一道老鸭汤。 徐玉宁前世许是忧思过甚,无论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觉得没滋没味。但是今天她的馋虫却被勾了起来,不知不觉多吃了半碗饭。 空荡荡的胃被填满后,心里头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人也恢复了一丝力气。 见她今天胃口好,珍珠又给她盛了一碗老鸭汤:“小主,再喝点汤吧,秋天的老鸭汤润而不燥,最是滋补。” 徐玉宁也不推却,只是汤刚入口,她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唔!” 珍珠吓了一跳:“小主怎么了?可是这汤有问题?” 珍珠害怕有人在徐玉宁的膳食中动手脚,连忙拿了痰盂过来,“小主,快吐出来!” 她被吓得不轻,赶紧端了茶给徐玉宁漱口转身就要往外跑:“小主,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别去!”徐玉宁急忙按住她的手,“是这老鸭汤没处理好,膻味太重,我吃不下。” 珍珠听完刚松一口气,可下一瞬心头又有些冒火了:“内膳房的人最近当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竟敢拿这样的东西糊弄小主!” 听了珍珠的话,徐玉宁猛地一顿。 看来前世她只顾沉浸在思念萧行的悲痛中,真的忽略了很多事,若不是有珍珠和玛瑙在身边周旋,盈袖阁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 虽然她无法逼自己委身于皇上,但她不应该连身边的人都不顾全。 想起前世珍珠为了她的事一直在操心,更是年纪轻轻就长了悬针纹,徐玉宁心里内疚不已。 “等明天去内膳房,我定要将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见珍珠气得直跺脚,徐玉宁突然拉过她的手用力拍了拍:“明天若他们再这样,你直接寻个由头发作,若是他们敢为难你,你就回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珍珠一愣:“小主的意思是?” 徐玉宁进宫之后总是郁郁寡欢,连带着身体也不大好,并不怎么管事。如今听着她这话,竟是要出面为珍珠撑腰的意思了。 “就按我说的做,”徐玉宁眼中寒光微闪,“明天你去内膳房就点名说我想吃酸笋汤,要是他们再有怠慢,我可要找慈安太后评评理了!” 宫中谁不知道徐美人出事是慈安太后出面保下的。徐玉宁就是要借慈安太后的势,灭一灭内膳房的威风。 现在盈袖阁处境艰难,如果主子再不支棱起来,可不是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珍珠鼻子一酸:“大小姐能重新振作起来,真是、太好了……” 第009章 遗物 她一时高兴,竟忘记宫里的规矩,直接称呼徐玉宁为“大小姐”。 徐玉宁许久没听到有人喊她“大小姐”了,倒是愣了一下。 怕徐玉宁尴尬,珍珠连忙抬手擦了擦眼睛,转身去收拾桌上的饭菜:“小主,您先去歇会,我把饭菜撤了,让玛瑙他们分一分。” 徐玉宁没有苛待下人的爱好,只是主仆有别,下人是不能与主子同桌用饭的,所以徐玉宁每每用完饭,剩下那些没怎么动过的菜都让珍珠他们几个分了。 待珍珠走后,徐玉宁靠在窗边看着院里的一丛芭蕉出了神。 昨夜刚下过大雨,那肥大的芭蕉叶被洗掉了表面的灰尘,显得越发碧绿。 她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芭蕉好看,这会儿却她然想起韩文公曾说:“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竟非常符合眼前所看之景。 徐玉宁来了兴趣,起身去找笔墨纸砚,想将此诗默下来,却听到东梢间那边传来“哗啦啦”一连串声响,接着便是几人膝盖跪地的声音。 玛瑙吓得声音都变了:“小福子!怎么这样不小心?!” 小福子惶恐不安,扑通跪了下来:“奴才该死!” 不一会儿珍珠就一脸苍白地小跑进来找徐玉宁。 一见到徐玉宁,她直接扑通跪地,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小主……” 徐玉宁顿时兴致全无:“何事如此慌张?” 珍珠嘴唇哆嗦着,却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玉宁见状,径直越过她往东梢间走去。 一进东梢间,就看到地上掉了一地的书画卷轴,有好几卷画掉到地上直接一滚摊了开来,地上还有一摊溅开的墨汁。 琥珀、翡翠、玛瑙还有小福子四人直接跪在面前的一幅人物画像跟前,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那是受墨汁污染最严重的一幅画。 一看见徐玉宁匆匆进来,玛瑙带着其余三人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请小主恕罪!” 徐玉宁急忙上前一步,待看清摊在他们面前的那卷画时,她心里顿时传来一阵钝痛,整个人身形一晃,差点跌倒。 他们弄脏的,是徐玉宁画的先太子萧行的画像! ——画中一身红衣的青年男子手执书卷,立于窗前, 端的是温润如玉,举世无双。 窗外外面是皑皑白雪,一树灼灼红梅,与窗内的端方君子相映成趣。 ——画中的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人,正眉眼含笑地抬起头朝外面看了过来。 那双璀璨的眼眸透过了这幅画,仿佛也看向了站在画外的人一样。 此画作于兆庆二十四年腊月初八,离他们大婚的日子正好还有一年。 那天她兴致冲冲跑来东宫找他时,他正站在窗边看书,两人隔着大雪遥遥相望,徐玉宁被他看得脸蛋一红,内心的羞耻让她差点转身跑掉。 徐玉宁蹲下身,将地上的画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却见墨汁将这画像染黑了一大块,直接将那人的一身红衣盖住了,有一坨墨汁溅到了他的脸上,损了他的几分俊美。 这是徐玉宁保留的唯一一幅先太子画像,前世这幅画被她视若珍宝,是这幅画支撑着她活了六年…… 可是这一世,她都还没来得及打开看一眼,就毁了。 徐玉宁掏出手帕,将上面还微湿的墨一点一点擦干,可终究恢复不了原样了。 宫中人人都知道徐美人曾经是先太子妃,与先太子感情甚笃,甚至为了先太子拒绝成为皇上的女人,珍珠等人不小心毁了先太子的画像,难怪如此害怕。 看着跪着的四人,徐玉宁怒不可遏:“到底是怎么弄的?!” 小福子立马跪到前面来:“回小主的话,一切都奴才的错!前日迁宫太匆忙,屋里头东西乱糟糟的,奴才就想将这些画整理一下,没想到被凳子绊了脚,打翻了砚台。小主要罚就罚奴才吧!” “这砚台几天没用过,墨是干的,何来的墨汁?” 小福子脸色一变,“奴才不知……”说着,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有糊弄之嫌,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啊!求小主饶命!” 徐玉宁呼吸一窒,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后退一步,谁料居然‘砰’一声撞上了身后的书案。 跪在地上的几人顿时噤若寒蝉。 静默良久后,一旁的珍珠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血色霎时尽褪:“迁宫的时候奴婢怕有遗漏,便重新对了账册,奴婢昨晚在这块砚台上研了墨……请小主责罚!” 徐玉宁拿着画像的手在一直在发抖。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终究什么都留不住,是不是? “殿下,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进了后宫,成了他的嫔妃?” 徐玉宁心如刀绞,用力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顿时从她的脸颊上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画像上,晕染开来。 自古以来,后宫的女人多的是身不由己。 萧夺宁愿被天下人所指,亦要做出弟夺兄妻之事,她徐玉宁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反抗? 那人,现在已经是大武的皇帝! “小主,请您保重身体……”玛瑙见她脸色发白,不由出了声。 徐玉宁压住内心的悲痛,伸手摸了摸画像上那人温柔缱绻的眼睛,终于慢慢将手里的画像重新卷了起来。 小福子以为自己大难临头,却忽然听到徐玉宁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你们都出去吧,让玛瑙一人留下伺候。” 珍珠连忙带着小福子等人退了出去。 他们前日迁宫,从永宁宫搬来的东西大部分还堆在这里没整理好,先太子的遗物是玛瑙帮着整理的,徐玉宁红着眼睛问她:“玛瑙,他的东西呢?” 玛瑙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红木箱子:“小主,都在这里了……” 先太子以前用过的笔墨纸砚、看过的书籍,是她瞒着萧夺的眼线从东宫偷出来的。 徐玉宁走到红木箱子前将先太子的画像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目光一直在箱子里留恋。 她慢慢地伸出手出去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里头的东西,良久才轻轻地将箱子合上了:“把这些东西锁起来搬到库房小心保管,不要再弄坏了!” 玛瑙点头应是,当即就将大箱子锁了起来。随后出去叫了琥珀和翡翠一起将东西搬到了库房。 将东西搬好后,徐玉宁将他们所有人都屏退了,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书案前发呆。 玛瑙一从里头出来,珍珠就迎了上来,一脸不安:“小主怎么样了?我宁愿小主打我骂我,我也……” “你先别顾着自责!”玛瑙和珍珠认识得最久,对彼此也最掏心掏肺,她拉着珍珠走到小角落,“我觉得你这件事做得对!” 珍珠不解,声音都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010章 小福子 玛瑙小声说道:“先前在永宁宫,小主总是睹物思人,无法从先太子薨逝的悲痛中走出来……反倒你和小福子今日阴差阳错毁坏了先太子的画像,小主才让我将先太子的遗物都收了起来!” 珍珠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下。 玛瑙有点着急:“你也不要犯傻,以后也少些在小主面前提起先太子,他人已经死了!” “你疯了,这话是你可以说的吗?!”珍珠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我不怕,”玛瑙拿开她的手,“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小主能放下先太子,死人永远没有活人重要。” 珍珠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屋的方向,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仿佛想通了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人死不能复生,小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否则活着没了盼头,我真怕小主撑不下去……” 后面的话珍珠说不下去了。 玛瑙一把抓住珍珠的手:“你能想通就好!如今在宫里比不得当日在侯府,小主只有我们二人靠得住了。我们要一条心想办法让主子尽快振作起来。哪怕……” 玛瑙靠近了一些:“哪怕小主与皇上不能重修于好,至少在这后宫中能安稳度日。” 珍珠和玛瑙跟在徐玉宁身边的时间最长,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脾性不同,但是感情深厚,最信得过对方。 珍珠当即用力回握住她的手:“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两人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翡翠就一脸着急地跑了过来:“珍珠姐姐、玛瑙姐姐,你们快看看吧!小福子出事了!” 珍珠反应快,立即走上前去:“到底发生什么事?慌成这样?” 珍珠是盈袖阁的掌事宫女,平时大家有事也都找她拿主意,翡翠这会儿见了她倒像是找到主心骨了:“小福子现在跪在廊下,任凭奴婢怎么劝都不肯起来。” 珍珠和玛瑙急忙对视一眼,玛瑙道:“先过去看看。” 三人急冲冲往回赶,却见小福子直挺挺地跪在廊下,身边的琥珀正急得伸手拽他,压着声音道:“小福子,你快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福子依旧跪得笔直:“琥珀,你不要管我,只要主子不赶我走,我跪多久都愿意!” 琥珀为人有些木讷,听了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小主何时说过要赶你走了?” 反倒是珍珠三人一听就反应过来了。 今天小主才将知春他们三人赶走,转眼小福子就将先太子的画像给弄坏了,小福子心里忐忑不安,害怕小主也将他赶走,所以他自己主动过来请罪了! 旁人不清楚,可是小福子却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离开盈袖阁的,也许主动请罪,小主能网开一面呢。 今儿个知春三人才遭了小主嫌弃被赶走了,但是小福子却是老实本分的,而且主动留了下来,都说患难见真情,珍珠对小福子印象好了不少。 现下正屋的大门紧紧关着,自从刚刚小主将他们赶出来后,里头就没了动静。珍珠也不敢冒然去打扰,只好冷着脸小声呵斥小福子:“你先起来!小主如今正伤心,你这不是给小主添乱吗?” 小福子梗着脖子道:“珍珠姐姐不必再劝,你就由我跪着吧,只要小主能消气。” 就在他们几人劝着小福子的时候,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响,徐玉宁打开了隔扇走了出来。 他们在外头闹出的动静不小,徐玉宁便出来看看。哪知一出来就看到小福子跪在地上,徐玉宁眉尖一蹙:“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一见到徐玉宁,小福子就急急地说道:“奴才请小主责罚,只求小主不要将奴才赶出盈袖阁。奴才是一进宫就分到小主身边伺候的,知道小主待人最是和善不过,奴才也跟珍珠姐姐她们处习惯了,奴才只想留在小主身边伺候!求小主开恩!”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琥珀听了动容,也一并跟着跪了下来,给小福子求情:“请小主饶了小福子这一回!” 她这一跪,珍珠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徐玉宁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身为主子御下不严是大忌,小福子今日确实是犯了错,惩罚必是不可少,但是将他赶出盈袖阁也不至于。 徐玉宁前世没有怎么留意小福子,只知道是个忠心且不争不抢的,也从来没有到她面前邀过功。 只是现在这个小福子的机灵倒是让徐玉宁感到有点意外了,他现在自行过来请罪还能为自己争取留下的机会,若是等到徐玉宁事后开口直接处置他,说不定有可能真的将他赶走,他这一跪是以退为进啊。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聪慧机敏,是好事。 徐玉宁想了想,道:“正好,你们几个也一并听好了,今后你们在盈袖阁当差,若是犯了错自然要受罚,但若做得好的,本小主也必然有赏。小福子今日损坏了……本小主珍藏的画像,念他是初犯,就罚他半个月月俸。” 这是不用走了。 小福子差点喜极而泣,和其他人齐齐应道:“谨遵小主教诲。” 徐玉宁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珍珠拉着小福子一道起身,不敢再让小福子他们留在徐玉宁跟前添堵,遂道:“小主,奴婢先领他们下去干活了。” 迁宫两日,这盈袖阁各处都要打扫,如今人手少了,活计便多了起来,徐玉宁也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就让他们下去了,只留下玛瑙一人服侍。 “小主要不要去歇个晌?”玛瑙见徐玉宁脸色不大好,便提议道。 徐玉宁走出屋外,抬头看了一下盈袖阁的院子,这处院落常年没人打理,花草胡乱生长,倒长得郁郁葱葱,与那些修剪规整的比起来,看着倒有几分野趣。 前世徐玉宁成天到晚闷在屋子里缅怀先太子,踏出门槛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是真的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自己住了六年的地方。 一想到这,她心思一动:“不了,我想四处走走。” “走动走动也好”,玛瑙笑着应承道,“外头风大,容奴婢先回屋给您拿件披风。”说完连忙转身去了。 看着前院那长势喜人的花草,徐玉宁来不及等玛瑙回来就先抬脚走了。 第011章 皇上 盈袖阁与后头的冷宫紧挨着,位置着实偏僻,可这里却曾是先帝爷的宠妃——璃太妃的住处。 这位璃太妃进宫不到三年,在最得宠的时候因难产而死,先帝爷悲痛万分,为此罢朝三日。 自璃太妃死后,先帝爷怕睹物思人,就命人将盈袖阁封了起来。 直到今年年初新帝登基,后宫又换了一批新人,此处才得以解封。 盈袖阁原身是不在东西十二宫范围内的永兴宫。 多年前永兴宫在一场大火中烧毁了一半,先帝爷在烧毁的原址上让人进行修缮,改成了带后花园的二进院子。 现如今物是人非,这里就只是个荒废得快不能住人的院子罢了。 前院与内院相隔的垂花门以及隔墙已经倒塌 ,导致前院与内院直接连通,二进院几乎快成“一进院”了,放眼看去特别宽旷。 徐玉宁刚刚走到院子就闻到一股清新怡人的花草香,她寻着香味走到前院发现这里香味越发浓郁,估摸着是这里长有香草的缘故。 “小主不要靠太近了,当心有蛇!” 玛瑙刚拿着披风从屋里出来,一抬头就瞧见徐玉宁站在一丛杂草前左看右看,吓得急忙奔过来。 徐玉宁从小最怕蛇,听了这话立即后退一小步:“盈袖阁长年没人打理,杂草丛生,蛇鼠虫蚁怕是不少,你们平时也当心些。” 玛瑙一边帮她穿衣,一边应承下来:“奴婢等下就去跟珍珠他们说一声,现下小主且等等,奴婢这就叫小福子拿根棍子来,将这些杂草打一打,把脏东西赶一赶。” 不一会儿,小福子就拿了根棍子过来,手一挥就将这些杂草打得东倒西歪,徐玉宁记挂着这里头长着的香草,交代他:“不要往里头踩,我闻着这香味挺好,估摸着这里面长有香草。改天把其他杂草除一除,这里还能弄个小花圃出来。” 小福子连忙应下。 玛瑙跟徐玉宁说:“前天刚搬进来的时候,奴婢还跟珍珠说这院里有香味,正奇怪哪儿来的呢。” 徐玉宁笑了笑:“李易安有一句诗叫‘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据说盈袖阁的名字是璃太妃起的,她倒是个性情中人。” 小福子插嘴道:“璃太妃是个制香高手,先帝爷曾为她从全国各地搜来许多奇花异草,奴才看这里长着几丛迷迭香、九层塔和薄荷,估计就是以前种在这儿的,只是没人打理,花盆全碎了,就和杂草长一块了。” 小福子今日犯了错受了罚,这会儿有意在徐玉宁面前卖弄,有点儿讨好的意思了。 玛瑙听出来了,便打趣道:“就你话多!” 小心思被看穿,小福子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了。 徐玉宁觉得自己是个无趣的人,却希望身边的人不要太拘谨,能自在地相处最好不过了,她点了点头:“好听的话多说也无妨。” 小福子这才咧嘴一笑,接着说: “奴才还知道以前先帝爷特地派使臣从西域要回来一种紫色的花,那香味才叫一绝呢!可惜那花儿在咱大武不好养活。听说璃太妃笼统就种活了那么一两株,遂将那紫色小花收集起来晒干了,再加了点其他东西一起制了个香囊给先帝爷。 前儿个整理先帝爷的遗物,那个香囊被翻了出来,还隐约能闻到香味嘞……” 小福子说着说着感觉不对劲,赶紧住了嘴。 他怎么就忘了呢,这位主儿可是心细如尘的。 都怪我这张嘴!小福子心里把自己骂了个遍。 果然徐玉宁听到这里,眉尖一蹙。 整理先帝爷遗物这种事,定是皇上派亲信去整理的,小福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玛瑙正听得津津有味,结果他不说了,立马追问到:“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璃太妃去世也有十余年了吧?这香囊放这么久,哪还能保留香味?你莫不是吹牛,特地讨小主欢心的?” 小福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玛瑙姐姐,你、这可冤枉我了……” 正紧张得舌头打结时,小福子脑海灵光一闪:“这可不是奴才吹牛,奴才也是听御前侍候的那些公公说的,这几天宫里头都传遍了,听说几位娘娘这两天都争着给皇上做香囊呢……” 这话儿算是圆过去了。 小福子心里暗道好险。 玛瑙听他居然把话题扯到皇上身上去了,赶紧朝他使眼色:可不兴在小主面前提皇上啊,小主心情才刚刚好一点。 小福子立马闭了嘴,心里头这会儿直打鼓。 徐玉宁听了小福子说起皇上,心里微微有些不适。 见状,玛瑙伸手作势要打他:“快去赶蛇,别尽在这吹牛!” 小福子尾巴一夹,赶紧跑了。 真是说多错多,要死了。 等小福子跑远了,玛瑙赶紧转移话题:“小福子说这里头长有九层塔,这东西可治头痛,改天就让小福子采了些晒干,奴婢给小主缝一个香囊!” 徐玉宁嗯了一声:“改天再找几个小花盆,挖几棵薄荷放到书房养着吧,我闻着这味道不错。” 玛瑙连忙应下:“诺!” 逛完前院徐玉宁原还想到后花园逛逛,奈何精神不济,玛瑙便劝她回去歇着了。 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暮色微合的时候,珍珠才带着几人将住的房子打扫出来,真是累得够呛。而玛瑙领了膳食回来伺候徐玉宁吃了,才出来和他们几个一起扒了两口。 吃完饭,玛瑙看着天色晚了,就叫小福子去将院门关了。 盈袖阁破落,廊上现在连盏灯笼都没挂,前院乌漆嘛黑的,珍珠几个宫女可不敢去,只能指望这里头唯一的“男人”小福子了。 小福子胆子比几个宫女大些,从玛瑙手里接过一盏旧灯笼二话不说就去前院关门了。 结果,他人刚走到大门边上,冷不防看到门口有两个人影。 站在前头的青年男子大概二十出头,身材高大,面容俊美,剑眉凤目中透着睥睨天下的倨傲,更显贵气非凡。 他就是大武朝的新帝——萧夺。 此时他正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面色沉郁,加上一身玄色龙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无端生出几分让人惧怕的压迫感。 他的身后跟着大内总管康福禄康公公。 也不知道两人在门外站了多久,康总管手里提着的灯笼早就熄灭了。 小福子似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他还一脸迷糊地伸手擦了擦眼睛,待看清站在不远处的两人后,顿时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奴才拜见皇……” 第012章 东宫 “上”字还没出口,冷不防被人一脚踢翻在地,头顶传来压着一腔怒火的声音:“滚!” 小福子哪敢真滚啊,只恨自己不赶巧,怎么就碰上这位爷了呢? 小福子心中叫苦不迭,忙噤了声战战兢兢跪在一侧。 皇上心里是想着徐美人的吧,可为何站在外面半天不进去? 小福子心里正纳闷,却见皇上突然袖子一甩,带着怒气转身大步离开了。 康福禄狠狠瞪了小福子一眼,警告道:“小兔崽子,咱家现在没空抽你,回去把嘴巴给咱家闭紧了,否则回头仔细你的皮!” “康总管,奴才省的!”小福子看见皇上走过远了,才从原地跳起来,朝康福禄挤眉弄眼,“您老快跟上伺候,皇上都走远了。” 康福禄被他这么一提醒,猛地一拍大腿转身朝皇上追去:“皇上,您慢点……” 直到两人走远了,小福子才敢伸手摸了摸被皇上龙脚踢过的肩膀,嘴里“嘶”的一声:“真疼啊……” 这叫啥?这就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小福子?小福子?门关好没有?”久久没瞧见小福子回来,玛瑙站在廊下叫了一声。 前院离正屋远着呢,小福子赶紧麻溜地关好大门往回走:“好了!” 玛瑙站在廊下,见到他人回来,眉头一皱:“你刚刚在跟谁说话?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人过来?” 我的好姐姐哩,你是顺风耳不成,这么远你都听到声响。 “玛瑙姐姐听岔了吧?刚刚就我一个,”小福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玛瑙姐姐别吓我,我可是听说永兴宫当年起火的时候烧死了不少人……” 这话就差直接说盈袖阁有鬼了。 玛瑙胆子小,当即“呸呸呸”了三声:“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这话可千万不要到小主面前说,免得把小主给吓到了!” 小福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面上却是低眉垂首,一副受教的老实模样:“玛瑙姐姐教训的是。” 此事就算揭过了。 玛瑙转身进了屋,见珍珠正在梳妆台上帮徐玉宁卸妆,便朝徐玉宁行了一礼:“小主,热水已经备好了。” 徐玉宁卸了珠钗,随口问道:“刚刚和小福子在说什么?” 玛瑙脸有点红:“这盈袖阁久不住人,廊下没有灯笼,奴婢几个怕黑,就拾掇小福子去关大门……” 听了这话,身为主子的徐玉宁也不勉要操心起来了,回头跟珍珠说道:“明天你花点银子去内务府多领几盏灯笼回来,这么大的院子入夜不点灯,也是怪瘆人的。” 珍珠连忙应下。 后宫嫔妃们的份例是定死的,想要点别的东西还得各宫自己想办法,要么花点钱打点,要么托可靠的太监或宫女到宫外采买。 徐玉宁当初被聘为太子妃,皇家这边给的聘礼光是黄金白银就达数万两之巨,而依皇家的规矩,嫁入皇室的女子,其嫁妆大部分也由皇家准备,以示天家之威。 除去皇家准备的嫁妆,忠远侯府亦有为徐玉宁置办部分陪嫁,当初考虑到徐玉宁嫁入东宫少不了打点,忠远侯府这边私下给徐玉宁打点用的银两和银票也装了两大匣子。 徐玉宁目前并不缺钱。 安排好这些细末之事,徐玉宁才去沐浴。 前世她思虑过多,总是整夜整夜地失眠,这一晚原以为也会难以入睡,却不料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次日一大早,徐玉宁带着玛瑙去看盈袖阁的后花园。 这个花园其实就是专门在正屋后头开辟的一块赏花休憩之地,这是东西十二宫里头都没有的。 宫里头唯一的御花园在坤宁宫后面,但御花园却是人人都可以去的,不像这里的后花园,独属于盈袖阁的主人。 从西北角门出去,就是后花园。 西北角门多年没开,有一把旧铜锁锁着。玛瑙从腰间拿出一把钥匙捣鼓了好久才打开。 一打开门,一阵秋风扑过来,令人觉得十分畅快。 徐玉宁不禁笑道:“这倒是个好地方!” 玛瑙却“咦”了一声:“还以为这儿种的都是些花草,怎么全是果树?天!小主您快看,那儿有棵石榴树结了果子!” 朝着玛瑙手指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红彤彤的结了一树的石榴,有的石榴已经熟得裂开了,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红籽。 徐玉宁见了这一树红彤彤的石榴心头忽地涌上一阵欢喜:“玛瑙,挑些好的摘了,回头尝尝。” “是!”玛瑙连忙挑了几个个头大的摘了,拿手帕包起来, 徐玉宁也从树上摘了一个大石榴捧在手上,她拿到鼻子下闻了闻,不禁赞叹:“好香!” 玛瑙回过头去,只见身穿藕荷色襦裙的徐玉宁站在这石榴树下,那白细如玉的手捧着个红彤彤的石榴正低头轻嗅,竟美得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玛瑙一直知道自己主子长得好看,但是徐玉宁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展露笑颜,今日忽一看当真是别有风情。 玛瑙摘了石榴,嘴边搭话:“璃太妃当年真是受宠,先帝爷居然独独劈了个园子给她栽果子吃。奴婢瞧着那边还种着桃树和杏树,还有苹果和梨,如今小主住进了盈袖阁,奴婢们定将这园子好好打理,以后咱盈袖阁都不缺果子吃了。” “你个馋猫!就知道惦记着这一口。”徐玉宁听了这话忍不住打趣她。 可是被她这么一说,徐玉宁心里头当真被勾起了一点期盼:想着今秋能吃到石榴,那么到了冬天,或许可以尝到自己园子种的梨和苹果;来年春天,还能看到杏花和桃花,夏天就能吃到酸甜可口的杏子和桃子…… 徐玉宁这个时候或许还没意识到,一个心如死灰的人心里一旦有了某种期盼,这原本一潭死水的日子就会慢慢流动起来。 她现在只觉得心里莫名有些高兴,于是手捧着个大石榴慢悠悠地在园子里转了一圈。 “奴婢可不是馋这几个果子,”玛瑙跟在后头辩解道,“奴婢只是想着过了秋就入冬,这么些个梨树和苹果树也要打果了,又估摸着明年开春那桃花杏花开了,到了端午前后又可以摘桃子杏子吃,可惜往年这里不住人,这些果子倒白白便宜这些雀儿。” 此话正说中徐玉宁心坎,忍不住嗔了她一眼:“油嘴滑舌!” 玛瑙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人捧着石榴走到园子尽头,那里有个供人休息的小亭子,亭子四周种着的不再是果树,反倒是梅树。 玛瑙仔细瞧了两眼:“奴婢瞧着像是腊梅。” “不是腊梅,”徐玉宁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在上面停住了,“是红梅。” 玛瑙心中咯噔一下,整个皇宫,数东宫种的红梅最多,每年下大雪,天地一片白,唯有东宫里头红艳艳一片,如同置身于火海当中。 东宫,是先太子萧行住的地方。 第013章 李才人 看着眼前这几棵梅树,徐玉宁有片刻的怔忪。 前世最后一次去东宫赏梅还是兆庆二十四年冬,巧的是那天她去东宫并没有提前跟萧行说,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萧行不知因什么事出宫去了,她一个人无聊地在东宫逛了逛就走了。 萧行隔日赔罪,从东宫折了数枝红梅送到忠远侯府来,还写了信说明年大婚正好东宫的红梅开了,陪她看个尽兴。 徐玉宁看了信当时羞得脸都红了。 哪知世事难料,此生竟再也没有与他共同赏梅的机会。 玛瑙见徐玉宁又在睹物思人,不由出声道:“小主,不如进亭子歇歇脚吧。” 她一出声就将徐玉宁的神识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徐玉宁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好。” 哪知她话音一落,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徐玉宁和玛瑙回过头去,却见是翡翠急冲冲跑进来,因没看到徐玉宁正急得像只无头苍蝇在这园子里四处乱窜,玛瑙见状,连忙出声喊住她:“翡翠!” 翡翠看见她们两人站在亭子里,小跑过来行了礼:“小主。” 徐玉宁抬手让起,问:“寻我何事?” 翡翠回道:“小主,延祺宫的李才人来了。” “李才人?”乍然之间听到这个称呼,徐玉宁不由愣了一下。 她前世避居盈袖阁,已经有六年不与这些人打交道,她几乎都快要忘记这后宫中有哪些嫔妃了。 她细细地回想了一下,才记起目前后宫中只有一位“李才人”。 如今萧夺登基才半年,还没来得及选秀充盈后宫,这后宫里头的嫔妃都是他在厉王府时纳的人。 先帝爷为萧夺选的王妃是郭太师的孙女郭容,如今已经是中宫皇后。 除此之外,先帝爷还为萧夺指了两名侧妃,即如今的淑妃罗静姝,育有大皇子萧元泽;另一位侧妃却是徐玉宁闺中旧友苏云楚,楚妃。 另外萧夺还有两位良娣,其中一位是如今的安婕妤姜若尘,生有一女,即大公主萧明丽。 另一位良娣张令仪是御史大人张正的嫡幼女,可惜早年在厉王府因难产一尸两命,早早去了,萧夺登基后,追封她为良妃。 而这位李才人李紫烟,与季才人季素月皆是出身不显的宫女,是慈安太后为萧夺选的教导人事的宫女,因萧夺登基为帝,两人也跟着晋了才人位份。 年初季才人生了一位可爱的小公主,获封为嫔,封号“康”,即康嫔。 细一数,加上徐玉宁,这后宫妃子如今也不过七人,与各位先祖比起来,萧夺如今后宫嫔妃算是极少的。 皇帝子嗣也不丰,于社稷无益,因此在慈安太后和群臣的提议下,原本应该明年开春才开始的选秀提前到中秋过后的次月,称为秋选。 徐玉宁想起前世搬到盈袖阁没多久,这位李才人也来过两三回,但是没多久李才人便怀了龙嗣,晋了份位,因为要保胎再也没来过盈袖阁。 后来李才人平安生下一个小皇子,后宫中再无人敢看轻她。 只是徐玉宁自进宫后身份尴尬,与其她嫔妃并不怎么交往,与这位李才人也并无过深交情,今天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徐妹妹这里倒是清静。” 徐玉宁正想回去,这时一位婉约清丽的美人已经带着一个小宫女跨过了角门,朝她走了过来。 李才人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杏子眼,此时她穿着一身绿色宫装,梳着单螺髻,乌发间只简单插着一支珍珠发钗,腰间挂着两枚小巧的芙蓉玉坠,除此之外,别无饰物,淡雅且素净。 论起来李才人与皇上同岁,比徐玉宁小一岁,但是因着李才人陪在皇上身边的时间要长,故而是“旧人”,徐玉宁是后入宫的“新人”,所以李才人称徐玉宁为“妹妹”。 “李姐姐。”徐玉宁与李才人平级,不必向对方行礼,但是来者是客,她仍上前两步迎了上去。 李才人也连忙迎上来亲亲热热地握住徐玉宁的手,一张清丽的小脸浮着浅浅的笑:“姐姐不请自来,还请徐妹妹不要怪罪。自从你迁了宫,我本应该早日过来探望,只是前两日身体不利索,才拖到了今日!” 这几天徐玉宁处于风头浪尖上,也就皇后娘娘顶着看看她在盈袖阁的安置情况的由头,打发了一个张生财过来瞅了一眼,其他人是万万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视皇上的怒火,到她这盈袖阁来的。 李才人的到来让徐玉宁觉得很是意外。 “姐姐说得哪里的话,”徐玉宁虽与她亲热不起来,但是也没有说伸手打笑脸人,“只是妹妹这儿简陋,还请姐姐移步到正屋说话。” 两人在亭子里打过了招呼,玛瑙和李才人身边的宫女鸣蝉本打算找个干净的地儿让她们坐下,却发现这亭子里的石凳都脏得不行,只好做罢。 李才人看了一眼这亭子,倒也没有嫌弃:“这儿确实是个好去处,只可惜我来的不是时候,等过几日妹妹这里收拾妥当了,定要来这里蹭一杯热茶喝的。” 李才人为人并不强势,声音亦是温温柔柔的,让人听着感觉如沐春风。 徐玉宁笑了笑:“姐姐不嫌弃就好。” 徐玉宁和她一起往前走了两步,两人目光双双落到亭子中间的那张石桌上。 只见桌面还七零八落地放着一套茶壶茶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茶壶茶杯早就变得了一堆破烂。 李才人忽然有感而发:“当年璃太妃或许曾与先帝爷在此处饮茶,可如今,当年之人早已不在,就连这精美的茶壶茶杯亦破碎不堪,” 李才人拍了拍徐玉宁的手,“徐妹妹,你看,其物不如故,其人亦不存,这里有什么可留恋的?走吧,咱俩回屋里说话去。” 其物不如故,其人亦不存,有何可留恋…… 她这话,是规劝之意。 原来李才人是过来当说客的? 那么她是得了谁的授意? 皇上,还是慈安太后?! 徐玉宁一愣神,李才人就笑了,伸手一把将她拉走:“徐妹妹,这些个破壶烂盏,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旧物’罢了。倒是我那还有一套崭新的汝窑茶盏,改日我给你送来。” 破壶烂盏……旧物……崭新…… “旧不如新。” 李才人这是,话中有话。 徐玉宁回过神来,和她并排着走出亭子:“姐姐好意妹妹本不该推却,只是这亭子如此破旧,用来放姐姐的汝窑茶盏岂不是糟蹋了?” 第014章 旧情 李才人一听这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好马配好鞍,玉壶配新杯,怎能说糟蹋呢?妹妹为何不看开点?” 徐玉宁却淡淡地说道:“姐姐好意妹妹心领,只是妹妹也不好夺人所爱,那汝窑茶盏且留着姐姐自用吧。” 一语双关。 李才人听明白了徐玉宁话里的婉拒之意也不生气,两人回了正屋,玛瑙立刻沏了热茶上来。 “不说这些破壶烂盏的了,”李才人坐下端着茶喝了,说起慈安太后,“昨日皇后娘娘领着众姐妹到寿安宫请安,才知道慈安太后染了风寒。” 徐玉宁端着茶盏的手兀自顿了一下。 李才人:“慈安太后怕过了病气给小辈,免了我们一个月晨昏定省,留我们喝了一盏茶就让桂嬷嬷将我们给打发回去了。我看着慈安太后身子骨比慈宁太后还硬朗,却不想这天一变,两位太后接连病倒了。” 慈安太后是萧夺的生母,即先帝爷在位时的娴妃娘娘;而慈宁太后是先帝爷的正宫皇后,亦是先太子萧行的生母,萧夺的嫡母。 萧夺登基称帝后,其生母与嫡母并为两宫太后。 皇上生母慈安太后住东边寿安宫,皇上及众嫔妃私下唤她“母后”; 皇上嫡母慈宁太后则住西边寿宁宫,皇上及众嫔妃私下唤她“皇母后”,以示区分。 慈安太后和慈宁太后旧怨颇多,两人各住一宫,不常来往。 加之萧夺是弑兄夺嫡登上的皇位,慈宁太后对萧夺恨之入骨,两人关系如今更是微妙。 如今慈宁太后住在寿宁宫深居简出,除了重大庆典及重大节日以外的日子,慈宁太后都不见外人。 后宫嫔妃们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素日里也不常去慈宁宫凑热闹,倒是徐玉宁,慈宁太后还愿意见一见。 因着先太子萧行的关系,徐玉宁与慈宁太后这对“旧婆媳”关系亲昵,却与慈安太后有些疏远。 可是那日萧夺要将她打入冷宫,却是慈安太后出面将徐玉宁保下。 徐玉宁不知道慈安太后为什么要救她,但是此时听到李才人说起她生病一事,却忍不住问起:“母后如今可有好些了?” “我看着母后脸色不太好,听太医说是犯了肺邪,得仔细将养。”李才人放下手里的茶盏,抬起头看着徐玉宁,“母后倒是十分挂念妹妹,那日还特地向皇后娘娘问起妹妹在盈袖阁可住得习惯……” 徐玉宁微微垂眸:“是玉宁不孝,让她老人家操心了……” 李才人顿时就笑了起来,意有所指:“母后虽说身份尊贵,却也是当婆母的,哪有不关心晚辈的道理?她老人家是希望妹妹多出来走动走动的。” 慈安太后竟找了李才人当说客么? 整个后宫都知晓她与皇上闹不愉快,慈安太后身为皇上的生母,居然不计前嫌,还希望她能与皇上重修于好…… 寻常人家当婆母的必定不会喜欢徐玉宁这种性子骄纵的“儿媳”的,更何况皇上的嫔妃又不止徐玉宁一个,她徐玉宁何德何能让慈安太后这般看重? 徐玉宁面上不显,其实内心却有许多思虑飘过。 见徐玉宁有些走神,李才人也不多话,只低头敛神端着茶又抿了一口。 只不过话说到这里,茶也喝得差不多了,李才人寻了个由头便要起身告辞:“这后宫里头就数延祺宫与妹妹这盈袖阁离得近,妹妹有空倒是可以到我那儿坐坐,我们姐妹俩也好说说话。” 徐玉宁起身送她出去:“只盼姐姐到时不要烦我叨扰才好。” 李才人回头又握了握她的手:“怎么会?你来,我高兴都来不及。” 两人说过客气话,就此作别。 送走了李才人,徐玉宁回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倒是李才人带着宫女鸣蝉一离开盈袖阁,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 鸣蝉扶着李才人的手,心中有些不安:“才人今日为何要来盈袖阁?皇上前儿个才恼了徐美人,要是被皇上知道才人来了盈袖阁,皇上迁怒于你可怎么办?!” 本来李才人就不受宠,要是因为这事儿又惹怒了皇上厌弃……鸣蝉不禁为主子捏了一把汗。 后宫仅有的七个嫔妃里头就数李才人位份最低,虽说徐美人位份也一样低,但徐美人是忠远侯府嫡长女,起码还有个靠山,可宫女出身的李才人,可没有这样显赫的家世呀! 更何况宫里头谁不知道徐美人之所以位份低,是因为皇上“弟夺兄妻”的事儿做的不光彩,怕徐美人位份太高惹人注目。 与徐美人比起来,李才人的处境真正令人担忧——本来就不得宠,身下又无儿无女傍身,眼下又要秋选,这后宫进了新人,李才人就更难出头了。 李才人双手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神透着一股坚定:“我只是想赌一把……自徐美人迁宫这几日,皇上日日都来盈袖阁,只是他在这外面站了很久却不曾进去……” 听了这话,鸣蝉吓了一大跳! 她天天跟在李才人的身边伺候,却不知道李才人在窥伺帝踪! 她惊慌地往四处看了一眼,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一把将李才人拉到一旁的假山后面,吓得声音发颤:“小主,你不要命了!要是被人发现你窥伺帝踪,这可如何是好!” 李才人双手挣得发白:“我没办法了, 鸣蝉,这也许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若是等到秋选进了新人,我就很难再有侍寝的机会了!” 这后宫中不得宠、家世又不显赫的妃子,日后是个什么处境,李才人再清楚不过了。 她摸了摸肚子,她一定要想办法赶紧怀上一个孩子,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有了龙嗣后半生才有保证,她才有可能去争别的东西。 在这后宫中,孩子就是母亲的一道护身符。 李才人摸着平坦的肚子,一双杏眼里似有什么东西在翻腾:“鸣蝉,我要想办法尽快怀上龙嗣!” 怀上龙嗣?这龙嗣哪是这么容易怀上的?! 李才人不受宠,皇上许久都不来一回,要么来一回,同住一宫的康嫔就以小公主哭闹想念皇上为由,半途将皇上截走了! 李才人深吸一口气,伸手死死攥住了鸣蝉的手:“鸣蝉,还在厉王府时你就跟了我,我只信得过你!你要帮我!” 鸣蝉双手被她攥得生疼,这个帮字,就意味着李才人要铤而走险,弄不好,是要丢掉性命的。 李才人几近哀求:“鸣蝉!” 鸣蝉思索再三,终是狠下心来:“小主说得对,争总好过不争的好!你到底要奴婢怎么做?” 见她应承下来,李才人松了一口气,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盈袖阁,目光越发地深了:“皇上对徐玉宁还有旧情……” 鸣蝉不解:“有旧情又如何?如今徐美人遭了皇上厌弃,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还将她打发到盈袖阁来,我看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小主又何必将心思花在徐美人身上? 依奴婢看,您还不如多到慈安太后跟前走动走动!” 第015章 受辱 鸣蝉只知道李才人和康嫔是慈安太后亲自给皇上选的人,所以慈安太后总会关照几分,要不然李才人在这后宫里头只会更艰难。 总之,多花点时间在慈安太后身上,总比花在不受宠且差点打入冷宫的徐美人身上好。 “你错了。”李才人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盈袖阁,“这后宫里头人人都以为生了大皇子的淑妃最受宠,可盈袖阁的这一位在皇上的心中未必没有位置,也许,这位徐美人才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这怎么可能?”鸣蝉听了这话十分吃惊,“皇上九五之尊,徐美人为了先太子拒皇上于千里之外,皇上性子倨傲,怎么可能还对徐美人有情?” 是个男人都无法忍爱自己的妻妾心中装有别的男子,更何况皇上那样的九五之尊。 李才人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从皇上被为厉王,到宫外开牙建府时我就跟在了皇上的身边……” 她的目光好像不是在看远处的盈袖阁,反而像是透过盈袖阁看向了更远的东西, 好半晌,她才喃喃地接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上九五之尊,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可他却宁愿与朝臣作对,也要纳了徐玉宁,如今皇上将她贬到盈袖阁,何尝不是在保护她……” 鸣蝉不解,李才人也不解释,她只回过头来,沉声交代:“鸣蝉,我今日说只有你能帮我绝非虚言。这宫里头,除了一些老嬷嬷,就属你的梳妆手艺最好,我问你,你今日可看清徐美人的妆扮了?” 鸣蝉的娘以前在大户人家当过梳妆娘子,鸣蝉的手艺就是跟着她娘学的。 听了李才人的话,鸣蝉心头狠狠一跳:“小主是打算……” 李才人凑过头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鸣蝉咬了咬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说过话,却也没有立即从盈袖阁这条小路上离开,而是在假山上一直等到暮色微合。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鸣蝉越来越不安:“小主,您说皇上真的会来吗?” 李才人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再等等!” 盈袖阁位置偏僻,天一黑,四周树影重重,风一吹,沙沙作响,李才人和鸣蝉吓得紧紧缩在假山边上。 过了许久,终于听到盈袖阁那边响起了关门的声音,李才人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样,一把拉过鸣蝉的手:“我们走!” 主仆两人一起从假山里走了出来。 李才人眼睛往小路上扫了几眼,深吸一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与身后的鸣蝉‘说’着话:“我看着徐美人今日气色好了许多,但愿她能想开些。” 身后的鸣蝉老老实实地小声‘接’过话:“奴婢瞧着徐美人确实比往日开怀不少,今天她不是还摘石榴去了……”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往延祺宫的方向走,两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只见四周安安静静全是重重树影,根本看不清人,两人心中直打鼓。 直到通往盈袖阁的这条小路走尽了,要拐弯,这时李才人扶突然轻轻掐了一下鸣蝉的手! 鸣蝉的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分岔口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延祺宫,另一条通往望风亭。 望风亭足有两层楼高,登高可以望远。 李才人眼角余光匆匆往亭子上一扫,瞧见亭子里一丝若隐若现的亮光。 因为离得远,那灯笼发出的光并不显眼,也根本看不到里头有人。 李才人步子没停,只拉着鸣蝉的手往延祺宫的另一条路走去,她还没傻到刻意撞到皇上跟前去。 只听她边走边轻声道:“盈袖阁后花园种的石榴,个头长得又大又红,看着就讨喜,赶明儿倒要向徐美人讨两个……” 鸣蝉、目不斜视,只顾低头陪着李才人赶路:“听小主这么一说,奴婢倒有些嘴馋了……” 两人的声音被风一吹就飘远,背着手站在阴影处的高大身影终是动了动。 康福禄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陪在一旁,小心觑着皇上的脸色。 萧夺眉心一皱,不悦地问道:“那是什么人?” 牵扯到了盈袖阁,康福禄回答地小心翼翼:“听说今日李才人去了盈袖阁,想必是李才人。” 萧夺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背着手又站了一会儿甩袖离去:“回乾清宫!” 另一边的李才人和鸣蝉直到走到了延祺宫的大门口,还觉得一切像是在做梦! 刚刚那个,真的是皇上! 鸣蝉激动得脸都红了:“小主……” 李才人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也染上了一丝笑意:“鸣蝉……”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才人赌对了! 可是这远远不够。 有了一个好的开头,李才人双眼都亮了起来。 待两人心情都平复下来之后,李才人才道:“走吧,回去了。” 鸣蝉也不是毛躁的小宫女,瞧见延祺宫的大门就在眼前,她连忙收起脸上的兴奋之色,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跟着李才人进去了。 主仆两人进来时,康嫔正在拿着波浪鼓在逗弄摇篮里的小公主,正殿里头传出小公主伊呀伊呀的笑声。 因着皇上现在子嗣不丰,这后宫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十分金贵,哪怕康嫔只生了个小公主,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更是直接从才人晋升为嫔,成了延祺宫的主位,住进了正殿。 李才人则一直住在延祺宫东偏殿“敬禧堂”。 李才人和鸣蝉收敛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从外头进来,两人不欲惹人注目,可是谁知刚进门,冷不防一盆冷水兜头洒来,“哗啦”一声直接将李才人和鸣蝉浇了个透! 那冷水从脖子的衣领缝隙直接流进内里,被风一吹,李才人顿时打了个冷颤! 鸣蝉甚至来不及看泼水的人,虽然迟了一步,但仍立刻手忙脚乱地挡在了李才人的面前,惊慌失措地叫道:“小主您怎么样?要不要紧?” 李才人被冷水一浇,梳好的发髻顿时塌了下来,额前被水冲下来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她的脸上,成了一只落汤鸡。 听到外头的声响,正殿和偏殿的宫女太监纷纷跑出来,一到见此情景,正殿这边服侍康嫔的宫女太监立马捂嘴低声了笑起来。 而偏殿那边服侍李才人的宫女太监见此情景却怯怯地缩了回去。 第016章 不甘 虽然延祺宫住着两位主子,但康嫔生了小公主,皇上每每来延祺宫都是去康嫔那边的多,来李才人这边的少。 主子不受宠,连带着敬禧堂的下人也招人白眼。 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李才人气得双眼泛红,那端着铜盆的宫女这才敷衍地朝李才人屈了屈膝:“哎哟,天色太黑,奴婢没看到李才人进来,奴婢该死!” 此人正是康嫔身边的二等宫女画莲。 画莲端着铜盆站直了身体,嘴角含着一丝嘲讽:“今儿个小公主玩闹出了一身汗,奴婢刚帮小公主擦完身子,想着早点回屋服侍小公主,就急急忙忙出来倒水,没看到小主从这里经过,奴婢无意冲撞小主,还请小主恕罪。” 画莲搬了小公主出来,李才人就算再生气也无法发落她,否则就是对小公主不满。 这后宫里头,流着皇上血脉的龙子龙孙要比没地位的嫔妃尊贵,更何况画莲是康嫔的人,李才人难不成去找康嫔来评理? 李才人今日被一个宫女当众这般戏弄,面子和里子此刻都被踩到了地上。 她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长长的指甲将掌心都戳出了血来。 同住一宫,康嫔位分高,总要压李才人一头,可鸣蝉是李才人的贴身宫女,这个时候她自然要护着李才人。 她看着画莲,咬牙道:“好一个不长眼的,竟敢这般冲撞我们小主!” 画莲又福了福身子:“是奴婢的不是!” “你……”鸣蝉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李才人轻轻拽住了手。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殿,压着内心的恨意,脸上却没有一丝发怒的迹象,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是无心之失,就算了。还是先侍候好小公主要紧。” 鸣蝉替主子感到委屈:“小主!” 李才人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纵使心中再有不甘,李才人也不急于争这一时之气。 就在画莲像只斗胜的公鸡一样讥诮地看着李才人时,正殿里头传来康嫔的声音:“外头发生何事?” 康嫔似乎才听到外头的动静,扶着贴身宫女粉藕的手走了出来。 康嫔和李才人比起来,姿色更秾艳。 李才人瓜子脸杏子眼,是小家碧玉;康嫔眉高眼深,丰唇高鼻,是枝头芍药。 两人当宫女时一同被慈安太后选中送给皇上,可是现在两人的境遇千差万别。 康嫔梳着双刀髻,头发插着生小公主时皇上赏下来的红宝石簪子,耳朵上戴着一对珊瑚珠耳珰,显得贵气逼人。 她一出来,延祺宫一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娘娘万福金安。” 宫中嫔位以上的嫔妃才当得一声“娘娘”,像李才人这样位份底的,只配称一声“小主”。 “都起来吧,”康嫔轻轻一挥手,举手投足间很是大气。试问现在谁还能在她身上看得出半点当过宫女的样子? 看着李才人如此狼狈,康嫔似乎很吃惊:“妹妹这是怎么了?” 随后她目光往画莲手上的铜盆一扫,画莲顺势跪了下来:“回娘娘话,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给小公主擦完身子出来倒水,天儿黑就没看到李才人从廊下经过,这才浇了她一身水,还请娘娘责罚。” 李才人心里冷笑,两主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康嫔仍旧站在台阶上扶着粉藕的手站着,倒是颇有威仪:“狗东西!做事如此莽撞,才人要是着凉如何是好?你就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不到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罚完画莲,康嫔目光又落回李才人的身上:“妹妹这回真是对不住了。只是天色这么晚了,妹妹为何还在外头逗留?” 李才人低垂着头,回道:“嫔妾今日胸口烦闷,就想着出去散散心,是嫔妾的不是!” 康嫔见她认了错,这才点了点头:“宫里不比宫外,妹妹应当多注意才是。” 康嫔身为一宫主位,位份在李才人之上,就有管束李才人的权力,今日这出,她是在拿李才人立威! 李才人屈了屈膝:“嫔妾记下了。” 康嫔这才大发善心,挥挥手让站了半宿的李才人走了。 李才人起身带着鸣蝉往偏殿走去,在偏殿门口站着的两个宫女立马迎了上来将她带了进去。 进门之前,李才人突然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站在正殿台阶上的康嫔。 然而在康嫔抬头看过来时,却只看到她低头垂眉、老实木讷地被宫女簇拥着进了里间。 康嫔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哼了一声,也转身回屋去。 经过画莲跟前,她脚步顿了顿:“好好跪着吧,回头赏你。” 画莲心中暗自欢喜,跪着时脊背都挺直了不少。 盈袖阁这边自李才人走后,便又安静了下来。 李才人素日与徐玉宁并无过深来往,今日李才人登了盈袖阁的门,珍珠心中生出一丝警惕。 玛瑙劝她放宽心:“李才人今日一直在劝慰咱们小主,我听着,倒像是得了慈安太后的指示才过来的。” 珍珠眼皮跳了好几下:“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好啦,你也别总是草木皆兵的,总之下次李才人来的时候我们看着点就是。”眼看着又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玛瑙看了一眼坐在窗边发呆的徐玉宁,催促珍珠赶紧去一趟内膳房,“昨儿个小主不是说要喝酸笋汤?先去看看做好了没有。” 珍珠皱着眉头转身去了内膳房。 徐玉宁这会儿也在想慈安太后。 前世徐玉宁避居盈袖阁不出,慈安太后派人过来过问了好几回,因着慈安太后的关照,徐玉宁在后宫中日子好过不少。 今天听李才人说起慈安太后病了,徐玉宁才记起前世这个时候慈安太后患了咳疾。 后来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复发,到了第三年慈安太后的身体就垮了,萧夺命人遍寻名医,都没有治好慈安太后的病,到第四年春,慈安太后在寿安宫薨逝。 巧合的是,慈安太后薨逝没多久,徐玉宁抑郁成疾,也是整日胸闷咳嗽,吃了很多药不见好,后来太医院阴差阳错招了一位滇南来的太医,他用了一个滇南偏方治好了徐玉宁。 后来他整理医案时翻到慈安太后的医案,连连说了几句可惜,就向皇上进谏,把治疗咳疾的偏方发放到全国各地的医馆,这个偏方后来救了很多人的命。 如果这一世能提前找到这位滇南名医,是不是可以治好慈安太后的咳疾,帮慈安太后延续寿命? 徐玉宁心里想着事情,那边珍珠已经从内膳房回来了。 玛瑙搬了张小兀子坐在廊下绣帕子,见珍珠提着食盒脸色铁青地走进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小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脸色这么差?!” 第017章 康嫔 玛瑙又问:“是不是没要到酸笋汤?” 今日珍珠可是把小主的话带给内膳房的总管了的,难不成内膳房那边还敢怠慢小主不成? 珍珠摇摇头:“酸笋汤今日内膳房那边给紧着给做了的。” 玛瑙不解:“那你这是?” 珍珠气得胸口来回起伏:“今天早上我到内膳房,内膳房的黄总管说皇上特地让人猎了一头新鲜的鹿送进宫里,说是给各宫娘娘进补。 黄总管让我回头问问小主晚膳想怎么吃,我便吩咐内膳房给做了小主最喜欢吃的砂锅煨鹿筋。可我刚刚去取膳食,遇到了康嫔身边的何公公,他把那道砂锅煨鹿筋端走了!” 珍珠去取膳食的时候,这道煨鹿筋才刚刚做好,可是何公公却仗着自己是康嫔面前得宠的人,又生了想拿这道煨鹿筋去讨好康嫔的心思,便直接上来端走了。 黄总管想拦,说这道砂锅煨鹿筋是徐美人点名要的,何公公鼻孔朝天:“什么徐美人徐丑人的?咱家就问你们内膳房怎么做事的?这么大一头鹿,等会再多做一锅煨鹿筋不就成了?我们娘娘刚生了小公主,这会儿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你们内膳房不紧着,却紧着一个不下蛋的美人,黄总管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 鹿筋上锅炖至少都要炖两个时辰,才能做到熟烂,入口即化。再多做一锅煨鹿筋还得花两个时辰,这还不做到半夜三更去?何公公真是好不讲理! 可现在康嫔正得圣宠,宫里谁敢得罪康嫔身边的人? 黄总管都被训得没了脸,珍珠又不能上去跟何公公抢,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玛瑙听了她的话,亦气得不行:“这个何公公真是好生霸道!” 可是再气也没有用,宫里如今只有三个孩子,大皇子和明丽公主是在厉王府出生的,而小公主则是皇上登基后出生的,这意义大有不同。 皇上夸小公主有福气,对其很是宠爱,还直接给季才人晋了嫔位,就是为了让季才人成为一宫主位得以亲自抚养小公主。 这份恩宠,是旁人可遇不可求的。 两人在外头说完话,玛瑙想了想,叮嘱道:“这点小事就先不要拿到小主跟前说了,免得小主劳心。” 珍珠自是晓得的,遂收敛了神色才提着膳食进了屋。 将菜肴一一摆好后,珍珠进来禀告:“小主,可以用膳了。” 徐玉宁正坐在窗边想事情,珍珠一出声便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只好收起思绪,起身走了出去。 她这两天总是容易感觉到饿。 前世她郁郁寡欢,什么吃到嘴里都没滋没味。重生后,却反过来了,一到饭点就觉得饥肠辘辘。 难道是因为前世死的时候自己成了饿死鬼,所以重新活过来之后,口腹之欲就重了? 徐玉宁摇着头坐到了桌边。 珍珠在一旁布菜,给她盛了碗酸笋汤:“这个酸笋汤是内膳房紧着做的,酸辣可口,最是开胃,小主尝尝看。” 这句话也是告诉徐玉宁,已经把她昨天说的话带给内膳房的黄总管了。 而这道紧着做出来的酸笋汤则是黄总管的表态,昨天不新鲜的老鸭汤实则不是有意为之,乃是一时疏忽。 当然也是因为徐玉宁现在不得圣宠,内膳房那边有新鲜食材确实紧着上头的几位娘娘了。徐玉宁让珍珠带话过去也是有敲打之意。 只见酸笋汤里头加了足料的豆腐、火腿、猪肉片、木耳和小瓜片,上面还飘着翠绿的荆芥和零星红彤彤的辣子,看得出来内膳房那边是下了心思做的。 徐玉宁接过珍珠递过来的酸笋汤,目光往桌面上摆着的菜肴上一扫,忽地顿住了。 以正七品美人的定例每餐加上点心共有六道菜,但是今日只有五道。 徐玉宁放下筷子,目光看向珍珠:“今天去内膳房可有发生什么事?” 珍珠布菜的手猛地一顿,眼见逃不过去,才将何公公端走砂锅煨鹿筋的事说了。 内膳房总管黄德全没胆子得罪宫里的各位娘娘,可是旁人可不一定了。 徐玉宁身在后宫想独善其身、想置身于事外,却不知她不去招惹别人,自有人偏要往她门上撞。 徐玉宁还没真正承宠成为皇上的女人呢,这要是真正承了宠,进了众人的视野,那才叫真正放在烈火上烹炸。 “这个何公公就是狗仗人势!”珍珠恨恨道,“早就听说康嫔平时仗着皇上的宠爱,为人十分跋扈,这教出来的奴才竟也这般目中无人!” 珍珠一时嘴快,结果话一说完察觉到徐玉宁脸色不太对,她立马讪讪地闭了嘴。 可不就是狗仗人势…… 捧高踩低是人的劣根性,得宠的妃子有皇上可以倚仗,在宫中呼风唤雨,反之,那些不得圣宠的嫔妃日子就是要过得艰难些。 今日李才人的规劝还历历在耳,慈安太后的话是何用意,徐玉宁怎么不明白? 她们都在劝她向皇上低头。 宫里的女人都知道,只有讨得皇上欢心才会有好日子过。 重新活了一世,徐玉宁确实对皇上的恨意稍减,可是她心中仍装着先太子。 她还是不愿意委身于皇上的。 既然现她不想承宠,没必要跟康嫔争风吃醋,也没必要因为跟康嫔争一点吃食而闹到人尽皆知。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 有什么思绪在心头来回滚了几次,徐玉宁还是按下了。 她重新端起碗筷喝了一口酸笋汤,跟在一旁布菜的珍珠说道,“我们院里头不是有个小厨房?看这两日能不能收拾好,以后就将定例饭菜折换成食材,回小厨房做吧。” 不少娘娘住的宫殿里头都修有小厨房,食材只需直接到内膳房那边领,这并不算是什么逾矩的事,更何况自己宫里做的的饭菜总是让人放心一些。 自上次领了不新鲜的老鸭汤回来,珍珠萌生了这个想法,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跟徐玉宁提,没想到徐玉宁主动发话了,珍珠心中微微一松。 吃完饭,徐玉宁到院里消食,顺便去看了小厨房。 小厨房今天早上是小福子带着琥珀和翡翠收拾的,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 里头很是宽敞,垒着两个大灶台,灶台边上的墙凿着几个凹槽,想必是放调料罐子的,墙角处放着两个矮矮粗粗的小缸,外面贴着个红底墨字的“米”字,另一个贴着“福”字,就是多年不用,那纸掉了色,旧了。 到厨房时,小福子、琥珀和翡翠三人正挽着袖子在干活,见徐玉宁进来,三人都吓了一大跳,纷纷行礼。 徐玉宁让起,小福子道:“小主怎么进这腌臜之地来了?” 第018章 养鱼 说着话,小福子朝珍珠看了一眼,不太明白为何珍珠也不拦着点小主。 徐玉宁执意要来,珍珠也拦不住。 簪缨世胄之家规矩繁多,因着庖厨有杀生之嫌,故主子们一般不进厨房。 徐玉宁在侯府的时候也没怎么到过种油烟之地。 但是现在住了盈袖阁,规矩少了,她也就不拘着自己了。 相反她看着里头的陈设倒是觉得有点儿新鲜,心想着世人吃着这烟火煮出来的食物,却非说这烟火之地是个腌臜之地。 见小福子三人拘谨不少,徐玉宁连忙摆摆手:“我就过来看看,你们做事去吧,不用管我。” 盈袖阁快十多年没住人了,这小厨房自然破旧。 好在璃太妃以前受宠,这厨房建得也坚固,这么多年也没塌,就是屋顶瓦片破了不少,还是小福子爬梯子上去修整好的,这么修修补补,看着倒是像模像样了。 徐玉宁在里头转了两圈,出了厨房门口就看到左侧墙根种着一丛翠竹,因着没人打理,这翠竹肆意生长,长成了一大片,前天下了场大雨,这里头还冒了几根新笋哩。 倒是生机勃勃。 翠竹边上还放着一口大缸,厨房廊下也有一口大缸。 这么一看,徐玉宁就想起内院里头也摆着几口大缸,徐玉宁一时好奇,特意走到翠竹旁边的大缸上瞧了瞧,问身旁的珍珠:“院里摆着好几口大缸,可知是干什么用的?” 珍珠:“奴婢只知道厨房门前口这口缸,是平时蓄水做饭用的。其它的,奴婢猜应当是蓄水用以防火。” 徐玉宁和珍珠正说着话,冷不防这缸里头突然“呱”的一声,吓了徐玉宁一大跳,当即捂着胸口后退一步。 珍珠扶了她一把,“小主没事吧?” 小福子三人连忙冲出来,只听大缸里又“呱”的一声,三人便知小主是被这里头的东西给吓到了。 小福子身为盈袖阁唯一的‘男丁’,大着胆子伸头朝缸里瞧了一眼,眉眼瞬间一展,笑着说道:“小主别怕,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是只雨蛙!” 说着,手往里头一伸,一把将那只青色的雨蛙抓在手里,拿给众人看。 珍珠见不得这种模样寒碜的东西,连连道:“快把它弄死丢了,这东西太吓人了。” 话一说完,那雨蛙受了惊吓,又“呱”地叫了一声。 小福子得令,手一举就要把那雨蛙往地上摔死,徐玉宁回过神连忙叫住他:“别!” 小福子手给稳住了,知道小主心善,便捏着雨蛙笑嘻嘻道:“小主,其实这玩意儿不伤人,平时还能吃蚊子吃飞蛾呢。” 徐玉宁看着他手里捏着的雨蛙也笑了:“那就饶它一命吧。” 小福子就将那雨蛙往翠竹丛里一抛,那小雨蛙掉到地上呆愣片刻,又“呱”一声跑没了踪影。 徐玉宁看着这空空的大缸,若有所思道:“这缸空着也是可惜了,改天看能不能弄几尾花鲤养着。” 小福子接过话:“小主说的是,奴才看这院里有好几口空着的缸,想来以前就是用来养莲养鱼给主子们观赏的。小主若是想养,改天奴才到御花园水池捞几尾回来,给小主养着逗逗趣。” 御花园水池里头的花鲤个个肥大,呆头呆脑的,也不怕人,看着就讨喜。 可那也是历代帝王花了重金从各地搜罗了名贵品种放里头养着观赏的。 珍珠听了这话,当即就道:“你趁早给我打住!你还敢去御花园水池捞鱼?万一被人抓着了,咱们从盈袖阁出去都没脸见人了!”言外之意是不要给小主惹事。 被珍珠这么一训,小福子顿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珍珠姐姐说的是,倒是奴才思虑不周了。” 徐玉宁知道小福子为人机灵讨巧,只是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珍珠和玛瑙是跟着徐玉宁从侯府出来的,两个人心思加起来也没有小福子活络,胆子也没他大。 徐玉宁看着小福子心中感叹道:有些人天生就是脑筋灵活,心思玲珑,做事也从不缩头缩脚,当真是别人学都学不来的。 徐玉宁想了想,说道:“也不必偷偷摸摸去捞,君子爱鱼也要取之有道才是。我记得御花园水池有专人在管,平日里不是有些鱼儿养得不好,要定期清理?花点银子找管事的要几尾,想必也是通融的。” 小福子猛地一拍脑袋:“还是小主想得周到,奴才改天就过去问问。” 此事就这么说定。 出了小厨房,徐玉宁看见厨房门口铺了鹅卵石的小路边上长着一片比人高的杂草,回头交代小福子:“我看里头也收拾得差不多,等下把这片杂草除了吧。” 小福子应是,回头就带着琥珀和翡翠去除草了。 徐玉宁带着珍珠回了正屋,想到珍珠几人都是宫女,因此脏活累活大多都是小福子揽上了身,她回头让珍珠准备一把金瓜子,让回头赏给他,这也是看重小福子的意思了。 想了想,徐玉宁又道:“琥珀和翡翠也一并赏两片金叶子吧。” 刚交代完事情,院里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不一会儿琥珀就咚咚咚跑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金灿灿的肥大南瓜! 徐玉宁看清了她手里抱着的大南瓜,一下子站起身来,有点不敢相信:“这、这是哪儿来的?” 琥珀兴奋地小脸都红了:“小主,那杂草丛里长了棵南瓜苗,还结了四个南瓜!小福子让我过来问问您,这南瓜苗要不要留着?” 这东西本没什么稀奇的,但是长在宫里还真是稀罕。 徐玉宁喜不自胜,脚步一抬就往外走:“快带我去看看!” 小厨房外那一人高的杂草已经被小福子和翡翠给割倒了,里头露出一颗叶子肥大的南瓜苗,那藤上可不是还结着三个小南瓜? 徐玉宁身为侯府嫡女,平时哪亲自栽种过这些农作物,这还是第一次见,想起世人常说春种秋实,现在忽有同感,心中不知多欢喜。 琥珀抱着怀里的南瓜献宝似的给徐玉宁看:“那些小南瓜还得长一个月,倒是这个大家伙可以采摘了。” 琥珀没进宫前是农家女,对于这些再熟悉不过了。 徐玉宁伸手拍了拍她怀里抱着的大南瓜,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等过两日小厨房收拾妥当了,就用这个南瓜做些南瓜饼,到时大家一块尝尝。” 第019章 谋划 听了她的话,珍珠几人很高兴:“奴才/奴婢谢小主赏赐!” 虽然平时想吃南瓜饼也不算难事,但是自己院子里种出来的瓜,感觉就是不一样。 徐玉宁又回头和小福子几个人说:“这棵南瓜苗你们好生照料,这不是还有好几个小南瓜没长成?” 珍珠几人响亮应道:“诺!” 小福子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咧嘴一笑:“奴才还说呢,这块地草怎么长得这么好,想来这块地以前是用来种菜的!璃太妃当真是个妙人……” 说到这里,小福子突然意识到不能随意在背后议论主子,又赶紧闭了嘴。 但是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可不是么,他们就没听说过宫里头有娘娘不种花赏,反倒在院里头种菜吃的! 多俗气啊。 可是这份俗气里头,又多了几分亲切。 璃太妃出身江南名门望族,却与徐玉宁认识的许多高门贵妇不同,一时之间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璃太妃也多了几分敬慕。 徐玉宁也笑了:“我看这块地空着也是长草,不如种些豆子什么的。” “啊?” 珍珠几人都愣了,不是吧,小主也要学璃太妃种菜?这…… 珍珠憋红了脸,想劝说小主还是不要了,改日种些花好了,但是琥珀这个老实木讷的,竟憨憨一笑:“小主这个主意好!奴婢在家时就经常下地干活,奴婢会种!” 徐玉宁伸出手指头朝她一点:“好,以后这块地就交给你看管了。若是种得好,回头有赏!” 琥珀点头如捣蒜:“奴婢省的!” 因为平白得了个大南瓜,盈袖阁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琥珀把大南瓜藏在大米缸里,免得这么大个南瓜被老鼠咬了,而且其他人也一个样,总时不时来看一下,就生怕大南瓜长腿跑了。 晚上徐玉宁躺在床上睡觉,心里头也似乎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来,珍珠去内膳房找黄总管说了盈袖阁要在自己小厨房做饭一事。 黄总管还因为昨天一事略有歉疚,所以也没说什么,还好心给安排妥当了,以后早上就将一天的食材分配好,盈袖阁这边派人来取就行。 黄总管行了方便,珍珠就私底下塞了一个荷包给他。 黄总管抓手里一摸,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就放袖子里藏好了。 因着小厨房这两日还没完全收拾妥当,所以还要在内膳房这边取两天膳食。结果珍珠提着食盒刚转身,就碰到了李才人身边的宫女鸣蝉过来取膳食。 只是鸣蝉脸色看起来很差,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 见了珍珠,鸣蝉勉强打起精神来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彼此都是各自小主身边信得过的贴身宫女,素日也有照面,但各为其主,也还没熟到互称姐妹的地步。 于是珍珠也不跟她搭话,取了膳食就走。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各宫来取膳食的宫女站在门外交头接耳,对着鸣蝉指指点点。 有一个戴粉色珠花的宫女轻蔑地说道:“听说没?昨晚康嫔身边的宫女用小公主的洗澡水兜头浇了李才人一身!” 另一个宫女吃了一惊:“真的假的?李才人怎么说也是主子……” 戴粉色珠花的宫女摇摇头:“是又怎样?只能怪李才人自己不中用!” 珍珠从她们身边轻声走过去听了一耳朵,心中震惊不已。 怎么说李才人也是主子,这康嫔底下的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下子李才人在宫里头还有什么脸面?还不被人踩到地底下去! 珍珠领了膳食回了盈袖阁,想到李才人的位份跟自家主子一样,都是正七品,却受这等羞辱,一时之间心有戚戚焉,就将这事儿跟徐玉宁说了。 徐玉宁听完也只能微叹一声。 其实不说后宫,这高门大户里头哪个人家的后院就简单了? 徐玉宁出身忠远侯府,最是明白其中的利害。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后院岂有不争之理? 她一个弱小女子无法改变这个世道,也没有观世音菩萨那样大的的慈悲心,李才人过得如何,不是她徐玉宁能左右的,全在乎李才人自己。 盈袖阁这边因徐玉宁还没承宠,算不得正式进入后宫,倒是安静许多。其他宫里可就热闹了。 李才人被康嫔手下的宫女欺辱一事虽然延祺宫的人不敢往外传,但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他几位娘娘也是收到了风声的,不过这毕竟是延祺宫里头的事,几位娘娘就当听了个笑话,才不屑于去管。 倒是受了羞辱的李才人从今早起就再没露过面。 鸣蝉拎着食盒一路走回来遭到了不少白眼,因此脸色很不好看。 她一回来,李才人一看她脸色,不用猜都知道外头定是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了。 可是难得的,李才人表现得很平静,饭量也没少,只是用早膳时拿着筷子的手用力捏紧了几次。 鸣蝉心疼自己的主子,喉头哽咽,嘴角嗫嚅地叫了一声:“小主……” “我没事,”李才人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擦了擦嘴,一惯柔弱的目光突然染上了一丝锐利,“鸣蝉,帮我梳妆吧!” 李才人今早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其他宫女都下去了,一直没有梳妆。 这会儿坐在铜镜前,一妆奁的首饰摆开,鸣蝉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回想着徐美人昨日妆容,打起十二分精神对照着徐美人的样子,帮李才人化了妆面,梳了发髻。 难得的,还插上了两支平时最舍不得戴的珍珠步摇。 李才人家世不好,体己银子并不多,能为自己置办的首饰少得可怜。 这妆奁里头的东西,几乎都是往日皇后、太后和皇上赏赐下来的,这是宫里头娘娘们都有的份儿,算不上稀罕。 唯有这两支珍珠步摇,是初进厉王府时承了宠皇上单独赏赐的。 李才人因被康嫔压着,平时打扮都尽量不出挑。鸣蝉手艺巧,今日这么细细为李才人一打扮,再在描眉和胭脂上下点功夫,李才人的气色便比从前好很多,而且,也更加亮丽了几分。 李才人原本性子温驯,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平添几分柔弱,整个人像一朵被雨打过的白色小梨花,令人心生怜惜之感。 可是今日盛妆的她,就像一朵白色小梨花忽然变成了一朵红色小梨花,有几分夺目了。 最后,李才人还特地选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衫。 李才人五官偏淡,这一身偏素净的藕荷色衣衫穿在她的身上并不出彩,可是她今日面上妆容加重了颜色,两相一对比,让人的目光忍不住移到了她的脸上。 李才人看着镜子里与往日略有些许不同的面容,目光忽地深了许多。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回头扶着鸣蝉的手:“走,去寿安宫!” 第020章 慈安太后 李才人一大早就将自己偏殿的人远远打发了,因此两人出了偏殿也没什么人注意。 一众人还以为李才人受了打击,一直躲在屋里闭门不出。 李才人和鸣蝉到寿安宫的时候,守在门外的青荷姑姑还有点惊讶。 她朝李才人福了福身子:“请小主安。小主怎么过来了?” 前几天皇后带着众嫔妃过来给慈安太后请安,当时慈安太后因身体不适,免了一众嫔妃的晨昏定省。加上太医说慈安太后贵体要静养,一众嫔妃就不敢轻易过来打扰。 不然今天过来一个李才人,明天过来一个李美人李嫔李妃的,慈安太后还怎么静养? 众嫔妃都很识趣,可这李才人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李才人在屋外跪下,朝着正屋主位的方向行了礼,这才跟青荷说道:“听太医说母后身体还没好转,我心中记挂,实在是坐不住,就想着过来看看。” 李才人和康嫔当初被选为皇上的知事宫女时,时为娴妃的慈安太后为考验两人的品性,特意将她们两人留在身边服侍过一段时间。 终归是慈安太后亲自挑选的人,慈安太后对李才人和康嫔自然也要比旁人宽容亲厚些。 因此青荷也没当即将李才人赶回去,而是客客气气地说道:“小主请稍等,奴婢这就进去通禀。” 萧夺被封为厉王时跟随大军出征北伐,慈安太后日夜挂心,特地从皇寺请了尊菩萨为萧夺祈福,这么多年来她每日清晨都要先礼佛上香再用早膳。 青荷到佛堂时,是桂嬷嬷在太后跟前侍候。 桂嬷嬷是跟了慈安太后几十年的老人了,是慈安太后的心腹。 见青荷站在门外,桂嬷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慈安太后礼佛时心诚,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但是青荷此时过来,就说明前头有事儿了。 青荷朝桂嬷嬷福了福身子:“回嬷嬷话,李才人过来给慈安太后请安了。” 人来了,见或不见,总得看慈安太后的意思。 桂嬷嬷想了想,也没叫青荷回去将人打发走,只是表示知道了,让她先在外头候着。 桂嬷嬷又回小佛堂等了一会儿。 等跪在蒲团上的慈安太后诵完了一小段佛经,木鱼也停了,她才伸手将慈安太后扶起来。 慈安太后手捻着长长的白玉佛珠,睁开眼睛,问:“什么人来了?” “就知道没有什么事瞒得过您的。”桂嬷嬷扶着她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给她上了一盏红枣茶,笑道,“是李才人来了,您要不要见见?不见的话老奴这就让青荷去打发了。” 慈安太后刚诵完经,口干舌燥的,加上咳疾未愈,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 她伸手接过桂嬷嬷递过的茶抿了好几口,润了润嗓子,才轻叹道:“难为她还记着哀家这个老太婆。” 这话大概率就是要见了。 桂嬷嬷笑道:“娘娘们孝顺,太后有福气。” 这话说得熨帖,慈安太后微微一笑:“走吧,也是时候回去用早膳了。” 李才人在外头站了一刻钟,青荷才回来。 青荷朝她行礼:“小主,太后请您进去。” 李才人紧绷的后背一下子松了下来,伸手整理了下衣服才跟着青荷进去了。 进去时,慈安太后已经坐在桌前准备用膳,桂嬷嬷在一旁布菜。 李才人进来给慈安太后行了礼,慈安太后让起,问道:“可用过早膳了?” 慈安太后年轻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如今风韵犹存。 她长年养尊处优,又保养得宜,所以看着并不显老态。就是年纪确实摆在这,无法骗人,一笑眼角还是有些脂粉掩盖不住的细细的皱纹。 而且她如今还在病中,脸色不是很好。 她对子孙们都是很疼爱的,见了李才人,面色慈祥和蔼。 “劳您记挂,嫔妾用过才来的。”李才人一来,就接过了桂嬷嬷的活计,站到慈安太后身边为她布菜。 李才人走近了,慈安太后才看清她今日的妆容打扮,笑道:“哀家刚刚远远瞧着,就觉得你今日格外不同,平日就说你打扮总是过于素净。 今日过来,哀家看着你这头发梳得好,妆面也画得好,人瞧着也精神多了!” 说着话,慈安太后伸手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金簪,顺手就插到李才人头上了:“哀家啊,就喜欢看着你们打扮得精精神神的!” 这后宫里头,喜欢素净的,还有徐玉宁。 徐玉宁固执,总想为萧行守着,所以穿着素净,也算以另一种形式为萧行“戴孝”,慈安太后一想到这个,自然不喜欢。 但是才人却不是想打扮素净,而是因为有康嫔压着。 平常只要李才人稍微打扮地好看些,康嫔就阴阳怪气好一顿损,甚至以李才人打扮过艳有狐媚惑主之嫌,她身为延祺宫主位要好好“管束”,让李才人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这会儿当着慈安太后的面,李才人半点不提与康嫔的不是,脸上也无半点怨恨之态,反而笑颜一展,打趣着谢恩:“得了太后赏的金簪,臣妾瞬间就觉得头上亮堂起来了,这回头走在宫里,可不就精神了么?嫔妾谢太后厚赏!” 听了这话,慈安太后心情也十分愉悦,当即指着李才人,转头跟一旁的桂嬷嬷说道,“你瞧瞧,哀家一支金簪就这么被她一个笑容给魅惑着送出去了!” 桂嬷嬷也打趣着道:“千金难买美人一笑嘛,您这簪子送得值!” 李才人脸一下子红了个透,微微低下头来,有几分羞怯:“您老就爱拿嫔妾打趣!” 一时之间,寿安宫气氛倒是融洽。 李才人处处妥帖,慈安太后很是开怀,因而用了膳,慈安太后就拉着李才人的手在寿安宫散步消食。 李才人扶着慈安太后的手,陪着她慢悠悠地走。 寿安宫里头长着一株石榴树,只是这石榴树长得不好,只打了几个零星的果儿。 经过这株石榴树时,李才人试探着说道:“太后这里的石榴长得不好,倒是嫔妾前儿个去了盈袖阁,那儿的后花园的石榴长得好,把枝儿都压弯了,徐妹妹很是喜欢。” “不提她,”慈安太后脚步顿了顿,才继续朝前面走去,语气听不出喜怒,“她喜欢在盈袖阁呆着就让她呆着吧!” 第021章 敲打 李才人先前见慈安太后向皇后问起徐玉宁,还以为慈安太后很是关心徐玉宁的事,如今听了这话,她倒是有些摸不准了,当即就闭了嘴,话一转就将此话题揭了过去。 等慈安太后消完食,李才人又陪着她喝了两盏茶。 眼见李才人来了寿安宫一个多时辰仍没有要走的意思,慈安太后心下奇怪:“亏你陪着哀家这个老太婆不嫌闷得慌,你倒是个心静的。” 她这话一出,李才人眼神有点躲闪,脸上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嫔妾在自个儿宫里呆着也闷得慌,就想来您这儿坐坐,您可不兴赶嫔妾走。” 虽然仍是笑着说的话,但是听着声音却比先前低落不少。 慈安太后不动声色,亦由着她陪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慈安太后因正病着,咳得难受,精力不济,要歇晌,李才人就坐在床沿帮她按头。 纤纤十指轻轻在太阳穴按着,力道刚刚好,慈安太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服侍慈安太后睡去,李才人这才轻手轻脚地出来,告辞了。 桂嬷嬷送她出了门。 等桂嬷嬷回了屋内,却见慈安太后哪里是真的睡过去了,正坐在床头叹着气呢。 桂嬷嬷走过去给她后背加了个软枕枕着,笑道:“您啊,就是爱操心。” 慈安太后却道:“人回去了?” “回去了,”桂嬷嬷道,“就是看着像是受了点委屈。” 李才人今日到寿安宫虽然一直语笑嫣然的,可是心底的低落掩饰得再好,面上笑得再欢,也是在强颜欢笑。 慈安太后活到这个数岁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一直在等李才人开口,可是这孩子就是不开口,连提都不提,这反倒让人起疑心了。 当初慈安太后给萧夺选人时,看上的就是李才人的这份温驯柔嘉,可后宫吃人不吐骨头,性子温驯的人注定就更容易受欺负些。 这些,慈安太后都看在眼里,所以就算李才人不比康嫔得圣宠,慈安太后私下也会多看顾她一些。 不一会儿,底下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就回来了,青荷进来将康嫔纵容底下宫女欺辱李才人一事细细讲给了慈安太后听。 慈安太后顿时冷哼一声:“康嫔如今是越发沉不住气了!” 如今皇上身边才几个人?新人还没进来呢! 想想先帝爷在位时的后宫,彼此之间的斗争才叫激烈,不知死了多少个嫔妃。 慈安太后过五关斩六将,见过的场面还少么?若是沉不住气,也走不到今天。 康嫔和李才人都是从慈安太后这里出去的,慈安太后原先看着两人都是沉稳的,才指到皇上身边去,却不曾想这个康嫔才得了圣宠,就敢恃宠生骄。 也不想想李才人再怎么不得宠,那也是皇上的女人,康嫔她自己欺负李才人也就罢了,纵容一个下等的宫女去欺辱李才人,那不是让狗去咬皇上的人,明摆着打皇上的脸面吗? 皇上是慈安太后亲儿子,凡是有损皇上颜面的事,她哪有不气的道理? 慈安太后面上拂然不悦,盯着青荷道:“还有什么,仔细说来!” 青荷斟酌了一下,才将皇上到李才人殿里去,康嫔常以二公主想念皇上为由将人给半路截走的事儿说了。 慈安太后目光微冷:“青荷,你去延祺宫传哀家口谕,让康嫔给哀家抄一卷佛经。” 说完,又看向桂嬷嬷:“你亲自到坤宁宫走一趟,给皇后送一本《女范》。” 青荷和桂嬷嬷各自领命去了。 —— 延祺宫里康嫔正在逗弄小公主,虽然生的是个女儿,但是女儿得了皇上的宠爱,康嫔对这个女儿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反倒是生了大公主的安婕妤,此刻在长阳宫正心烦。 大公主如今将满一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安婕妤教导她说话,结果一句简简单单的“儿臣给父皇请安”说了十来遍,明丽公主学了半天仍说得磕磕碰碰,安婕妤对着女儿的好脸色也沉了下来。 大公主瘪着嘴,怯怯地看着母妃,小心翼翼开口:“儿、儿臣……给……父、父……” 见女儿连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流利,安婕妤心中不免拿她跟康嫔的女儿作了比较,人家女儿就是这么争气! 一比较,安婕妤的耐心也瞬间被耗尽了,她脸色铁青,再也控制不住了,竟将手里拿着的蜜饯一把朝明丽公主脸上撒去:“本宫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那蜜饯像雨点一样砸在大公主的脸上,把大公主吓得瑟瑟发抖,“哇!”一声敞开喉咙哭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 安婕妤本就心烦,此时女儿的哭声更是吵得她头疼不已。 安婕妤忍不住一把将大公主抓过来,狠狠地在她身上打了几下:“没用的东西!再哭,信不信本宫让人将你丢出去!” 伺候大公主的奶娘吓了一大跳,但是碍于安婕妤没发话不敢上前。 还是安婕妤身边的贴身宫女香茶上前将大公主给抱了过来:“娘娘,这可使不得啊!” 在天家,流着皇上血脉的龙子龙孙,比起其母妃本人还要尊贵些。若是让人知道安婕妤打骂大公主,这可不得了。 安婕妤狠狠瞪了还在哭闹的女儿一眼,满腔怒火没处撒,手一挥将桌上的茶杯给扫落了地,“把她带走!本宫见了她就心烦!” 那茶杯掉地上‘砰’一声震天响,吓得大公主眼泪扑簌簌地掉,哭得更大声了。 香茶赶紧把大公主交给奶娘:“公主也饿了,快带下去给她喂些牛乳羹。” 等奶娘抱着大公主下去了,香茶心中也有些打颤,不知道安婕妤会不会把气撒在她头上。 好在这时一个小太监了进来禀告:“娘娘,延祺宫出事儿了。” 一听这话,安婕妤立马来了精神:“哦,这又是闹什么幺蛾子了?” 寿安宫的青荷姑姑正带着慈安太后的口谕去了延祺宫。 画莲守在正殿门外,见到青荷姑姑领着两个小宫女过来,连忙上前讨好着行礼:“姑姑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青荷面上微冷:“奴婢奉慈安太后的旨意过来,有几句话要交代康嫔。” 画莲见青荷姑姑面色不太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跑进去禀告康嫔。 康嫔听说慈安太后派人过来了,心中也颇有些不安,连忙将二公主交给奶娘,领着自己殿里的宫女太监出来。 因着青荷是奉慈安太后的旨意过来的,康嫔就领着人跪在了前头。 青荷肃然道:“慈安太后口谕,从今日起命康嫔抄佛经一卷,为皇上和二公主祈福,佛经未抄完,不得出延祺宫!” 她话一落,康嫔就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022章 失职 这突然如其来的责罚让康嫔心生警惕。 她跪恩起身,诚惶诚恐地问道:“姑姑,母后怎么突然就……” 青荷稳重老成,只淡淡地说道:“抄佛经最能静心,康嫔可不要辜负慈安太后的期望才是。” 说完,青荷朝她点了点头:“慈安太后那边离不开奴婢,奴婢先行告退了。“ 康嫔连忙让画莲送客。 等青荷一走,康嫔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心思转了几道,像是想通了什么,她猛地一拍桌子:“一定是李紫烟这个贱人!” 当初两人入了慈安太后的眼,一起被选为知事宫女去侍奉皇上,这些年下来,慈安太后对康嫔和李才人都比旁人宽厚得多,慈安太后就是她们两人的靠山。 今日康嫔受了慈安太后的罚,除了李才人从中作梗,她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康嫔心中一股无名火顿时‘嘭’地一下直冲天灵盖,她猛地站起身就要从屋里冲出去:“本宫要去撕了这个贱人嘴!” 眼看她人已经冲出了门口,贴身宫女粉藕连忙将她拉住:“娘娘不要冲动!慈安太后这才刚派了人过来,您这是想把自己架火上烤吗?” 康嫔刚刚真的是被气昏了头脑,粉藕一提慈安太后,康嫔整个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她脸色铁青,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敬禧堂,用力磨了一下后槽牙,才将这口气给咽了回去。 李紫烟,你且给我等着! 康嫔一口气刚刚咽回肚子,可是皇后那边又派人过来了。 过来的人是坤宁宫的首领太监邓祈英邓公公。 邓祈英人长得清瘦,腰杆儿却挺得板直,一双细长的眼睛如同老鹰般透着锐利。 他一来,就直接宣读了皇后的懿旨:“康嫔身为一宫主位,纵容宫女作恶,管束不力,罚一个月月奉,兼闭门思过一个月!” 前头慈安太后刚过来让她抄佛经静心,这边皇后就过来“落井下石”,康嫔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跪恩:“臣妾谨遵皇后懿旨。” 康嫔现在哪会给邓公公好脸色,一站起来,冷哼一声,直接甩袖离去。 邓公公是坤宁宫的首领太监,为皇后办差,代表的是皇后的脸面。此时被康嫔甩了脸子,他亦有几分不忿,语气也不再客气:“娘娘,还请留步!” 康嫔猛地一转身,眼睛似要喷火:“怎么?皇后娘娘还有事要交代?!” 邓祈英皮笑脸不笑:“娘娘英明,还请娘娘将那作恶多端的宫女交出来,那等目无主子的宫女当交由慎刑司处置!” 将人送去慎刑司?! 这下子,不仅康嫔,底下延祺宫跪着的人也吓傻了。 慎刑司那是什么地方,他们再清楚不过了!进去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要,奴婢不要到刑司去!”画莲脸上血色褪尽,摇着头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康嫔的腿,惊恐地哭喊起来,“娘娘,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要到慎刑司去!求求您,救救奴婢……” 邓祈英挺直了腰板子,手一挥,身后两个太监立马凶神恶煞地走上前去,一把将画莲给按住,拿出布团一把堵了她的嘴。 画莲眼泪鼻涕齐流,疯狂地摇着头“唔唔”地挣扎起来,仿若一只待宰的羔羊。 康嫔全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了。 邓祈英冷笑一声,那锐利的目光在延祺宫内转了一圈,冷声道:“都睁大眼睛好好给咱家瞧仔细了,若日后哪个胆子长毛的,还敢效仿,想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这就是尔等的下场!” 整个延祺宫一时之间像死水般沉寂,胆小一点的宫女太监,已经吓得差点跪不住了。 邓祈英冷笑一声,手里的拂尘一甩,尖着嗓子道:“带走!” 似一阵冷风从延祺宫里呼啸而过,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康嫔身形一晃,粉藕眼疾手快扶稳了她。只见康嫔气得哆嗦:“回去!” 等康嫔进屋后中,底下跪着的宫女太监才起身,只是个个心思各异,对于这个主子,也有了些看法。 画莲是康嫔身边的二等宫女,是得了康嫔赏识的,可是康嫔也保不住她…… 画莲进了慎刑司就再也没有回来。 邓祈英回坤宁宫复命时,皇后正坐在炕上,倚着炕桌,那炕桌上还摆着慈安太后命人送来的《女范》。 皇后听过邓祈英的禀告,挥手让他下去了。 竹枝在一旁侍候,看着慈安太后送来的《女范》,眉头直皱:“慈安太后这是……” 皇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这是在斥责本宫失职……” 《女范》又名《女范捷录》,共十一篇,其中二篇讲的便是‘后德’和‘母仪’,皇后身为中宫娘娘,管教不好底下的妃子,便是中宫失职。 如今皇上的后宫不过七人,皇后便管不好了,那日后进了新人,皇后还如何管得了? 慈安太后让人送了本《女范》过来,也是在提醒她,身为皇后,当母仪天下,为后宫表率,更要履行中宫之职。 “会咬人的狗不叫,本宫倒是小瞧这个李才人了。”皇后随后翻了翻手上的《女范》,目光阴沉,随后‘啪’地一声将书合上了。 当初皇上登基,众人从厉王府搬进后宫,皇后特地将康嫔和李才人安排在一宫,说是让她们‘姐妹’有个照应,其实皇后何尝不是看到两人明里暗里相争,故意让她们住一块斗去? 隔山观虎斗。 只是没想到今儿个老虎跑出来,也咬了她一口。 皇后合上《女范》,一把将它丢给竹枝:“烧了!” 竹枝拿着书出去处理了。 回来时,皇后正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开口问道:“皇上下朝了吧?” 竹枝回道:“下了,现下去了寿安宫。” 另一边,萧夺散了朝,这会儿刚到寿安宫。 慈安太后见儿子来了,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你国事繁忙,也不必天天往哀家这里跑。” 少年帝王如今不过二十岁,相貌绝佳,文韬武略。 仍是皇子时骑术箭术就十分精湛,后来又入军中历练了几年,因而比起那些文弱书生来,他的身上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英武之气,和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如今,又多了一份上位者的威严。 “国事虽忙,家事亦不可废,儿臣来给母后请安的时间总是有的。” 他朝慈安太后行了礼,就抬脚走到另一侧大刀阔斧地坐下,左手习惯性捻着一串小紫叶檀的佛珠。 第023章 类卿 那佛珠上系着一枚羊脂玉平安扣,平安扣下坠着黄色的流苏穗子。 这是他的随身之物。 慈安太后让人给他上了一盏参茶,跟他说起了秋选的事:“户部那边整理出了此次参选的名册,此乃第一回大选,皇上得空也该看看才是。” 萧夺似乎兴趣缺缺,慈安太后知他的心不在此处,但又不得不说:“此次参选的秀女中,哀家看着承国公之女司马悦,还有川陕总督之女顾名韵都是颜色极好的。前年她们随各自母亲进宫给太皇太后贺寿,你也是见过的。” 慈安太后特地拎两人出来,也无非是想提醒萧夺前朝与后宫干系甚大,他登基第一回大选马虎不得。 萧夺心下了然,喝了一口参茶,点点头道:“皇后年轻,管理后宫经验不足,还请母后多提点,过两日儿臣让皇后将秀女名册送过来,劳请母后帮忙过过目。” “说到新人,哀家倒要多说两句了,”慈安太后与皇上是亲母子,母子感情亦是深厚,哪怕看出萧夺现下不想听,她还是补充道,“平日里你要多宠着些康嫔也无防,可这后宫快要进新人了,你可不要厚此薄彼才是,不然这规矩可就乱了。” 萧夺放下茶盏:“母后说的是,儿臣记下了。” 两母子又说了一会话,萧夺就要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儿臣前头还有奏折未批,就不多留了。” “国事要紧,去吧。”慈安太后也不留他,只是待他起身要走,才慢慢又补了一句,“皇上若是有空,不妨去李才人殿里坐坐。” 萧夺脚步一顿,应是。 出了寿安宫,萧夺细细回味了下慈安太后的话,目光微沉,当即喊来康福禄:“李才人是怎么回事?” —— 宫里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盈袖阁这边却因远离风暴之外,显得有几分风平浪静。 而李才人自早上出了寿安宫后,转头就带着鸣蝉去了盈袖阁。 李才人到盈袖阁时,徐玉宁正带着玛瑙在后花园摘石榴。 那石榴又大又红,昨天摘了两个尝了味道,发现竟是比宫里进贡的还要好吃。 徐玉宁和玛瑙一人拿着一个竹篮子,摘了两篮子。 玛瑙看着这一树的石榴,想着她们也吃不完,也不知道能送给谁,便叹了一口气:“夫人最喜欢吃石榴了,要是能送一篮子回侯府就好了。” 进了宫,想送点什么东西出去,哪有这么容易? 徐玉宁听了她的话,也不免想起远在忠远侯府的母亲来。 前世母亲在她进宫的第二年就染病去世了,细一算,她和母亲已有四年没见面。 如今她重生了,母亲这个时候还健在,她倒是很想见一见母亲。 一想到这里,徐玉宁心头就有些酸涩。 正想得出神时翡翠突然过来禀告,说是李才人来了。 李才人昨日才来过,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徐玉宁赶紧提着石榴和玛瑙一起回了正院。 李才人由珍珠引着进了正屋,随后珍珠立马让翡翠到后花园去找徐玉宁,泡茶的事就交给了琥珀。 琥珀端着茶进来时,一眼瞧见李才人侧坐着的身影。 李才人身姿纤细窈窕,身形与徐玉宁差不多。 现在她穿着藕荷色的衣衫,与昨日徐玉宁穿的那一身颇为相似,这么一看背影真的有几分像徐玉宁,琥珀端着茶进来时一阵恍惚,差点以为坐在里头的是徐玉宁。 李才人性子温驯,小小的瓜子脸平添几分柔弱,像被雨打过的小梨花,令人心生怜惜之感。可今日她脸上的妆容经过鸣蝉精心的描扮,脸颊两侧胭脂敷得更广了一些,小小的瓜子脸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尖锐了; 原本细细的柳叶眉也描成了远山眉,圆圆的杏子眼描了道长长的凤梢,让眼睛看起来细长了些,少了几分娇憨之态,平添了几分妩媚风情。 竟有三分俏似徐玉宁。 琥珀心中纳闷:“咦,以前怎么没发现李才人跟徐美人长得这么像呢?” 等琥珀放下茶盏刚下去,徐玉宁就提着一篮子石榴回来了。 “李姐姐!” 徐玉宁笑着径直坐到茶几的另一侧,将石榴放到桌子上,看着李才人道,“我刚从后花园摘的石榴,李姐姐尝尝。” 李才人抿嘴一笑,清丽的小脸上露出几分羞赧:“不怕徐妹妹笑话,我今儿个过来,正是馋你这院里的石榴……都怪我昨儿个回去忘记跟你讨几个了,这不,心里记挂了一晚上。” 徐玉宁伸手指着玛瑙手里的另一篮子石榴,笑道:“几个石榴,竟叫李姐姐这样记挂,那这一篮子便送李姐姐拿回去尝尝。” 闻言,一旁玛瑙顺手就将手里的一篮子石榴,递给了站在李才人身边的鸣蝉。 李才人朝鸣蝉点点头,鸣蝉这才接过了。 “那就先谢过徐妹妹了。”李才人脸上露出几分欢喜来。 徐玉宁知道李才人昨日从盈袖阁回去后被康嫔羞辱一事,但是今日见她仍言笑晏晏,也不得不感叹她心性之坚韧。 “几个石榴而已,李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徐玉宁回头伸手叫了玛瑙过来,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玛瑙就拿两个白瓷小碗来,当场剥了两个大石榴,挖出里面的红籽,又拿了两只勺子放小碗里,递给李才人和徐玉宁。 徐玉宁捧着小碗,看着里头晶莹红润的石榴籽,看向李才人:“李姐姐请。” 李才人也捧着小碗,淡淡地说道:“寿安宫也长着几个石榴,却不及你这里的长得好。” 徐玉宁拿着小碗的手微微一顿,原来李才人是从慈安太后那边过来的。 只是,以徐玉宁的了解,慈安太后不是一个一而再再而三向晚辈低头的人。 昨天她已经让李才人过来当说客了,徐玉宁不为所动,不可能今天又让李才人过来当说客。 那不是热脸贴冷屁股么? 前世慈安太后见徐玉宁与萧夺长久僵持着,彼此生死不复相见,后来她就再也没过问两人的事,连带着对徐玉宁也渐渐淡了。 所以今天李才人过来,未必是得了慈安太后的意思,应该是自己想来,只不过是拿慈安太后寻了个话头。 徐玉宁和李才人各自舀了一勺石榴籽放嘴里慢慢嚼着,等果汁在嘴里爆开,尝到了香甜,李才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地也没有先前那么紧绷了。 “还是徐妹妹会享受。”李才人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只是此刻艳丽的妆容也抵挡不住脸上的黯淡。 她声音轻轻的,似有几分落寞:“我就是喜欢徐妹妹这里的清静,今日着实叨扰了。” “哪里的话,”徐玉宁笑着说道,“我正愁这一树石榴平白喂了雀儿,不巧李姐姐今日就过来了,我欢喜都来不及。”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第024章 偶遇? 李才人这一坐,直接坐到了酉时方才离去。 看着李才人离去的背影,徐玉宁若有所思。 她们两人实在不是相熟到可以促膝长谈的地步,难道李才人真的是被康嫔欺辱,才到盈袖阁躲清静? 送走李才人后,徐玉宁简单用过晚膳准备卸妆沐浴,一旁的玛瑙帮她把头上的珠环卸了,将她的头发打散,正拿木梳帮她梳通。 因着入了秋,天黑得越发地早了,琥珀拿了火折子过来将屋里的烛灯一一点亮了,抬头瞧见梳妆台边上的烛灯快要燃尽了,就顺手拿了一盏新的过来替换。 徐玉宁披着鸦羽般的墨发静坐在梳妆台前,莹莹的烛光照在她白皙圆润的鹅蛋脸上,说不出来的妩媚动人。 琥珀看着徐玉宁心脏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直跳,只觉得眼前人仿若天上的仙子般,美得不似真人。 察觉身侧有一道目光炽热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徐玉宁不由微微侧目,琥珀被小主当场抓包,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憨憨笑道:“小主当真好看,怪不得宫里的其他娘娘要学小主的打扮。” 这话说得也未免太自大了些,玛瑙连忙打住她:“这话可不兴这么说。” 盈袖阁的几个宫女中数琥珀年龄最小,才十三岁,正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年纪。 听玛瑙这么一说,她顿时吐了吐舌头:“可不是奴婢瞎说的,奴婢瞧着李才人今日这身打扮就是照着咱们小主昨日的打扮来的,虽然是依样画葫芦,但是瞧着却出彩了许多!” 听琥珀这么一说,玛瑙回想了一下今日李才人的那身打扮,似乎还真的是学着徐玉宁昨日那身打扮来的。 徐玉宁也微微一愣,随后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徐玉宁一边取下耳环,一边思量着说道,“下次李才人过来你可不能像现在这般口无遮拦,免得李才人听了难堪。” 琥珀听了训,连忙福了福身子,应道:“诺”。 见徐玉宁似乎也不恼,琥珀换了烛灯,拿起剪刀将烛心剪了一点,又大着胆子说:“奴婢刚进宫的时候就听人说,小主还未出阁的时候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京城里好多姑娘都喜欢学小主的打扮; 奴婢还听说京城有家不怎么出名的胭脂铺子,因为小主光临过一次,那铺子的胭脂水粉就卖断货了呢。” 出身农家的琥珀比起玛瑙几人来皮肤有点儿黑,一笑,显得憨厚老实。 因此这些话若是别人说了,不免有拍马屁之嫌,但是从琥珀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实诚:“奴婢那时还没被分到小主身边当差,心里琢磨着那该是怎样一个大美人啊?跟戏里说的天仙似的。后来奴婢被调到小主身边,奴婢还觉得跟做梦似的!” 徐玉宁也不免被她逗笑了:“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琥珀做为三等粗使宫女,这还是第一次跟主子说上话,心里头老高兴了:“奴婢说的是心里话,奴婢第一次见您时,都不敢抬头看您,总觉得自己每天做的是侍候仙女的活儿,竟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了,嘿嘿。” 玛瑙也被她逗笑了,立马瞪了她一眼:“油嘴滑舌的,也不知学了谁?!还不快去看看小主沐浴的热水准备好了没?” 琥珀又吐了吐了舌头,这才红着脸转身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搬来盈袖阁后,规矩没有在永宁宫时大,主仆之间相处也随和了许多,看着琥珀露出了点小孩子脾性,徐玉宁也似受了感染,竟觉得这日子鲜活起来了,不像前世那般死气沉沉。 盈袖阁也一改往日的死气沉沉。 前两天徐玉宁让珍珠花了银子从管烛火的公公手里买了一批新灯笼回来,今天珍珠和小福子天一黑就在廊下挂上了,连盈袖阁前院的大门屋檐下,也挂了两盏。 灯笼一点亮,萤萤烛火立刻映照在了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萧夺此刻正站在望风亭中。 康福禄随侍君侧,见天色已晚,天气又有些冷,忙开口劝道:“皇上,秋风寒凉,还望保重龙体。” 他倒是想直接劝皇上回去,但是没这个狗胆。 康福禄也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盈袖阁大门前挂着的两盏灯笼,服侍过两代皇帝的他心里暗叹一声,若是徐美人仍旧一意孤行,皇上对她的那点情意终有一天会被消磨殆尽,到那时,徐美人又该如何自处?青灯古佛,孤独终老? 就这么一息走神的功夫,却见萧夺突然上前一步,手撑着栏杆,目光变得炽热起来了。 只见那幽静的小路那头走来一道纤细的身影,月光朦胧中,那女子手里提着个篮子,带着一个小宫女缓缓而来。 这宫里头邀宠献媚的女子甚多,现下皇上心情不好,康福禄就担心哪个不长眼的惹了圣怒。 康福禄当即开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李才人提着一篮子石榴走过来,冷不防被这声喝斥给吓到了,当即“啊”的一声后退一步,一下子踩到了鸣蝉的脚,两主仆差点给拌倒了。 康福禄眉头跳了跳,他没想到碰见个胆儿这么小的,难道不是那等存了勾引皇上之心的狐媚子? 那头李才人主仆俩人很快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只见朦朦胧胧的月光下,一身藕荷色的女子穿得极其素雅,可是那张小脸却因化了比平时更为厚重的妆而显得有几分浓艳。 无论身形还是脸蛋,都让康福禄一下子想起盈袖阁那位,这位老公公心脏猛地一提:哎哟喂,难道真的是……!!! 他赶紧去看皇上,声音都因激动而微微变尖了:“皇、皇上?!” 真的是那一位不成?! 康福禄心神一震,却见身边的萧夺已经疾步走向了楼梯,只留下一阵风。 站在小路上的李才人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待见到萧夺朝她们走来时,她激动得满脸通红,掌心全是粘腻的汗。 她赶紧拉着鸣蝉跪拜下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听到这个声音,萧夺脚步微微一顿,但仍很快走到了两人的跟前。 在看清眼前人时,双剑眉亦深深一皱:“是你?” 李才人只看到眼前有玄色的五爪龙袍忽的一闪,头顶就罩下了一片阴影。 心跳如擂鼓。 成败,就在眼前人的一念之间。 不是她。 这时一阵秋风裹挟着凉意吹来,萧夺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低头看着眼前跪拜下去的李才人,他挥挥手,原本是打算叫她走,却一眼瞧见她头发上插着的珍珠步摇,他的心顿时就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扫了一下,勾起了往事。 虽然现在康嫔更得宠,但是当年李才人和康嫔作为知事宫女一同被送进的厉王府时,第一个侍寝的,却是长得有几分神似徐玉宁的李才人。 李才人,是萧夺的第一个女人…… 因此在这位帝王心中,李才人跟旁的妃子比起来,始终是有一分特殊的。 第025章 复宠 联想到自己最近确实冷落了她,又想起慈安太后的嘱咐,萧夺脸上也多了一丝柔情。 伸出手递到了她的面前:“起来吧。” 屏住呼吸的李才人也终于在这一刻,感觉心脏踏踏实实地落回了原位。 她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似枝头的小梨花缓缓绽放,目光更是盈盈有光般看着眼前人,顺势将手放进他宽厚的掌心里,借着他手腕的力站了起来,声音温柔似春风:“臣妾谢皇上。” 瞧见这阵势,康福禄很有眼力见地远远跟着,没上前打扰。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逗留?”萧夺牵着李才人的手,带着她往延祺宫的那条路上走去。 李才人另一只手仍提着一篮子的石榴,因着萧夺先前下了口谕不让她们过来“打扰”徐玉宁,所以李才人此时心中亦有些忐忑。 斟酌片刻,才道:“还望皇上不要怪罪,是嫔妾瞧着盈袖阁的石榴长得又大又甜,就厚着脸皮去向徐妹妹讨了几个,前头和徐妹妹多说了些话,这才回来晚了。” 这宫里头没有什么事瞒得过萧夺的眼睛,李才人索性坦然说了。 因为涉及徐玉宁,李才人生怕惹萧夺不悦,这话是硬着头皮说的。果然这话一说,她就感觉到身边人气息明显沉了一下。 只听他声音冷了几分:“以后少去盈袖阁。” 他声音虽是硬邦邦的,细一听,怪罪的意思并不明显,李才人垂眸连忙应道:“诺。” 康福禄眼观鼻、鼻观心,知道今晚皇上大概要在敬禧堂留宿,所以只远远跟着。 李才人和萧夺手牵着手回了延祺宫,前脚刚进去,后脚康嫔就收到了消息。 今日她接连被慈安太后和皇后的处罚,不用脚趾头想她都知道与李才人脱不了干系,当下在屋里发了好一通脾气,听说皇上是和李才人一起回来的,康嫔气得撕了两条帕子。 敬禧堂一众宫女太监看到皇上过来心中欢喜不已,可这欢喜之下,又隐约覆盖着一层愁云。 喜的是今日同住一宫的康嫔受了责罚,自家小主却与皇上一道回来,他们当下人也算扬眉吐气,愁的是怕康嫔记恨上敬禧堂。 同住一宫,有康嫔压着,敬禧堂一众宫女太监包括李才人,都是在康嫔手底下讨生活。 屋里头,李才人与萧夺手牵着手一起坐在罗汉榻上说话,见他目光若有若无地往那一篮子红石榴扫了一眼,李才人起身将那一篮子红石榴提到炕桌上,和拿着书在一旁翻看的萧夺说话: “臣妾今日去给母后请安,瞧见寿安宫的石榴树只零星结了几个果儿,倒不如臣妾这一篮子好,皇上尝尝?” 李才人话里话外半句不提盈袖阁,只坐在一侧专心剥着石榴。 红石榴籽剥了皮,盛在白瓷碗里,粒粒如红宝石,晶莹芳香。 萧夺目光落在那白瓷碗上,眼神微微一动,伸出手将那白瓷碗接了过来,拿起勺子舀了半勺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晶莹剔透的红石榴籽鲜甜多汁,轻轻一咬就在舌头爆开,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眉目微微舒展开来。 后宫嫔妃们住的宫殿多种有石榴树,寓意着各宫娘娘为皇家开枝散叶。 如今正值秋天,各宫的石榴树都结了果,盈袖阁有石榴并不奇怪。 李才人娴静地端坐在一旁,拿了另一只碗过来,纤细白皙的手指仍剥着别一半红石榴,萧夺抬头望过去,烛光摇曳中,只见美人侧坐在另一端,低头垂眸间露出一段白腻的脖颈,一身藕荷色的衣衫,越发显得李才人眉目精致,多出几分风情。 萧夺目光微微一暗,将手中的白瓷碗丢开,伸手按住李才人在剥石榴的手,将人拉到身侧,声音微哑:“安置吧。” 话音刚落,萧夺将李才人拦腰一抱往内室走去。 李才人脸颊绯红,伸手攀上他的肩膀,眸光颤颤,“臣妾服侍皇上更衣……” 两人正柔情蜜意,冷不防屋外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瞬间将这一室暧昧的气氛打破。 李才人勾住萧夺外衫的手指猛地一顿。 康福禄守在外头,听到正殿响起婴儿的啼哭,便知大事不妙。 鸣蝉藏在袖中的手,更是气愤地紧紧捏成了拳头。 果不其然,康嫔的贴身宫女粉藕很快就提着灯笼过来了:“康总管,二公主身体不适,我家娘娘心里着急,能否劳烦康总管进去通传一声,请皇上过去看看?” 鸣蝉气得脸色铁青,目光紧紧盯着粉藕,压着声音道:“二公主身体不适,你们就去为二公主请太医!皇上和我家小主已经歇下,冒然进去打扰,你我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粉藕并不把鸣蝉放在眼里,下巴微微一抬,引起屋里皇上的注意,声音也大了几分:“若二公主出了事,你一个小小的奴婢,可担得起?” 康福禄板着脸正欲喝斥两人,里头传来帝王不悦的声音:“康福禄!” 听着外头传来的嘈杂,萧夺脸上染上一丝不悦,转身往外走。 李才人本就不受宠,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机会,又要让康嫔截了去,等中秋过后,一大批新人进宫,她能承宠的机会更是渺茫。 想到这里,李才人一把拉着萧夺的手,眼眶微红:“皇上……” 心中的委屈在这一刻,毫不掩饰,端的是楚楚可怜。 萧夺脚步一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见康福禄进来,萧夺面上发沉,“发生何事?” 康福禄低着头回答:“二公主哭闹,康嫔娘娘派人过来请皇上过去瞧瞧。” “去请太医,”萧夺目光一凝:“告诉康嫔,如若她再照顾不好公主,朕便择旁人教导!” 康福禄得了话,立马弯着腰重新退了出去。 如今皇上子嗣不丰,哪怕是位不起眼的公主,也是备受关注的,可康嫔次次都借小公主争宠,饶是皇上再疼爱子女,也会因此而厌烦了。 康嫔没等来皇上,却等来皇上要另择他人养育教导二公主的警告,当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皇上,当真这么说?” 康福禄瞧着康嫔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暗道康嫔这回马前失蹄,同时对敬禧堂的李才人又高看了几分。 传完话,康福禄拂尘一甩:“奴才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康嫔咬着牙,狠狠地瞪着敬禧堂那边,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终究是让那个贱人得意了! 第026章 风头 延祺宫半夜闹出的动静,一大早阖宫就传遍了。 康嫔接连被慈安太后、皇后、皇上训诫,还被同一宫的李才人压了一头,安婕妤心中拍手称快:“她季素月也有今天!” 同样是生了女儿,皇上却偏心康嫔的女儿多一些,安婕妤心中对康嫔母女不满已久。 见康嫔接连吃瘪,安婕妤似出了一口恶气,顿时精神抖擞:“来人,快帮本宫梳妆,本宫要去给皇后请安。” 虽然现在还没选秀,后宫里头也只有七位嫔妃,但是每日去给皇后请安的规矩却不能破。 坤宁宫—— 皇后正拿着一本册子在翻,起初神色还好,越翻到后面,眉头便微微拧紧了,听到外头有动静,一旁的竹枝小声提醒她:“娘娘,李才人来了。” 皇后这才合起手中的册子放到桌面上,一抬头,就看到李才人含羞带怯地走进来矮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才人穿着打扮一向素净,但是今日脸上的妆容却比往日浓了几分,又因昨日承了宠,脸色红润,看起来与往日格外不同。 似清爽淡雅的小梨花,忽然之间变成了一朵灼灼红莲。 昨晚才侍了寝,今天就第一个过来请安,李才人低眉顺眼,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 倒是个守规矩的。 皇后见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李才人刚起身,外头就传来安婕妤爽朗的笑声:“李妹妹倒是来得早。” 安婕妤眉开眼笑,手扶着一个宫女的手臂,穿着一身蓝色宫装一脚跨过门槛。 李才人连忙转身向她福了福身子:“嫔妾见过安婕妤。” 正说着话,淑妃娘娘和楚妃娘娘刚好在外头碰了面,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了。 淑妃娘娘在后宫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生了大皇子,最得圣宠。 她穿着一身桃红宫装,满头金钗,耳坠一对珍珠耳铛,目不斜视地扶着宫女的手进来时,脊背挺得笔直,端的是贵气逼人。 跟在她后头的楚妃娘娘眉目沉静,身穿银白底绣兰花宫装,进来时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清丽温婉。 康嫔被禁足,徐美人惹了圣怒避居盈袖阁,来请安的就这么四位嫔妃,朝皇后行了礼,四人落了座,稀稀拉拉几个人显得殿内有几分冷清,但是安婕妤一开口,这殿里头就生出了几分火药味。 只见安婕妤目光像刀一样从李才人身上刮过,讥笑道:“康姐姐这一禁足,倒是让李妹妹好生出了回风头。” 康嫔和李才人原先都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出身低微,安婕妤一向瞧不上,对两人也不怎么客气。 至于康嫔怎么被禁的足,这背后少不了李才人的手笔,安婕妤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李才人平时一声不响的,一出手,皇上、皇后和太后都先后出来为她撑腰,还真是小瞧了她! 李才人位份低,听出安婕妤话里的讥讽也只能当作不知,微微低头垂眸,声音轻轻的:“姐姐说笑了,妾和康嫔娘娘同为后宫嫔妃,能侍奉皇上,为皇上分忧,是嫔妾的分内之事。” 安婕妤一出口就将矛头对准了李才人,李才人坐在位置上双腿紧紧并拢着,透着一丝不安。 淑妃端着茶浅抿一口,一双眸子斜睨着李才人,“本宫怎么听说二公主昨晚身体不适去请皇上,李才人拦着不让皇上过去?二公主不过才五个月大,最是娇贵的时候,李才人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康嫔所生的二公主叫明慧,是现在宫里最小的孩子。 又因为是皇上登基后后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很得皇上宠爱。 二公主到底是真身体不适还是假身体不适,众人心里有数。 明明就是康嫔想半路截走皇上,淑妃却说是李才人拦着不让皇上过去,淑妃这句话无异于在说李才人心肠歹毒,居然为了争宠拦着皇上,不让皇上去看二公主,枉顾皇上与二公主的父女之情。 李才人被淑妃说得脸色一白,双手紧紧绞着手里的那一方帕子:“淑妃娘娘,事关二公主的安康,嫔妾自是不敢阻拦皇上的。 是皇上见康嫔娘娘照顾二公主不周到生了气,昨晚还特令康总管奉口谕过去训诫了康嫔娘娘。” 淑妃被呛,脸色猛地一沉。 “好了,”皇后见两方撕咬得差不多了,才出来主持公道,“昨晚二公主身体不适,本宫已经让人去看了,实则是康嫔对二公主饮食起居太过疏忽,二公主受了凉才哭闹不止,惹了皇上不快。康嫔粗枝大叶已让二公主受了罪,淑妃,” 皇后看着淑妃,面色严肃地点了她的名,“你养育大皇子,不用本宫多说。” 淑妃被点了名,顿时朝着李才人狠狠瞪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朝皇后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说的是。” 她们几人在这里斗法,楚妃却稳坐在位置上静默地喝着茶,只是目光落在李才人身上,看到她那一身藕荷色绣百蝶纹的宫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尖顿时轻轻一蹙。 说完淑妃,皇后这才看向一直没出声的楚妃:“这个月你侍寝次数最少,怎么,身体还没好全?” “承娘娘关心,只是前几日受了点风寒,已经不碍事了。”楚妃微笑着回道。 皇后点了点头,拿起桌面上的名册看向底下四人:“你们几个都是潜邸的旧人,其他规矩什么的不用本宫再说,等新人进了宫,万万不可再学今日这般吵吵嚷嚷,平白让新人看了笑话!” 看着皇后手里的册子,淑妃四人猛地意识到皇上手里拿着的是这届秀女的名册,四人脸色齐齐一暗,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四人忙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这才挥挥手:“没什么事的话,都退下吧。” 出了坤宁宫,淑妃走在前头上了步辇,走之前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李才人,冷哼一声。 李才人后背冷汗涔涔,半蹲着身子:“恭送淑妃娘娘。” 等淑妃一走,安婕妤也上了步辇,李才人仍蹲在原地低着头:“恭送安婕妤。” 安婕妤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才人乌黑的脑袋,眼神不屑:“本宫原想去探望康姐姐,可惜今日身子不适,你回去记得代婕妤向康嫔娘娘问好。” 李才人才惹了康嫔不痛快,安婕妤就让李才人代她去向康嫔问好,这不是让李才人往枪口上撞么? 然而安婕妤位份比她高,她又能说什么? 明知安婕妤不怀好意,却只能低头应了声:“诺。” 第027章 晋位 楚妃最后一个上步辇,李才人原地不动:“恭送楚妃娘娘。” 楚妃笑容清丽婉约,扫了她一眼,温声细语:“起来吧,这日头毒了,早些回去歇着。” 等三个高位嫔妃都走了,李才人才扶着鸣蝉的手起来,细一看,眼眶已经红了。 从潜邸过来的五位旧人,属李才人位份最低,根本没有乘坐步辇的资格,只能一路从坤宁宫走回延祺宫。 前头,安婕妤的步辇已经追上了淑妃的步辇,两人坐在步辇上有说有笑,到了两宫的路口才分开。 楚妃的步辇落后她们一截。 她斜斜地靠在步辇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等淑妃和安婕妤走了,才回头朝走在后头的李才人深深地看了一眼。 李才人穿着那一身藕荷色宫装站在晨光中,因为离得远五官看得并不清晰,倒是那一抹纤细的身姿映入眼帘,让楚妃眼睛用力地眯了眯。 她终于看出李才人今日不妥之处在哪了。 照猫画虎,自有三分像。 坤宁宫内。 等淑妃四人退下,竹枝上前帮皇后捏着肩膀,小声道:“这个楚妃,看着闷声不响的,倒是沉得住气。” 皇后眼皮一掀,抬头看着门外几个离开的背影:“楚妃身体不好,等下从本宫库房里挑支上好人参,赏给她。” 竹枝应道:“诺。” 话音刚落,门外内侍通传:“皇上驾到——” 皇后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立马起身放下手中的册子起身迎了出去。 只是她人还没跪下行礼,萧夺已经伸手过来一把将她拉起朝主位走去,“不必多礼。” 皇后陪着他坐下,笑着从竹枝手里捧过茶递到他手上:“皇上这是刚下朝?可用过午膳了?” 萧夺接过茶呷了一口:“今日朕在你这里用午膳。” 皇后闻言喜笑颜开,连忙让竹枝下去安排。 “今日朕来……”喝完茶,萧夺随手将茶杯放到桌上,刚要说话,看到桌面上的名册,话音一顿。 皇后连忙拿起册子递给他:“这是刚送来的秀女名册,臣妾正要请皇上过目。” 选秀女一事礼部一早就拟了花名册送与萧夺过目,只是萧夺刚登基前朝忙得不可开交,遂放权特许皇后与户部、礼部两位侍郎商量协理操办,萧夺就没再怎么过问此事,可见萧夺对皇后的信任。 两人年少夫妻,皇后还在潜邸当厉王妃时管理能力就十分突出,厉王府从来没有发生过后院起火之事,先帝爷多次称赞她贤惠有加。 萧夺在军中呆了四年,在京城没有后顾之忧,最后成功夺嫡,皇后以及其娘家在背后出力颇多。 萧夺接过名册随意翻了两下就合上了:“此事你来安排就好,朕信得过你。” 一句话,似冬日灼灼火把,让皇后心头一阵热乎。 谁知萧夺话又一转:“不过你到底年轻,第一次大选,诸多事宜想必你没有母后清楚,昨日朕已经跟母后提过,你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找母后一起商议吧。” 皇后一愣,随后迅速敛起脸上的讶色,笑道:“多谢皇上提点,臣妾知道了。” 话毕,萧夺转着手里的佛珠,又道:“今日朕来,还有一事。” 皇后微微挺直了脊背。 萧夺转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朕打算给李才人晋一晋位份。” 后宫妃嫔的晋升,皇上有权直接决定,特意与掌管后宫的皇后商议,是尊重皇后。 只是一个“给”字,说明了萧夺对晋李才人位份的坚定,皇后不好扫兴阻拦:“不知皇上想给李才人晋什么位份?” 本以为会让李才人晋个贵人或容华,哪知萧夺道:“李才人与康嫔是同年入的王府,朕不想厚此薄彼,就晋为嫔吧。” 直接让李才人从正七品才人晋为正四品嫔位! 这份圣宠,在后宫中也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皇后脸上笑容有些凝固。 萧夺对自己的女人一向宽厚,赏赐什么的也从来不吝啬,陪着他从潜邸过来的旧人,终归是感情深厚些。 想着中秋一过要大选,总不能让新人压了旧人一头,不管是出于补偿的心思还是别的什么,一个位份而已,萧夺还是愿意给的。 只听萧夺又道:“朕想了个封号,李才人性子恬静温婉,取一个‘静’字如何?” 静嫔——倒是寓意极好。 李才人这一晋位,连晋数级,皇后眸光微暗,揣摩着他的脸色:“李才人与康嫔一同入王府,又服侍皇上多年,照理说不应厚此薄彼,只是李才人尚未诞下龙嗣,连晋五级,这可是先帝爷在时也没有的事,” 皇后这话一出,萧夺心中明显有些不快。 拿他跟先帝爷比,虽有规劝之意,却也在这位年轻气盛的帝王心中扎了根刺。 皇后身为中宫之主,本有规劝之责,故没觉得什么不妥。 她继续温声道:“李才人晋与康嫔同级,若再给个封号,则太盛了些,不如——等李才人来日诞下龙嗣,再给封号未迟,皇上觉得如何?” 萧夺昨日恼了康嫔利用二公主争宠之事,康嫔生为母亲,不顾女儿身体安康,如此行事让萧夺寒了心,故而今日想提拨李才人,好压一压康嫔的锐气。 听了皇后的规劝,萧夺心中虽有点不悦,但头脑也立马清醒了一些,沉吟片刻:“也可。” 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好午膳摆好,皇后绕过此话题,请皇上入座。 别一边—— 李才人回了延禧宫,因着安婕妤临走前的特意交代,不得不到正殿拜见康嫔。 粉藕通传说李才人来了,康嫔拍桌而起:“她这是迫不及待来本宫面前炫耀了!” 康嫔一脸愠色:“让她进来!本宫倒要看看这个骚蹄子玩什么花样!” 粉藕出去请李才人进来,李才人低着头规规矩矩行礼:“嫔妾见过康嫔娘娘,娘娘吉祥。” 康嫔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喝着茶,冷眼觑着跪在面前的李才人,既不叫起也不叫赐座。 只冷冷地问:“哟,这是什么风把妹妹吹到本宫这里来了?” 李才人仍半蹲着身体:“嫔妾今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路上碰到安婕妤,她原本想来康嫔娘娘这里坐坐,奈何身子不适,特命臣妾过来代她问好……” 话音刚落,康嫔手里的茶杯“砰”一声朝地上摔去,正好落在李才人的脚边,把半蹲着的李才人吓得身体一颤。 那滚烫的茶水飞溅而起,烫得李才人手背上刹时出现了几个红点。 “本宫一时手抖,还望妹妹不要怪罪!”康嫔盯着蹲在地上的李才人,咬牙,“来人,给李才人赐座!” 安婕妤哪有这么好心,不过是想看她笑话罢了,偏偏还叫李才人代为问好,就是想用李才人来羞辱她! 第028章 针对 康嫔气得太阳穴青筋直跳,看着李才人,嘴角忽地勾起一丝冷笑:“既然李妹妹如此好心,不如再辛苦一趟,代本宫去长阳宫给安婕妤回个话,就说她的好意本宫收到了,你也代本宫向她问个好!” 李才人拿安婕妤给她添堵,就别怪她把气撒在李才人身上! 人微言轻的李才人被人当球踢来踢去,两头受气。 李才人手指甲用力扣着掌心,低头道:“康姐姐的话,妹妹一定代为转达。如若没别的吩咐,妹妹先行告退。” 康嫔恨不得叫她赶紧滚,于是微抬着下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李才人这才唯唯诺诺起身领着鸣蝉往外走。 这时,康嫔身边的首领太监何保英突然急匆匆跑进来禀告:“娘娘,康总管来传旨了!” 康嫔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的愠色被喜色所取代:“快请!” 二公主得宠,皇上的赏赐三天两头就到康嫔这里来,康嫔自以为今天也一样,登时喜不自胜。 李才人一听康福禄是来传旨的,只能停下脚步,退至康嫔身侧站好。 康福禄笑眯眯地捧着明黄圣旨进来,目光在一众人中搜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李才人身上:“奴才去了敬禧堂没见到李才人,原来李才人到康嫔娘娘这边来了。” 见康福禄开口直接点了李才人的名字,一屋子人一怔,康嫔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李才人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康福禄即将要宣读的圣旨,应该与她有关。 不等康嫔说什么,康福禄手中明绸一展:“李才人,接旨吧!” 一屋子人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 只听康福禄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才人李氏,丕昭淑惠,敬慎持躬,仰承皇太后兹谕,晋为李嫔,钦此!” 此圣旨一下,众人皆惊! 康嫔跪在地上,更是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脸色骤变。 跪在一侧的鸣蝉激动地抓住了李才人的胳膊,欣喜若狂:“才人,快接旨啊!” 浑身僵硬的李才人这才如梦初醒,用力咬了一下唇角,忍着眼中的泪意磕头谢恩:“谢主隆恩!” 同住一宫,李才人如今晋为嫔,虽无封号,但论品级已经与康嫔平起平坐了。 一旁的康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康福禄将圣旨递到李才人手上,笑容和煦:“恭喜李嫔娘娘。” 李嫔双手微微发抖地接过圣旨起身,这个时候居然迅速反应过来了:“还请康总管移步到敬禧堂喝杯热茶。” 康福禄也愿意卖李嫔一个面子:“皇上的赏赐,奴才已经让人送到敬禧堂,皇上还命奴才过来传话,晚上要来敬禧堂用晚膳。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准备为好。” 李嫔抬起头,朝面色苍白的康嫔福了福身子:“康姐姐,妹妹先行告退了。” 鸣蝉扶着李嫔瞬间挺直了腰杆,不等康嫔点头,一行人径直离去。 康嫔站在原地盯着李嫔离去的背影,目光冷冽如刀! 不到半个时辰,李才人晋位的消息就传遍了阖宫上下。 安婕妤今早才奚落了李才人一番,一眨眼,李才人就晋升为嫔,直接骑到她头上去了,安婕妤心里比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还难受。 李才人一晋升,少不了送贺礼,安婕妤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上次康嫔生二公主,本宫是不是送了一对金镯子?去库房里再找对银镯子出来,给李嫔送去。” 敬禧堂这边送走了康福禄,皇后娘娘身边的竹枝就来了,送了几件贺礼,还带了皇后的原话过来: “如今大选在即,诸事繁忙,只能先委屈李嫔娘娘在敬禧堂住一阵子,等新人进了宫,再重新分配。” 李嫔如今晋了嫔位,是有资格独住一宫正殿的。 原以为晋了位份,从此不用再与康嫔同住一宫,没想到皇后一句话,李嫔还要继续与康嫔同住一个屋檐。 等竹枝一走,鸣蝉急了眼,“娘娘好不容易得了宠,不趁此机会搬出延祺宫,这段时间还不知道康嫔会想什么法子刁难娘娘!” 李嫔微微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上自己的肚子。 她如今唯一的祈盼是趁着新人没入宫,多承几次宠,怀上龙嗣。 只有怀上龙嗣,有了保障,才不会任人随意拿捏。 李嫔心事重重,连带各宫送来的贺礼也没什么心情看了,倒是鸣蝉登记入册的时候看到安婕妤送的一对银镯子,为自家娘娘抱打不平: “奴婢记得康嫔生二公主晋升的时候,安婕妤就送了一对镶宝石的金镯子,到了娘娘这里,就送银镯子,安婕妤这是存心恶心人呢!” 李嫔闻言,眉目一沉:“慎言!” 敬禧堂今日可谓热闹非凡,反倒是康嫔那边大门紧闭,显得有几分冷清。 康嫔将熟睡的二公主交给奶娘,听着敬禧堂那边的吵嚷,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喊来何保英压低了声音:“去查,昨晚皇上为何会跟李嫔一起回来!” 窥伺帝踪可是大罪,可眼看李嫔就要骑到自己头上来了,康嫔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何保英去了约摸半日,将打探到的消息禀告给康嫔:“李嫔昨天早上去了寿安宫,接着又去了盈袖阁,正是从盈袖阁回来的路上碰见了皇上!” 康嫔后槽牙一磨,她就知道一定是李嫔去慈安太后面前告了她的状,她才被慈安太后和皇后责罚了! 只是听到后半句,康嫔眉尖一蹙:“李嫔去了盈袖阁?” 那不是徐美人住的地方吗? 徐美人惹了皇上厌弃,宫中人人怕引火烧身,避之不及,李嫔还敢去盈袖阁?! 何保英手伸手挡着嘴巴凑到康嫔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奴才还听望风亭的洒扫宫女说,自徐美人搬到盈袖阁后,皇上每天晚上都过去,但是每次都过门而不入!” “什么?!”康嫔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徐美人是先太子妃,是皇上的嫂子,可皇上罔顾人伦,偏要纳人进宫,夺人妻。 可惜这个徐美人是个烈的,一女不肯侍二夫,拒绝了皇上。 如今徐美人就像一个烫手山芋,后宫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哪还敢跟徐美人套近乎?偏偏李嫔不避人言,去了盈袖阁。 李紫烟懂得雪中送炭,徐玉宁这是投桃报李! 康嫔像是想通了什么,脸色狰狞:“好一个徐玉宁,好一个李紫烟!竟然联起手来对付本宫!” 第029章 风不止 敬禧堂—— 鸣蝉看着镜子里的李嫔,万分仔细地调整着李嫔的妆容。 鸣蝉心里清楚,李嫔能重获圣宠,是仗着有三分俏似徐美人的缘故。 她为李嫔描好眉,敷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最后特意选了绛色口脂为李嫔点上。 徐美人姿色秾艳,李嫔要效仿她,妆容自要往浓了化。 想起那日去盈袖阁,看见到徐美人头上簪着两支掐丝鎏金点翠步摇,鸣蝉在妆奁里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支相近的点翠嵌蓝宝石步摇替李嫔插上。 如此一衬,镜中美人,清淡的五官硬生生多出了几分明艳。 李嫔看着镜中那张明艳得有点陌生的脸,不由失神地伸手摸了摸。 然而也来不及想其他,守在门外的太监已经匆匆进来禀告:“娘娘,皇上快到延祺宫了。” 李嫔面上一喜,一把扶上鸣蝉手:“快随本宫出去迎接皇上!” 等晚上萧夺到延祺宫陪李嫔用晚膳的时候,看到康嫔那边大门紧闭,也没听到二公主的哭闹声,脚步往敬禧堂那边走的时候不由地一顿。 康福禄跟在后头眼观鼻鼻观心:“皇上,可要顺路去看看二公主?” 萧夺偏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冽:“多嘴!” 再一抬头,正好看到李嫔领着众人出来迎接圣驾,廊下萤萤烛光照得美人平添几分风情,萧夺心神一凛,脚步一抬,转身往敬禧堂走去。 接下来几日皇上都宿在敬禧堂,还将李才人晋升为嫔,这份荣宠是皇上登基半年以来头一份,也成了这几日宫里最热闹的一件事。 只是这份热闹,却没有传到盈袖阁去。 这日,珍珠照常去内膳房取徐美人的份例,看到一群宫女太监凑到一块窃窃私语,她隐约听到一句“李嫔娘娘”,却不知所以。 宫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位李嫔娘娘? 盈袖阁靠近冷宫,位置偏远,消息不灵通,虽然现在徐美人惹了皇上厌恶,但是有些消息该打听还是要打听的,免得来日出差错。 这么想着珍珠就想找个人问问,阖宫上下,也就李才人与自家主子走得比较近,于是珍珠就想着找鸣蝉问一问。 结果目光在一堆宫女太监里扫了一圈,也没能看到鸣蝉的身影。 倒是这时,有个大太监领着个小太监一脸神气地从外头走进来,围在一起说话的宫女太监们一瞧见他,眼中纷纷露出了羡慕的光,嘀咕着道:“敬禧堂的。” 珍珠一愣。 原来今日鸣蝉没来,来的是敬禧堂的首领太监。 那首领太监挺直了腰杆子目不斜视地从众人中间走过去:“咱家来取李嫔娘娘今日的份例。” 内膳房总管黄德全亲自出来将他迎了进去,赔着笑脸:“李嫔娘娘的份例已经做好了,还热乎着呢。” 敬禧堂首领太监亦赔着笑朝身后的小太监一颔首,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就上前将菜肴装进食盒里。 敬禧堂首领太监看着那上面的菜,眉毛一挑:“这怎么多了一道菜?” 黄德全笑道:“李嫔娘娘服侍皇上辛苦,这是内膳房特意孝敬李嫔娘娘的,还望公公代为收下。” 敬禧堂首领公公心照不宣,脸上笑眯眯的:“黄总管有心了,黄总管的美意咱家定如实转达给娘娘。” 珍珠提着空空的食盒站在人群里,看着黄总管笑着将敬禧堂的两位太监送出去,微微一怔。 她这才猛地明白过来,原来李才人如今已经是李嫔娘娘了! 李才人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的,没想到数日不见,竟是如此得宠,看来日后见了李才人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了。 这件事,回去之后还得跟小主说一声才是,珍珠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大门口那边有人吵嚷起来了。 只见敬禧堂的两位太监刚领着吃食走到内膳房的大门口,就与康嫔身边的首领太监何保英撞了个正。 何保英面色沉郁,登时发作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咱家在此?!” 因着先前李嫔不得宠,敬禧堂的一众宫女太监在康嫔手底下受了不少气,现在李嫔与康嫔地位平起平坐,敬禧堂的首领太监如今底气也硬了,也一脸愠色,两人堵在大门口,彼此不肯相让。 敬禧堂首领太监语气不善:“何公公好大的威风!若是撞掉了李嫔娘娘的膳食,咱家看你赔不赔得起?!” 如今李嫔正得圣宠,何保英有所忌惮,顿时咬了咬牙,不再吭声。 只是抬脚往里走时,他还是故意朝敬禧堂首领太监肩膀撞过去:“哼!” 敬禧堂首领太监也一脸怒气地挺直肩膀迎了上去。 两人彼此都不肯退让,就这么互相撞了一下肩膀,各自气冲冲地走了。 何保英进来,见一众宫女太监都在看热闹,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了!” 围观的一众宫女太监连忙散了。 珍珠连忙提着空空的食盒进了内膳房。 她刚将菜肴装好,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你是盈袖阁的?!” 珍珠提着食盒回头,却见何保英正一脸不善地瞪着她。 珍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只能顺从地回道:“是,不知何公公有何吩咐?” 何保英却冷冷哼了一声,目光像刀子一样从她身上刮过,一言不发。 珍珠与何保英素来没打交道,只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若何公公没有别的吩咐,我先走了。” 等珍珠一走,何保英回头朝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太监点点头,悄声跟了上去。 珍珠提着食盒往盈袖阁走,心里还在想着何保英刚刚是何意,结果路过望风亭的分岔口时,两个蒙面太监突然从一侧横冲过来,一把将她撞翻在地! 第030章 花鲤 珍珠手里的食盒直接飞出去,汤汤水水全洒了。 她扑向地面的时候手掌和手臂被地上的石子擦破了皮,顿时火辣辣地疼。 珍珠顾不上自己的伤,看到食盒里的菜肴全洒了,心中怒火中烧:“你们……” 然而还没等她从地上起来,后背就狠狠挨了几个大脚板,那两个太监嚣张至极,直接对着她拳打脚踢:“不长眼睛的东西!” “我是徐美人的宫女,你们好大的胆子……” 珍珠以为搬出自家主子,那两个太监会有所忌惮,没想到那两个太监打得更狠了,珍珠双手抱着头,被两个太监踢得在地上滚来滚去,蜷缩成一团。 回盈袖阁这段路本就偏僻,珍珠哪怕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直到两个太监打够了,才扬长而去:“呸,下次走路给爷瞪大你的狗眼来!” 珍珠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脸,他们人就跑没了影。 等两个太监走远了,珍珠倒在地上疼得呻吟出声。 她撑着手慢慢站起来,看着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还有滚到草丛里的朱漆描花食盒,心头酸得厉害。 她吸着鼻子一边捡食盒,一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此时,她不仅身上受了伤,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散了,一身衣裳全是泥土。 珍珠默默地收拾着一地狼藉,许久才拎着食盒一瘸一拐地往盈袖阁走。 回到盈袖阁门前,她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还有衣服,又坐在石阶上缓了好久,想好怎么跟主子交代后,才进去了。 “珍珠姐姐去取膳食怎么这么久没回来?”屋里琥珀正擦着桌子,回头跟玛瑙说着话。 闻言,玛瑙手一顿,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也有点纳闷。 正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翡翠的惊呼声:“珍珠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翡翠正在院子里给南瓜苗浇水,看到珍珠回来时这副样子,吓了一大跳。 珍珠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朝她摇了摇头:“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别惊动小主。” 玛瑙听到动静连忙走出来,一看到珍珠一身伤,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正想问什么,珍珠却用力朝她摇了摇头。 珍珠一把握住玛瑙的手,朝正屋里扫了一眼,将她拉到一旁:“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把饭菜洒了,你先帮我去小主跟前回句话,容我换身衣服再去见小主。” 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能跌成这样? 众人根本不信珍珠的话,但是她不肯说,也没人敢追问。 玛瑙自知珍珠是不想让小主担心才故意隐瞒,但是看到一起长大的姐妹受苦,玛瑙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涩。 见珍珠不肯说实话,玛瑙只能暂时将疑惑压下,当即叫来琥珀带珍珠回去换衣服,才进屋给徐玉宁回话。 徐玉宁在书案前抄佛经。 自先太子薨逝,徐玉宁避居盈袖阁,日日都要为他抄《地藏经》。 她焚香净手,专心致志,玛瑙进来时亦是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她。 然而玛瑙一进来,徐玉宁还是放下了笔:“外头发生什么事?” 玛瑙福了福身子:“珍珠去取膳食,回来的路上跌了一跤,奴婢让她先下去换衣服了。” 徐玉宁一怔:“跌跤了?可有受伤?” 玛瑙垂下眸子:“受了点轻伤……” 徐玉宁不疑有他:“你给珍珠送瓶金创药去,让她好好休息,就不必到跟前伺候了。” 玛瑙领命,却没有立即下去,徐玉宁抬起头来:“还有事?” “小主,”玛瑙咬了咬唇,“从内膳房领回来的饭菜都洒了,奴婢再去内膳房一趟,只能委屈小主晚点再用膳。” 各宫主子每日份例都是规定的,超出份例的菜,就要各宫主子自己掏银子买了。 徐玉宁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闻言摆摆手:“没事,去吧。” 玛瑙得了令,转身出去,可是一出门,眼眶忽地红了。 玛瑙拿了银子让翡翠再去一趟内膳房,随后才寻了金创药去看珍珠,将徐玉宁的话跟她说了。 珍珠当即松了一口气,她伤成这样,去了小主跟前伺候,怕是瞒不住。 玛瑙支开琥珀,这才红着眼睛问珍珠:“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珍珠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就是回来的路上撞到了两个泼皮太监,把食盒撞掉了,我气不过,跟他们吵了一架,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小主这两天好不容易开怀些,你别到小主跟前多嘴。” 玛瑙还想说点什么,珍珠却突然道:“对了,有件事,等下你还得帮我跟小主提一声。” “什么事?” “李才人,如今晋升为李嫔娘娘了!” 玛瑙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珍珠:“此后李嫔再到咱们盈袖阁来,我们不能失了礼数。这件事,小主还是要知道的,免得日后出了差错,平白遭人笑话。” 见玛瑙呆住了,珍珠拍了拍她的手:“去吧。” 这确实是件大事,玛瑙只能平复好心情,去回禀徐玉宁。 对于李才人晋为李嫔的消息,徐玉宁一点也不惊讶。 前世李嫔也是这个时候圣眷正浓,而且不久后,就被查出有孕,皇上日日陪着李嫔,以致几位新人进了宫,头一个月都没机会侍寝。 这份荣宠,后宫无人能及。 李才人晋了位,盈袖阁不能失了礼数,当送一份贺礼。 徐玉宁想了想:“小福子呢?” 玛瑙:“小福子去御花园池子捞花鲤去了。” 徐玉宁:“等小福子回来,你去库房将那两颗红玛瑙雕的枣子找出来,让小福子送到敬禧堂。” 红枣子,寓意着早生贵子。 玛瑙应道:“诺。” 另一边—— 小福子看着这御花园水池鱼儿一大群一大群的,捞几尾也不碍事,心想这事儿好办,直接朝御花园管花鲤的公公手里塞了银子:“好公公,您行行好,赏奴才几尾,好拿回去讨主子开心,您看?” 那公公接了银子放袖子里藏好,轻咳两声,捏着嗓子:“跟咱家来吧。” 皇家水池养的鱼儿个个肥头大脑,圆滚滚似小猪,真让人担心它们快要游不动了,但是看起来也实在是憨态可掬。 小福子原以为管事公公会直接从里头捞几尾给他,没想到管事公公带他走到一个水桶面前:“都拿去吧。” “好咧,谢谢公公。”小福子低头哈腰赔着笑过去拿,刚低头一瞧,脸色登时就变了。 水桶里头几尾花鲤哪有水池里头的生龙活虎,全是蔫蔫的,一看就是生了病或是受了伤,准备捞出来扔掉的。 小福子为难地看着管事公公:“公公,这……” 第031章 送枣 “怎么?嫌弃?那就别要了!” 小福子刚问一句,管事公公脸色不复先前的和煦,怒目圆瞪,嗓子拔尖,“就这么点银子,还要想换上好的花鲤,咱家看你是昏了头了!” 这是嫌弃小福子给的银子少了。 “公公!”小福子一把扯住管事公公的袖子,把嘴皮子都磨烂了,“您再行行好,奴才这样回去不好向主子交代啊。” “爱要不要!”管事公公见小福子没能拿出银子来,顿时失了耐心一脚将那水桶踢翻在地扬长而去。 水桶一倒,那几尾病蔫蔫的花鲤倒在地上没甚力气地扑弹了两下。 “呸!”小福子被气得不轻,转身朝那膀大腰圆的管事公公吐了一口痰,“狗东西!总有一天让你跪下来求你爷爷我!” 过完嘴瘾,小福子带着一肚子气蹲下身,将地上那几尾病蔫蔫的花鲤捡回水桶,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小福子愁眉苦脸地提着个破水桶往御花园的小径走,正想着回去怎么跟小主交代,丝毫没留意到临水小筑里有人,离得远远的,头顶冷不防传来一声喝斥:“什么人?” 小福子回过神来,一抬头,康福禄人已经甩着拂尘走到了他的跟前。 小福子一看到康福禄,仿佛看见了亲爹,又是高兴又是委屈,正欲说话,却见康福禄瞪了他一眼,小福子立马打了个激灵,目光一越过康福禄的肩膀,就看见临水小筑里背着手的皇上。 小福子膝盖登时一软:“奴才拜见皇上,皇上圣体安康……” 萧夺来御花园散心,不愿太多人伺候,早早命康福禄提前叫侍卫清了人,没想到还有个不长眼的闯进来。 一听见小福子的声音,萧夺立刻就转过身来。 康福禄也不知此时见到小福子是好是坏,只得走回去回话:“皇上,是盈袖阁的石头。” 萧夺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用力攥了一下拳头:“让他进来回话!” 康福禄走出去,扫了小福子一眼:“还不过来!” 小福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走到小筑,扑通跪在萧夺面前。 萧夺没好气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福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又看了一眼康福禄,才回话:“盈袖阁里有几口空置的大缸,小主想养几尾花鲤,奴才过来向管事公公讨几尾……” 话说到这里,小福子脖子一梗:“没想到管事公公收了奴才的银子,却用几尾生病的花鲤来打发奴才,奴才回去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小主交代。” 闻言,萧夺眉尖一蹙,半晌不说话。 见状,原本心里还有些雀喜的小福子心里突然打起鼓来,伏跪在地,额头几乎贴到了地面,后背发麻。 许久,萧夺突然转过身去了。 康福禄走上前:“跟咱家来。” 小福子起身跟着康福禄走,很快就有个小太监拿了一桶新的花鲤过来给他。 小福子接过桶,看了一眼康福禄,神情忐忑:“康总管,皇上……” “不该问的别多问。”康福禄板着脸,转身离去。 小福子提着一桶活蹦乱跳的花鲤离开,心头却忽地沉甸甸的。 回了盈袖阁,琥珀立马迎上来,都来不及看桶里的花鲤,就急着将他拉走了:“小福子你回来了!小主正找你呢。” 小福子放下水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琥珀,小主找我有什么事?” 琥珀:“李才人晋了李嫔,各宫都送了贺礼,小主让你去敬禧堂一趟。” 李才人晋了李嫔! 小福子心头一震。 这时玛瑙拿着准备好的贺礼出来交代道:“小福子,你和琥珀一起跑一趟敬禧堂,见了李嫔娘娘,就说这是小主的心意。” 他们搬到盈袖阁来,就李才人不避嫌过来探望了两次,于情于理,徐玉宁都不能失了礼数。 徐玉宁处置了知春他们几个,如今小福子身为盈袖阁的首领太监身边缺了个跟班小太监,但是出门办事,代表的是盈袖阁的脸面,所以玛瑙特意嘱咐让琥珀跟着去。 小福子得了令,带着琥珀出了盈袖阁往敬禧堂走,一路上心情沉得厉害。 刚刚在御花园小筑碰见皇上,小福子就瞧出一点不对劲来了。 皇上没有过问半句徐美人。 反倒是李才人晋了嫔位,一飞冲天。 都说旧不如新,皇上后宫嫔妃这么多,徐美人总是拒皇上于千里之处,有一天,有了比徐美人更好的妃子在侧,皇上还想得起徐美人吗? 思及此,小福子的心似乎也没有先前乐观了。 “娘娘,盈袖阁的人来了。” 小福子带着琥珀来了敬禧堂,鸣蝉连忙进来禀告。 李嫔侧坐在罗汉榻上绣荷包,闻言,脸色一顿:“他们过来做什么?” 鸣蝉:“他们带了徐美人的贺礼来,恭祝娘娘晋升。” 李才人晋升的旨意已经是前几天下的了,徐美人的贺礼这才送过来。 鸣蝉:“徐美人让小福子带了话过来,说是盈袖阁消息闭塞,今日才得了消息,故而迟了些,望娘娘不要怪罪。” 李嫔没起身,只淡淡地吩咐道:“那就收下吧。” 鸣蝉出去接了东西,笑着跟小福子说道:“徐美人有心了,还望福公公回去代为问好。” 小福子也笑着跟她寒暄了几句,就带着琥珀回去了。 鸣蝉拿着托盘进来给李嫔看,脸上挂着笑:“娘娘请看,是红玛瑙枣子,徐美人这是祝您早生贵子呢,真是用心了。” 然而李嫔看着盒子里精美的两颗红玛瑙枣子,并没有想象中开心,语气平淡:“收起来吧。” 一看到徐玉宁的东西,总是让她想起自己是靠什么获得圣宠的。 李嫔的手指微微蜷了起来。 她能获得圣宠,是因为长得有几分像徐玉宁。 一想到徐玉宁,仿佛无形之中就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徐玉宁是价值千金的真品,而她李紫烟不过是一个一文不值的赝品! 不管徐玉宁送贺礼过来是示好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不能让徐玉宁再出现在皇上面前。 如果世间唯一的真品没有了,那么神似的赝品也可以取而代之! 这个念头一起,李嫔目光落在那两颗红玛瑙枣子上,透着一点寒芒。 鸣蝉以为李嫔收到徐美人如此用心的贺礼会开心,却见李嫔脸色晦暗,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敢再说关于徐美人的话了,连忙将东西收进库房锁起来。 第032章 小李子 小福子办好差事,特去向徐玉宁回话。 小福子斟酌着词道:“没能见到李嫔娘娘的面,是鸣蝉姑娘接的礼,李嫔娘娘让奴才代她向您问好。” 以前李才人与徐美人平起平坐,如今李才人晋了李嫔,一飞冲天,小福子哪还有那么容易见到李嫔的面。 徐玉宁闻言,手中笔头一顿:“我知道了。” 小福子见徐美人神色淡然,心下不是滋味,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又道:“小主,奴才从御花园水池捞了几尾花鲤回来,您可要去看看?” 那可是皇上让康总管特意找人捞的,虽然徐美人不知道,但不去看看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徐美人整天闷在这书房里抄佛经,小福子心里都替她着急。 徐玉宁心下一动,终于放下了笔:“也好。” 那水桶还放在厨房外的屋檐下,还没走近,就听到花鲤在里面扑腾的声音,生龙活虎的。 徐玉宁出去的时候,琥珀和玛瑙两个玩心大的,正守着水桶往里瞧。 见了徐玉宁过来,琥珀和玛瑙赶忙福身行礼。 徐玉宁往水桶里一瞧,却见里头有八尾肥大圆滚的花鲤,其中黑、白、红、金各两尾,凑到一块色颜艳丽,个个身肥脑圆,憨态可掬。 看着这些活泼的花鲤,徐玉宁脸上也染上了一丝笑意:“小福子这次差事办得不错,玛瑙,回头给小福子抓把赏钱。” 小福子连忙叩谢。 徐玉宁微微侧身看着院里的几口大缸,微微犯了愁:“……这也不够分啊。” 小福子眼珠子一转,连忙上前道:“这八尾花鲤小主不妨挑一两个缸养着,剩下的缸改日奴才再去寻些莲藕来种,您看怎么样?” 小福子办事妥帖,事事考虑周到,这份细心,让徐玉宁再次感到诧异。 前世徐玉宁只知道他是个忠心的,但是有珍珠和玛瑙这两个贴身陪嫁丫环在,她真的没怎么留意到小福子。 一个小太监,心思活络到这个地步,呆在她这个不受宠的美人身边,委实有些屈才。 以小福子这般能力,在徐玉宁处理知春他们几个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借机离开盈袖阁,到外头再谋个好差事,可是小福子没有。 想到这里,徐玉宁又看了一眼小福子,笑道:“就按你说的办吧,这些花鲤一红一金、一黑一白各拆成两对,放正屋门前以及厨房廊下吧。” 小福子得了令,当下就让琥珀再拿一个水桶出来将这八尾花鲤分开,倒进各个大缸中。 看着正屋门前廊下的大缸没多少水了,琥珀就打了一桶井水打算掺进去:“小福子,你过来帮我一起抬抬,我抬不动。” 徐玉宁站在廊下看着他们忙活,见小福子忙上忙下,微微沉思起来。 盈袖阁少了人手,重力活几乎全指着小福子一个‘男人’使唤,就算是头牛,也有累坏的时候。 徐玉宁叫了玛瑙过来:“珍珠好些没有?” 玛瑙:“擦了药就睡下了。小主找珍珠有事,可要奴婢去将她叫来?” 珍珠是盈袖阁的掌事宫女,是徐玉宁的贴身宫女,有些事让珍珠出面去办会更好一些,但是眼下珍珠受了伤,徐玉宁想了想,还是没让玛瑙去叫珍珠。 只道:“咱们盈袖阁还是缺一个人手,你明日去找张总管,让他再指派一个太监过来,也好给小福子搭把手。” 上次张生财过来,见他们退了一个宫女两个太监回永宁宫,曾提了一嘴要给盈袖阁补齐人手,但是当时知春他们三个不忠心,惹了徐玉宁生气,玛瑙怕再招进来一个背主的,就婉拒了。 现在徐玉宁重提此事,玛瑙连忙点头:“那奴婢明日就过去。” 徐玉宁交代完事情,又去廊下大缸瞧了一眼那几尾花鲤,叮嘱琥珀和小福子:“好生照顾。” 两人应:“诺。” 等徐玉宁一走,玛瑙就喊来小福子,将徐玉宁交代的赏钱给了小福子,并将徐玉宁要给他找个帮手的事说了:“小主待你宽厚,小福子,你可不要让小主失望。” 小福子诚惶诚恐:“奴才还要多谢玛瑙姐姐提点。” 小福子收下了赏钱,听说徐玉宁要再找个太监,又忙拉住玛瑙的袖子:“玛瑙姐姐,小主可有说要找个什么样的过来补缺?” 玛瑙摇头:“这倒是没说,但绝对不能再找个像小李子和小虎那样背主的玩意儿进来了!” 小福子脑筋一转:“奴才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小主的眼?” 天色渐晚,玛瑙拿了新的蜡烛过来进屋更换,见徐玉宁靠在罗汉榻上看书,便跟徐玉宁提了一嘴小福子的事。 徐玉宁沉吟片刻,有了知春那三个背主的先例在,她也想找个知根知底的人进来,就点头了。 小福子进来行了礼才站起来回话:“小主,奴才想向您讨个恩典。” 徐玉宁目光没有离开书本,语气随意:“但说无妨。” 小福子小心观察着徐玉宁的脸色,谨慎回道:“奴才在宫里有个同乡,叫小李子,先前是御茶房的侍茶太监,前些日子因为在御前犯了错,被逐到外膳房打杂。” 能在御膳房当侍茶太监,可不是什么小太监。 玛瑙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小福子,还有个这么有本事的同乡。 小福子继续说道:“小主,奴才这位同乡是个有手艺的,不仅精通茶道,也在御膳房学过厨艺,奴才想着小主日后不是要开小厨房?有他在,定能帮上忙。” 闻言,徐玉宁眉头微微一皱。 虽然小福子这位同乡被逐到外膳房打杂,但如今徐玉宁位份低,想将人要过来,还得费一番周折。 “你说的这个小李子曾在御前伺候,能看得上盈袖阁?” 不是徐玉宁妄自菲薄,实在是如今境遇今非昔比,“若是个心高气傲的,盈袖阁实在是委屈了他。” “不会的,”小福子道,“实在不敢瞒着小主,小李子在御前犯了错,如今被逐到外膳房打杂,虽然保住了脑袋,但是日子过得艰难……” 小福子:“小主这里虽然清静了些,但是奴才知道小主心善……小李子能来盈袖阁安心度日,已经是极好的了。” 第033章 被打 小福子这话说得可怜,很容易引人动恻隐之心。 徐玉宁一顿,目光带着几分探究落在小福子身上。 前世徐玉宁并没有把底下空缺的人手补齐,所以并没有这么一出。 她伸手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淡淡地将目光收了回来:“既然你为他作保,本小主勉力一试。但能不能将他调到盈袖阁来,看他自己的造化。” 小福子激动地磕了一个头:“奴才替小李子谢过小主!” 徐玉宁微微颔首:“没什么事的话,下去吧。” 出了书房,小福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里仍有些忐忑。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徐玉宁的身影,心头发沉:小李子的干爹,乃是太监总管、御前红人康福禄康总管的徒弟周福年。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是想到在御花园里皇上对徐美人不闻不问的样子,小福子到底没能沉住气。 光他一个人不行,小主如今这般处境,还是得找个帮手。 次日,玛瑙带着小福子一起去找内务府总管张生财。 走之前,玛瑙替珍珠告了假,说珍珠仍有些不适,要再休息一天; 然后又安排翡翠顶替珍珠,到内膳房取份例,留琥珀一人在徐玉宁跟前伺候。 玛瑙带着小李子去找张生财时,是先前跟在张生财身边的那个白面小太监去通传的,小太监记得玛瑙和小李子是盈袖阁的人,并没有为难他们。 倒是张生财一愣,这倒是稀奇了。 那位不是闭门不出的么,什么风把他们给吹来了? 玛瑙见了张生财,道明来意。 张生财双眼一眯,吃惊不小。 他们要补缺,要的可是曾经在御前侍候过的人! 小福子上前一揖:“张总管,实不相瞒,小李子是奴才的同乡,如今他落了难,奴才求着小主给了个恩典,这才大着胆子来跟张总管要人。小李子触怒龙颜,能保下脑袋已经是万幸,奴才实在不忍心看他在外膳房受搓磨,还求张总管行个方便。” 这话玛瑙来说,反而没有小福子自己来说效果好。 太监都是无根之人,在这宫里无亲无故,同乡之谊,也显得十分珍贵。 张生财扫了小福子几眼:“你倒是个有心的。” “只是,”张生财略显为难,“咱家手伸得再长,也伸不到外膳房。” 小福子一听,急了:“奴才不敢为难张总管,只求张公公带奴才去见见小李子,他定是愿意跟奴才走的。” “哦?”张生财看着小福子,目露精光。 但想想小福子那位同乡曾在御茶房当过差,小福子能有这份机灵好似也不奇怪了。 玛瑙也连忙拿出一个荷包塞给张生财:“还望张总管行个方便。” 先前去盈袖阁时张生财确实开了口提出要为他们补齐人手,所以张生财拂尘一甩:“行吧,咱家陪你们走一趟,但是咱家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外膳房不肯放人,咱家也无能为力。” 玛瑙和小李子连忙应是。 无论是御膳房还是内外膳房,说话有份量的都是掌勺的御厨,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被安排到这里帮忙打下手,干的都是脏活累活。 玛瑙和小福子低眉顺眼地跟在张生财身后,到了外膳房,一个劲瘦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哟,张总管!稀客,稀客!” 张生财笑眯眯的:“刘总管,能否借步说话。” 张生财毕竟是内务府四大总管之一,外膳房总管也是个人精,两人避开人走到一旁说话去了。 小福子趁机进去里头找人。 小李子挽着袖子骂骂咧咧在里头洗碗。 与其他歪瓜裂枣的太监比起来,小李子皮肤白皙,相貌端正,小福子一瞧一个准。 小福子走到后面敲了他一个暴枣:“小李子!” “哪个龟孙子敢打爷……”小李子似乎正气在头上,一回头看见小福子,手里碗一丢,“石头!” 小福子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到一旁:“我如今在盈袖阁当差,现在正缺一个人手,你愿不愿去?” 小李子一愣,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小福子,眉头皱得深深的:“盈袖阁,那不是先太子妃……” “你不要命了!”话一出,小福子当头又给了他一个暴枣,声音压得低低的,“什么先不先太子妃的,那是徐美人!” 小李子抓了一把头:“可干爹让我老实在外膳房待着,改天再给我谋别的差事。” 小福子往那盆里的碗筷一指,恨铁不成钢:“你还想留在外膳房洗碗?” 小李子有点为难:“你这也太突然了,要不,我先回去问问干爹?” 小福子又敲了一记他的脑门:“我告诉你,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寻徐小主讨了恩典,你现在不走,要在外膳房等到何年何月?周公公可不敢贸然向开口再让你回御茶房去!你不要脑袋了?” 小李子在外膳房受够了气,要不是小李子先前在御前侍奉过,又有周福年这个干爹罩着,这日子还真是没法过了。 小福子跟小李子是同乡,关系亲厚,想了想心思便动摇了:“可是……刘总管愿意放我走吗?” 这就不是小李子该关心的事了。 也不知道张生财怎么跟刘总管说的,刘总管见是张生财亲自过来点名要的人,便很爽快卖了他这个人情。 甭管先前多风光,在御前犯了错逐出来,香饽饽也要变成臭饽饽。 三人谢过两位总管就回盈袖阁了。 回来的路上,小福子跟小李子咬耳朵:“我现在不叫石头了,叫小福子,徐美人赐的名。” 小李子像见了鬼似地瞧了他一眼,尔后又谨慎地问了一句:“那个徐美人……” 小福子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是个宽厚良善的,你放心,我还能害你不成。” 小李子一颗心暂时放回了肚子。 小福子跟小李子简单说了一下盈袖阁的情况,又将玛瑙介绍给他认识,小李子从善如流地喊了句:“玛瑙姐姐。” 玛瑙身为徐玉宁身边得力的二把手自然得为徐玉宁掌掌,所以她细细地打量了小李子一番:“咱小主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性子最是温和不过的。到了盈袖阁,只要你本本分分做事,没有人会为难你。” 小李子很有眼力见地谢过玛瑙。 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望风亭走。 离得还远远地,居然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只见前方角落里两个小太监正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 玛瑙定睛一看,脸色剧变。 被打的人,正是从内膳房回来的翡翠! “住手!” 第034章 知晓 常春宫—— 年逾四十的太医苏植收起捏在白色帕子上方的手指,起身向楚妃娘娘行礼:“娘娘风寒已愈,无需再用药。倒是每日晨起可以含两片人参片,以强身健体。” 楚妃天生一张美人面,因小病初愈,两道似蹙非蹙罥烟眉下,有几分病若西子的楚楚动人。 楚妃收回手,朝身边的宫女沉碧微微颔首,很快沉碧回了内室拿出一支人参递给苏植过目:“苏太医,你看这支的人参,可否给娘娘食用?” 苏植接过方盒,打开仔细瞧了一眼盒子里的那支人参,又轻嗅了两下,才将方盒还给沉碧:“娘娘如今体虚,不适宜服用年份过大的人参,这支人参年份和品相都正好,最适宜不过。” 楚妃转了转手上的镂空宝石护甲,又问了苏太医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让沉碧将苏太医送出去了。 送走苏太医,楚妃拿起皇后送的那支人参放到鼻子闻了闻,将它交给沉碧:“改日切片就是。” 沉碧接过盒子刚应了声“诺”,外头有个太监进来回话:“娘娘,今日徐美人给敬禧堂送了一份贺礼。” 沉碧站在一侧用力地哼了一声,语气不屑:“娘娘,莫不是徐美人见李嫔得了宠,想让李嫔拉她一把?没想到这个徐美人倒是个会巴结的,那先前拒绝皇上是欲拒还迎?真是好手段!” “娘娘,”太监压低了声音,“奴才还打听到,康嫔不知因何缘故指使两个太监把盈袖阁的宫女给打了!” 楚妃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眸光微闪,抬手挥退太监:“下去领赏吧。” 沉碧也笑了:“没想到这个康嫔下手倒是快,娘娘,我们……” 楚妃招手唤沉碧近前,沉碧附耳过去,随即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 玛瑙、小福子和小李子三人经过望风亭时看到翡翠被两个太监围着打,立马冲了过去:“住手!” 随着玛瑙一声怒喝,两个太监立马放开翡翠跑了! 小福子和小李子拔腿就追,但是转瞬间那两人就分头跑没了影。 玛瑙一脸担忧地将翡翠从地上扶起来:“翡翠,你怎么样了?” 翡翠泣不成声:“玛瑙姐姐……” 玛瑙看着翡翠脸上都被打得破了口子,心中怒火大盛:“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翡翠摇头:“我不知道,我从内膳房回来,这两个太监突然就冲出来把我按到了地上……” 玛瑙突然想起昨日珍珠回去时,也是被两个小太监给打了,顿时脸色一变,看向小福子和小李子:“你们两人可认得刚刚那两个太监?” 小福子:“那两个小兔崽子跑得太快,实在没法看清长什么模样。” 玛瑙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小福子,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和小李子先扶翡翠回去!” 小李子是头一天到盈袖阁还不识路,先跟着玛瑙走了,小福子连忙转身去捡那掉落在地的朱漆描花食盒,里头汤汤水水洒了出来,拿回去也吃不成了,小福子将里头的东西清理干净,只拿了食盒就走。 他刚转身,脚底下被什么东西一硌,低头一看,却见地上掉落了一枚芙蓉玉坠子! 、 翡翠不像珍珠那般隐忍,是一路哭着回去的,一进门,哭声就惊动了徐玉宁。 徐玉宁立在书案前抄佛经,听到外面的动静喊来琥珀:“去看看怎么了。” 琥珀匆匆跑出去又匆匆跑了回来:“小主,翡翠被人打了!” 徐玉宁连忙放下笔:“让翡翠进来回话。” 不一会儿,翡翠一行人进来扑通就跪下了。 见翡翠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脸上还有擦伤,徐玉宁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翡翠膝行两步出列,扑到徐玉宁面前跪下:“小主,请您为奴婢做主!” 翡翠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到底是受了委屈,心里有什么话也藏不住了:“昨天,珍珠姐姐肯定也是被那两个太监打了,她怕小主担心,不让我们到跟您说。” 徐玉宁目光顿时落在玛瑙身上,玛瑙低着不敢吱声,算是默认了。 玛瑙和珍珠身为她的贴身宫女,却知情不报,徐玉宁被最亲近的两位宫女欺瞒,心中终是动了火气:“琥珀,去叫珍珠过来回话!” 琥珀见状,两脚似装了风火轮,连忙去找珍珠。 谁知刚出门,珍珠就听到书房里头传来的动静,已经起身急匆匆赶来了:“琥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琥珀连忙迎上去,长话短说:“翡翠今天去内膳房取膳,回来的路上被两个太监打了,小主让你过去问话。” 昨天她才被两个小太监打了,没想到今天翡翠也被人打了! 珍珠自知事情已经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也瞒不住徐玉宁,所以一进屋,就直接跪下了。 徐玉宁从书案前站起身来,走到珍珠的面前:“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小主,你看!”跪在一旁的翡翠一把拉起珍珠的袖子,将珍珠的手臂举起来,只见上面全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淤青。 徐玉宁紧紧盯着珍珠乌黑的头顶:“还不说实说!” 珍珠:“是,请小主息怒。奴婢并非有意隐瞒,昨日回来的路上,有两个太监怪奴婢撞了他们,因此出手教训奴婢,奴婢并没深想,又怕小主担心,才没将此事告知小主,奴婢没想到今日,翡翠也挨了打,这么看来,那两个太监分明就是受人指使!” 如果珍珠被打,是无意与人发生摩擦,那么今日翡翠被打,就坐实了那个两个太监是故意所为! 公然打盈袖阁的人,就是没把她徐玉宁放在眼里。 徐玉宁不由得想起前世,盈袖阁一直安安静静的,似乎不曾发生过被外人欺辱之事。 也许前世并非风平浪静,只是被珍珠和玛瑙隐瞒了下来。 是她糊涂了。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哪来太平日子。 第035章 走水 她愿意在这宫里熬日子,可是珍珠他们呢,让他们跟着自己吃苦受委屈? 徐玉宁盯着面前珍珠等人黑漆漆的后脑勺,心中一恸。 珍珠几人大气也不敢喘,只等着徐玉宁示下。 小小的书房里,空气一时静谧。 徐玉宁胸口似有浊气堵住。 她手指微微蜷了一下,目光落在窗外种的一丛芭蕉上,思绪飘远又收回,似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珍珠,你和翡翠下去休息。” “玛瑙,你拿我的腰牌,去太医院走一趟,就说我身体不适,请个太医过来看看。” 徐玉宁被打发到与冷宫挨着的盈袖阁,却又没真的被打入冷宫;而且撤了她的绿头牌,却没有真的被明令禁足,还是可以请太医的。 玛瑙知道徐玉宁这是要请太医给翡翠和珍珠医治,忙领命去了。 徐玉宁这才看向小福子和小李子:“你们两个起来回话。” 从进来到现在,小李子只老实跪在地上,眼睛都没瞟一下。 徐玉宁认真打量了小李子一眼:“听说你先前在御前侍茶?” 小李子不敢贸然抬头看徐玉宁,低着头回话:“回小主,奴才幼时随父母帮主人家看管茶园,略懂茶艺,承康总管看重,被选入御茶房协助烹茶。” 徐玉宁又问,“你是犯了什么事,被逐出御茶房?” 这事儿在宫里头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想到徐美人居然不知道,小李子想起那日的事两股颤颤,一下子又跪了下去: “三个月前,淑妃娘娘带大皇子到乾清宫伴驾,大皇子喝了一盏御茶房送去的乳茶后腹泻不止,皇上大怒,下令将御茶房所有奴才打了二十大板,凡经手乳茶的一众奴才皆被逐出御茶房……不巧,那日正是奴才负责清洗茶具……” 徐玉宁刚重生回来没几天,对于六年前发生的事情记忆有些模糊了。 经小李子这么一说,她才隐约想起来,这是弘武元年五月发生的事。 萧夺登基以来,名下就只得这么一位小皇子,没将御茶房等人拉出去杖毙都是万幸。 徐玉宁想起此事,才知道这个小李子实则是个烫手山芋,但是人已经过来了,没理由再退回去:“我是看在小福子的面子上,才让你进盈袖阁。从前的事,我不与你计较,进了我盈袖阁,从此以后就是我盈袖阁的人,若是叛主不忠,我必容不下你。你是曾在御前伺候过的人,规矩不必我再多说。” 小李子连忙磕头谢恩:“小主愿意收留奴才,奴才不胜感激。” 徐玉宁淡淡地挥手:“下去吧。” 小李子低头退了出去,小福子却站在原地没动:“奴才有事禀告小主!” 随侍在侧的琥珀见状,连忙悄悄退了出去。 徐玉宁颔首,小福子这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呈了上去,压低了声音:“小主,这个芙蓉玉坠,是奴才在翡翠被打的位置捡到。” 徐玉宁从他掌心拿过那颗盈润的芙蓉玉坠端详片刻,莫名觉得眼熟。 是了,李嫔第一次到盈袖阁来时身上就佩戴着两枚这样式的芙蓉玉坠。 上等的羊脂白玉,并不是普通宫人可以佩戴的。 可却恰恰掉落在翡翠被打的地方。 徐玉宁若有所思地将芙蓉玉坠收了起来,嘴角微抿:“此事暂时不要声张,你先下去吧。” 东西交给了徐玉宁,具体要怎么处理,小福子也无法左右,只能告退。 徐玉宁这边刚将芙蓉玉坠收好,玛瑙就请了太医回来。 来的是太医院的孙兆吉。 萧行在世时,孙兆吉经常前往东宫请平安脉,徐玉宁与他见过许多次,只是没想到再见面,是这般光景。 孙兆吉一进来见到这位先太子妃,一时言语凝涩,深深叩拜下去行了个大礼:“微臣见过徐小主。” 徐玉宁心中那点悲切之意稍纵即逝,语气平和:“孙太医请起。” 孙兆吉起身,竟不知如何开口。 徐玉宁却淡淡地笑道:“孙太医,看诊吧。” 孙兆吉应诺,坐到一侧给她诊脉。 他似有劝解之心,却又不知如何劝解:“小主肝气郁结,伴有气滞血凝之症,还请小主素日多宽心,闲时也可多走动走动,方于贵体有益。” 先太子一死,徐玉宁落到这般境遇,郁结在心,更为了先太子忤逆皇上,孙兆吉自知她这是有心病在身,心里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孙太医说的,我记下了,只是,”徐玉宁手肘支在桌上,难受地伸手扶了扶额头,“我近日频频做噩梦,夜里总是惊醒,人也倦懒,孙太医可有法子?” 孙兆吉斟酌片刻,提笔写下了一个方子递给玛瑙:“许是最近秋燥的缘故,臣开个降燥安神的方子,晚上入睡前,小主让人煎了喝一碗。” 徐玉宁让玛瑙接了方子,又道,“今日我盈袖阁两个宫女被外头的太监给打了,受了不小惊吓,还烦孙太医一并开个安神汤的方子,给他们压压惊也好。” 孙太医再提笔写了个方子,还摸了摸胡子,赞叹道:“小主宅心仁厚。” “有劳孙太医。”徐玉宁点头,朝玛瑙使了个眼色。 玛瑙笑着上前请孙兆吉:“孙太医,这边请。” 孙兆吉拿着箱子告退,跟玛瑙出去,玛瑙趁机请他过去给翡翠和珍珠看看,孙兆吉没有推却,给翡翠和珍珠开了些消肿化淤的药才离开。 徐玉宁回到案桌前重新拿笔抄佛经,但是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只能弃了笔走到窗前,静静地凝视着墙角的那丛芭蕉。 良久,叫了门外的琥珀进来:“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去叫玛瑙和珍珠过来。” 入夜。 珍珠用大壶煮了降燥安神的茶,招呼琥珀和小福子几人喝了一大碗:“小主说今天大家都受惊了,横竖无事,小主跟前也不要那么多人伺候,大家都早些歇息吧。” 另一边玛瑙也服侍徐玉宁早早睡下,熄了屋里的灯,搬了席子和被子在廊下守夜。 至三更天,睡在庑房的珍珠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光脚下了床,走到琥珀和翡翠的床边,确认两人睡熟后,又到隔壁庑房去看了小福子和小李子,才悄悄出门搬来前些日子小福子修屋顶的梯子翻了墙,搬来一块大石头将院门死死抵住,又翻墙回来,将梯子搬回原处,这才回了房间。 睡在廊下的玛瑙看了一眼院子头顶上几颗稀疏的星子,一把掀了被子走到院子的一个角落,从胸襟里掏出火折子。 小厨房的墙根下堆着前些日子他们清理出来的杂草,因着这些天晴朗,杂草晒了个干透,因着徐玉宁要开小厨房自己做吃食,所以小福子将杂草留着准备当柴火。 玛瑙点燃了杂草堆,吹熄了火折子,转身回了廊下睡下。 任由火势蔓延,直至烧红了黑夜的一角,浓烟也随风升起时,玛瑙装成被惊醒的样子,在院内大叫起来。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走水了!” 第036章 再相见 乾清宫—— 萧夺被外头的动静惊醒,他翻身坐在床沿,伸手拧着眉头,脸色沉郁:“康福禄!” 大门打开,康福禄带着人小跑着进来近身伺候:“皇上。” 萧夺语气不耐:“外头怎么回事?!” 康福禄不敢隐瞒,却又小心觑着他的神色:“回皇上,盈袖阁走水了!” 此话一出,萧夺猛地站起身,一脚朝康福禄踹了过去:“混账东西!怎么现在才来报!” 话音一落,萧夺已经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康福禄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急匆匆追了上去:“皇上!皇上……” 萧夺走至乾清宫台阶前,抬头遥望,只见后宫西北角隐隐有火光冲起,当即抬脚就下了台阶:“摆驾盈袖阁!” 康福禄追上来阻拦:“皇上,大火未灭,可不能过去呀,还望皇上保重龙体!” 可康福禄哪拦得住? 圣驾一起,他急得冒出一身汗,气急败坏地朝旁边的几个小兔崽子喊道 :“快,去皇上的氅衣拿来!” 康福禄接过氅衣,又急匆匆追上去给萧夺披上,慌慌张张护着他前往盈袖阁。 半个时辰前—— 玛瑙看着火势大了,才大叫出声。 珍珠心脏砰砰跳,却仍假装睡眼惺忪的样子摇了一把身边睡着的琥珀:“琥珀,发生什么事了?” 琥珀几人喝了安神汤,睡得很死,但是今天她们早早睡下了,如今睡到三更天,药效也过得差不多了,被珍珠用力一摇,也架不住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珍珠姐姐,怎么了吗?” 话音刚落,传来玛瑙歇斯底里的嘶吼:“走水了!珍珠!琥珀!翡翠!快醒醒!” ——“砰砰砰!!!” 玛瑙飞奔而至,奋力拍着门,朝里头大喊:“珍珠!琥珀!翡翠!快醒醒!!!” “走水了?!”珍珠尖叫起来,琥珀也一下子清醒过来,顿时失声尖叫! 珍珠一把跳下床朝门口冲去:“我先去看小主,琥珀,快去把翡翠他们叫醒!” 琥珀反应过来,“啪啪”两大巴掌直接将睡懵的翡翠打醒,拉着她冲了出去。 看到厨房那边蹿起的火光,翡翠吓得直接瘫软在地,琥珀急得大声喊:“翡翠,快起来,去叫醒小福子和小李子!” 两人慌里慌张跑到隔壁庑房将小福子和小李子叫醒,四人衣衫不整地跑出来站在廊下,看着漫天火光,小福子急得拍大腿:“快,缸里有水!快去救火!” 有了小福子带头,还愣着的琥珀几人才反应过来,从屋里拿出洗脸盆洗脚盆,跑到缸舀水灭水。 一片慌乱中,徐玉宁身穿寝衣披着一件薄薄的披风被珍珠和玛瑙扶了出来,她似也被吓得不轻:“珍珠、玛瑙,快去救火!” 徐玉宁站在廊下看着将夜空烧红的漫天大火,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却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院子里人影纷乱,小福子六人拿着盆拼命来回舀水去灭火。 趁众人不注意,玛瑙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瓦片,趁着夜色丢到了墙外,等外头响起瓦片碎裂的声音,玛瑙立刻大声叫道:“什么人?!” 小福子和小李子从缸里舀水跑过来“哗啦”一盆水泼到火中,听到玛瑙的叫喊,猛地反应过来:“外头有人!” 两人默契地丢了脸盆,立马朝大门口追去,然而跑到大门口,才发现大门推不开! 徐玉宁见火势还没控制住,连忙下台阶捡起小福子丢下的脸盆,搭把手。 珍珠一把拉住徐玉宁的袖子:“小主,您千金之躯,不可啊!” 徐玉宁冷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虚礼做什么?!” 不等珍珠再说什么,徐玉宁已经转身跑到了大缸中舀了满满一盆水加入了救火之中。 珍珠心头酸涩难忍,看着徐玉宁单薄的身影映照在火光之下,她抬手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 此时秋干物燥,火势蔓延太快,有火星溅到盈袖阁墙外,连外头的树木也烧了起来。 珍珠怕火势控制不住,忙劝徐玉宁离开,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一群宫女太监提着木桶哗啦啦赶来,一把搬开抵住院门的大石头,猛地冲进了盈袖阁! 珍珠心中一阵狂喜,她们,有救了! 见有人过来支援,珍珠连忙拉着徐玉宁站到廊下,一个梳着包髻的老嬷嬷提着灯笼迅速走上前,给徐玉宁行礼:“老身常氏,见过小主。” 隔壁冷宫的管事嬷嬷,常嬷嬷。 前世徐玉宁刚搬到盈袖阁没多久,冷宫有个疯妃子不知因何故跑来了盈袖阁,这位常嬷嬷带着人前来抓拿,徐玉宁与她见过一面。 “常嬷嬷不必多礼,”徐玉宁此时仪态不整,少了几分主子的威仪,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虚礼,忙叫她起来,“还要感谢常嬷嬷带人前来相助。” 常嬷嬷衣着简朴,头上只包着一块蓝色的布巾,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珠钗环饰。 她也是宫里资历颇深的老人了,很难想象这位在冷宫管着几十个宫女太监,且很得太监宫女敬重的老人家,居然与寻常人家的仆妇别无二异。 她提着灯笼站在徐玉宁面前,态度温和有礼:“宫中走水,人命关天,老身岂敢置身事外?” 徐玉宁:“嬷嬷大义。”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齐齐抬头朝起火的地方看去,见一众宫女太监提着水桶脸盆来来回回,终于把火势控制住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听到动静出去追人的小福子和小李子没搜到人,只能先过来回话:“小主,我们的院门刚刚被石头抵住了,若不是常嬷嬷带人来,恐怕……” 常嬷嬷在旁,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点精光,但看着徐玉宁似乎要问话,她不便开声。 徐玉宁脸色一沉,招手叫玛瑙上前:“你可看清了,起火时,外头有人?” 此话一出,众人猛地明白过来,今晚这火,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玛瑙双膝跪地,此时灰头土脸的,说话时似乎还心有余悸,声音发颤:“奴婢、奴婢也不敢肯定,只是隐约听到外头似有脚步声……” 小福子和小李子两人对视一眼。 徐玉宁眉头死死拧在了一起。 就在她们主仆几人沉默的时候,常嬷嬷出声了:“刚刚这形势,哪能看得清听得清?小主,也不怪这个小丫头,此事,依老身看,还得从长计议。” 徐玉宁顺着常嬷嬷的话微微吸了一口气,顺着台阶就下,对玛瑙道:“你先起来吧。”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院里前来救火的一众宫女太监,正要说话,谁料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高吭的传唱: “皇上驾到——!!!” 徐玉宁身体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 却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跨过盈袖阁的院门,跑在前头的一队侍卫气势汹汹提着灯笼冲了院内两列排开。 后头,一个披着紫色绣五爪金龙氅衣的身影正昂首而至! 第037章 氅衣 看着那道紫色的身影翩然而至,徐玉宁神情却一下子恍惚起来。 康福禄跟在萧夺的身侧,嘴里直呼:“皇上,您慢点、慢点……” 在萧夺一脚跨进院子的时候,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声音震天:“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如同洪钟般响亮,震碎长空。 六年未见。 徐玉宁都快要不记得萧夺长什么样子了,直到他人走到台阶下,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脸才与眼前的人重叠起来。 天家皇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英俊不凡。先太子萧行如是,萧夺亦不遑多让。 先太子萧行文采风流,性情仁善,堪称如玉翩翩佳公子; 而眼前这位,与先太子相比,他身量欣长,体格壮硕,因为小小年纪便入军中磨练,身上透着一股武人特有的英武霸气,以及上位者的压迫感。 徐玉宁站在台阶上,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冰雕,完全忘记了行礼一事,目光只怔怔地落在那张刚毅锋利的脸上。 萧夺背着手,嘴角微抿,一双锐利的眸子赤裸裸地落在她的脸上,许是因为夜色的阴沉,院内扑腾的火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片阴翳,显示着这位新帝的不悦。 盈袖阁的一众人为了救火,现下个个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徐玉宁也不例外。 她半夜被珍珠“叫醒”,内里穿着的还是一身白色的寝衣,外头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粉色披风,因为舀水救火,身上衣服湿了一大半,落了一身灰,脸上也还有没来得及擦拭的脏污,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腰侧,衬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看着无端柔弱。 他一出现在这里,仿佛将浓重的夜色硬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 徐玉宁清亮的眸子微微瞪大了一些,双手放在小肚子上微微绞着,甚至忘了行礼。 对于萧夺来说,两人只是仅仅短短半个多月未见;可对于死过一次的徐玉宁来说,两人其实已经是六年未见了。 故人相见,猝不及防。 一众人伏跪在地,只余两个主子面对面站着。 一个站在台阶之上,一个站在台阶之下,遥遥相望。 良久无人敢出声,康福禄硬着头皮小声吱了一下:“小主……” 徐玉宁如被针刺,身体微微一颤,麻木地僵着身体盈盈屈膝行礼,可喉咙却如刀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去。 一院寂静,只余风声阵阵,众人呼吸猝然绷紧。 看着面前的女子,萧夺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头,青筋隐隐暴起,指骨甚至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咯咯声。 他因一时情急赶到此处,一站到这里,看到她没事,往事涌上心头,一腔滚烫热血温度骤降,全身发寒。 她拒绝的,是一个帝王的爱意! 萧夺怎么可能不愤怒?有时,他真恨不得杀了她! 徐玉宁低着头,喉咙仿佛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头顶发麻,后背如同拉满的弓绷得死紧。 她虽然设下了这个局,可从来没有想过,萧夺会亲自前来。 前世,她一入盈袖阁,两人即恩断义绝,再没见过面。 他今夜,为什么会来?! 徐玉宁茫然无措至极,忽听头顶呼啦一响,一件带着体温的氅衣从头顶罩下。 下一秒,她被人拦腰抱起,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徐玉宁呆愣到没有了反应,只因为惯性下意识伸出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襟,紫色的氅衣包裹下,她甚至都看不见萧夺是何表情。 萧夺抱着她快步朝正屋走去,一脚踢开房门,抱着她入了内室。 康福禄连忙起身追上去,路过台阶看到珍珠还跪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哎哟,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跟上伺候!!” 主子跟前,当然是珍珠和玛瑙这样的两个大宫女才有资格上前服侍。 见珍珠和玛瑙被吓愣了,跪在一侧的常嬷嬷身为宫中老人,很有眼力见地催了两人一把:“快去!” 珍珠和玛瑙这才手忙脚乱起身跟着康福禄屁股后面进去了。 屋内。 萧夺抱着徐玉宁进了内室,一路走来,两人呼吸沉重。 虽然氅衣罩着,徐玉宁仍是全身发僵, 等身体落入柔软的锦被里,徐玉宁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萧夺坐在床沿,一只大手揪住了罩在她身上的氅衣,而里头的徐玉宁也闭着眼睛伸手紧紧揪住了氅衣的一角,仿佛手里抓着的那一点点衣角,就是唯一的浮木一般。 彼此的呼吸隔着一件不算厚重的衣服,在这安静的拨步床内响起,清晰可闻;而他灼热的体温更是透过衣服传过来,烫得她肌肤发麻。 僵持半晌,却是萧夺移开了手,猛然转身离去!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徐玉宁心脏似停跳了一拍,她茫然地拉下氅衣,只看到珠帘晃动中,一个离去的高大背影。 徐玉宁觉得眼睛发酸,伸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一脸的泪意。 片刻后,珍珠和玛瑙进来了,纷纷扑到床沿,一脸担忧地看着徐玉宁:“小主,您还好吗?” 她们知道,徐玉宁心中只有先太子,无法接受皇上的情意,如果皇上要强迫徐玉宁,谁能阻拦? 主子心里的苦,她们全都知道。 徐玉宁紧紧揪着身上的氅衣,手指挣得发白。 玛瑙不忍心,岔开话题:“小主,奴婢先服侍您梳洗。” 徐玉宁现下仪容不整,身上衣裳又湿了一半,玛瑙担心她这么睡着会着凉,只能劝着。 徐玉宁缓缓转过头来,声音有些哑:“好。” 玛瑙伸手去拿罩在她身上的氅衣,才发现这竟然是绣有五爪金龙的氅衣,顿时吓了一大跳。 虽说是皇上的常服,但这也是僭越了。 玛瑙捧着那件氅衣没了主意:“小主?” 徐玉宁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才反应过来,刚刚一众人都跪着,应该没有人瞧见。 “好生放着。”她问玛瑙,“……皇上,走了吗?” 玛瑙摇头:“还在外头。” 徐玉宁积攒了一点力气,赶紧让她们服侍自己梳洗。 重新梳妆更衣的时候,徐玉宁目光落在架子上挂着的那件紫色五爪金龙氅衣上,心脏如同针刺般密扎的难受。 他是萧行的皇弟,是她的小叔子,现在却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这种身份的转变,就像一道刺始终梗在徐玉宁的心头上,让她无法把他当成丈夫来看。 但是他既然来了,她也不愿再像前世那样把两人的关系继续搞僵。 在这后宫中,还有谁的庇护,比皇上的庇护来得更稳妥呢? 只需他时不时移一点点关注到盈袖阁,就可以保盈袖阁众人平安,这才是徐玉宁想要的。 正当徐玉宁想得入神时,外头传来响亮的传唱,再次打破了盈袖阁的宁静: “皇后娘娘驾到——” 第038章 讯问 盈袖阁一把火,当夜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正堂里—— 在盈袖阁当差的小福子四人被侍卫按着头押到了萧夺面前, 萧夺坐在上首,目光沉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人,怒上心头,愤然喝道:“盈袖阁走水,尔等护主不力,来人,给朕拉出去杖毙!” 此话一出,小福子四人吓得肝胆俱碎,匍匐在地,砰砰磕头:“请皇上饶命!请皇上饶命!” 康福禄也吓得脸上没了血色,在这个势头上,也不敢出声劝。 外头高大威猛的侍卫听令进来像拎小鸡一样将小福子四人拖走,外头顿时哭声震天。 徐玉宁听到外面的动静,手里拿着的玉簪还没插上头发,就“砰”的一声掉地碎成两段。 她脸色骤变,连忙扶住珍珠的手站起身:“快,随我出去!” 内室里主仆三人慌张往外跑,外头又传来一声传唱:“皇后娘娘驾到!” 宫中走水兹事体大,阖宫上下都惊动了,听说皇上半夜来了盈袖阁,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总不能不问。 只是人才刚到,就撞上萧夺的雷霆之怒,竟要将盈袖阁的下人杖毙! 皇后收敛神色凤仪万千跨进正堂,对着上首的萧夺行礼并开声劝阻:“皇上,他们护主不力自当严惩,可宫中走水亦不容轻视,现在宫中人人惶恐不安,不如暂留他们一命,待事因查明,再一并处置?” 外面板子声此起彼伏,竟已经开始行刑了。 徐玉宁换好衣服匆匆过来,一看到坐在上首脸色阴沉如水的萧夺,一时之间竟什么也顾不上了。 急忙蹲身行礼:“请皇上息怒!今晚走水,实是无妄之灾!小福子他们伺候臣妾尽心尽力,走水时亦极力劝臣妾离开,是臣妾愚笨,以为火势不大无甚危险,才没有及时离开,请皇上饶他们一命!” 皇后温声试探喊了一声:“皇上?” 徐玉宁头皮发麻,良久终于听到一声:“暂时依你所言!” 她如蒙大赦,紧绷的弦这一松,身体竟一晃。 皇后垂眸看着蹲跪在地的她,方出声道:“起来吧,赐座。” 话音刚落,外头又有太监传唱:“淑妃娘娘到!楚妃娘娘到!李嫔娘娘到!安婕妤到!” 徐玉宁眉头微蹙,除了被禁足的康嫔,这么些个故人,今晚倒是齐聚一堂了。 如若不是萧夺突然过来,她们怎么会凑这个热闹? 看着淑妃等人进来,皇后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众位妹妹怎么都过来了?” 淑妃走在前头,哪怕是三更半夜过来,也是妆容齐整,金钗在头,光彩照人。 她施施然开口:“徐妹妹遭此无妄之灾,臣妾等在各自宫中也是担心,再无睡意,只好一起过来看看。” 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徐玉宁身上:“徐妹妹,可还好?” 在这里的几位妃子,个个位份都比徐玉宁这位身份尴尬的美人高。 曾经全京城女子都艳羡的“太子妃”,如今也要被她们压上一头。 徐玉宁自入了宫,与她们少有来往,淑妃等人是过来看热闹也好,借机奚落也好,于徐玉宁这个心不在萧夺身上的美人来说,无关痛痒。 所以在她们面前,徐玉宁既不会轻贱自己,也不会刻意奉承:“承蒙各位姐姐关心,臣妾惶恐。” 萧夺看着一屋子环肥燕瘦,下意识转了转手中握着的小紫叶檀佛珠:“既然都来了就一起听听,回去各宫也好多加防范。” 一众人应“诺”,帝后坐在上首,各位妃子两排并坐,她们当中如今数徐玉宁位份最低,只能让出位置坐到了左边最后一个座位。 徐玉宁入座里抬头,就瞧见李嫔竟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想起小福子捡到的那枚芙蓉玉坠,徐玉宁目光竟认真地扫了李嫔一眼才收回。 因萧夺脸色沉郁,讯问之事只能由皇后开口。 徐玉宁坐在下方左侧,听着皇后问话:“康福禄,外面情况如何了?” 康福禄恭顺回话:“回娘娘,大火已来,只不过仍烧塌了半边院墙、半个厨房,还有外头种的一排树木。” 皇后皱眉:“这才烧了小半个时辰,怎的如此严重?” 康福禄:“奴才命人查看过,是厨房外头堆了不少柴火,才导致火势没控制住。” 皇后看向坐在下首的徐玉宁:“你这里怎么还堆积柴火?” 徐玉宁假装不知,身边的玛瑙出列跪下,声音颤颤:“回皇后娘娘,这些柴火,是、是奴婢等人堆的……” 皇后不解:“你们堆这些杂物做什么?” 玛瑙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还抬头看了徐玉宁好几眼。 见玛瑙说不出个所以然,萧夺怒道:“去将盈袖阁其他人等一并带上来!” 带刀侍卫重新将小福子四人押回正堂。 小福子跪地回话:“回皇后娘娘,那柴火是刚搬进盈袖阁时,奴才等人清理出来的杂草等物,奴才想着小主要用小厨房,就暂时将柴火堆放在此处,不曾想,竟酿成大祸,奴才该死!” 萧夺赫然出声:“你的确该死!” 小福子吓得脸色更白了一些。 皇后忙劝:“皇上请息怒。” 又道:“今晚是谁最先发现走水?” 玛瑙回话:“回皇后娘娘,今晚奴婢在廊下守夜,是奴婢最先发现的。” 萧夺:“你们盈袖阁有六人伺候徐美人,这么一小堆柴火,就算烧起来也要时间,怎么火势还蔓延得如此厉害?你们几人竟如此不警醒!” 天子发怒,跪在底下的小福子六人,吓得快要跪不住。 翡翠实在是害怕没了小命,膝行两步,直接点出了徐玉宁:“回皇上,这不关奴婢们的事啊,是小主、是小主她……” 说到这里,翡翠看了两眼徐玉宁,不敢再出声,只死死将额头贴在地面上。 她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实在是听得人窝火,萧夺目光锐利地扫了徐玉宁一眼,伸手愤怒地指着玛瑙:“你来说!” 玛瑙脸色一白:“回皇上,是、是因为奴婢几人,今晚都喝了小主赏的安神汤!”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喝了安神汤都睡死过去了,哪还晓得走水警醒? 康福禄看着玛瑙这话,心中骤然一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玛瑙,可是徐玉宁的从侯府带来的贴身丫环啊! 皇后脸色也不由得一变,正欲开口说话,萧夺却猛然从座位上起身,带着一身怒火走至徐玉宁身边,伸手一把捏住了徐玉宁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思及她为萧行而拒绝他的情意,萧夺脸色狰狞,咬牙出声: ——“你,想寻死?!” 第039章 反转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抬头看向徐玉宁。 淑妃和安婕妤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楚妃微微垂了垂眸,似有不忍,一旁的李嫔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徐玉宁跪倒在萧夺的脚边,下巴被他捏得几欲碎掉,就这样被迫抬起头看着他。 她眼眶发烫,差点拼尽全力才勉强吐出几个字:“臣妾……没有……” 然而这位新帝却仿佛置若罔闻,只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手指骨捏得咯咯作响。 玛瑙见状,连忙扑过去替主子求情:“皇上,不是这样的,你冤枉小主了!” 皇后脸色十分不好看,厉声喝道:“到底是何缘故,还不速速交代!” 玛瑙哭道:“近日盈袖阁外头总有陌生面孔逗留,珍珠和翡翠接连两日被不知从哪来的太监殴打,受了惊吓,小主知道此事后心里难受,身子也不爽,奴婢便去请了孙太医来为小主诊脉,” “小主心疼奴婢们受了委屈,这才顺道让孙太医开了安神汤,给奴婢们压惊,没想到,”玛瑙声泪俱下,“没想到今晚就出事了!” 此话一出,满堂又是一静。 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就这么巧,今晚就出事了。 见萧夺不说话,玛瑙咬牙膝行两步,一把撸起珍珠的袖子和翡翠的袖子,将两人淤青斑斑的手臂举起给众人看。 “请皇上明察!” 看着珍珠和翡翠手上的淤青,萧夺脸色铁青。 小福子见状,咬了咬牙,也膝行两步出列:“皇上,玛瑙说的句句属实!而且,今晚奴婢们救火的时候,还隐隐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可是等奴才和小李子出去追时,才发现院门被人拿石头抵住了!如果不是常嬷嬷带人过来支援,恐怕小主和奴才们……” 说到这里,小福子哽咽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萧夺气息越来越沉,如鹰般锐利的眸子扫过众人,“常嬷嬷在哪?!” 很快跪在外头的常嬷嬷被带了进来。 常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比起小福子等人,神情淡定:“老奴可以作证,老奴带人过来救火时,盈袖阁的大门确实被石头抵着。” 萧夺厉声又问:“你们过来时,可曾在外头看到可疑之人?” 常嬷嬷摇头:“不曾。” 玛瑙也说:“当时大伙忙着救火,奴婢也不是很肯定听到的到底是不是脚步声,可是如今小福子说咱们的院门被石头抵着……请皇上为盈袖阁做主!” 珍珠等人也连忙应和:“请皇上为盈袖阁做主!” 萧夺转身坐回上首:“去请孙太医!” 孙太医今晚当值,听说盈袖阁出了事,一路过来也差点吓破了胆。 盈袖阁走水,关他一个太医什么事? 到了盈袖阁,才知道事情不简单,忙一一老实回话:“确有此事!臣还给两位宫女开了活血化淤之物,太医院和御药房皆有留档可证。” 众妃子原本是过来看热闹的,没想到盈袖阁走水一事还是个泥潭子,这下子各位心中竟然有些惴惴了。 孙太医和常嬷嬷等人一字一句,皆指明了一个事实:有人故意纵火,想置徐美人于死地! 宫中纵火,乃是重罪! 萧夺怒不可遏:“来人,给朕查!” 此令一下,满宫骚动。 眼看五更天都快过了,众人熬得双眼发红。 皇后劝道:“皇上,此事一时半会怕查不出什么头绪,还望皇上保重龙体。” 正劝着,外头慈安太后派青荷姑姑过来了解情况,也给萧夺带了话:“康总管,皇上肩担国家大任,还望皇上保重龙体。盈袖阁走水不是小事,但若前朝后宫,事事须皇上亲为,要底下的奴才还有何用?” 康福禄将慈安太后的话回禀了萧夺,劝他回去休息,然后萧夺就让皇后全权跟进此事。 皇后忙应下来。 萧夺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徐玉宁,从头到尾亦不见她说半句软话,他心中发堵,一时竟不能平息,起身拂袖而去。 萧夺一走,淑妃等人也跟着散了。 皇后脸上挂着有盈盈的笑意:“今日你受惊了,也早点休息。” 徐玉宁:“谢皇后娘娘体恤。” 皇后却笑:“你若真体恤本宫,不如改明儿到坤宁宫给本宫请个早安?” 当初萧夺下令让徐玉宁迁宫在盈袖阁反省思过,只有想通了才能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重新上绿头牌。 徐玉宁一僵。 皇后见状:“罢了,罢了,本宫也不勉强你,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才好。”说完,扶着宫女的手走了。 淑妃走过徐玉宁身侧时,看着徐玉宁嘴角讥诮地往上勾了勾。 安婕妤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跟着淑妃走了。 楚妃上前扶起徐玉宁,语气关切:“今晚可有吓着了?你这里烧成这样,不如今晚到我宫里住一宿?” 徐玉宁与她未出阁时就已相识,闺中情谊自然非他人能比,徐玉宁心下感激,朝她点了点头:“多谢,只是现下盈袖阁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我怕是走不开。” 李嫔上前握住了徐玉宁的手:“我看你这边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完,既然你不愿意移居别处,等会我让鸣蝉回敬禧堂领几个利索的太监过来搭把手,还望妹妹不要推拒。” 前不久两人还是份位相同的美人和才人,现在她已经贵为嫔位,徐玉宁不敢托大,待她自不能再像往日那般随意。 她也微微用力回握了一下李嫔的手,笑道:“还未亲自向李姐姐道喜。” 李嫔的恩宠是怎么来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听到徐玉宁这句道喜,她只觉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忽烧得发烫:“徐妹妹就不要取笑我了!” 徐玉宁笑了笑,朝两人点点头:“两位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倒是我,闹得两位姐姐跟着熬了一宿,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着,她回头叫了珍珠和玛瑙上前,“天黑路滑,你们拿两盏灯笼好生送两位娘娘回去。” 三人又是客气了一番,才散了。 前脚刚送走各位娘娘,后脚康福禄就去而复返:“小主,盈袖阁如今烧成这样,怕是不能再住了,奴才让人收拾了一处宫殿出来,委屈小主将就几日。” 徐玉宁明白,康福禄定是奉了萧夺的旨意来的。 她没忘记自己是为何搬进盈袖阁的,如果她搬出盈袖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要成为萧夺的女人。 徐玉宁不知道萧夺有没有这个意思,可她不敢赌:“康总管,你请回吧。” “小主,哎!”康福禄急得团团转,追上去劝了又劝,徐玉宁始终没有松口。 康福禄回去复命时,乾清宫里传来茶盏碎地的声音,太监宫女颤颤巍巍跪了一地。 与此同时,坤宁宫的皇后躺在床上揉着太阳穴,似乎头疼得厉害:“也不知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 竹枝闻言一顿:“娘娘是怀疑?” 皇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气得不轻。 她也只是怀疑。 眼看徐玉宁已无翻身之地,却不知哪个蠢货偏偏这个时候下重手,趁皇上心里还没将人彻底放下,真真是给了徐玉宁一个复起的好机会! 自古以来,这男人吃不到嘴里的,可不就一直惦记着? 皇上虽贵为天子,却也是血肉之躯的男人。 第040章 溺死 盈袖阁走水,皇上震怒,下旨彻查,一时之间,宫中人人自危。 凡是近日到过盈袖阁附近,包括到过望风亭和冷宫的宫女太监一并抓起来严查讯问。 禁足的康嫔收到消息,怕引火烧身,情急之下叫来何保英,伸手对着脖子轻轻一划。 何保英会意,连忙退下。 风风火火查了好几天,太监宫女抓了一批又一批去审问,宫中上下惶恐不安。 到了第三日,刚刚查出殴打珍珠和翡翠的两个太监是何人,结果次日一大早那两个太监就被人发现溺死在荷花池! “这个徐美人,不简单啊。” 盈袖阁走水烧毁了半边院墙还有半个厨房,张生财受命带人来修缮,一面走一面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将徐玉宁给得罪了,还卖了盈袖阁两次人情。 小福子进来通报说张生财带人来修缮院墙和厨房,徐玉宁让小福子赏了张生财一袋银子。 张生财不管收,推拒了一下,小福子赔笑道:“张总管先前给盈袖阁行了方便,小主都记着呢。” 张生财这才收下了,脸上笑意盈盈:“小主真是折煞奴才了。” 翡翠和琥珀挨了板子比不得小福子和小李子皮糙肉厚,徐玉宁特意让珍珠安排她们两个多养几日。 而珍珠和玛瑙要贴身伺候徐玉宁,少了两个帮手,徐玉宁想着将院墙和厨房修缮好估摸着要十天左右,便让珍珠唤了小李子进来。 小李子进来后,心中惴惴:“不知小主唤奴才有何吩咐?” 小李子自来了盈袖阁后存在感不强,只跟着小福子屁股后面跑,打下手。 走水那晚那么大的场合,翡翠都被打得怕了,迫不及待将徐玉宁捅了出来。 徐玉宁心中有数,小李子人可能没小福子机灵,但是性子却和琥珀一样,是个敦厚老实,不拖后腿的。 徐玉宁还有事要叫小福子去办,也不便再晾着小李子:“张总管带人来修缮院墙和厨房,这几日必定人多手杂,你去负责督工吧”。 小李子一愣,小主这是放心用他? 当下喜出望外,给徐玉宁深深磕了个头:“奴才定不负小主嘱托!”说完,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不仅张生财这边对盈袖阁客客气气的,这几天玛瑙去内膳房领份例菜,内膳房对玛瑙也客客气气的,黄德全还特意命一个小太监护送了玛瑙好几天。 阖宫上下,这一次也算是看明白了,虽然盈袖阁里头住着的这位与皇上生了嫌隙,但也不是轻易可以得罪的。 珍珠在一旁给徐玉宁磨墨,回想起那晚的事,仍心有余悸:“小主这一次,以千金之躯涉险,奴婢心里难受。” “想要获得回报,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行?”徐玉宁笔下不停,“宫中纵火,乃是重罪。哪怕我不得圣宠,此事也无人敢忽视,正好也让那些不安分的好好看看,若谁再想在我背后放冷箭,也该好好惦量惦量。” “况且我敢这么做,心中早已想好了有万全之策。”徐玉宁微微一笑,“你忘了,我们屋里还藏了一把梯子?火势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完全可以登梯翻墙出去,之所以没逃,不过是为了把戏做全套。” 珍珠说不过她,心中暗自生闷:“可有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了,此事已定,你也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徐玉宁拿起毛笔敲了珍珠脑门一杆子,“去看看小福子回来没有?他一回来,即刻让他过来见我。” 珍珠只好应了声“诺”,到门口等着。 这几日徐玉宁一直让小福子在外头打探消息,一大早在荷花池发现两个溺死的太监,小福子赶紧回来禀告徐玉宁。 她问小福子:“可有打听到死的是哪个宫的太监?” 小福子:“死的是辛者库里头倒夜香的两个太监,皇后娘娘命人搜了两个太监的住所,什么也没搜到。” 估计早在皇后娘娘派人过去之前,手尾就已经清理干净了。 纵火之事本就是子虚乌有,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无缘无故溺死了两个太监……徐玉宁没想到背后指使太监殴打珍珠和翡翠之人如此沉不住气。 徐玉宁拿起桌面上的那枚芙蓉玉坠看好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那两个溺死的太监尸体打捞上来没一会儿,皇后娘娘就派人过来请珍珠和翡翠过去指认盘问。 珍珠和翡翠去时,望风亭的洒扫宫女已经指认那两个死去的太监近日经常出现在盈袖阁附近。 可以确认殴打珍珠和翡翠的就是这两个太监,但是纵火的到底是不是这两个太监,难说。 皇后和皇上又命人在宫里查了十来天,但是查到两个死去的太监身上,线索就断了。 颇有些死无对证之感。 荷花池溺死了两个太监一事,阖宫上下都差不多知道了。 常春宫—— 沉碧得了消息匆匆进来告知楚妃。 楚妃手正捏着一颗紫葡萄剥皮,头也不抬:“怕什么,再怎么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第一次指使这两个太监打珍珠的,是康嫔,第二次指使那两个太监把打翡翠的,才是她。 将手里的葡萄含进嘴里,楚妃又问:“徐美人那边可有说什么?” 芙蓉玉坠子她已经送到了徐玉宁的手里,刚好盈袖阁又走水,徐玉宁差点死在里头,她不信徐玉宁还坐得住。 然而沉碧却说:“徐美人似乎不打算再追究此事了。” “为何?” “奴婢不清楚,只知道今日慈安太后派了青荷姑姑过去。” 楚妃一顿,也没了吃葡萄的心思:“李嫔、徐玉宁,这两人还真有点意思。” 这日,盈袖阁的院墙和厨房都修缮好了,盈袖阁走水一案也总算有了结果。 此案注定是一桩悬案。 宫中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风风火火闹了大半个月,萧夺过去给慈安太后请安时,慈安太后出面调停: “既然人没伤着,那两个太监也死了,何苦再如此劳师动众,闹得后宫不得安宁。” 萧夺脸色不悦,慈安太后又道:“就听哀家的,此事就此作罢。前朝还有一大堆事,你是天子,不能总盯着后宫这一亩三分地。” 萧夺只能起身:“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 等萧夺出了慈安宫,慈安太后叫来了青荷。 “徐美人此次受惊了,你把哀家新得的蓝缎子给她送去压压惊,那样鲜亮的颜色,年轻姑娘穿才好看,给哀家留着也是白糟蹋。” 青荷领命去了。 桂嬷嬷过来帮慈安太后揉肩,陪她说话:“老奴瞧着,皇上不太高兴。” “不高兴那也是他自找的!”慈安太后也没气道。 “当初哀家就不同意让徐玉宁入宫,弟夺兄妻,这话传出去好听?”她捻着手里的佛珠,“皇帝一意孤行,哀家与朝臣拦都拦不住,现如今只平添一对怨偶罢了!” 桂嬷嬷是伺候了她几十年的老人,哪不知她这是嘴硬:“若徐美人能低个头,皇上身边有个可心人也好。” 闻言,慈安太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软和了不少:“别看哀家这个儿子表面看着面冷心硬的,实则心窝子那块肉比谁都软……哀家就怕皇帝这回,是真的伤心了。” 第041章 龙珠 盈袖阁—— 珍珠见青荷姑姑过来,有些吃惊,忙让玛瑙在前头先招待,自己则匆匆进了西稍间禀告:“小主,寿安宫的青荷姑姑来了!” 徐玉宁手里拿着绷子,正在绣帕子。 呆在盈袖阁无事可做,徐玉宁平日里除了看看书、抄抄经、练练字,就是做做针线活打发时间。 听说慈安太后身边的青荷姑姑来了,徐玉宁一走神,针下一歪,竟将手指头戳破了,鲜红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珍珠忙掏出手帕将她的手指头按住:“小主当心!” “没事,”徐玉宁推开她的手,将绷子放回笸箩里,起身往外走,“先随我出去看看。” 青荷姑姑领着两位小宫女正站在外头,见徐玉宁出来,先行过礼,才让两位小宫女将手里的东西呈上,说是慈安太后特地赏给徐玉宁压惊的。 压惊? 过了半个月才说赏下东西给她压惊…… 徐玉宁略一揣摩,便明白慈安太后的用意,表面赏赐东西是给她压惊,其实是说此事已经“过了”,让她放下走水一事不要再追究。 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走水一事已经调查了快半个月,后宫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子,也是时候消停了。 “玉宁多谢母后关爱。”徐玉宁命珍珠和玛瑙将东西接下,邀青荷姑姑进屋:“姑姑如若不嫌弃,不如进去喝杯热茶再走?” 青荷姑姑是慈安太后慈安跟前的红人,与徐玉宁并无过多交情。 更何况徐玉宁是先太子“未亡人”,向来跟慈宁太后更亲厚。 但是徐玉宁开了口,她面上一笑,也没推拒:“小主客气了。” 两人进了屋,喝了一半盏茶,青荷姑姑便代慈安太后问起盈袖阁修缮之事。 徐玉宁温声细语细细讲与她听:“皇后娘娘特地命内务府日夜赶工加急修缮,现在修缮得更胜从前了。” 青荷姑姑一面与她说着话,一面观察着她的脸色。 她还记得去岁岁末皇宫政变,先帝驾崩,皇上顺势登基,与朝臣守孝以日代月,服丧二十七日;后宫妃子服丧半年,到了七月除服。皇上半年不进后宫,一除服头一个点了眼前这位小主侍寝。 当晚两人在乾清宫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气得皇上竟拔剑要砍了乾清宫一众奴才的脑袋。 青荷姑姑半夜随慈安太后赶到乾清宫,才第一次见到这个被软禁在永宁宫半年,皇上为了将人纳进后宫不惜与朝臣闹了半年的徐美人。 那时的她,就那么倔强地跪在皇上面前,人瘦得厉害,眼神空洞洞的,当青荷扶着慈安太后赶到乾清宫,就看到她人流着泪朝皇上手里的宝剑撞去! 这一幕,差点生生把刚赶过来的青荷和慈安太后吓晕过去。 如今搬进了盈袖阁,远离是是非非,她人虽仍瘦得弱不禁风,但瞧着,却有一丝精神气儿了。 原以为这位是个高傲跋扈的,没想到性子竟是这么温和,青荷姑姑就这么静静与她说着话,竟觉得舒心不已。 等反应过来时,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两盏茶了。 青荷姑姑忙道:“奴婢该告辞了。” 徐玉宁拿着茶盏的手一顿,似有些欲言又止。 青荷姑姑瞧出她似有话要说,就没立即起身。 徐玉宁踌躇半晌,忽然问她:“姑姑,母后最近身体还好吗?” 青荷姑姑没想到她会过问慈安太后的身体,顿了顿才道:“最近犯秋燥呢,时不时要咳两下,太医正让好生静养。” 青荷姑姑一走,徐玉宁回东稍间继续绣帕子,但是手里拿着针却半天没下一针。 前世慈安太后死于肺邪,就她崩世的第二年,徐玉宁也抑郁成疾,整日胸闷咳嗽,后来太医院招进来一个很厉害的滇南名医,那人正是治疗肺腑邪病的好手,治好了徐玉宁。 慈安太后对她多有照拂,她或许可以想个法子透露这位名医给慈安太后,为慈安太后博得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徐玉宁看着帕子上绣了一半的芍药,才继续下针。 芍药绣好时,坤宁宫也赏了东西给徐玉宁“压惊”。 想必慈安太后已经知会了皇后娘娘,让她不必再追查走水一事了。 徐玉宁让前来的邓公公带话回去复命:“让皇后娘娘为了盈袖阁走水一事劳心劳力,实是玉宁不该。那两个太监怕是畏罪自尽,也算是给盈袖阁出了一口恶气,玉宁在此多谢娘娘。” 盈袖阁走水一事,到此就算了结了。 晚上,小李子进来请示:“小主,小厨房各处都整理好了,明儿要不要开灶试试?” 前世徐玉宁都没开小厨房,一想到这个,心中竟也有点期待。 当即就道:“可以。” 小李子领命下去,琥珀守在外头一见他出来就问:“小主怎么说?” 徐玉宁听到两人叽叽喳喳。 小李子说:“小主同意了。” 琥珀埋怨:“我们院里唯一一株南瓜苗被火烧得一干二净,那上头还有两个南瓜没长成呢!” 走水之前琥珀只“抢收”下来两个南瓜,那南瓜藤上还挂着好几个没长成的小南瓜,敢情这丫头还惦记着呢。 玛瑙正巧收了衣服回来,见了琥珀还嚷嚷着那几个小南瓜,忍不住打趣,骂了她一句“馋猫”。 结果刚打趣琥珀,自己登时“哎呀”惊叫一声,匆匆往屋里跑。 屋里徐玉宁站在烛灯旁边拿剪刀剪了一段烛心,火焰一下子腾起来,照亮了她白皙的脸庞。 见玛瑙进来,忍不住问她:“怎么了?这般冒冒失失的?” 玛瑙手里捧着萧夺那晚留下的紫色五爪金龙氅衣递给她看:“奴婢今日洗的时候万分小心,却不知什么时候这里竟然破了个口子……” 毁坏龙袍,可是大不敬之罪! 徐玉宁连忙放下剪刀,伸手过去拿衣服:“让我看看。” 仔细摊开氅衣,却见下摆不太明显的地方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个口子。 见状,徐玉宁松了一口气,安慰玛瑙:“也不一定是洗的时候划的,走路的时候被杂草树枝给勾的也不一定,你不要担心。” 玛瑙心中仍惴惴:“那怎么办?能拿针线补么?皇上会不会怪罪?” 徐玉宁摸着那个口子,问她:“我从侯府带来的箱笼里是不是还有一盒金线?” 玛瑙拿着钥匙匆匆去了库房将那盒金线找出来。 破损的地方是在一条小金龙张口处,徐玉宁就着那道划破的口子绣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龙珠。 第042章 病重 龙口吐珠,寓意极好,这么修补也不算违和。 待徐玉宁收了针,玛瑙拿着黄铜熨斗小心翼翼将氅衣熨得平平整整,才挂到了架子上。 入夜,当她躺在床上,也不知是不是这件氅衣的缘故,她竟失眠了。 鼻间总是若有若无地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仿佛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似的。 翻来覆去许久,才慢慢睡去,却又做了整晚的梦。 梦里她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正哄着一个小男孩喝,小男孩扯着她的衣袖说药苦,问她能不能不喝,她秀眉一拧,凶巴巴地骂人:“凤奴,别闹!” 这时,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把她骂了一顿:“玉宁,不许对三殿下无礼!” 徐玉宁一见到来人板着一张脸,心里就没由来地发怵,就在这时,梦境消散,一睁眼,才发现天亮了,旁边枕巾湿了一大块。 徐玉宁很久没梦到大哥徐世安了。 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又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徐玉宁才摇响床边的铃铛。 珍珠进来服侍她洗漱梳头,见她神情蔫蔫,便寻法子逗她开心:“今天厨房开灶,奴婢让他们给小主做南瓜饼,小主可要去瞧瞧?” 想起先前无意中得到的那个大南瓜,徐玉宁脸上有了笑意:“也好。” 一大早珍珠就吩咐小福子和小李子去内膳房领了东西回来,现下正在厨房里忙活。 徐玉宁到的时候,小李子和琥珀正搬了大南瓜出来切,见徐玉宁过来,吓了一大跳,个个都拘谨了不少。 徐玉宁笑着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珍珠有意让徐玉宁过来散散心,故而也帮腔道:“咱们盈袖阁第一天开灶,大伙儿有什么绝活都不要藏着掖着。尤其是小李子,拿出真本事来给小主瞧瞧!” 珍珠这么一打趣,众人气氛又活络起来,被点名的小李子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应了声:“好!” 众人合力将南瓜一分为二,一半留起来明儿吃,一半分成小块细细削了皮,洗净切成薄皮盛在盘里,放到锅里架着蒸。 小李子刚来盈袖阁不久,难得在徐玉宁面前露个脸,所以特别卖力,见小主似乎对这个来了兴趣,便大着胆子跟徐玉宁细细讲起了步骤。 徐玉宁极少有亲自下厨的机会,唯一会做的一道菜是长寿面。 有一年徐世安出征的日子正好是他的生辰,徐玉宁特意提前请教了侯府的老嬷嬷,亲自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送他出征。 徐玉宁看着小福子他们忙活,觉得特别有意思。 很快,锅里头南瓜蒸熟了,阵阵南瓜香飘散开来。 小李子手脚麻利地将蒸好的南瓜拿出来沥干水捣成糊,又倒了糯米粉和砂糖进去揉成团。 然后从面团里捏出一个小圆球,再用双手搓圆,放到板子上压成小圆饼。 小福子和琥珀在旁有样学样,很快就做好了。 小李子掌勺,在铁锅里倒了一层薄薄的油,把圆饼放进去小火慢煎。 香味被激发出来,琥珀在灶头帮忙烧火,不禁咽了咽口水:“好香啊!” 小李子翻着锅里煎得金黄金黄的南瓜饼,忙叫小福子:“去拿副碗筷来,先让小主尝尝!” 小福子从锅里夹了个南瓜饼盛碗里端给徐玉宁,珍珠在一旁提醒道:“小主,当心烫。” 徐玉宁坐在厨房支起的四方桌上,端着碗夹着还热乎的南瓜饼咬了一口。 许是因为这是用自己院里种出来的南瓜做的,她吃着竟觉得比平时吃到的更加香甜。 外酥里嫩,扑鼻焦香。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着她,一副既紧张又期待的样子。 南瓜饼做得小巧精致,吃一个两三口就没了,徐玉宁笑着把碗递给珍珠:“再来一个!” 听到这句话,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珍珠忙接过碗,又夹了两个给徐玉宁。 翡翠拿着扫帚在院里打扫,听着厨房里边传来的欢声笑语,紧紧咬住了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珍珠是徐玉宁身边的一把手,负责底下几个宫女太监的调度,这几日,珍珠有意晾着翡翠。 走水那天晚上,翡翠挨了几个板子就迫不及待在皇上面前将徐玉宁捅了出来,虽是为了保命,却也看得出是个不堪大用的。 珍珠私下有意将翡翠调开,不让她再靠近徐玉宁的身边。 待徐玉宁和珍珠从厨房里出来时,珍珠看到翡翠站在院中扫落叶,就私下跟徐玉宁说了她的安排。 前世翡翠是跟着知春几个离开盈袖阁了的,这一世却非要留下来,不管她打的什么主意,徐玉宁心中一直有数。 于是低头跟珍珠说道:“她是个有野心的,受了你们的冷落必定心生不甘,想必不会在盈袖呆太久,在她离开之前,你和玛瑙看着点,只要她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你们私下也别做得太过分。” 珍珠应了声:“诺。” 盈袖阁开了小厨房,珍珠比谁都上心。 自先太子薨逝,又被新帝强行纳进了后宫,徐玉宁受了很大的打击,这半年多来一直郁郁寡欢,原先还略显丰腴圆润的一个人,如今消瘦得厉害,许多衣裳如今穿着尺寸都松了。 眼看小主瘦得快要脱形,珍珠和玛瑙急得团团转,担心徐玉宁把身子熬垮了。 好在搬来盈袖阁后,小主看开了一些,才勉强多吃了两口饭。 如今开了小厨房,想做什么都行,珍珠就想着花点银子让小福子去内膳房搞只鸡来,给徐玉宁煨点鸡汤补补。 正好这段时间盈袖阁因走水一事又重新走进众人的视野,内膳房上下对盈袖阁十分客气,也愿意给盈袖阁行个方便。 小福子得令,拿了银子就去办事,刚转身欲走,珍珠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又将他叫了回来。 “我见小主这两天总是清嗓子,怕是犯了秋燥,你和小李子再去果房跑一趟,要几个梨子。” 各宫娘娘每月的水果份例都是有定数的,盈袖阁要几个梨子也在份例之内。 结果小福子和小李子回来时,却没要到梨子。 珍珠心下奇怪:“不就是几个梨子,果房还不肯给么?” 小福子摇头,上前跟她道明原因:“前几天赵州进贡了一批象牙梨,本来果房要给各宫分下去,但是听说慈安太后咳疾越发严重了,皇上就下令将这批梨全送到寿安宫,说是要留着给慈安太后制秋梨膏。” 第043章 一步 珍珠知晓了原因,挥手让小福子小李子下去了。 等她进了东稍间,坐在案前抄佛经的徐玉宁问了她一句:“外头出什么事?” 珍珠便将小福子的原话跟她说了一遍,徐玉宁听完,笔下一顿。 慈安太后病重了? 关于寻找滇南名医一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徐玉宁收起了为萧行抄的《地藏经》,沉思片刻后,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等会叫小李子进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不等珍珠应诺,又说:“明日,你随我去一趟寿安宫。” 珍珠微微瞪大了眼睛,有点吃惊:“小主……要去寿安宫?!” 徐玉宁也不跟她解释,只从身后的多宝阁中翻出《药师经》,重新焚香净手:“你下去准备就是。” 珍珠应“诺”,出去叫小李子进来。 因着先太子的关系,徐玉宁向来只与慈宁太后亲近。 慈宁太后是先太子的生母,而慈安太后是皇上的生母。 先帝还在时,一位是中宫皇后,另一位是宠妃,两人在后宫中斗争得厉害。 如今,萧夺弑兄夺嫡登上皇位,徐玉宁从皇嫂变为萧夺的妃子。 徐玉宁与慈安太后彼此关系虽说不是剑拔弩张,却也一向亲近不足,客气有余。 而且,当初皇上要纳徐玉宁为妃子,慈安太后与朝臣百般阻拦,皇上一意孤行,慈安太后实在不愿伤了与皇上的母子情份,才迫不得已松了口。 可想而知,慈安太后有多不喜欢徐玉宁。 但是现在,小主说要去寿安宫,珍珠实在是担心慈安太后会给小主难堪。 珍珠心里藏着事,只能拉着玛瑙站到廊下说一说。 玛瑙嗔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一向聪明,今日怎么这么糊涂?当初小主出事,如果不是慈安太后从中周旋,小主现下还不知道是何等光景?慈安太后病重,小主去看看尽尽孝心又何妨?” 自从小主出了事,珍珠实在是如履薄冰,过于小心了。 被玛瑙这么一提点,方醒悟过来:“也是。” 入夜,珍珠进来服侍徐玉宁就寝,却见徐玉宁仍在西稍间奋笔疾书,不经劝道:“夜深了,小主不如早些安置?” 明日要去寿安宫,徐玉宁现下抄的《药师经》,是为慈安太后所抄。 时间紧迫,徐玉宁捏了捏发酸的手腕,又继续下笔:“再去点盏烛灯来。” 珍珠劝不动徐玉宁,只能照做。 一直到子时,徐玉宁才将将抄好,翌日一大早,又早早起来,在小李子的指导下,笨手笨脚地做了两道美食。 一道是用南瓜开了盖,掏空里面的瓢,在边缘雕出一圈齿牙,放进锅中小火慢蒸一个时辰。待南瓜香味飘散,加入泡发的上等燕窝,枸杞和老冰糖,再蒸一刻钟,就做成了滋补的燕窝南瓜盅。 另一道是用昨天剩下的另一半南瓜,制成了南瓜饼。 想着慈安太后上了年纪,怕是不爱吃太油腻的东西,徐玉宁还特意用纱布吸净了表面的油。 这两道吃食她做得细致,虽手法生疏,但不曾让珍珠他们代劳,于是等做好这一切,已经是晌午了。 徐玉宁吩咐珍珠好生拿食盒将两样吃食装好,回屋让玛瑙进屋服侍自己重新梳妆打扮。 当玛瑙拿了套月牙白绣黄色缠枝纹的齐胸襦裙出来,徐玉宁下意识推拒了:“换一套吧。” 她住进盈袖阁,就做好了为先太子守寡的准备,平日里总是打扮得素净,但是今日去寿安宫,却不宜如此。 想起慈安太后那日送的蓝缎子,她让玛瑙重新拿了一套蓝色的襦裙来,头发梳了高椎髻,上插了两支梅花簪,又戴了一对白玉耳坠,嘴上点了薄薄一层唇脂。 徐玉宁未出阁前便是冠绝京城的美人,沉寂在后宫的这些日子,虽然消瘦了许多,但是底子不改,仅一点点唇脂和胭脂,她整个人便仿若白瓷着彩,灼艳动人。 玛瑙扶着她出来,琥珀几个抬头看过来,一时之间目光不由痴了,但是宫规一直有训不得直视主子容颜,几人又慌忙垂下头。 徐玉宁手里抱着昨晚抄好的佛经,朝等候在一旁的珍珠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当她走到盈袖阁门口,看到外面铺着青石板的小路,看着那小路弯弯曲曲蔓延至另一端,她脚下突生怯意。 小小的盈袖阁,似一座小小的牢笼,把她困在了这里六年。 而今天,是她时隔六年后,第一次尝试跨出这个地方。 心里似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她来回拉扯着,让她迟迟跨不出那一步。 直到珍珠小声提醒:“小主?” 徐玉宁抱着怀中的佛经,突然如梦初醒,略一迟疑,随后一脚跨过了门槛。 而她这一世的人生,就是从跨出盈袖阁的这一步开始彻底改变的。 - 寿安宫守门的小宫女看到徐玉宁领着珍珠前来,竟一时没认出她们来。 瞧着徐玉宁那样的姿色与打扮,似乎是宫里的主子,但是后宫的淑妃娘娘康嫔娘娘等她们都认得,却不认得眼前这一位。 珍珠上前与她们交涉:“两位姑娘,我们家小主是盈袖阁的徐美人,今日特来给慈安太后请安。” 居然是徐美人! 难怪她们不认得! 自去岁岁末皇城政变,这位徐美人被软禁在永宁宫半年之久,身份一直不明不白。 皇上为了将她纳入后宫,不惜与慈安太后及朝臣闹翻脸。 听说皇上要封她为贵妃,可惜朝臣联名上书反对,最后双方各让一步,只封她为正七品的美人,此事才算尘埃落地。 可惜不过数月,这位徐美人又差点被打入冷宫,迁居盈袖阁“思过”,所以她们不曾见过。 慈安太后入秋后身体不好,早就下令免了各宫嫔妃近期的晨昏定省,徐玉宁此时前来,守门宫女也拿不定主意,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转身进去找青荷姑姑请示。 结果进来没看到青荷姑姑,只听到西次间时不时有咳嗽声传来,桂嬷嬷正帮慈安太后顺着背,说着什么。 小宫女找不到青荷姑姑,不敢贸然进来打扰,偏巧桂嬷嬷眼角余光瞧见了,以为是青荷叫她来的,便招手叫她进来问话。 慈安太后问:“皇上在偏殿可睡着了?” 萧夺下了朝就赶来寿安宫请安,慈安太后见他神色疲惫,硬留他在寿安宫用了午膳,又怕他回去忙于政务不听康福禄的劝,就让青荷盯着他在偏殿歇个晌再回去。 小宫女行礼回话:“回太后,青荷姑姑已经安排皇上歇下了。” 慈安太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手一挥让她退下。 小宫女站着没动,惹得慈安太后眉头一皱:“还有事?” 小宫女硬着头皮看向她:“太后,盈袖阁的徐美人来给您请安,现下还在外头,您可要见见?” 第044章 强吻1 慈安太后喉咙一痒,拿着帕子捂住嘴闷咳了一声。 桂嬷嬷连忙拿过一旁的热茶递给到她手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小宫女见状,暗暗后悔,早知道刚刚就应该打发了徐美人。 却见慈安太后抿了一口热茶,顺了气之后,脸色微凝,朝桂嬷嬷道:“桂心,你去看看。” 桂嬷嬷领命,带着小宫女从屋里出来,当真眼儿瞧见徐玉宁时,心里还是不太平静:“徐小主怎么来了?” 徐玉宁抱着怀里的佛经站在台阶下,见桂嬷嬷出来却没有请她进去,也就是说慈安太后可能不是很想见她。 徐玉宁抬头看着桂嬷嬷:“听闻母后身体有恙,嫔妾实在放心不下,昨日替母后抄了卷《药师经》,想拿来给母后看看,烦请嬷嬷代为通传。” 替病患者抄写《药师经》,可助其驱除病魔,消灾延寿,积累功德。 慈安太后原意是让桂嬷嬷将人打发走,但是桂嬷嬷看着徐玉宁手里的厚厚的佛经,桂嬷嬷心里估摸了瞬息,反而转身进了屋。 慈安太后一病,后宫几位娘娘也倍加关心,东西送了不少,但是无论哪一份都没有徐玉宁这份有诚意。 见桂嬷嬷进来,慈安太后坐在罗汉榻上靠着软枕,语气颇为平淡:“走了?” 桂嬷嬷笑着摇头:“那孩子给您抄了卷《药师经》,说是要拿来给你亲眼瞧瞧,您可要见见?老奴瞧着,跟着的宫女手里还拎着个食盒,老奴没透视眼,没瞧出是什么东西来。” 闻言,慈安太后嗔了她一眼,到底是松了口:“那就见见吧。” 桂嬷嬷复又出来请徐玉宁进去。 徐玉宁跟在桂嬷嬷身后走,进了内室,前头的桂嬷嬷伸手替她撩开内室的珠帘,徐玉宁先是听到珠帘影错声响,再一抬头就看到坐在罗汉榻边上的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四十多岁,她年轻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如今上了年纪,眼角两边有脂粉也遮盖不住的细纹,但毕竟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看着并不是特别显老。 许是因为病体沉疴,她的脸上似乎蒙了一层层淡淡的蜡黄,神色恹恹的。 前世慈安太后出面为徐玉宁在皇上面前求情,徐玉宁不曾登门叩谢她的大恩。 再一见面,却已时隔六年,两世人生。 思及此,徐玉宁眼眶忽地一热,她快行几步,抱着佛经跪下:“嫔妾给母后请安。” 慈安太后病体不适,本不愿见任何妃嫔,看着徐玉宁进来,她捂着胸口闷咳了一声,极力将喉间的不适压下去,这才抬起头审视着跪在底下的徐玉宁。 她半天没叫起,目光落在徐玉宁的身上带着逼人的压迫感。 徐玉宁双膝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双手稳稳地捧着手里的佛经,任由她打量着。 慈安太后快速拨着手里的佛珠,语气不善:“不是要学那削了发的比丘尼躲起来,今日又来哀家这里做什么?!” 徐玉宁喉咙梗涩得厉害:“嫔妾忤逆皇上,是嫔妾该死……” 慈安太后眉头一皱,似要发作,却不料徐玉宁话音一转:“可是母后对嫔妾恩重如山,嫔妾放心不下,想来看看您……” 慈安太老转着佛珠的手一顿,她老人精一个,哪能听不出徐玉宁话里的意思。 徐玉宁这话说的是心里没有皇上,却还有她这个母后。 总之恩是恩,过是过,徐玉宁没有将皇上与慈安太后并为一谈。 慈安太后捏着手里的佛珠不说话,一旁的桂嬷嬷察言观色,念及徐玉宁对慈安太后的这份孝心,她做主上前扶了徐玉宁一把:“小主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徐玉宁抱着佛经刚起身,却见慈安太后掏出帕子捂着嘴又咳了起来。 她咳得难受,一只手搭在罗汉榻的炕桌上,微微弯着腰,因为一时喘不上气,脸上呛得发红。 桂嬷嬷连忙放开徐玉宁要上前服侍慈安太后却被身边的徐玉宁抢了先。 徐玉宁将佛经放到炕桌上,一手顺势扶住慈安太后的肩膀,一手轻轻顺着她的背。 慈安太后呼吸不畅,徐玉宁放在她背上的手,还能感觉到她咳嗽时胸膛带起的震动。 徐玉宁直到今天亲眼看到了慈安太后,才知道慈安太后的病情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桂嬷嬷递了盏热茶过来,徐玉宁服侍慈安太后喝下,慈安太后才慢慢缓了过来。 慈安太后受了徐玉宁的照顾,心头忽得一软,她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徐玉宁顺从地坐了下来,看着慈安太后因为咳嗽而呛得微微发红的脸,不由得轻轻蹙起了眉尖:“母后的病,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不见起色?” 桂嬷嬷给徐玉宁端了一盏热茶,替慈安太后回道:“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直静养着呢,没想到前儿个刚好点,这两日又被秋老虎就给冲撞了。” 现下正是秋老虎凶猛的时候,难怪。 桂嬷嬷也重新给慈安太后递了盏热茶,慈安太后伸手一挡:“这茶喝得哀家嘴里涩得很,拿下去吧。” 慈安太后一咳嗽,总用热茶清口润喉,喝多了,可不是难受? 闻言,徐玉宁连忙起身朝慈安太后福了福:“嫔妾今日炖了一个燕窝南瓜盅来,这东西最是滋润不过,母后可要尝尝?” 不等慈安太后说话,徐玉宁回头朝在珠帘旁远远站着的珍珠招了招手:“珍珠!” 徐玉宁接过食盒放在炕桌上,小心翼翼从里面端出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燕窝南瓜盅。 慈安太后喝茶喝得嘴巴正淡着,一看到有甜品吃,心下自然是喜欢的。 只不过因为正在病中,每日还喝着药,所以桂嬷嬷担心徐玉宁带来的燕窝南瓜盅与慈安太后喝的药药性相冲,所以让待在寿安宫的一个医女过来检查过了,才让慈安太后服用。 慈安太后嗔了桂嬷嬷一眼:“你啊,就是太小心了!” 桂嬷嬷忙告罪,徐玉宁接话:“母后不要千万不要怪罪桂嬷嬷,嫔妾年轻处事经验比不得桂嬷嬷,若是好事办了坏事,损了母后尊体,臣妾万死不足以谢罪。” 慈安太后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看似嗔怪实则语气里藏着几分宠溺,瞪了徐玉宁一眼:“你啊。” 徐玉宁忙揭了南瓜盅的盖子,将燕窝南瓜盅放到她的面前:“母后,你趁热尝尝!” 第045章 强吻2 碗口大的南瓜,金澄澄的,肚子里头是炖得透明的燕窝,上面飘着几颗红枸杞,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慈安太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淡了一天的嘴巴瞬间被一股甘冽的清甜占据,竟舒服地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她连着吃了好几勺,胃口的舒爽让她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她看着徐玉宁道:“哀家尝着你炖的这个燕窝南瓜盅,味道竟比御膳房做的还要好。” 徐玉宁松了一口气,她怕慈安太后说的是客气话,但是转念一想,慈安太后已贵为太后,根本无须跟她这个小辈在这点小事上客气。 她说好,那定然就是徐玉宁炖的这个燕窝南瓜盅味道真的不差。 徐玉宁想了想,道:“许是因为嫔妾用的这个南瓜新鲜。” 慈安太后微微一顿:“哦?” 徐玉宁笑道:“嫔妾刚搬到盈袖阁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一棵野生的南瓜苗……” 这样的话题聊起来新奇有趣,慈安太后听得入神。 徐玉宁说起这些,也跟着慢慢放松起来:“……上面结了一个好大的南瓜,嫔妾自小从未亲手种过瓜果蔬菜,得了这么个大南瓜,竟高兴了好几天……” “可惜盈袖阁先前走水,把那南瓜苗一并给烧了,只抢下来这么一个小南瓜,再多可就没有了。” “嫔妾寻思着给炖了燕窝……” “前日盈袖阁开灶,嫔妾让人做了不少南瓜饼……对了,母后,嫔妾今日也做了几个,您要不要尝尝……” 徐玉宁见慈安太后听得入神,不知不觉话就多了起来,正说到这里,冷不防窗外传来什么东西掉地的声音,生生把徐玉宁的话给打住了。 徐玉宁顺着声音往窗外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一抹明黄的衣角从窗外一闪而过。 可是定睛再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慈安太后正听得起劲,被这么一打断,心下不快,指了指桂嬷嬷:“桂心,你去瞧瞧。” 桂嬷嬷出去片刻又回来了,只笑着道:“是只野猫儿把廊下的花盆给拌倒了。” 慈安太后复看向徐玉宁,乐呵呵地道:“刚刚说到哪儿了?” 徐玉宁却不肯再说了:“嫔妾以为您不爱听这些……” 慈安太后却笑:“高祖爷起事时,还是光脚农夫一个,开局就只有一把锄头!他老人家曾有祖训,农桑之事,是世之根本,这才过了多少太平日子,哪能忘本?哀家乐意听的。” 徐玉宁受宠若惊,忙应了声:“诺。” 桂嬷嬷打趣道:“刚刚啊,说到南瓜饼了!” “对对对,”慈安太后道,“快拿来给哀家尝尝。” 徐玉宁回过神来,忙从食盒里拿出一小碟南瓜饼,又细细叮嘱一声:“南瓜饼怕是不好克化,母后浅尝两口便罢了。” 慈安太后便只吃了半个,脸上满是笑意:“用宫里种的南瓜做的南瓜饼,也是独一份儿了。” 桂嬷嬷见慈安太后开怀,帮腔道:“可不是,您老有口福!” 徐玉宁被说得脸上发热:“母后、嬷嬷,你们就别取笑嫔妾了。” 慈安太后笑着挥手让桂嬷嬷将吃食撤下,才转移话题:“来,让哀家看看你抄的佛经。” 徐玉宁将抄的佛经递给她,慈安太后展开细细瞧了两眼,“你字写得好,笔触不疾不徐……可见抄经根除浮躁,最是静心。” 徐玉宁写了一手很漂亮的簪花小楷,看起来赏心悦目。 徐玉宁:“母后谬赞了。” 慈安太后却笑:“你可是先帝爷看中的孩子……” 话说到这里,两人皆是一顿。 先帝爷相中徐玉宁,可是让她给先太子当媳妇的! 这个话题如今提及,却是不宜了。 慈安太后很快就转移话题:“你这抄的是《药师经》,有心了。” 徐玉宁忙道:“唯愿药师法门帮母后消除百病,延年益寿。” 慈安太后心中大悦,将佛经递给桂嬷嬷,嘱咐道:“去,放小佛堂供起来。” “对了,母后,嫔妾此次前来是有一事……” 徐玉宁见此时气氛正融洽,深吸一口气准备说出今日到寿安宫来的目的,没想到才刚开口,先前一直没看到的青荷姑姑突然过来了:“太后,到时辰喝药了。” 慈安太后一想起这苦啦吧唧的玩意儿就头疼:“不喝不喝,少喝一顿怎么了?” 青荷姑姑和桂嬷嬷每日劝慈安太后服药,都是千方百计方才哄住的,现下见徐玉宁与慈安太后聊得正开怀,便笑话起慈安太后来了:“今日就让小主侍候您用药,在小辈面前,我看您怎么好意思!” 徐玉宁头一回见到慈安太后这么小孩子气的一面,不由强忍着笑意看向青荷姑姑:“母后的药呢?” 这意思就是要亲自服侍慈安太后用药了。 青荷姑姑喜不自胜,忙朝她福了一礼:“回小主,还在小厨房温着呢。” 徐玉宁起身:“我随你去端来。” 正好桂嬷嬷拿着佛经去了小佛堂回来,慈安太后没好气地指着青荷和徐玉宁:“瞧瞧,尽逮着哀家欺负!” 为避免慈安太后尴尬,徐玉宁不接话,只笑笑,和青荷姑姑一起转身出去了。 徐玉宁一走,慈安太后脸色便微微一沉,看向桂嬷嬷。 桂嬷嬷心领神会,上前小声回道:“刚刚,皇上来过。” 就说寿安宫哪来的野猫儿。 慈安太后靠在软枕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萧夺在偏殿歇晌,徐玉宁是不知情的。 她不怎么来寿安宫,并不知道寿安宫的小厨房在哪里,只能跟着青荷姑姑走。 徐玉宁跟着她绕上了回廊,途中还温声问了两句慈安太后每日用药的情况。 她正凝神听着青荷姑姑的回话,冷不防两人路过偏殿的时候,槅扇猝不及防打开,一只精壮的手臂从里头伸出来拉住徐玉宁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徐玉宁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槅扇就被关。 徐玉宁瞪大了眼睛,待看清眼前人的面庞时,她既恐慌又气恼,身体用力地挣扎起来,想要逼那人放开她。可是那人见状,眼中瞬间腾起一阵怒火,竟一咬牙直接覆身上前一整个压制住了她! 一只略带薄茧的手瞬间捂住了她的嘴巴。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青荷姑姑急忙挥手让偏殿外头站着的宫女太监退下。 第046章 强吻3 几乎在认出眼前的人的一瞬间,徐玉宁就放弃了呼救和挣扎。 就算青荷姑姑就在外头,又能拿皇帝怎么办? 偏殿内一时寂静无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徐玉宁垂着眸,鼻间闻到的全是来自他身上的龙涎香。 像他这个人一样,清冽而霸道。 见她不再挣扎,萧夺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半个多月之前,盈袖阁走水那晚两人不过是匆匆一见,似乎一句发自内心的话都没有说过。 此时两人肌肤相贴,相近不过毫厘,四目相对,好像才是真真正正地见面了。 即使徐玉宁垂着眸不与他对视,这个时候她也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像点点火星,烫得她呼吸都莫名发紧。 徐玉宁压着声音:“你,放开我!” 萧夺神色凌冽,这个时候反而轻笑了一声:“若朕不放?你能奈朕如何?!” 徐玉宁微微一愣。 是啊,若他不放她又能怎么样? “皇上是天下之主……”徐玉宁微微偏头,眼尾发红,“若皇上执意如此,玉宁不敢不从……” “……” “但也仅限于此!” “……” 她字字掷地有声,萧夺脸色骤然一沉。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收紧,冷不防发出一声冷笑:“呵!” 徐玉宁认命地闭上眼睛,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她知道今天,一定会承受来自一位天子的怒火。 那么这一次,是将她打入冷宫,还是赐她一根白绫、一杯毒酒?! 萧夺用力地磨了一下后槽牙。 此刻他眼中火焰肆意扑腾。 他不打她不骂她,只是突然发狠似地伸出大拇指用力按了按她鲜红的嘴唇,然后一低头,猛地含住了上面圆润的唇珠! 他吻得那样用力,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拆吞入腹。 那样凶狠的吻,像惩罚,更像野兽的撕咬。 徐玉宁踉跄后退了一步,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门板,寂静的偏殿里响起沉闷的“哐啷”一声。 萧夺伸手紧紧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欺身上前,脸上竟浮现一丝狰狞。 他突然说道:“朕就要看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说完,那样并不温柔的吻又铺天盖地地下来了。 徐玉宁胸膛中的空气几乎被他挤压了个干净,只能发出一声浅浅的呜咽。 她的脑瓜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哪怕是前世与先太子情投意合,他们在大婚之前,也恪守礼仪,也仅仅是发乎情,止于礼。 徐玉宁从来没有在哪个男子面前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 就在她什么都想不出来的时候,身上忽的一凉。 萧夺轻轻一扯,就扯开了她衣服的系带,层层叠叠的蓝色衣裙像枝头的花坠落一地,露出了她白皙的肩头。 她是他的嫂子,他怎么能…… 这一刻,惊恐、害怕、羞耻、悔恨、以及违背人|伦的禁忌感……通通朝她汹涌袭来。 “不要……” 徐玉宁全身都在抗拒,眼睛酸胀得厉害。 而且两人身体贴得那么近,徐玉宁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磅礴的欲望正抵着她。 她用力咬破了他的嘴角。 萧夺脱着她衣服的手一顿,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可是他也仅微微抽气,就发了狠般又吻了上来。 两人唇间都尝到了一点腥甜。 萧夺吻得凶狠:“为什么不能?!你现在是朕的!” 徐玉宁泪水无声地沾了一脸,脚下一软顺着门板瘫软下来,萧夺一手扶住她的腰肢,倾身上前,顺势将她放到了地上,整个人覆身而上。 他温热的手掌从她肚兜伸了进来,抚上她的后背,惹得她阵阵颤栗。 他真的会在这里要了她! 身下是冰凉的地板,可是却也浇不熄他的怒火。 徐玉宁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萧夺压着她,一只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吻着她的眼,喉间传来细微的呢喃:“玉宁……” 徐玉宁放弃了挣扎,正以为他要将此事进行到底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痛苦的徐玉宁,他的内心似被一根针穿刺而过: “你明明知道朕想要的是什么……” 徐玉宁浑身一震。 她恍惚记起,多年前随母亲入宫,在御花园碰到过他。 那时他还是小小人儿一个,正和慈安太后闹别扭,“母妃,我就要习武!” 慈安太后只他一个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习武就要舞枪弄棒,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慈安太后自是不肯的,于是他又去磨先帝爷。 先帝爷给他找了武师傅,那是一等一的好,可他不满意,跑来忠远侯府堵徐玉宁的大哥徐世安:“本王听说你很厉害?!” 那时徐世安二十出头,是京城有名的俊公子,却也是本朝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 后来,先帝爷就命徐世安当了萧夺的武师傅。 自那之后萧夺时常来忠远侯府,因他身份尊贵,每次一来侯府,侯府上上下下都绷紧了神经,生怕一个不留神冒犯了这位三皇子殿下。 整个侯府不怕他的,只有徐玉宁。 只因那时徐玉宁已经被先帝爷指为太子妃,她是他名义上的长嫂,他是她的未来的小叔子,她是整个侯府唯一可以教训萧夺的人。 徐玉宁对他照顾有加,却也只把他当弟弟看待。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对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的? 徐玉宁不知道。 此刻她几乎身无寸缕地躺在他的身下,他只要再动动就可以彻底拥有她……她觉得难堪,亦觉得羞辱。 徐玉宁无声落泪,死死咬住了嘴唇。 萧夺放开了她,眸光一闪:“你就这么不愿意……” 徐玉宁只哭,忍不住双手掩面。 萧夺看着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朕,朕竟容忍你到今日……” 徐玉宁什么也听不清,只知道他起身离开,夺门而出。 外面传来康公公担忧的声音:“皇、皇上……” “滚!” 接着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青荷姑姑推门而入,看到衣裳凌乱的徐玉宁蜷缩在地上,她微微红了眼,立马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吱呀”一声被重新打开。 第047章 慈宁太后 珍珠小跑入内,看到殿内一地狼藉瞬间红了眼睛。 她颤抖着伸手移开了徐玉宁掩面的双手,哽咽出声:“小主……” 徐玉宁靠着门板双手抱住膝盖,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珍珠只能听到她无声的呜咽。 虽说那个人是皇帝,可这样的行为,对于小主来说,也是轻薄! 而且,小主心里只有先太子,心里哪能好受? 珍珠强忍着泪意拿起地上的衣裳重新服侍徐玉宁穿衣,那头青荷姑姑也命人送来了热水和毛巾。 等徐玉宁重新收拾打扮好,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她眼睛红肿的厉害,冰凉的手扶上珍珠的手臂:“我们……回去吧……” 青荷姑姑一直守在外面没有离开,看到徐玉宁出来,略带歉意:“小主,还好吗?” 徐玉宁知道,将她带到偏殿来,肯定是萧夺的意思,青荷姑姑也是奉命行事。 徐玉宁微微别过脸,声音沙哑得厉害:“玉宁失仪,怕是不能再到母后跟前侍候,请青荷姑姑……” 话说到一半,喉咙似被刀子割了一刀,竟不能再出声。 青荷姑姑什么都明白,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只道:“小主心意慈安太后都知道……您先回去好好休息。” 徐玉宁带着珍珠,悄然离去。 看着徐玉宁离开的背影,青荷姑姑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随即她板起脸来,朝站在偏殿外的几个宫女太监厉声喝道:“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个字,小心你们的脑袋!” 偏殿内发生的一切,青荷姑姑早已让人去告知了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用力捏紧手中的佛珠,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何苦!” 这话竟不知是在说徐玉宁,还是在说皇上。 徐玉宁和珍珠心事重重地出了寿安宫往盈袖阁走,路过小路转弯处,珍珠眼睛忽地一亮,伸手扯了扯徐玉宁的胳膊:“小主!” 徐玉宁闻声抬头,只见前边一个老嬷嬷带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娃站在前方,正伸长了脖子往寿安宫这边望。 一看到徐玉宁,小女娃挣脱嬷嬷的手,像个小炮弹一样朝徐玉宁奔来,一把扑进徐玉宁的怀里:“母妃!” 徐玉宁心神为之一震。 抱着怀里温温软软的小女娃,徐玉宁眼眶又是一热,眼泪倾泻而出。 萧静安抱着徐玉宁的脖子,看到徐玉宁哭,她小嘴也跟着一瘪:“母妃,你怎么了?” 跟在她身后的嬷嬷,是慈宁太后身边最信赖的李嬷嬷。 她环顾四周看到没有其他人,才连忙上前捂住萧静安的嘴,脸色严厉:“郡主,你忘记你皇祖母交代的话了?!” 萧静安,即静安郡主,是先太子的女儿,却并非徐玉宁所出。 当年因着钦天监的占卜,徐玉宁与萧行大婚日期推后,但是为皇家子嗣考虑,先帝爷在为萧行定了太子妃的同时,也为萧行指了两名侧妃,两名良娣,她们四人比徐玉宁先进府。 为了弥补徐玉宁,在徐玉宁及笄时,她的名字早早上了皇家玉牒,所以她确确实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妃,只是未能与萧行举行夫妻之礼。 太子薨逝时已二十有二,名下有一子一女,皆为魏侧妃魏琳兰所出。 这一子一女,就成了徐玉宁名下的庶长子庶长女,庶长子名为萧元祚(zuò),庶长女则是萧静安。 当初皇宫政变,东宫偏殿着火,魏侧妃与皇太孙萧元祚已经被活活烧死。 萧行去世时,让她照顾好皇太孙萧元祚,可是萧元祚还是死了。 这里头,定然是萧夺的手段。 太子不死,皇太孙不死,萧夺无法顺利即位。 他都杀进皇宫了,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 看着萧静安圆圆的脸蛋,徐玉宁心里酸涩地厉害。 前世,她未能生下一儿半女,萧静安是先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徐玉宁爱屋及乌,一直把萧静安当成亲生女儿看。 只是如今萧静安这一声“母妃”,实在是不合适了。 思及萧静安年幼丧父丧母,徐玉宁抬手制止了李嬷嬷的训斥:“静安还小,嬷嬷别吓着她。” 李嬷嬷却道:“小主,今时不同往日,你不能这样惯着她了。” 徐玉宁明白李嬷嬷的意思,但她不忍心苛责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四岁稚童。 牵着萧静安的手,徐玉宁转移话题:“嬷嬷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吗?” 李嬷嬷道:“是,也不是。” 她看着徐玉宁,微微叹了一口气:“小主,许久不见,您还好吗?要不要到寿宁宫坐坐……慈宁太后,也想见见您……” 徐玉宁垂下眸,想着也是时隔六年未见到慈宁太后,没忍住点了点头。 往寿安宫走,不仔细瞧都能察觉出不同。 外头守着的太监,比慈安宫多了一倍。 看来萧夺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嫡母,也并不是想象中那样放心。 太子和皇太孙都已经归西,萧夺已经坐上帝位,他这又是在担心什么呢? 徐玉宁牵着萧静安的手进了屋里。 里头传来一声急切的声音:“是玉宁吗?” 话音一落,慈宁太后已经从东次间走出来。 徐玉宁上前行礼:“嫔妾见过皇母后。” 慈宁太后快步上前,双手扶起徐玉宁,目光波动得厉害:“玉宁!” 慈安太后给人感觉颇为温柔可亲,而慈宁太后,无论什么时候身上都有一股子迫人的威严。 她眉骨深邃,五官深刻,眼神中常常藏着一丝锐利。 说起来也是奇事, 慈安太后性格温柔可亲,却教出萧夺那样乖张霸道的儿子; 慈宁太后性格凌厉强势,却教出萧行那样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 徐玉宁也紧紧回握住慈宁太后的手,两人相顾一时无言。 一个失去了儿子,一个失去了丈夫,本最是“同病相怜”的,相见更添伤心意。 萧静安挣脱李嬷嬷的手跑上前:“皇祖母,我把母妃给您带来了,您不高兴吗?” 慈宁太后回过神来,忙拉着徐玉宁进去坐。 萧静安似乎很黏徐玉宁,一直窝在徐玉宁身上不肯走。 徐玉宁只能抱着她坐着。 慈宁太后见状,笑了笑,问起徐玉宁:“哀家在寿宁宫住着多有不便,你近来还好吗?” 她说的“不便”,想必也知道萧夺让人监视着她。 她如今在宫中虽有皇太后之尊,却与坐牢无异。 幸好还有个亲孙女在身边,可以解解寂寞。 徐玉宁喉咙一梗,只道:“都好。” “哀家怎么听说,你和皇上……” 徐玉宁苦笑一下:“不提这个……” 慈宁太后淡淡地叹了一声。 彼此都刻意避开谈及萧行,只说了一些琐事。 坐了一会儿,萧静安过来拉着徐玉宁陪她跳马索,一口一个“母妃”,慈宁太后何止了萧静安:“以后不能再喊‘母妃’,要喊‘娘娘’了。” 这话是对萧静安说的,却让徐玉宁有几分不自在。 当着这位“婆母”的面,萧静安这一声“娘娘”,更像在点醒徐玉宁什么。 第048章 婆媳 在寿宁宫呆了两个时辰,徐玉宁才领着珍珠告辞。 萧静安似乎很舍不得徐玉宁,一直送她到门口。 徐玉宁走出一段路,回头看到萧静安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心头不禁涌起一阵酸涩,但终究还是强忍着没回头。 看着徐玉宁的背影,慈宁太后摸了摸萧静安的头,目光一暗:“静安,你记住,只有她才能保护你。” 萧静安神色晦暗,双眼紧紧盯着徐玉宁的背影,小小的脸蛋不复刚刚的可爱天真。 — 一月之期一到,康嫔终于解了禁足。 这天康嫔复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安婕妤忍不住冷嘲热讽:“哟,我道这是谁,原来是康姐姐,差点没认出来。” 自己生的大公主皇上当草,一个月都不来瞧一回,可康嫔生的二公主,皇上却当眼珠子,三天两头去瞧一瞧,安婕妤见了康嫔心里能舒坦才怪。 “你!”康嫔美目圆瞪,立马就要上去撕人。 粉藕赶紧将人拉住:“娘娘!” 她虽然位份比安婕妤高,但是安婕妤背后有淑妃撑腰,康嫔不敢为难安婕妤,只能憋了一肚子气,冷声一哼:“短时日不见,安妹妹这狗嘴依然吐不出象牙来!大公主有你这样的母妃,可别学了个嘴笨舌拙才好!” “你!” 宫里谁人不知道,大公主一岁半了学话学得磕磕绊绊,连给皇上请安这么简单的话都说不顺溜。 而大皇子九个月就会喊“父皇”,刚周岁口齿就相当流利了。 宫里都在传大公主将来怕是个结巴呢。 而且大公主胆小懦弱,平日里见到皇上,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久而久之,皇上就不太喜欢大公主了。 康嫔一出口,直接就戳中了安婕妤的痛脚。 安婕妤气得脸色铁青,咬牙道:“我倒要看看,将来二公主嘴皮子是不是像康姐姐一样利索!” 康嫔嗤笑一声:“那就不劳安妹妹费心了。” 两人在坤宁宫门口掐架,待淑妃、楚妃和李嫔到来才散了。 进了坤宁宫,众人给皇后请过安,一一落座。 皇后不由看向康嫔,直接点名敲打:“前头罚你,是要磨磨你的性子,如今解了禁足,切莫再像以往那般浮躁,也莫辜负了皇上升你为嫔位,将二公主交与你亲自抚养的苦心。” 在皇后面前,康嫔收敛不少,起身福了一礼:“皇后娘娘所言,臣妾谨记在心。”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李嫔:“你与李嫔同住一宫,私下也当彼此照顾才是。” 康嫔还没忘记徐玉宁和李嫔“联合”起来对付她一事,剜了李嫔一眼,愤愤地应了声:“诺。” 李嫔神色怯怯,不应声。 康嫔心里骂了句“贱蹄子”,忽然笑道:“我禁足这些日子倒是听说盈袖阁走水了,这一走水,住的地方肯定不成样子了,李妹妹与徐妹妹素日交情颇深,更应当彼此照顾一番才是。可别一升了嫔位,就眼高于顶,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了。” 说着,别有深意地朝皇后娘娘看了一眼。 李嫔忙看向皇后娘娘,低声回道:“康姐姐说的是,只不过皇上不喜旁人去打扰徐妹妹清静,我也不敢再贸然登门。” 皇后这才出来打圆场:“皇上让徐美人呆在盈袖阁思过,自有他的道理。” 安婕妤这时突然插话:“倒是听说昨日徐妹妹去了寿安宫请安,怕是不久,也要来给皇后请安了吧?” 给皇后请安,意味着重新上绿头牌。 徐玉宁怕是要出来了! 淑妃穿着桃红的宫装,眉尾向上一扬,像是无意提起旧事:“说起来那位也曾差点位极中宫……” 话刚说完,又佯装无意:“哎呀,臣妾失言。” 宫中谁不知道徐玉宁差点成为中宫皇后,但是现在坐在上头的,是郭太师的孙女郭容。 淑妃拿两人做对比,是故意拿此话刺皇后,更是故意让皇后难堪。 皇后手扶着座椅扶手,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这时,一声不响的楚妃拿起帕子抿了抿嘴角,接过了话:“淑妃娘娘这话今后可不要再说了,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 如果说徐玉宁差点成为中宫皇后,那么先太子还差点登上帝位呢。 淑妃这不是连皇上也一起拉出来比较了么? 淑妃喉咙一梗。 皇后娘娘不动声色地朝楚妃点了点头,才看向淑妃, 板起脸斥道:“你素日也是个机灵的,今日怎么这般犯浑!这话,可不要被有心人听了去,到时皇上怪罪下来,本宫也救不了你!” 淑妃这下子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众妃嫔又坐了一会儿,皇后就让散了。 等众人一散,竹枝立马咬牙:“这个淑妃,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竟敢言语冒犯皇后娘娘!” 皇后靠在宝座上,脸色发沉。 皇后自从在王府流过一胎之后,一直没有动静,中宫无子,而淑妃却生育了皇上目前唯一的皇子,可不是母凭子贵么! 看来是时候得物色个厉害点的人,或是让底下其他妃子多生几个儿子出来,压一压淑妃的嚣张气焰了。 可现下后宫之中,楚妃是个病西子,康嫔和安婕妤又生了个丫头片子,李嫔出身低,整日唯唯诺诺,徐美人又拒皇上于千里之外。 放眼望去,竟无一人中用。 皇后心思一动,目光微闪,立马起身:“竹枝,把秀女名册拿来,去慈安宫!” 下个月就是秋选,皇后理应与慈安太后私下商量一下选秀事宜。 萧夺和礼部宫员过了一遍礼部整理出来的秀女名册,已经筛掉了一部分人。如今送到皇后手中的这份名册,各地参选的秀女也还有两百多名。 但经过殿选之后,能从这两百多名秀女中脱颖而出的,到最后不过寥寥数人。 皇后去了寿安宫说明来意,慈安太后摆手表示不愿管这些琐事:“你如今是皇后,这种事你和皇上商量着来就是。” 这是给皇后面子。 虽说慈安太后与皇后是婆媳,但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慈安太后若是自持婆母身份处处压着皇后,岂不是损了皇后在后宫众妃嫔面前的威严? 慈安太后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是皇后紧记着萧夺先前的话,她脸上挂着笑:“臣妾入主中宫不到一年,处理宫务比不上您老人家,今日求您垂怜,指点指点臣妾这个愣头青。” 第049章 帝后 皇后在慈安太后面前比起其她妃嫔来,更显亲近,哪怕是刻意的讨好,也比别的妃嫔更显游刃有余。 慈安太后被哄得乐了,接过皇后递过来的茶,笑道:“也罢,终归是皇上登基第一年大选,你没经手操办过,哀家就卖个老。” 皇后忙将秀女名册递上去:“经过海选后,户部和皇上最终定下来的入选秀女共计两百二十一名,臣妾看着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来,劳您再掌掌眼。” 经过海选定下来的秀女就是届时要参加殿选的秀女,皇后在慈安太后面前自不能说自己对哪名秀女挑剔,不然就落了个善妒的嫌疑。 慈安太后听了她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接过名册从头到尾细细扫了一遍。 只是看着看着,她眉头就皱了起来。 皇后见状,也收敛了神色:“母后,可是有什么不妥?” 慈安太后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哀家记得郭瑶是你嫡妹?” 皇后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但是脸上仍挂着笑:“难得母后还记得。” 这个郭瑶说是皇后嫡妹,与皇后却不是一母同胞。 皇后的母亲一病逝,她父亲就娶了填房刘氏,郭瑶乃是皇后继母刘氏所生。 慈安太后沉思片刻拿起一旁的毛笔将“郭瑶”二字划去,皇后瞧见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慈安太后不等她说话,便浅笑道:“两姐妹一同服侍皇帝的事,先帝爷在时卫太妃和玉太嫔就传有佳话,可是卫太妃和玉太嫔两姐妹性情最是温婉不过,哀家当年与她们也亲近。” “……” “可哀家记得你这个嫡妹被太师宠得过于娇纵了些,性子比不得你,还是算了吧。” 皇后微微垂眸,不动声色地应了声:“母后慧眼,臣妾明白了。” 随后慈安太后又斟酌着划掉了二十一名参选秀女的名字,只保留了二百名。 皇后仔细瞧着听着,刚刚慈安太后说到两姐妹共侍一夫明显是不满意的,可是看到徐玉锦的名字,手中的笔却顿了顿,略过去了。 徐玉锦,乃是徐玉宁同父异母的妹妹。 徐玉锦有几分神似徐玉宁,皇上与徐玉宁已经闹成这般了,或许让徐玉锦入宫侍奉皇上,也不是什么坏事。 徐玉宁不肯与皇上亲近,那么就找个人来分一下皇上的心神。 慈安太后筛掉了二十一人,将名册递还给皇后,着重提到了两个名字: “承国公是皇上最为信赖的军机大臣,他的女儿司马悦,还有川陕总督之女顾名韵,都是颜色极好的,前年她们随各自母亲进宫给太皇太后贺寿,哀家是瞧过的,届时殿选,你要留意。” 慈安太后这话代表着这两位是她与皇上内定之人,皇后心中顿时警醒:“臣妾记下了。” 皇后怎么说也是陪皇上一路从潜龙邸走过来的,所以慈安太后对于皇后大体上还是满意的。 她温和地拍了拍皇后的手:“年初皇上大刀阔斧肃清了不少太子旧党,现下朝臣人心惶惶,此次大选,你要心中有数。” 说起来选秀女是为了替皇上选女人,但是却与朝政稳定脱不了干系。 这才是皇上为什么着急选秀的原因。 皇后与皇上是并肩一起从王府走来的枕边人,不可能这点眼界都没有。 皇后点头:“母后放心!” 慈安太后欣慰地笑了,特意留皇后在寿安宫用过午饭才放她回去。 出了寿安宫,皇后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眶竟微微发红。 竹枝担忧不已:“娘娘,可是心里难过?” 皇后摇头:“本宫从嫁给皇上那天起,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更何况还在王府时,楚妃康嫔等人不也都在?” “那,”竹枝略一想,突然领会过来,“娘娘是想起夫人了?” 一句话,让皇后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 外人都说刘氏宽厚仁善,可是当年皇后在刘氏手底下过的是什么生活,只有皇后知道。 皇后的生母病重时,刘氏就与她父亲暗通曲款,皇后的生母是被刘氏和她父亲生生气死的! 皇后捏紧了手里的名册。 没想到都不用她出手,慈安太后这一关就将郭瑶筛掉了。否则落到她手里,郭瑶只能成为深宫里的一具红粉骷髅!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大步离去。 - 回了坤宁宫,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喊来邓祈英,让他将慈安太后筛选过的秀女名册送往乾清宫。 等邓祈英回来,皇后问道:“这几日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邓祈英有些忿忿不平地回道:“娘娘,皇上这几日接连宿在敬禧堂。” 竹枝嘴一撇,有些不屑:“李嫔这段日子真是得宠,没想到平时这么不起眼的一个人,还有这等本事!也不知道皇上喜欢她什么!” 皇后听得眉头微微一蹙。 邓祈英上前小声接话:“听说徐美人那日去寿安宫请安,皇上也在,从那日回来后,皇上就一直宿在敬禧堂。” “徐美人?”竹枝一愣,这与李嫔有什么关系? 她喃喃道:“难怪今天安婕妤故意刺了李嫔,说她与徐美人素日交情颇深,看来李嫔真是得了徐美人的指点了。” 皇后仍是眉头紧锁。 皇上在徐玉宁这里受了挫,转身就去了李嫔那里,这里头…… 还来不及细想,康福禄就过来传旨了,说是皇上今晚要来坤宁宫。 皇后大喜,也来不及想其他的了,坤宁宫上上下下都行动起来,预备今晚迎接圣驾。 入夜,皇上如约来了坤宁宫。 帝后两人一番恩爱缠绵过后躺在床上说着体己话。 萧夺看着皇后的肚子,竟微微叹气:“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动静?” 萧夺登基,为了江山稳固,中宫能有嫡子,最好不过了。 此话一出,皇后握住萧夺的手,心中愧疚不已:“是臣妾不争气……” 皇后自在王府流了头胎伤了身子,这些年肚子再无动静。 萧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宽慰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转头又道:“许是元鸿还不想这么快有弟弟妹妹吧。” 闻言,皇后忽地红了着眼眶:“皇上还记得元鸿……” 萧元鸿是萧夺的第一个孩子,刚怀在肚子里,先帝爷就赐下男女两个名字。 皇后流产时胎儿已经有六个月大,是个男胎,只是一出生就夭折了,都来不及序齿。 皇后与他同甘共苦携手多年,他从心底里敬重皇后,也爱自己的孩子。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萧夺捏了捏皇后的手,此时此刻竟似也有几分伤怀:“朕怎么会忘记……” 第050章 拉拢 帝后此间情意绵绵不足为外人道。 晨起服侍萧夺穿衣,皇后从旁提了一嘴:“楚妃前些日子一直病着,如今已经大好了,皇上可去看过?” 后宫妃子有病不能侍寝,怕过病气给皇上; 为龙体着想,皇上也不能随意亲近有病气的妃子,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经皇后这么一提醒,萧夺也想起楚妃来了,随口答道:“朕这两日朝政繁忙……让她好生将养着,等朕政务清闲了些再去瞧她。” 萧夺前脚一走,后脚皇后就让邓祈英往常春宫送了支上好的人参。 邓祈英对沉碧说道:“今儿一早,皇上就跟皇后娘娘提起了楚妃娘娘,说是让楚妃娘娘好生将养着,过两日前朝清闲下来,就来瞧楚妃娘娘,可见皇上心里一直惦记着楚妃娘娘呢。” 送走了邓祈英,沉碧将托盘里的人参给楚妃瞧,心里也跟着高兴:“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 皇上昨晚宿在坤宁宫,今儿一早能想起她来,定然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替她美言了几句。 楚妃微微垂下了眼眸,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她指了指盒子里的人参,吩咐沉碧:“收起来吧。” 前朝一忙,萧夺好几天没去后宫,这天终于清闲了些许,问康福禄:“楚妃这阵子一直病着,太医院可有上心?” 康福禄眼观鼻鼻观心:“太医三天两头就去常春宫请平安脉呢,说是好生将养着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楚妃娘娘身子比常人娇气些。” 萧夺略一思索,便让康福禄去常春宫传旨。 楚妃在书案前作画,听到皇上今晚召她侍寝的消息,病了许久仍略显苍白的脸蛋都染上两团红晕。 等康福禄一走,楚妃喜上眉梢,竟欢喜地有点手忙脚乱了:“沉碧,快去库房把本宫汝窑敞口花瓶摆出来,再让人去御花园折几枝新鲜的桂花插上……还有,让小厨房做些金丝枣糕,皇上喜欢吃那个,还有……” 一长串吩咐下来,把常春宫上上下下都忙翻了。 楚妃处处留心,却仍觉不够,恨不得把常春宫装扮成天上仙宫才好。 就这么一忙活就到了晚上。 入夜,天色微微发暗,楚妃就带着宫人在门口迎接圣驾。 不知过了多久,在前头打探消息的太监回报:“皇上快到常春宫了!” 楚妃眼睛一亮,伸手扶了扶发髻,忙问沉碧:“本宫头发有没有乱?” 沉碧笑了笑:“娘娘,您就放心吧!” 楚妃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就连提着羊角琉璃灯守在一旁的宫女太监见了自家娘娘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笑了。 众人翘首以盼,又等了好一会儿,圣驾终于进了常春宫。 萧夺单手支着下巴靠在龙辇上似乎在沉思,直到进了常春宫,才微微回神,还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清丽美人站在正殿台阶上正伸长了脖子殷切朝他看来。 一见到他,美人疾步下了台阶。 一看到楚妃这副模样,萧夺脑中浮现徐玉宁那张面对他时冷若冰霜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可一抬头,看到楚妃像头小鹿急急朝他奔来,那丝阴霾终被一把拂去,他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一点笑容来。 楚妃跑至跟前,脚下突然地一崴,似一阵春风正巧扑进萧夺怀里。 真是人如其名,楚楚动人。 萧夺忙伸手将她扶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嗤笑道:“急什么?!” 楚妃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顿时羞红了脸。 见他调侃,楚妃心似小鹿乱撞,抬起头痴痴地看着眼前人,声音温柔似春风:“皇上……” 一众宫女太监低头垂眸,不敢再看两位主子。 美人在怀,萧夺随即爽朗一笑,抱着美人进了屋。 一进屋便闻到淡淡的桂花香,萧夺将人放下地,抬头看到桌上插着的桂花,笑着伸手牵住楚妃的手往里走:“中秋金桂,确是芳香怡人。” 楚妃浅笑嫣然:“能得皇上一句称赞,也不负它花中第一流的名声。” 楚妃还在闺中就颇有才情,是与徐玉宁这位“太子妃”齐名的京城才女。 忙了一天朝政,此时与楚妃谈谈风花雪月、吟诗咏词,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萧夺很是受用。 一来了兴趣,萧夺手痒,当即表示要给楚妃写一幅墨宝。 萧夺牵着她的手去东稍间,却不料身边的楚妃突然“哎呀”一声,竟一把甩开萧夺的手,快步上前,一把将桌面上的画卷了起来。 看着她紧张兮兮地抱着的画卷想藏,萧夺瞬间失笑:“有什么是朕不能看的?” 楚妃脸上红霞纷飞,顾左右而言他:“臣妾信手涂鸦,怕污了皇上的眼睛……” “哦?”萧夺微微挑了挑眉,一手将楚妃圈进怀中,另一只手伸手就去夺她手里的画卷:“那朕更要看看才是……” 说着,一把将画卷打了开来。 楚妃羞红了脸,有点嗔痴的味道:“皇上……” 萧夺低头深深地看了楚妃一眼。 却见是一幅少年将军图。 马背上的青年男子气宇轩昂,手持陌刀,身着铠甲,神色冷峻,纵马前来,一手握紧缰绳,回眸张望时,身下黑色宝马前蹄高扬呼啸长鸣,正是少年意气风发。 画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萧夺。 楚妃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越发温柔起来:“臣妾还记得皇上当年深入敌军,一刀砍下突厥王子首级,举国震奋。当年皇上随大军回京那日,满京城的少女挤满了大街,只为一睹皇上的风采!” 那确实是萧夺当皇子时最为骄傲的时刻。 一战成名,威震朝野。 萧夺心绪波动,伸手抬起楚妃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情到浓时,自是被翻红浪。 美人羞怯,娇喘连连,更是风月无边。 过了两日,众妃嫔到坤宁宫请安,皇后就提及了中秋宴。 皇后道:“去岁岁末先皇帝爷驾崩,今年六月后宫才除服,因此端午未曾大办。今年是皇上登基头一年,母后和皇上的意思是要把中秋办得热热闹闹的。” 淑妃原本捧着茶漫不经心地喝着,皇后此话一出,她脊背一下子挺得笔直。 皇后又道:“母后有意要磨练本宫,这半年多来,本宫连个帮手都没有,已觉吃力,若将来等新人进了宫,本宫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免有疏忽……” 众人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了。 皇后要找人协理六宫! 闻言,众人眼睛似两盏灯笼,忽地一亮。 第051章 中秋宴1 众妃嫔从王府搬进后宫,下放协理六宫之权一事慈安太后和皇上一直没提,一来是因为嫔妃人少;二来要替皇后在后宫立稳脚跟,以震中宫之威。 如今时机成熟,也该找个人为皇后分担一下事务。 说着,皇后笑着看向底下的淑妃等人:“各位妹妹都是从潜龙邸一起过来的旧人,可要好好协助本宫才是。” 众人齐声应答:“愿为皇后娘娘分忧。” 客气话说完,底下安婕妤就迫不及待地看了淑妃一眼,当即接话:“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还在王府时就曾与您一起管理王府,她的能力是各位妹妹有目共睹的!” 安婕妤就是淑妃的应声虫。 淑妃这是想争协理六宫之权呢。 皇后心里跟明镜似的,低头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才抬头说道:“淑妃聪明伶俐,本宫也甚为喜欢。不过,此事以皇上的意思为准,待本宫与皇上商议过后再说吧。” 安婕妤喉咙一梗。 淑妃脸上则闪过一丝不快。 待皇后让众妃嫔散了的时候,淑妃竟直接甩袖离去。 据说淑妃回去后,当即就带着大皇子去了乾清宫,这是后话。 众人散后,皇后单独留下楚妃说话。 皇后笑着看向楚妃:“你素有才情,连皇上也是称赞有加的,云楚,你可要好好协助本宫。” 楚妃前日既然接下了皇后送来的人参,此刻就已经是皇后阵营的人了。 她起身福了一礼:“臣妾定当竭尽全力,用心辅助皇后娘娘!” 新人入宫,皇后要下放协理六宫之权,这个权力自不能再落入淑妃手中。 放眼望去,也唯有楚妃可以收为己用。 皇后欣慰一笑,亲手扶她起身:“你心思聪慧,本宫没有看错人。” 楚妃也笑,但心中却仍有一丝顾虑:“淑妃定不甘心您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臣妾,您说皇上会不会看在大皇子的份上……”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放心。” 看着皇后胸有成竹的样子,楚妃略一沉思,笑了笑,不好再问。 两人重新坐下来说话,突然说到李嫔。 皇后道:“李嫔最近恩宠太过,康嫔那边怕是要闹腾了。” 说着,前些日子才放下的疑问又浮了上来:“康嫔和李嫔是最早入王府的,跟着皇上的年头也不短了,前几年都没见皇上这般宠她,近些日子,竟是这般……” “娘娘这是当局者迷了。”楚妃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 皇后眸光微闪:“哦?” 楚妃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娘娘慧眼,也没有发现李嫔跟徐美人,长得有几分神似么?” 经她这么一提醒,皇后细细一想,突然会心一笑。 难怪皇上在徐玉宁身上受了挫,就接连宿在敬禧堂,竟是这个缘故。 送走楚妃,皇后倚靠在软枕上,轻笑一声。 “这个李嫔……倒是有点小聪明。” 晚些时候,邓祈英来报,说淑妃带着大皇子去了乾清宫。 皇后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护甲:“由她闹去吧。” 竟是一点也不着急。 入夜,圣驾来了坤宁宫。 帝后见面,除了温存以外,自还要提及中秋宴的筹办,以及助皇后协理六宫的人选。 萧夺没点名找哪个妃子协理六宫,倒先问了皇后一句:“你可有属意之人?” 皇后温声回道:“淑妃在王府时倒是曾助臣妾一臂之力,但是她现在养育了大皇子,大皇子又正是启蒙的年纪,怕是分不开心神。” 萧夺名下目前只有一个皇子,金贵异常,哪怕先前确实属意淑妃,但是皇后一提及大皇子启蒙之事,他立马就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 皇后继续道:“康嫔和安婕妤也育有大公主和二公主,两位公主年纪还小,也离不得人照顾;李嫔嘛,性情懦弱了些,怕是镇不住底下的人……” 萧夺听着,眉尖微蹙。 皇后攀着他的胳膊,话锋一转:“倒是楚妃还没养儿育女,乐得个自在,而且她还在闺阁时就才名在外,皇上也是夸过的,就让她来协助臣妾,皇上意下如何?” 皇后分析得头头是道,萧夺听到这里,眉尖渐渐舒展开来,倒也没犹豫:“就她吧。” 说完选人一事,又说到中秋宴。 这是萧夺登基以来的第一个中秋宴,也是第一次宴请朝臣及官员家眷,帝后两人也不免要费心。 中秋宴,确实是目前宫里的头等大事。 中秋接连休沐三日,宫中怕是要连日筵宴。 只因八月十五那日要宴请朝臣,到了八月十六这日,要设皇家家宴。 更重要的是八月十七日,是这位新帝的生辰。 皇上是天子,呼“万岁”,称万寿无疆,因此皇帝的生辰称为万寿节。这一日,朝臣及各宫妃子,甚至外邦使臣都要进京为皇帝献礼、祝寿,全国各地也为庆贺天子生辰进行各种庆贺仪式,可谓是不可多得的盛况。 新帝刚登基,全国上下怕是人心不稳,宫中要把中秋宴办得盛大热闹,各州府也早早开始安排朝贺活动,也是为了告知黎民百姓,新帝登基朝廷安稳,以慰民心。 徐玉宁哪怕呆在盈袖阁闭门不出,也能感觉到宫中气氛的紧张和忙碌。 因为中秋的到来,徐玉宁心里也生出了几分焦灼。 她拿着一本书坐在窗边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中秋这日属于国宴,皇上会在太和殿宴请京城正四品以上的王公大臣,而皇后则领正四品以上妃嫔在御花园宴请官员家眷以及朝廷命妇。 徐玉宁现在只是正七品美人,位份太低,没有资格出席国宴。但是她的母亲和大嫂一定会进宫参加国宴,一想到这徐玉宁的心情就无法平静。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母亲和大嫂了。 徐玉宁的大哥徐世安于兆庆二十四年冬死于征伐东鞑靼途中,被东鞑靼将军阿悍达斩下首级,死无全尸。 随后阿悍达将徐世安的首级当成战利品,献给东鞑靼可汗孛尔吉帖木儿,用徐世安的头盖骨做成了酒碗,日日盛酒送饮…… 徐玉宁每每思及此处,便心如刀割。 “阿悍达!” 这个名字在徐玉宁唇齿之间来回咀嚼了无数遍,她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为大哥报仇雪恨! 自大哥去世,忠远侯府只剩下一对孤儿寡母,也不知道母亲和大嫂现在怎么样了?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徐玉宁的思绪。 珍珠小跑着进来通报:“小主,小福子回来了!” 徐玉宁手里的书“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但她此刻已经也顾不上捡,忙起身疾步往外走去。 第052章 中秋宴2 小福子跑得气喘吁吁:“小、小主……” 这几天徐玉宁一直让小福子在外面打探中秋宴的消息,他今天回来得这样着急,看来是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了。 “你别着急,慢慢说,”徐玉宁心中也着急,但还是吩咐珍珠,“先给小福子倒杯茶缓缓!” 小福子接过茶,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 他抬起袖子一把擦掉嘴边的水渍,忙回道:“小主,奴才打听到了,忠远侯夫人、世子夫人还有小世孙,都在宴请名单之内;到了中秋那日,午时开宴,忠远侯夫人、世子夫人还有小世孙会提前一个时辰进宫,到坤宁宫拜见皇后,直至各官员家眷到齐了,才移步御花园入席。” 闻言,徐玉宁面上一喜:“你是说羿哥儿也来?” 前世进宫参加中秋宴的,只有母亲和大嫂,羿哥儿是没来的。 徐玉宁的母亲在生长子徐世安时伤了身子,时隔九年后才又怀上了徐玉宁。 徐世安于徐玉宁而言,是长兄如父。 他十八岁方娶妻,娶的是忠勤伯府的嫡二小姐郑氏。 两人成婚四年郑氏无所出,徐世安拒不纳妾,一直到二十二岁,两人才有一子,取名徐羿。 羿哥儿如今才七岁。 听说小世孙也来,就连一旁站着的珍珠,脸上都浮现了一丝喜色。 徐玉宁还在闺中时,羿哥儿与她十分亲厚,她是羿哥儿的姑姑,却更像羿哥儿的姐姐。 想到虎头虎脑的羿哥儿,徐玉宁竟一时欢喜得不知所以了。 前世徐玉宁去世那年,羿哥儿才十二岁。 皇上下达袭爵圣旨,正式封他为忠远侯,那日他进宫叩谢皇恩,徐玉宁拖着病体站在宫里的甬道上,远远地瞧了他一眼。 十二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开始抽条,略显单薄。 他的长相有七八分继承了徐世安,长得十分英俊,可是脸上却总是有一丝抹不去的浓郁之色。 是了,那一年年初,大嫂刚刚去世…… 小福子回道:“小主放心,宴请名单上写了小世孙的名字,那世子夫人定是要带小世孙进宫拜见皇后娘娘的。” 前世弘武二年,母亲病逝,徐玉宁在宫中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紧跟着弘武六年年初,大嫂郑氏撒手人寰,徐玉宁也不能出宫送她一程; 到了弘武六年秋,她病入膏肓,在盈袖阁香消玉殒。 一想到能再次见到家人,徐玉宁此时心潮澎湃。 激动的心情过后,她的心中又升起一丝顾虑,也就是说从入宫到拜见皇后这一个时辰,是她唯一可以见到母亲和大嫂的机会。 “让我好好想想……”徐玉宁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得想个稳妥的法子,与母亲、大嫂和羿哥儿悄悄见上一面! 徐玉宁猛地一咬牙,或许,她可以去求皇后娘娘给个恩典! 正当徐玉宁心中浮现这个念头时,守在外头的玛瑙突然过来禀告:“小主,坤宁宫的邓公公来了!” 心中念头刚起,皇后娘娘就派人过来了。 徐玉宁精神为之一振:“让他进来。” 邓祈英身为坤宁宫的首领太监,是皇后的得力助手,在宫中人人都要给他几分脸面。 哪怕见到徐玉宁,他也只是微微弯腰行了礼,态度也并不谄媚。 与张生财等人不同,这个邓祈英身材中等,脸型偏长,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显得有几分精明和倨傲。 徐玉宁坐在明间的圆桌旁,抬头扫了他一眼:“邓公公今日前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小主英明,”邓祈英嘴角微微一弯,“奴才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过来,确是有几句话要交代小主。” 徐玉宁:“公公请讲。” 邓祈英:“近日宫中筹办中秋宴,此乃皇上登基头一年的中秋宴,慈安太后以及皇上皇后都十分重视,所以还请小主约束好手底下的人,莫要让底下的宫女太监随意出来走动,以免冲撞了入宫参加中秋宴的各位贵人。” 原是为这事,徐玉宁正要点头,邓祈英又道:“皇后娘娘还说了,以小主和安婕妤现在的位份,怕是不能出席今年的中秋宴,因此特意吩咐御膳房到时各送一桌席面到长阳宫以及盈袖阁,还请小主约束底下的宫人时,” 邓祈英笑了笑,着重提了后半句:“也不忘严以律己!” 这话一出,听得徐玉宁眉头一皱。 皇后娘娘这话的意思是,在中秋宴筹办结束前,让她也不要随意走动。 徐玉宁面上不虞,只朝珍珠看了一眼,示意道:“珍珠,送邓公公出去。” 送走了邓祈英,徐玉宁细细回想了一下他刚刚说的话。 她不能出席国宴就罢了,她本就不受皇上待见,可皇后娘娘为什么不卖安婕妤这个面子? 徐玉宁叫来小福子和小李子:“你们两个再出去打听一下,看看今日宫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说完,略一沉思,又道:“也打听一下安婕妤那边的消息,到时一并来回我。” 小福子和小李子领命去了。 不多时,两人就回来了。 事儿也不难打听,据说是安婕妤今日到坤宁宫请安时闹了脾气, 后宫众妃嫔中,也就只有正七品的徐玉宁和从四品的安婕妤没有达到正四品品级,故没有资格出席国宴。 此次中秋宴宴请的是京中正四品以上王公大臣及其家眷,让品级低于正四品的妃子出席,这双方品级不对等,也是有损皇家颜面。 徐玉宁几欲被打入冷宫,暂且不提,可安婕妤心高气傲,怎咽得下这口气? 众妃嫔中,连李紫烟和季素月这个低贱宫女出身的,都因晋升了嫔位能出席此次国宴,安婕妤一想到这个,心里跟吞了苍蝇似的。 所以安婕妤就闹了,指摘皇后娘娘处事不公,皇后娘娘一怒之下直接禁了安婕妤的足。 安婕妤不死心还抱着大公主到皇上面前闹,没想到直接被皇上给训斥了,让她在乾清宫门外跪了一个时辰。 这下子,安婕妤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徐玉宁听完小福子和小李子的话,顿时心事重重。 安婕妤只想着自己不能出席国宴,没有脸面,但是在皇上看来,安婕妤就是不识大体。 平时闹闹小脾气无妨,可这次中秋宴是皇上登基第一次规模宴请朝中大臣及臣子家眷,安婕妤的那点脸面跟前朝稳定相比,不足一提。 萧夺登基以来为了肃清太子旧党,就抓了一大批臣子下狱,新帝跟朝臣如今正处于磨合阶段,双方关系如履薄冰, 此次筹办中秋宴,正是缓和君臣关系的好时机,哪容安婕妤放肆! 有安婕妤的教训在前,徐玉宁就知道,她要去求皇后娘娘给个恩典的路行不通了。 小福子仔细瞧着徐玉宁的神色,又道:“小主,还有一件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玉宁猛地回过神来。 她收起脸上的沉郁之色:“还有什么事?” 第053章 中秋宴3 见小福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玉宁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什么话直说,我不怪罪便是。” 小福子这才开口回道:“此次选秀殿选的名单定下来了,奴才听说徐府的徐小姐徐玉锦也在名单上……” 今年六月后宫嫔妃除服,礼部就开始为选秀做准备,全国各地参选的秀女约有四五千人,但到最后有机会进宫参加殿选的不过两三百名。 而徐玉锦,是徐玉宁同父异母的妹妹。 眼看新人都要进宫了,可是徐玉宁与皇上关系仍僵着,小福子心里急得像蚂蚁上锅。 但是这份焦急,小福子却无法对徐玉宁说。 现下,徐府居然又急着要送一个女儿进宫,还真是让人怪恶心的。 前世徐玉锦也进了宫,一路高升,被封德妃,与淑妃平起平坐,一时荣宠无人能及。 听了小福子的话,可是徐玉宁并没有太吃惊,倒是珍珠和玛瑙脸色变了。 珍珠心直口快:“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大小姐在宫中出了事,这么久老爷都不曾让人进宫看一眼,现在又……” “好了。”徐玉宁抬手制止了珍珠的话,“都别说了,你们下去吧。” 珍珠面色不岔:“小主……” 徐玉宁微微冷了脸:“下去!” 玛瑙忙扯了扯珍珠的袖子,将她拉了下去了。 众人一走,室内一空。 徐玉宁走回西次间捡起掉落在地的书,又坐在罗汉榻上沉思起来。 说到徐玉锦,不得不提到徐府和忠远侯府的关系。 两府关系其实十分微妙—— 两府都是出自忠远侯一脉,是到了徐玉宁父亲这一辈才分枝的。 徐玉宁的爷爷忠远老侯爷是一脉单传,到了他这里却意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嫡子徐昌劲,一个庶子徐昌泰。 等两个儿子长大,嫡子徐昌劲袭了爵,封忠远侯,继承忠远侯府; 庶子徐昌泰在礼部谋了一份差事,另立府邸徐府。 徐昌劲十六岁定了时任大理寺少卿的魏家之女魏氏为妻,可惜妻子尚未过门,徐昌劲突然感染恶疾仓促离世; 于是庶子徐昌泰就成了老侯爷的独子。 如此一来徐昌泰是有机会继承忠远侯爵位的,可惜当时老侯爷已经病逝,府里一切由老夫人做主,她死活不同意。 直到死,老夫人都怀疑自己的儿子是被庶子给害死的,怎么可能同意让徐昌泰袭他儿子的爵? 老夫人拿着开国圣祖爷赐给徐家的龙头权杖闹到先帝爷面前,最后在老夫人的筹谋下,先帝爷特许徐昌泰兼祧两府。 所谓兼祧,就是一子顶两门。 老夫人给庶子徐昌泰娶了两房妻子,同时为两府延续香火。 徐府夫人是张氏;而忠远侯夫人,却是徐昌劲生前定下的魏氏。 按理说徐昌劲一死,魏家本可推掉这门婚事,可是徐玉宁的母亲却愿意嫁进来当个兼祧妻。 个中缘由,徐玉宁不得而知。 自此徐昌泰一人兼祧两府,两家主母张氏和魏氏也各住两府,两人生的孩子也各归各府养育。 所以徐玉宁和徐世安的生父虽是徐昌泰,在族谱上却是徐昌劲的孩子,而徐世安更是一出生就被立为忠远侯世子。 先帝爷在位时出于补偿的心理,特下了一道圣旨,指明徐昌劲(即现任忠远侯爷)虽已魂归西天,但徐世安只能先称世子,羿哥儿只能先称世孙,要等徐昌泰逝世或是花甲之年(六十岁),徐世安和羿哥儿父子才能正式袭爵,以示尊敬徐昌泰这个生父。 而徐玉宁和徐玉锦虽是同一个父亲,身份地位却大大不同,两人在外也是以“堂兄妹”相称。 这就是老夫人的精明之处: 向徐昌泰借了种,既为自己儿子续了香火,又不让庶子如愿袭爵,还要往庶子嘴里塞只恶心的苍蝇让他吞下去! 只是老夫人是如愿了,她两脚一蹬却丢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搞得两府关系莫名紧张。 徐府的主母张氏刻薄尖酸,是个不好相与的,总是给徐玉宁的母亲找麻烦。 张氏所生的一子一女:徐易安和徐玉锦,更是从小就视徐玉宁和徐世安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两兄妹处处掐尖要强,什么都要跟徐玉宁和徐世安比一比。 明明四人都是同一个父亲,可是他们两兄妹身份却要低徐玉宁和徐世安一等,他们心理哪能平衡? 徐玉宁手搭在炕桌上轻轻敲着,正在沉思: “张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两人嫁的是同一个丈夫,可母亲却得了忠远侯夫人的头衔,硬压了她一头,所以张氏教育子女与我和大哥处处比较,自以为用儿女为自己争一口气。” “徐玉锦想进宫,怕是张氏的主意。” 而徐昌泰对这两房妻子态度也不同。 老夫人还在世时,他一个月上半月住在忠远侯府,下半个月住在徐府。 老夫人一离世,他几个月不来一次忠远侯府。 他更喜欢张氏,跟徐玉宁的母亲魏氏时常争吵。 一想到这,徐玉宁心里想见母亲的念头也更加强烈了,却因为皇后今日特意传话,而郁闷许久。 进了宫的女人,就是皇家的人了,若非皇上皇后太后开恩,家里人不能随意进宫,宫里的妃子也不能随意出宫与家人相聚。 眼看中秋渐近,徐玉宁心里似有一把火,烧得焦灼。 思考良久,徐玉宁写了一封信。 将信纸剪成小小一张,用苍蝇小楷写了信,然后卷成小小一团塞进一截手指粗的竹管。 “如果信没法送出去,你想办法引起夫人和少夫人的注意,远远与她们照一面,让她们知道我在宫中一切都好,好让她们放心。”徐玉宁将竹管交给珍珠,“也顺便,帮我好好瞧一眼娘和大嫂……” 如果见不到母亲和大嫂,那么,就让珍珠守在朝臣家眷入宫的宫道上,悄悄把这个竹管塞给母亲或大嫂。 珍珠紧紧捏着手里的竹管,郑重地朝徐玉宁点了点头:“小主请放心!” 第054章 羿哥儿1 中秋这日,宫中的戒备一下子严了许多。 这天,徐玉宁将小福子五人都拘在了盈袖阁,只悄悄放了珍珠一人出去。 宫女服饰几乎都一个样,珍珠低调出了盈袖阁也并不惹人注意。 出了内廷,穿过宫道,珍珠小心翼翼避开巡逻的禁军,去了奉天门,躲在暗处悄悄留神。 中秋佳节,官员从十五到十七休沐三天,但十五这天却要入宫赴皇家宴请,以示君臣同乐。 皇上请吃饭,受邀的王公大臣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赴宴。于是一大早午门外就停满了马车和轿子,人群熙熙攘攘。 忠远侯府的马车来得稍晚,刚挨着徐府的马车停下,就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关于徐昌泰兼祧两府一事,在京中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徐昌泰携徐府妻子张氏已经下了马车,正站在一旁与同僚寒暄,等忠远侯世子夫人郑氏牵着羿哥儿的手下了马车,周围人目光灼灼往这边一投,徐昌泰面色顿时有些难看。 郑氏在外,是徐昌劲儿媳,不能称徐昌泰为父亲,只能按礼数喊一声“叔父”。 羿哥儿抿着唇跟在郑氏的身边,也跟着叫了声:“叔公。” 徐昌泰神色极淡地“嗯”了一声。 郑氏出身武将之家,家风粗犷,因此郑氏在闺中时与家中兄弟不分男女,混在一起读过几年书习过武,她的骨架比一般女子要高大,看着有几分利落飒爽。 只是她一直没能走出丧夫之痛,人消瘦得厉害,一身衣裳穿在身,被风一吹,显得十分空荡。 羿哥儿长相俏似徐世安,浓眉阔目,脸型棱角分明。 才七岁的人儿,规规矩矩地跟在母亲身边,嘴唇微微抿着,神情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严肃。 张氏看着他们母子俩,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装模作样给谁看!” 伸头又往他们身后一瞧,没看到魏氏,张氏嘴角一勾,伸手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神色不免有些得意起来,似只斗胜的孔雀。 “时候不早了,走吧。” 徐昌泰冷着脸携着张氏往前走,郑氏跟在两人身后牵着羿哥儿随行。 过了午门,一进入奉天门,无论是官员还是各官员家眷全都噤了声,神情肃穆。 宫道两旁宫墙高耸,极具压迫感,这——就是天家的威严。 门内有太监上来引路,另有一名太监拿着册子传唱:“传忠远侯世子夫人郑氏、忠远侯世孙徐羿,进宫觐见——!” 郑氏领着儿子目不斜视地跟着引路太监走。 珍珠站在暗处,看到少夫人带着小少爷进来,呼吸猛地一窒。 人群从这里分为两路,女眷要去拜见皇后,往内廷的方向走;而男眷不得入内廷,往太和殿走。 由于羿哥儿年纪还小,不用跟着其他男丁去太和殿,而是跟在郑氏身边去拜见皇后娘娘。 珍珠目光紧紧追随着郑氏和羿哥儿,她发现有引路太监在,根本找不到机会单独与世子夫人接触。 她甚至不敢发出什么声响去吸引郑氏的注意,以免给郑氏和羿哥儿带来麻烦。 直到看着郑氏和羿哥儿进了坤宁宫,珍珠才捏紧手中的竹管,不甘心地离开了。 就在她低头转身的瞬间,羿哥儿眼角余光瞟见了她离开的背影,瞳孔忽地一缩。 他脚步一顿,悄悄扯了一下郑氏的袖子。 郑氏低下头看着儿子:“羿哥儿?” 羿哥儿眼睛亮了亮,悄声道:“娘,我刚刚好像看到珍珠姐姐了。” 闻言,郑氏呼吸微微一窒,她用力捏了捏儿子的手心,然而还来不及说什么,走在一旁的张氏突然上前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张氏开口就板着脸训斥:“你们在这嘀咕什么?!也不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可不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了我们徐家的礼数!” 魏氏没来,张氏托大,在郑氏面前好好发了一通“婆母”之威。 眼看坤宁宫就在眼前,身边还有其他官员的女眷,郑氏不愿与她发生冲突,但两家人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只能朝她微微颔首:“多谢徐夫人提醒。” 一句“徐夫人”,亲疏分明,简直是在张氏心头扎了一针。 魏氏也就算了,郑氏算什么东西?竟不把她放在眼里! 张氏心中不忿,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羿哥儿瞧见其他人目光都往他们这边投,小小的脸蛋上透出几分严肃:“叔婆,我们快走吧,若是让皇后娘娘等急了,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张氏一口气梗在胸腔不上不下,可在宫里又不能拿郑氏母子怎么样,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徐府和忠远侯府这么多年早就面和心不和,郑氏嫁进忠远侯府这么多年,张氏是什么德行,郑氏一清二楚。 反正她只认魏氏一个婆母,张氏休想在她面前摆谱。 郑氏目光往四周环视了一遍,并没有看到珍珠的身影,只能拍了拍羿哥儿的后背,“进去吧。” 羿哥儿又看了一眼珍珠离开的方向,心怀期冀:“娘,我今日能见到姑姑吗?” 郑氏也希望能见徐玉宁一面。 皇上登基后对太子旧党多有忌惮,忠远侯府剩下一屋子孤儿寡母,日子也是过得如履薄冰。 听说徐玉宁在宫中出了事,魏氏和郑氏无能为力,两人关起门来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 想到这里,郑氏心事重重。 只希望皇后和皇上能开恩,让徐玉宁出席今天的中秋宴,两姑嫂好找个机会见一面。 哪怕只有一面。 前头太监传唱觐见,郑氏连忙打起精神帮羿哥儿整理一下衣服,牵着他的手进去了。 坤宁宫里现下热闹非凡。 如今皇上妃嫔少,除安婕妤和徐玉宁外,其余四位妃子都来了坤宁宫,四人正坐在皇后下首。 皇后娘娘给朝廷命妇以及皇家姻亲贵胄家的夫人赐了座,而另一些职位低的臣子的女眷虽然也进了宫,却没有资格进正殿面见皇后娘娘,只能站成一排排在外头给皇后娘娘磕个头,就表示见过了。 张氏是徐府的夫人,徐昌泰无爵位、张氏无诰命,只能随其她人站在外头。 想着魏氏往常进宫能顶着“忠远侯夫人”的身份进正殿赐座,现在她只配站在外头,张氏心里又有点愤愤不平。 直到听说徐玉宁位份低,也没资格与正殿里的楚妃等人坐在一起,张氏才稍微宽慰了一些,心里暗道:“等我女儿进了宫,我看魏氏还怎么猖狂!” 第055章 羿哥儿2 坤宁宫—— 皇后穿着大红绣金凤的吉服端坐在上首,端的是雍容华贵,威仪万千。 淑妃、楚妃、康嫔以及李嫔也穿着极其隆重的宫装端坐于左右下首。 承国公夫人、郑国公老夫人等依次坐于李嫔等人的左右下首。 郑氏携羿哥儿行过礼,一旁的太监唱道:“起!” 又唱:“给忠远侯世子夫人、世孙,赐座!” 郑氏依礼领着羿哥儿落座。 皇后例行问了郑氏几句话:“听闻徐侯夫人身子不适,近日可大安了?” 魏氏本来也是要一同进宫参加中秋宴的,只是恰巧在这个关头病了,怕带了病气进宫,所以提前向宫里报备了,没有前来。 郑氏回话:“承蒙皇后娘娘关心,婆母如今已无大碍,只是这两日还要将养。” “人一上了年纪,免不了有个头疼脑热的。”皇后点点头,“本宫这里有一支上好的灵芝,最是补气养血,出宫的时候,你一并带上吧。” 郑氏忙跪谢答礼:“妾身替婆母谢皇后娘娘赏赐。” 问过这些话,皇后又抬头看向跟在郑氏身边的羿哥儿:“这就是羿哥儿?” 郑氏拍了拍羿哥儿的后背,羿哥儿起身出列跪在正殿中间:“徐羿拜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皇后瞧着心里喜欢,朝他招了招手:“来,过来让本宫瞧瞧。” 羿哥儿回头看了郑氏一眼,见郑氏朝他点点头,他才抬脚慢慢地走到皇后面前。 皇后细细看了羿哥儿一眼,笑着跟底下众夫人说道:“这孩子长得周正,本宫看着就喜欢。” 底下人众夫人笑着应和了几句,皇后这才让羿哥儿回了座位。 接下来又有其他夫人进来面见皇后娘娘。 羿哥儿坐在郑氏身边,目光在上方的几位娘娘身上来回找了好几遍,确认徐玉宁不在,心情便有些低落。 宫里规矩礼仪繁纷复杂,等所有女眷面见完皇后娘娘,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张氏随其他不能进殿面见凤颜的夫人在殿外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双股发颤,热汗涔涔。 看着殿里端坐着的郑氏和羿哥儿,张氏心里暗恨不已,又站得双脚胀痛,身形竟一晃,险些倒下去。 一旁身着蓝色裙装的夫人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此时张氏也吓得脸色发白。 在皇后面前失仪,以后她就别想再进宫了! 能吃上皇家的宴席,是荣耀,也着实是份苦差。 蓝色裙装的夫人好心提醒她:“徐夫人,你千万要坚持住,不能在皇后面前失仪啊,不然出了宫,被人非议,自己遭了罪不说,还要连累家里的男人,哎。” 张氏拿起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见蓝色裙装的夫人站得稳稳当当,她一阵窘迫,脸上发红:“我实在是……站得脚疼……” 闻言,蓝色裙装的夫人神色微讶,悄声道:“徐夫人,你没在鞋里垫两层软垫么?” 一些有经验的夫人进宫前不仅垫了几层加厚的软鞋垫、连膝盖也上了护膝,内里更是换上了冰冰凉凉的冰蚕丝里衣,着装料子通风又透气。 反观张氏,身上穿着名贵的绸缎,厚重得要命。 这一次因为魏氏生病不能进宫,才让张氏顶上。 张氏是头一回进宫,她怎么知道这些! 魏氏不曾派人跟她说过,郑氏也不曾提醒……张氏怒火中烧,双眼像要喷出火来。 郑氏和魏氏就是故意的! 好在不多时,皇上那边派了人过来通知,皇后便起身领着众妃嫔和夫人贵女一道移步御花园。 此次中秋宴,楚妃得了协理六宫之权,将宴席设在御花园,便是楚妃的主意。 中秋佳节,奉宸苑专人看养的金桂都摆到了御花园,满园飘香。 除此之外,为了筹办此次中秋宴,各色红的粉的黄的等菊花也如流水般搬到了御花园堆叠起来,真是花团锦簇,不失为一次酣畅淋漓的赏菊宴,风雅之极。 张氏恨不得飞奔过去早早入座,好歇一歇脚。 奈何宫里规矩繁琐,要等上头的贵人落座,才能轮到张氏这些份位低的夫人。 到了御花园,皇后笑着看着底下一众夫人贵女,说了一番话,大意就是劝各位不必拘谨,尽情玩乐。 直到此刻,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众人才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由于未至开席的时辰,皇后与几位一等诰命夫人到亭子里说话,楚妃和淑妃几位妃子便领着其他夫人及贵女游园赏菊,人群顿时四散开来。 羿哥儿直到现在才敢伸手轻轻扯了一下郑氏的袖子。 郑氏忙低头:“羿哥儿?” 羿哥儿神情窘迫,小声说道:“娘,我想解手……” 刚刚在坤宁宫喝了两杯茶水,羿哥儿有些憋不住了。 郑氏一听,也有些着急。 “没事,娘让太监带你去净房,你千万不要自己乱跑,知道吗?娘在这里等你。”郑氏瞧见边上有个值守小太监,领着羿哥儿过去说明缘由。 小太监伸手恭敬一比:“贵人请随奴才来。” 今日入宫的达官贵人多,宫里专设一处净房给贵人们使用。 羿哥儿跟着太监刚走,张氏坐在花坛一侧的石凳上睁眼就瞧见了。 张氏一想到刚刚的事就憋着一肚子的火,心中暗恨:“郑氏和魏氏欺人太甚!” 现在看着郑氏和羿哥儿鬼鬼祟祟找一个小太监说话,羿哥儿还跟着个小太监走了,张氏心中一愣:“莫不是徐玉宁派人来找羿哥儿?” 张氏想到徐玉宁还在宫中当妃子,又想到自己女儿马上就要入宫,她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为自己女儿清扫道路。 “好啊,徐玉宁竟敢在宫中私会外男!” 张氏猛地一拍大腿,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全身都来了精神,连忙抬脚悄悄跟了上去。 第056章 羿哥儿3 张氏是头一回进宫,才跟着小太监和羿哥儿身后走了一段路,就绕得头晕晕的。 看着那个太监领着羿哥儿去了另一处宫殿,羿哥儿进去之后就没出来,张氏眼睛一亮,心中笃定道:“里面肯定是徐玉宁!” 张氏咬牙就要上去拍门,守在净房外等羿哥儿的太监瞧见张氏衣着光鲜,面孔陌生,怕是今日入宫的某位臣子的夫人,忙上前好心提醒:“夫人,女眷的净房在另一边。” “什、什么?”张氏目瞪口呆地伸手指着面前富丽堂皇的宫殿,“这、这里是净房?” 张氏脸上像打翻了颜料盘,好不精彩。 原来小太监并不是要带羿哥儿来见徐玉宁,而是来净房出恭。 张氏脸上发热,提起裙摆连忙转身往回走,心里狠狠啐了几口:“死王八羔子!” 才走了两步,张氏便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回头瞧见羿哥儿还没出来,张氏眸光一闪,身形一歪,顿时“哎哟”一声,嚎道:“快来人啊,我崴到脚了!” 守在净房外等羿哥儿的那个太监只能上前来扶她,谁知张氏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放了:“我崴到脚了,你现在马上扶我回御花园,不然我让皇后娘娘狠狠冶你的罪!” 那个太监顿时犯了难:“可是夫人,徐侯世孙还没出来,不如再等等……” 张氏立马板起脸来,厉声喝道:“狗奴才,你瞪大狗眼看清楚,我可是忠远侯夫人!” “原来您是忠远侯夫人。”那个太监顿时松了一口气。 心想等他先送张氏回去,再回来接忠远侯世孙,想必世子夫人也不会怪罪。 里头羿哥儿出完恭,净房的太监为他重新整理衣裳,又捧上水盆毛巾和香夷子给他净手。 等羿哥儿净完手出来,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已经不知去向。 羿哥儿站在门外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那个带他来的小太监,又听见御花园那边传来丝竹之声,他怕回去晚了要误事,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想了想便寻着记忆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刚刚来的时候他特意认了一下路,而且奏乐响起的方位就是御花园的方向,羿哥儿走过一段路,一转弯看到坤宁宫就在眼前,心中涌上一阵欢喜。 看来他没有走错路,绕过坤宁宫,再走一段回廊,后头便是御花园。 羿哥儿一路急行,刚刚绕过回廊,却没料到在回廊的转角处看到一截露出来的曳地裙摆,那大红裙摆处金丝绣着的一只长尾凤凰! 羿哥儿瞳孔一缩,脚步生生被钉在了原地。 他认得这衣裳的形制,是皇后娘娘! 羿哥儿连忙躲在柱子后面,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那头传来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让瑶儿进宫,等瑶儿生下儿子便过继到你名下,有什么不好?你真是愚蠢之极!” 皇后娘娘冷笑一声。 那男人压着声音斥道:“中宫无子,你如何坐得稳这个位置?!” 羿哥儿人被吓傻了,什么人竟敢训斥当朝皇后! 而且这里是后宫! 后宫怎么会容许成年男子进来! 转角那边皇后上前一步,一身大红吉服也无法照亮她此刻的双眸,她声音如裹寒霜:“祖父是怕本宫坐不稳这个位置,还是本宫地位不保不能为两位弟弟争前途?” 当年皇后的亲生母亲染病离世,留下一儿一女,没想到她尸骨未寒,填房刘氏就大着肚子进了门,一诞下次子,皇后的年仅六岁的亲弟弟就突然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皇后心中如何不怨! 刘氏生了二儿一女,郭家虽是皇后的娘家,可在皇后心中郭家只是刘氏和父亲的家,却已不再是她郭容的家! 她的家,是厉王府,是如今的皇宫。 而她,如今是大武的皇后! 哪怕郭太师她的祖父,若她不愿,也无需给他半分情面! “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郭家?你真是蠢笨如猪!我郭家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郭太师虎目圆瞪,竟突然朝皇后扬起了巴掌! “你敢?!”皇后目光犀利地盯着郭太师,声音铿锵如玉石坠地:“你虽是本宫的祖父,可本宫如今已经是皇后!” 皇后此话一出,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羿哥儿被吓了一大跳,脚下不慎踩中了一段枯枝,发出“咔嚓”一声。 耳边立马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羿哥儿心里一慌,想也没想转头拔腿就跑! 皇后在此私会朝臣,这事儿一旦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就如冷水进油锅,轻易不能善了。 郭太师脸色铁青,朝皇后狠狠扫了一眼,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皇后站在原地,此刻面容也微微失色:“邓祈英!” 邓祈英与两名小太监守在另一边,在声响传出的瞬间,那两名太监已经追了上去。 邓祈英冷汗涔涔跪下:“奴才失职,奴才该死!” 皇后脸上浮现一丝怒容:“悄悄处置了,不要留活口!” — 听到身后有人来追,羿哥儿吓得脸色发白,恐惧顿时涌上心头:他偷听了皇后娘娘的隐私,会不会被杀了灭口? 一想到这,羿哥儿立马出了一身冷汗,他慌不择路只顾埋头跑,不一会儿便迷了路。 宫里的路七弯八绕,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跑到了什么地方,瞧见前方是一座荒废的大殿,他连忙跑过去想打个地方藏身,结果跑近了才发现大殿的门被一把巨大的铜锁锁住了! 羿哥儿强行稳住心神,留意到大殿前方立着三口巨大的铜缸,他二话不说朝那边奔去。 这些立于大殿前的巨大铜缸乃是宫里用来镇火来灾的“吉祥缸”,个个阔口朝天,里面蓄满清水。 羿哥儿才七岁,身量不高,好在身板儿还算结实,他伸手扒住了铜缸外沿的大环,踩着外头铸成的兽首,一头扎了进去! 追上来的两名太监匆匆在大殿前后搜了一圈,在角落碰面: “人呢?” 圆脸太监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我明明看到这小兔崽子往这边来了!怎么不见了?” 另一个尖脸太监急得满头大汗:“找不到人,回去有我们好果子吃!” 他咬了咬牙,朝大殿另一边一指:“你去那边,我走这边,一定要把人给拿住!” “是!” 尖脸太监拔腿欲走,目光却忽地在大殿前的三口大缸前一顿。 羿哥儿捏着鼻子沉在冰冷的水底,听着悠悠靠近的脚步声,惊恐在这一刻如巨石压上心头。 他会不会死…… 尖脸太监查看了第一口吉祥缸,见里头一汪清水一览无余,微微沉了脸,抬脚快步朝第二口吉祥缸走去。 就在他走到第二口吉祥缸旁边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两位公公贵脚踏贱地,可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要不要老身差人搭把手?” 第057章 姑侄1 尖脸太监脸色顿时一变。 回头看见来人穿着一身灰布衣裙,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他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朝来人客气行了一礼:“常嬷嬷。” 来人,正是西北所冷宫管事人,常嬷嬷。 常嬷嬷这些年虽管着冷宫这一处不要紧之处,但她是宫里的老人,又与康福禄康总管这些人物有几分交情,是以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认得她的,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另一个圆脸太监正打算拿石头敲开大殿的铜锁进去搜查,见到常嬷嬷过来,也不敢再造次,忙放下石头走回尖脸太监身边。 常嬷嬷笑着打量了着眼前的两个太监:“两位公公好生面熟,坤宁宫的?” 不愧是宫里成了精的老妖婆,竟是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尖脸太监只好腆着脸道:“常嬷嬷好眼力!” 常嬷嬷面露讥诮:“不知道两位公公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竟跑到我这冷宫来找?可要老身差人帮忙?” 尖脸太监和圆脸太监忙对视了一眼。 尖脸太监道:“嬷嬷误会了,不曾丢东西,是我们哥儿两个闲得无聊,在此玩闹,不曾想惊扰了嬷嬷,实在是不该,我们这就走。” 闻言,常嬷嬷立马板起脸来:“今日皇后娘娘在前头设宴正忙得热火朝天,你们倒好,还有功夫在外头玩闹?还不快回去!” 两位太监忙道:“嬷嬷教训的是。” 等两位太监走远,常嬷嬷朝身边两位宫女使了个眼色。 两个宫女连忙跟上去,常嬷嬷这才转身,开声喝道:“还不出来!” “哗啦”一声响,吉祥缸里有人顶着一张憋得发紫的脸,破水而出! 居然真的有人! 羿哥儿全身湿透,一下子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胸膛胀得似要炸开,他双手拼命扒着缸沿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咳咳……” 常嬷嬷见状,脸色忽地一变,怎么是个小孩?! 羿哥儿没呼吸到两口气,忽地体力不支,双手一松,又掉回了缸里,这时,一双粗糙的手伸进吉祥缸里,一把扯住了羿哥儿的衣领,将他一把从吉祥缸里提了出来。 眼看羿哥儿呛了水,常嬷嬷当即将他翻过来,伸手用力拍着他的后背,羿哥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 常嬷嬷松了一口气,将他翻过来抱在怀里,伸手去掐他的人中,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 今日宫中举办中秋宴,进宫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常嬷嬷瞧见羿哥儿模样周正,一身衣服料子皆是上好苏锦,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羿哥儿头脑昏沉,双眼被水浸得发疼,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他一只手死死抓着常嬷嬷的衣襟:“带我……咳咳咳……去、去找我娘……咳咳咳……忠远……” 话还没说完,羿哥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忠远? 这莫不是忠远侯府的孩子? 常嬷嬷瞧见他腰带上系着一枚小小的玉佩,当即伸手一把将其扯了下来。 只见那枚麒麟玉佩背面刻着一个“羿”字。 这孩子,居然是忠远侯世孙,徐羿! 坤宁宫的太监为何追着这个孩子不放?! 事情一旦与坤宁宫那位联系起来,常嬷嬷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也不由得脸色一暗。 被常嬷嬷支开的两名宫女瞧见坤宁宫的两名太监真的走了,这才匆匆返回。 看见常嬷嬷怀里抱着个全身湿漉漉且不省人事的孩子,两人皆是吓了一大跳:“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常嬷嬷一把将羿哥儿抱起来,沉着脸道:“不要声张,我们立刻去盈袖阁!” — 自珍珠出去后,徐玉宁便坐立不安,不停地催促着玛瑙和琥珀:“去看看珍珠回来了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守在院门口的琥珀终于跑进来禀告:“小主,珍珠回来了!” 珍珠目送郑氏和羿哥儿进了坤宁宫,这才匆匆赶回了盈袖阁,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来给徐玉宁行礼的:“奴婢见过小主。” 一看到珍珠,徐玉宁 “嚯”地一声从圈椅上站起来迎了上来。 她一把抓住珍珠的手:“怎么样?见到夫人她们了吗?” 珍珠从袖子里掏出竹管递给徐玉宁:“奴婢见到了少夫人和羿哥儿,但是今天宫中守卫森严,奴婢没能找到机会与少夫人和世孙单独见一面,只好先把东西带回来了。” 信虽然没送出去,但是能见到人,就已经让徐玉宁心头发热了。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竹管,声音微微有些发哑:“那、少夫人和羿哥儿还好吗?” 珍珠点了点头,脸上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奴婢瞧着少夫人比之以前消瘦了些,但是看着精神还好;羿哥儿长高了一些,” 她笑着抬手比了比了自己的腰间,“大半年未见,羿哥儿个头都到少夫人肋骨这个位置了呢。” 闻言,徐玉宁双眸一亮,立即又问:“那,我娘呢?她怎么样了?” 珍珠微微抿了抿唇:“小主,夫人今天没进宫!” 徐玉宁一愣:“我娘没进宫?” 珍珠点头:“这一次随二老爷进宫的是张夫人。” 张氏?! 徐昌泰兼祧两府娶了二房妻子,其中魏氏名义上是忠远侯夫人,而张氏随徐昌泰在礼部任职的官职,被称为徐夫人。 礼部员外郎论官职只是从五品,所以有侯爵夫人身份的魏氏,品级自然要比张氏高,也就自然充了大,张氏只能屈居论了小,每回进宫徐昌泰带的都是魏氏。 而且此次中秋宴只邀请了京中正四品官员及其家眷,说起来张氏的品级是不够的。 魏氏没来,张氏随徐昌泰进宫,那就是顶了魏氏的名额。 两府关系错综复杂,虽分两府,其实有时候未必能扯得这么清。 “我娘为什么没进宫?”徐玉宁脸上笑意慢慢沉了下去,“此次中秋宴意义非凡,娘不可能不知道轻重,怎么会让张氏顶替她进宫?” 她越想越心惊:“是不是我娘出了什么事?!” 闻言,珍珠和玛瑙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珍珠立马上前扶住徐玉宁:“小主,要不等到散宴的时候,奴婢再去一趟午门,看能不能在少夫人和羿哥儿出宫的时候找到机会与他们碰个面!” 徐玉宁一时没理出头绪,外头盈袖阁的院门突然被人拍得震天响。 三人齐齐一愣。 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登盈袖阁的门?! 第058章 姑侄2 徐玉宁正欲叫玛瑙出去看看是谁来了,外头小福子已经进来禀告:“小主,御膳房的人送席面过来了。” 是了,昨天皇后娘娘派人过来的时候提过这回事。 徐玉宁坐回圆桌旁,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进来吧。” 为首的太监进来给徐玉宁行了礼,才挥了挥手,跟在后头的两排宫女和太监立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将菜肴瓜果一一摆好。 珍珠拿着一个荷包悄悄塞给一旁为首的太监:“有劳公公跑一趟了。” 为首的太监不动声色地将荷包塞进了袖子里,换了一张笑脸:“珍珠姑娘客气了。” 御膳房送来的这一桌席面代表的是盈袖阁的体面。 徐玉宁品级低不能出席中秋宴,又不得圣宠,若是连身为主子的体面都没有,在宫里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珍珠笑道:“公公辛劳,这点银子不成敬意,给公公买碗茶喝。” 珍珠这话说得熨帖,为首太监笑着瞅了一眼坐在圆桌旁的徐玉宁,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今儿个国宴,祖宗规矩摆着呢,宫里无人敢逾矩,不过珍珠姑娘且宽心,明儿个还有家宴呢。” 言下之意,是指徐玉宁好好把握明日家宴的机会在皇上面前露个脸,或许再得一番造化也未可知。 珍珠看了一眼主子,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朝他笑了笑:“多谢公公提点。” 等摆好了席面,为首的太监朝徐玉宁微微躬身行礼:“小主,前头开宴事儿繁忙,奴才们先行告退了。” 徐玉宁微微颔首,让他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下了。 前头已经开宴了吗? 徐玉宁竖耳一听,太和殿的方向此刻确实是钟鼓齐鸣。 回头再看这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徐玉宁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因为徐玉宁兴致不高,珍珠等人也跟着闷闷不乐。 徐玉宁忽然回过神来,是了,今日是中秋。 她忙朝他们笑了笑:“今日本是团圆之日,可你们也不能出宫与家人相聚……” 此话一出,珍珠等人心里一酸。 小福子忙道:“奴才们能守着小主一起过中秋,也是一样的。” 珍珠等人也应道:“是啊,是啊,能和小主在一起过中秋,奴婢们心里也高兴……” 徐玉宁笑着摇了摇头,没跟他们争辩,只吩咐道:“小福子,你和小李子去抬张桌子来,你们几个在旁边也坐一桌,今日我们不讲这些虚礼,这些御膳我们一起分一分;还有,这两壶酒,也赏你们一壶。” 众人一听,一扫先前的颓唐,乐了。 珍珠催促道:“小福子,还不快去!” 小福子忙应了一声:“哎!” 桌子很快就搬来了,徐玉宁让他们入座,留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其余的拿着筷子在上面点了点,显示主子已经吃过了,就赏给了珍珠他们。 和着远远传来的喜乐,珍珠领着小福子几人朝徐玉宁举杯:“中秋佳节,奴婢们敬小主,愿小主去岁千般皆如愿,今年万事定称心!” 徐玉宁坐在另一桌主座,笑着朝他们遥遥举杯。 一杯热酒下肚,似乎把人心中的愁绪也一起融化了。 然而众人才刚兴起喝了两杯酒,盈袖阁院外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会来盈袖阁? 徐玉宁皱了一下眉,小福子见状忙起身跑了出去:“小主,奴才出去看看。” 片刻后,外头就传来一阵喧闹,珍珠和玛瑙几人面面相觑,也连忙跑了出去。 大门一开,只见常嬷嬷怀里抱着个孩子,领着两个宫女冲了进来,小福子立马变了脸色,“常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常嬷嬷来不及跟他解释,倒是后面两个宫女急道:“快把院门关死,谁也不要放进来!” 珍珠今儿早上远远见了羿哥儿一眼,一眼认出常嬷嬷怀里抱着的孩子来: “是羿哥儿!” 玛瑙一愣:“什么?羿哥儿?!” 听见这一声羿哥儿,徐玉宁手里拿着的酒杯“哐啷”一声掉到了桌面上,酒水洒了一桌。 她慌张起身疾步往外走,离开的时候竟慌得连坐着的凳子都撞倒了。 珍珠和玛瑙几人簇拥着常嬷嬷小跑着进来,徐玉宁一眼看见常嬷嬷怀里的不省人事的孩子,脚步顿时一个踉跄。 “羿哥儿!” 她跌跌撞撞地扑上去,一把从常嬷嬷怀里接过羿哥儿,摸到他还在滴水的衣服,低头又看到他苍白的脸蛋,徐玉宁登时大惊失色。 她手一伸就往羿哥儿的鼻子探去! 感受到羿哥儿还有呼吸,她整个人抱着羿哥儿身子一软,竟直接瘫坐在地,猛地捧起羿哥儿冰凉的脸蛋拍了拍:“羿哥儿?羿哥儿?!” 常嬷嬷一路抱着羿哥儿跑过来,也是累得气喘吁吁,这个时候她却来不及休整,见徐玉宁已经慌了神,忙抬头看向盈袖宫的一众宫女太监:“快让人去烧热水!再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我去!” 在盈袖阁乱成一团的时候,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竟是一旁的珍珠和小福子最先醒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拉过一旁的翡翠去烧热水,一个扯了一旁的琥珀去熬姜汤。 玛瑙随后也回过神来:“小主,现在得赶紧给羿哥儿换身衣裳!” 徐玉宁在片刻的慌乱过后,竟猛地冷静下来,抱着羿哥儿匆匆进了西梢间:“小李子!” 羿哥儿是男孩子,徐玉宁和玛瑙都不好动手,只好叫小李子进去将羿哥儿湿嗒嗒的衣裳给脱了,又拿了干毛巾帮他擦干了身子,塞进了暖暖的棉被里。 中途羿哥儿挣扎着醒了一会儿,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受到了多大的惊吓,竟误将小李子认成了要害他的人,蹬腿踢了给他盖被子的小李子一脚,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不……要……杀……我……” 闻言,众人脸色剧变。 徐玉宁扑上去将他连人带被一起抱进怀里,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羿哥儿别怕,是姑姑……姑姑在这里!” 听到徐玉宁熟悉的声音,羿哥儿用尽力气睁眼挤出一条线,迷迷糊糊中看到徐玉宁的脸,顿时全身力气一泄,又晕了过去。 玛瑙心疼地哭了出来:“什么人竟要害羿哥儿?!” 第059章 姑侄3 玛瑙这话一出,徐玉宁用力地咬了咬牙,回头看着玛瑙和小李子:“你们在这里好好照顾羿哥儿!无论再听到什么话,都把你俩的嘴巴给我闭紧了!” 玛瑙和小李子知道事关重大,齐齐应了声:“诺!” 话毕,徐玉宁又低头用力地看了羿哥儿一眼,顿时转身往外走去。 常嬷嬷带来的两个宫女也一起帮衬着,一个跑去外头守院门,一个去厨房帮忙烧热水。 常嬷嬷独自一个人站在外间,知道徐玉宁回过神来肯定有话要问,故一直没敢离开。 徐玉宁从内室走出来请常嬷嬷入座,亲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嬷嬷今日救了羿哥儿,我无以为报,日后嬷嬷若遇上什么困难,可差人到盈袖阁说一声,玉宁,定当全力相助。” 常嬷嬷忙推却道:“小主,此话言重了,这是老奴应当做的,使不得!” “我知道嬷嬷心善,不是挟恩图报之人,”徐玉宁坚持将茶盏递到她的手中,“嬷嬷的大恩,我徐玉宁记下了!” 见推辞不过,常嬷嬷才勉强接过了茶盏,却也仅仅是接过茶盏,表示受了徐玉宁的谢,并没有喝。 徐玉宁开门见山:“今日之事来得蹊跷,还望嬷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常嬷嬷今日敢将羿哥儿带到盈袖阁,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将将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坤宁宫……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害羿哥儿?! 徐玉宁心潮起伏。 常嬷嬷也不知个中详情,但仍提点徐玉宁:“此事牵扯到那位,小主一定要妥善处理才好!” 徐玉宁眼中一片清明:“嬷嬷的话,我记住了,只是羿哥儿现在还没醒,我一时走不开,就不多留嬷嬷了。” 此事与坤宁宫扯上了关系,常嬷嬷已经暗地里出手救了羿哥儿,徐玉宁不好再留她在盈袖阁久待,以免再将常嬷嬷牵扯进来。 常嬷嬷也深知其中的道理,于是带着两名宫女直接告退。 走出盈袖阁的时候,常嬷嬷突然转身又朝盈袖阁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从这院子里一寸一寸地扫过,看到琥珀翻出来的两块菜畦,看着上面绿油油的黄豆苗,她灰色的眸子竟微微闪烁起来。 良久,她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收回,对着两个宫女说道:“走吧。” 屋里头,小福子和小李子抬热水进去服侍羿哥儿泡了澡,又给羿哥儿喂了一碗姜汤,不一会儿羿哥儿发了汗,脸上才恢复了一丝血色。 徐玉宁一直守着他,过了两刻钟,羿哥儿才醒来。 一看到床边坐着的徐玉宁,羿哥儿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徐玉宁喊了他一声,他才哭着扑进徐玉宁的怀里:“姑姑,我好想你啊,呜呜呜……” 徐玉宁也用力抱着他,声音哽咽:“姑姑在这,羿哥儿别怕……” 羿哥儿人小,但是身体结实,发了汗整个人就缓过来了。只不这他受到了惊吓,一见到徐玉宁,心里的委屈和害怕都涌了上来,整个人哭得不行,徐玉宁一时竟开不了口去问他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羿哥儿用力抱着徐玉宁,生怕她一会儿就不见了似的:“他们说姑姑犯了错,皇上要把姑姑关起来!我以为以后都见不到姑姑了!” 徐玉宁心里又酸又痛:“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羿哥儿泪眼朦胧:“叔婆……” 张氏! 这个无耻的老妖婆,竟拿这些话来吓唬一个孩子! 徐玉宁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也红了眼眶:“不是,你别听叔婆瞎说!皇上没有要关姑姑……” “真的吗?” 具体情况徐玉宁无法对羿哥儿说,只能点了点头,“真的。” “那……” 羿哥儿还想问什么,这时小福子上前一步打断了姑侄两人的话:“小主,世孙今日在宴会上失踪,前头怕是要乱,留给您和世孙时间不多了。” 小福子的话提醒了徐玉宁,现在确实不是叙旧的时候。 徐玉宁当即挥手将众人屏退。 她伸手扶正羿哥儿的肩膀:“羿哥儿,姑姑现在有话要问你,你不要怕,如实回答姑姑,知道吗?” 羿哥儿强忍着泪意点了点头。 徐玉宁问他:“今天祖母为什么没来?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羿哥儿咬了咬唇,好半晌才说道:“叔公打了祖母!” “什么?!” “殿选名单定下来,玉锦堂姨上了册,叔婆他们就说要将玉锦堂姨过继到祖母名下,还要搬进我们府里住一段时间,祖母不同意,叔公就跟祖母吵了起来,还、还动手打了祖母一巴掌!祖母就气病了!” 听了羿哥儿的话,徐玉宁气得七窍生烟:“爹他竟敢……” “如此欺辱娘!”后面的话徐玉宁说不出来。 张氏他们为什么要将徐玉锦过继到忠远侯夫人名下,还不是想为即将进宫的徐玉锦抬身价! 从五品礼部员外郎的女儿,能和有爵位的忠远侯府出身的姑娘比吗? 眼看大哥不在了,他们竟这般欺辱母亲! 张氏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徐玉宁暂且按下这口恶气,又问羿哥儿:“今天坤宁宫的两个太监为什么要追杀你?羿哥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说到这个,羿哥儿身体瑟缩了一下,显然还心有余悸。 徐玉宁赶紧将他抱进怀里,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安慰又像是在发誓:“姑姑就算拼了命,也一定会护住你!羿哥儿不要害怕,将你知道的都告诉姑姑,姑姑为你做主!” “今天,我和娘一起进宫……”羿哥儿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徐玉宁脸色铁青,原来羿哥儿是撞见皇后与郭太师的秘密,才被人追杀的! 萧夺最忌讳朝中大臣与后宫妃子勾结,皇后此次私会郭太师,说的还是左右宫中选秀以及谋划皇上子嗣的大事,难怪皇后会对羿哥儿下死手。 “姑姑,羿哥儿是不是闯了大祸了?” 看着羿哥儿一脸自责的模样,徐玉宁立马纠正他:“此事不是羿哥儿的错!” 第060章 波澜1 看着羿哥儿一脸自责的模样,徐玉宁立马纠正他:“此事不是羿哥儿的错!” 徐玉宁深吸一口气,叮嘱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羿哥儿一定要把它烂在肚子里,以免再招来杀身之祸,记住了吗?!” 羿哥儿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也就刚刚一见到徐玉宁有过一阵子的失态,现在他人已经又恢复了平时的神色,小小年纪露出几分沉稳的模样:“姑姑,我知道分寸。” 才七岁的小孩儿,说什么分寸不分寸的,这话惹得徐玉宁心头又是一酸。 她摸了摸羿哥儿的脑袋,声音竟也有一丝哽咽:“羿哥儿、长大了……” 羿哥儿忙抬起头看着她:“姑姑别哭……” 话音刚落,珍珠在外头轻咳一声:“小主?” 徐玉宁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正了正神色转过头:“进来!” 珍珠进来附身到她耳边悄声道:“常嬷嬷刚刚又让人带了话,说是前头有人已经发现羿哥儿不见了,现在不仅皇后娘娘派人在找羿哥儿,淑妃也在派人找羿哥儿!您得尽快拿个章程。” 这事儿怎么又扯上了淑妃?! 只怕时间拖得越久,这水搅得越浑浊。 徐玉宁闻言脸色猛地一沉:“好,我知道了,你先叫小福子他们到外面等着,我等会有事情要交代!” “诺。” 羿哥儿见状,脸上浮现一丝担忧:“姑姑……” “别怕,”徐玉宁坐在床沿帮他掖了掖被子:“今日之事怕是不能轻易善了,羿哥儿先安心在姑姑这里歇着,姑姑来想办法!” 羿哥儿嗯了一声:“我听姑姑的。” 时间紧迫,徐玉宁立即转身出去喊了玛瑙进来照顾羿哥儿,然后把小福子和珍珠叫到跟前,快速把话交代下去:“小福子,你去一趟太和殿打听一下徐大人那边的情况;珍珠,你现在随我去一趟坤宁宫!” 说完,抬头看向翡翠和琥珀:“你们两个守好院门,在我没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听到没有?!” 御花园里—— 郑氏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没见羿哥儿回来,渐渐有些慌了神。 就在她急得不行的时候,终于看到那个带羿哥儿去净房的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只是没瞧见他身边有羿哥儿! 郑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立马迎上去,还没开口说话,那名小太监已经扑通在她面前跪下:“世子夫人,出事了!” “……!” 御花园内,众夫人贵女随几位妃嫔游完园子,听到太和殿钟鼓齐鸣,登时捧着瓜果菜肴的宫女太监也络绎不绝地进入御花园。 淑妃见状,笑道:“到时辰开宴了,众位且随本宫入座吧。” 说罢,便率先领着一众夫人及贵女往养性斋走去。 养性斋位于御花园西南侧,是两层楼阁式,此次楚妃协助皇后筹办中秋宴,别出心裁,特将宴饮设在此处,既不耽误游园赏花,又可饮酒吟诗。 淑妃今天穿着正二品妃子形制的朱紫色彩绣宝相纹吉服,头上戴十二翅宝冠,左右两侧垂坠着六道金流苏,宝冠上镶着各色宝石。 作为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妃子,淑妃的装扮端的是珠光宝气,贵气十足,让人不可直视。 相比起凤仪威严,始终端着中宫身份的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更显亲近一些,是以此次协理六宫的是楚妃,但是出尽风头的却是育有大皇子的淑妃,进宫的夫人及贵女都迫不及待地讨好她。 到了养性斋,众人刚落座,一名宫女突然匆匆跑到淑妃娘娘的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淑妃闻言脸色先是一变,随即又挑了挑眉,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楚妃。 楚妃察觉到了她目光不善,两道柳叶眉微微一蹙。 旁人蹙眉会有苦相,但是楚妃是个病若西子的美人,蹙起眉来却楚楚动人。 来不及思考,门外太监忽然传唱:“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高呼:“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扶着竹枝的手缓缓走向大堂正中的宝座坐下,笑着抬了抬手:“平身!” 众人重新落座,皇后说了一些场面的吉祥话,然后举起酒杯恭贺中秋。 众人一起举杯,喝完第一杯酒,乐师开始奏乐,有舞姬从两侧踏着碎步翩翩入内,宴会正式开始。 这时淑妃突然出声:“奇怪,怎么不见徐侯世子夫人和徐侯世孙?” 众人将将放松下来准备欣赏歌舞,淑妃这一出声,众人目光纷纷朝空着的两个座位看去,顿时交耳小声议论开来: “是啊,徐侯夫人和徐侯世孙怎么不在?” “刚刚在御花园还瞧见他们两人来着……” “徐侯夫人和徐侯世孙别是忘了时辰,这可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 “嘘,先听听皇后娘娘怎么说。” 看着那两个空座位,楚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这才明白刚刚淑妃为何那样看她。 这一次楚妃投靠皇后娘娘得了协理六宫之权,淑妃心里不痛快,知道羿哥儿失踪与皇后娘娘有关,她不将此事拿出来给楚妃和皇后添堵才怪。 中秋宴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楚妃一定会被问责,淑妃心里冷笑:“苏云楚有本事拿到协理六宫之权,本宫接下来倒要看看她有没有本事拿得稳!” 皇后娘娘脸上怫然不悦,抬头看向坐在最边上的张氏:“徐夫人!” 张氏被问话,心里暗骂郑氏和羿哥儿连累了自己,忙战战兢兢跪下:“皇后娘娘,妾身不知道啊,妾身没跟他们在一块,兴许、兴许他们玩得忘了时辰!” 张氏与郑氏、还有羿哥儿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张氏不帮忙说话也就罢了,在皇后娘娘面前还要往郑氏和羿哥儿身上泼脏水,真真是上不得台面。 一些心思玲珑的夫人瞧着张氏,都不由得摇了摇头。 皇后厌恶地扫了一眼张氏:“起来吧!” 张氏刚冷汗涔涔坐下,淑妃不怕事大,立马说道:“若是小孩也就罢了,大人怎么会玩得忘了时辰,本宫怕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您说呢?” 好好的一场中秋宴,搞出这么一个烂摊子事,皇后脸色微微发沉。 就这时,忽然有人指着门口说道:“快看,徐侯世子夫人来了!” 第061章 波澜2 当太监说羿哥儿不见的时候,郑氏就慌了神,连忙领着小太监去了一趟净房,又来来回回在御花园找了好几遍。 没找到人,郑氏心急如焚,这才急急忙忙回了养性斋,想求助皇后娘娘。 当她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进来时,更像是印证了淑妃所说的话,众人纷纷猜测:难道真出事了? “皇后娘娘……”郑氏扑通跪地,皇后不等她说下去,立即冷着脸说道:“来人,先扶徐侯世子夫人下去重新更衣!” 郑氏见皇后娘娘脸色不对,竟一时不敢再开口:万一羿哥儿没事,她岂不是搞砸了这一次的中秋宴?届时皇上皇后迁怒下来,让忠远侯府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她担不起。 “是妾身失仪,请皇后娘娘容妾身重新更衣,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郑氏猛地回神,跟着宫女下去了。 楚妃笑着出来圆场:“徐侯世子夫人迟到了,等会儿可要罚她三杯!” 众夫人很有眼力见地附和着,气氛才又重新活络起来。 奏乐重新响起,底下又换了一拨舞姬。 淑妃瞧见皇后阴沉的脸色,不嫌事大:“忠远侯府子嗣单薄,如今笼统就这么一棵独苗苗,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 这话听着变了味,众人心思跟着一转。 皇后娘娘板起脸斥道:“淑妃何出此言?!” 淑妃浅笑嫣然:“还请娘娘莫怪,臣妾也是当了娘亲的人,这孩子就是娘心头上的一块肉,臣妾见徐侯世孙没跟着徐侯世子夫人一道回来,心里担心罢了。” 一句话,既刺了无子的皇后娘娘,又当场拱了火。 皇后和楚妃脸色越发难看。 就在宴席上僵持的时候,邓祈英顶着一脸汗进了养性斋。 他站在后头地朝皇后身边的竹枝招了招手,竹枝瞧见了,悄声走过去,登时不悦地问道:“什么事慌成这样?!” 邓祈英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凑过去压着声音道:“出事了……” 不多时,竹枝脸色一变,立马走回皇后身边悄声低语了一阵。 皇后脸色一变。 她没想到,她让邓祈英去处置的人,会是羿哥儿! 她还以为偷听她与祖父讲话的不过是个莽撞的宫女或太监! 底下楚妃看向淑妃,咬牙接过话:“淑妃姐姐菩萨心肠,倒是妹妹等人的不是了。” 康嫔是个直肠子,不投靠她们任何一方,一人独美。 看着她们几人打机锋,她当即撇撇嘴:“有什么事将郑氏叫上来好好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皇后听了竹枝的话,这个时候已经敛起了脸上的神色:“传郑氏!” 郑氏补了妆重新上来,脸色看起来终于不是那么苍白了。 她蹲身行礼,皇后叫起。 淑妃正要开口先发制人,坐在上首的皇后突然笑逐颜开,跟郑氏说道:“本宫怪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底下的人刚刚来报,本宫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淑妃:“……?!” 众人:“……?!” 这一转变杀得众人措手不及。 郑氏立马抬起头殷切地看向宝座上的皇后娘娘,只见皇后笑容和煦地跟众人说道:“太监一时没看住,羿哥儿这个皮猴就迷了路,又跑回坤宁宫去了。” 皇后就是皇后,这火还没烧起来呢,就伸手直接掐灭了。 羿哥儿找到了! 郑氏内心狂喜,赶紧叩谢皇后娘娘。 皇后却是皮笑肉不笑:“你且随竹枝过去看看,也好放心。” 郑氏来不及再说别的,赶忙起身匆匆走了。 淑妃脸上的笑容猛地僵在了脸上。 事情怎么会这样? 见皇后扳回一局,楚妃跟着松了一口气,顿时嗤笑道:“淑妃姐姐,这回可放心了?” 淑妃气得脸色铁青。 皇后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扫了她一眼:“淑妃妹妹也是当娘的人了,可别尽学那些个不稳重的,听风就是雨!” 一句话,将淑妃先前的嘲讽一并还了回去,还暗地里贬损淑妃不够沉稳。 淑妃咬牙起身福了一礼:“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受教了!” 淑妃马前失蹄,反倒给皇后娘娘立了威。 她心里窝了一肚子气,看着皇后突然转变的态度,心中疑窦丛生:她底下的人撞见坤宁宫的太监追捕羿哥儿,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淑妃朝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悄声离开了。 皇后坐在上首与众人语笑嫣然,可那笑并不达眼底。 一刻钟前,坤宁宫—— 追杀羿哥儿的两个太监没抓到人,只能先回坤宁宫见邓祈英。 见他们两人事情没办好,邓祈英火冒三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何用!” 两个太监颤颤巍巍跪下,邓祈英一脚将两人踢翻:“可看清那小兔崽子是哪个宫的?” 两个太监忙又爬回来跪好,尖脸太监回道:“邓公公,奴才们也瞧不出他是哪个宫的,那人看着就是个半大的小孩儿!” “小孩儿?”邓祈英一愣,这宫里除了三岁的大皇子和两个连话都还说不清楚的公主,哪来的小孩? 除非这个小孩是今日进宫的贵人们带来的孩子! 邓祈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你快说说那小孩长什么模样?!” 两个太监为了不受罚,将羿哥儿的模样、衣着等细细描绘了一遍。 越听,邓祈英脸色越是难看,听这描述,这个孩子好像是徐侯世孙啊! 他在皇后跟前侍候,今天皇后在坤宁宫特地叫羿哥儿上前说了话,他对羿哥儿可是印象深刻得很! 原本想着不过是个宫女太监,没想到竟是徐侯世孙! 事情一下子变得棘手起来。 邓祈英还在想怎么去皇后娘娘跟前回话,这时有小宫女突然来报:“邓公公,盈袖阁的徐美人来了!” 徐美人? 她来坤宁宫干什么?! 难道…… “邓公公!” 人未至,声先到。 不等邓祈英迎出去,徐玉宁已经扶着珍珠的手翩然而至。 徐玉宁身量比后宫的其他几位娘娘都高,她穿着月牙白绣粉色桃花的大袖衫,内里是清爽的湖青色绣黄色攒花的齐胸襦裙,手腕间搭着一条桃红色披帛,与宽大的月牙白的袖子堆叠在一起,粉白相间,层层叠叠,似云似雾,轻柔而美丽。 她扶着珍珠的手逆光走进来时,周身似笼罩着淡淡的光晕,一张白皙的鹅蛋脸隐匿在光晕中让人无法瞧清神色,却带来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让众人心头忽地一紧。 看来来者不善呐。 邓祈英腆着脸朝她行礼:“给小主请安,小主吉祥。不知什么风把小主吹来了?” 徐玉宁眼睛微眯:“本小主今日前来,是来请皇后娘娘替徐侯世孙做主的!” 邓祈英还想打马虎眼:“小主这是何意?徐侯世孙不是在前头参加宴席?” 徐玉宁目光嘲讽地盯着他:“邓公公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本小主打太极?!” 第062章 帝心1 邓祈英尴尬地笑了笑:“小主说的话,奴才怎么听不懂呢?” 徐玉宁轻笑一声:“今日午时,有人亲眼瞧见坤宁宫的两名太监追捕徐侯世孙,害徐侯世孙落水险些溺毙!邓公公既然听不懂,那本小主现在就去养性斋,带羿哥儿前去请各宫娘娘及众位官夫人一同做主!” 说罢,徐玉宁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让徐美人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那还得了?! “小主……”邓祈英心头狠狠一跳,连忙追上去:“请留步!” 徐美人知道皇后娘娘等人已经移步养性斋,她没直接杀到养性斋去,就说明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纵使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真说出来却不能说得太直白,邓祈英额头急得逼出了黄豆般大的汗珠:“怕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请小主容奴才先去回了皇后娘娘。” 此事牵扯到忠远侯府,还被徐玉宁抓住了把柄,邓祈英不敢擅自做主,忙往养性斋去回话。 事关羿哥儿的性命,徐玉宁隐忍得厉害。 若非忠远侯府败落,她现在又没有与皇后抗衡的资本,这口恶气徐玉宁怎么忍得下! 等了一刻钟左右,邓祈英回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竹枝,以及郑氏! 一看到郑氏,徐玉宁“嚯”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很是吃惊:“大嫂!” 郑氏瞪大了眼睛,似不敢相信:“玉宁?!” 姑嫂两人还来不及说话,竹枝上前朝徐玉宁行礼:“竹枝见过小主,小主吉祥。” 身为皇后娘娘的陪嫁丫环,竹枝身上有股傲气,知道徐玉宁是来找茬的,她没有半点好脸色:“还请小主移步说话!” 邓祈英赶紧屏退左右,竹枝凑到徐玉宁面前压着声音咬牙警告:“小主不想凭生波澜,皇后娘娘也不想横生枝节,此事小主若能守口如瓶,徐侯世孙今后自然安然无恙!” 竹枝的话,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她们这是在拿羿哥儿的性命逼徐玉宁和忠远侯府闭嘴! 直到这一刻,徐玉宁才真切地体会到,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的无力感。 这笔账,她记下了! 徐玉宁虽然没占上风,但到底抓着皇后的把柄,她冷眼瞧着竹枝,愤然出声:“若羿哥儿有任何差池,皇后娘娘也别怪本小主心狠!” 说罢,徐玉宁径直离去。 竹枝侧身让开路,看着徐玉宁的背影,用力咬了咬牙。 皇后娘娘放过羿哥儿,徐玉宁便不会拿此事生事端。 双方达成共识,此事就算揭过。 徐玉宁从里头出来,郑氏连忙一脸着急地迎了上来:“玉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羿哥儿呢?” 徐玉宁看着站在坤宁宫各处的宫女太监,一把拉住郑氏的手:“大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过你放心,羿哥儿现在在我这,他很好,你别担心!” 一听说羿哥儿安然无恙,郑氏心里石头落了地,抬起头细细看着徐玉宁,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眼眶忽地红了:“玉宁,你还好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还好,”徐玉宁定定地看着郑氏的眼睛,道:“大嫂,你先听我说,羿哥儿是出了一点小事,但是已经不碍事了……” 闻言,郑氏脸色一白,徐玉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现在什么都别问,只是羿哥儿不能随你回养性斋,等会儿我会带他去太和殿找徐大人,你且安心回去赴宴,不要乱了阵脚,等宴会结束,直接到午门与羿哥儿汇合!” 郑氏知道坤宁宫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只好压下内心的疑惑,紧紧捏着徐玉宁的手:“我都听你的!” 皇后那边还没结束,郑氏提前离席怕是要引人猜疑,但是羿哥儿不能随她回养性斋,免得有人再拿羿哥儿的事做文章。 郑氏依依不舍地和徐玉宁分别,调整好神色跟着竹枝回了养性斋。 一回来,众人目光纷纷朝她看过来。 郑氏脸上一扫先前的愁云,朝皇后行礼。 皇后笑着问道:“怎么没见羿哥儿过来?” 郑氏回话:“承皇后娘娘抬爱,是羿哥儿无状了,闹着要去太和殿找他叔公,说什么也不肯跟妾身一起,还说什么他是男子汉了,理应与各位大人同席,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先是一顿,随后又是一笑:“这孩子……也罢,本朝男女大防虽没有前朝严苛,但仍遵循男女七岁不同席之说,就由他去吧。” 说完,挥手示意郑氏入座。 郑氏持酒杯起身,为今日一事自罚三杯,又举杯面向皇后:“妾身恭祝皇后娘娘仲秋吉祥,万事胜意。” 众夫人一同举杯齐贺:“恭祝皇后娘娘中秋吉祥,万事胜意。” 养性斋气氛一片祥和,太和殿这边亦是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喜乐更是达到了高潮。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留意到守在皇上身边的康总管忽然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脸色紧张地站到皇上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只见皇上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面色似有些不虞。 底下的臣子察言观色,觥筹交错间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徐玉宁从坤宁宫出来,与珍珠去了一趟午门,找到忠远侯府的马车,拿了一套羿哥儿的备用衣裳,又匆匆赶回了盈袖阁。 玛瑙让小李子将饭菜热了两样,服侍羿哥儿简单吃了一些。 徐玉宁回来时,羿哥儿整个人已经缓过来了。 徐玉宁让小李子先给羿哥儿更衣,随后让小福子进来回话。 小福子与她兵分两路去了一趟太和殿,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回了她。 待羿哥儿换好衣裳出来,徐玉宁将他叫到跟前:“姑姑等下要带你去太和殿见皇上,你怕不怕?” 羿哥儿一愣,微微沉思了片刻,抬起头问徐玉宁:“姑姑想让我怎么做?” 徐玉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心里有些欣慰。 这孩子,很是聪慧。 小福子听了姑侄两人的话,整个人都快麻了:“小主,皇上没有传召,擅闯太和殿可是重罪!” 第063章 帝心2 徐玉宁何尝不知道。 可她仍想冒险一试,只要羿哥儿在皇上面前露了脸,皇后和郭太师就会有所忌惮,下次他们再敢对羿哥儿下手也得好生掂量! 况且,忠远侯府的将来全系在羿哥儿的身上,徐玉宁也希望羿哥儿能得几分圣心,将来的路不要像前世那般难走。 前世,或许是因为徐玉宁和先太子的关系,萧夺似乎很不喜欢羿哥儿。 一想到这,徐玉宁心里充满了愧疚。 都怪她,连累了羿哥儿。 大哥一人担起忠远侯府的担子,他这一走,她竟如此软弱,没能护住家人。 想到这些,徐玉宁心如刀绞。 她恨自己无能,没能护住羿哥儿,也辜负了大哥。 徐玉宁强忍着酸涩蹲下身,从衣袖掏出一截竹管塞进羿哥儿胸前的衣襟藏好:“这里头有姑姑给祖母写的信,你藏好带出宫去,不要被人看到了。” 羿哥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姑姑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还有,等下到了太和殿……”徐玉宁凑到羿哥儿的耳边轻声将话交代了下去。 此时暮色微合,太和殿内已是灯火通明,里头载歌载舞,朝臣推杯换盏,正把酒言欢。 小福子和小李子提着两盏灯笼,正紧张地跟在徐玉宁和羿哥儿的身后,四人离太和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远远停下了。 徐玉宁将目光从太和殿收回来,伸手摸了摸羿哥儿的头:“姑姑刚刚说的话,羿哥儿都记住了吗?” 羿哥儿用力抿着唇:“嗯!” 徐玉宁抬头又看了一眼光影交辉的太和殿,轻轻拍了拍羿哥儿的后背:“去吧。” 羿哥儿迈开步子朝太和殿走去,走了两步,又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徐玉宁。 徐玉宁向他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羿哥儿深吸一口气,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小小的人儿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太和殿高耸的台阶几乎要将他的身影吞没,徐玉宁心里忽地一痛,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跑过去扶住他。 小福子和小李子见状连忙将徐玉宁拉住:“小主,不能再靠近了!” 今日太和殿招待的都是王公大臣,徐玉宁是女子,又只是位份低下的美人,擅闯太和殿今日必不能善了。 可羿哥儿年纪小,身份是忠远侯世孙,以他的身份前往太和殿,细一算其实并不算逾矩。 就算皇上真要怪罪他不经传召擅闯太和殿,大概率也会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的份儿上,最多言语训斥一番而已。 徐玉宁站在原地看着羿哥儿的身影登上了太和殿的月台,因为担心和紧张,她十指不知紧紧搅到了一起,指骨挣得发白。 “小主,回去了。”小福子在身后提醒道。 徐玉宁摇摇头:“我想再等等……” 三人这一等,就又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 没听到太和殿传来什么大的动静,三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 没有动静,就是说明羿哥儿一切顺利。 徐玉宁松了一口气。 她赌对了! 徐玉宁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高升的明月,眼眶发烫地厉害。 大哥在天之灵,也一定在保佑着羿哥儿…… 兆庆二十三年,徐世安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出师北伐,虽然没能一举歼灭鞑靼,却里应外合,瓦解鞑靼势力,至鞑靼分裂成东鞑靼和西鞑靼。 那一战打得漂亮,三皇子萧夺时年十七,化名“萧三”跟随徐世安出征,一举斩下鞑靼王子孛尔吉索图的首级,一战成名,声震朝野。 兆庆二十四年,先帝爷听从太子的提议,再次任命徐世安和萧夺一起出征讨伐东鞑靼,意图对东鞑靼和西鞑靼分而化之,逐一击破。 不幸的是徐世安中了敌人的奸计,陷入敌军的包围,迟迟没能等来救缓,最终落入东鞑靼将领阿悍达手中。 兆庆二十四年腊月二十六,徐世安战死的消息传来,军中隐隐有传闻,徐世安是为了救萧夺才落入阿悍达手中的。 真相到底如何,除了萧夺,没人知道。 这么多年来,这件事一直是徐玉宁的心结。 臣为君死,本是天经地义。 可死的,是徐玉宁的亲生大哥,让她如何释怀?! 今日若不是为了羿哥儿,徐玉宁也不会拿大哥的事来算计帝心。 她赌萧夺会念及羿哥儿是大哥的骨血,对羿哥儿心存几分善念。 徐玉宁抬手抹了抹眼角,最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和殿,终于转身离去…… 羿哥儿能感觉到背后那道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是姑姑,在看着他。 羿哥儿强忍着泪意拾阶而上,一步也没有回头。 今日姑姑为了他四处奔波,他不想让姑姑失望。 跨完最后一级台阶,抬起头,眼前庄严的太和殿竟像一座难以攀越的大山压在头顶。 “什么人?!” 羿哥儿刚露了头,守在太和殿外膀大腰圆的戴刀侍卫,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银白的钢刀“呈”一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看见是个半大的孩子,一群带刀侍卫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立即包围了上来。 “吾乃徐侯世孙徐羿,特来向皇上请安!” 羿哥儿勉强稳住心神从腰间解下玉佩,双膝跪下,小小的掌心托着那枚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佩,将它高举过头顶。 “徐侯世孙?!” 这时,人群让出一条路,御前侍卫首领昂首走过来,伸手一把抽走了他的玉佩看了两眼,随后一双精光内敛的虎目落在了羿哥儿的身上: “抬起头来!” 竟是声如铜钟,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羿哥儿紧紧掐着手心才终于积攒了一点力气,缓缓抬起头来。 一只灯笼立即伸到他的面前,照亮了他那张有几分俏似徐世安的脸蛋。 侍卫首领不怒自威:“徐侯世孙不与徐侯世子夫人在养性斋参加宴席,跑来太和殿做什么?” 羿哥儿回道:“我已经回禀了皇后娘娘,今晚要过来给皇上请安,请首领代为通传!” 侍卫首领拿着羿哥儿的玉佩摩挲了两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没有将羿哥儿赶走,而是扔下两个字:“等着!” 太和殿内—— 宴会过半,众臣渐渐放开了肚皮开怀畅饮,就连坐在宝座上的皇帝也有几分微醺。 听见外头传来的动静,萧夺当即不悦地抚了抚额头:“何人在外头喧哗?” 听到皇上询问,众臣酒顿时醒了一半,一时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应声,就连下面还在跳舞的舞姬都突然停了下来,悄然退了下去。 只见康公公朝下面的一个太监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太监回来走到康公公身边说了什么。 康公公脸色微变,持着拂尘跑上前,弯腰回道:“回皇上,徐侯世孙来给您请安了!” 萧夺:“哦?” 话音一落,底下突然“哐啷”一声传来酒杯落地的声音! 第064章 侯府 众人纷纷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却见徐昌泰徐大人正慌忙起身告罪:“臣御前失仪,请皇上降罪!” 萧夺此刻三分醉意已经一扫而空,只见他挥了挥手:“中秋佳节无需拘礼,徐大人不胜酒力,朕恕你无罪。” “谢皇上!” 徐昌泰颤巍巍起身落座,刚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听皇上说道:“让他进来!” 这个“他”,当然就是指羿哥儿了。 徐昌泰脸色一黑。 只听太监传唱:“传徐侯世孙徐羿进殿——!” 宴会过半君臣正其乐融融,突然出来这么一档子事,众臣都精神起来了! 羿哥儿走进正殿跪安:“臣恭请皇上圣安!” 坐在上首的萧夺目光如炬地看着他:“平身。” 羿哥儿声音清亮:“谢皇上!” 下首的徐昌泰,从羿哥儿出现的那一刻便坐立不安,心里直把魏氏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怨魏氏教得羿哥儿如此胆大妄为! 太和殿是什么地方,岂容一个小孩儿胡闹?! 萧夺脸色此刻也似有些不悦,冷峻的目光往徐昌泰身上一扫,才又看向羿哥儿:“你不在养性斋陪你母亲,怎么跑太和殿来了?!” 清朗有力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威严而倨傲。 今日中秋,宫中在太和殿宴请王公大臣,羿哥儿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太和殿来。 萧夺手里握着的佛珠轻轻捻了两颗,眼睛微微眯了眯。 刚刚康公公已经将御花园的动静报给了皇上,听说羿哥儿失踪了,后来又在坤宁宫找到了,属于是闹了一场乌龙,但中秋宴出现这样的纰漏仍惹得这位皇帝有些不悦。 在这个宫里还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这位天子的眼睛。 所以他在想是羿哥儿到太和殿来,是不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 天子君威,决不允许任何人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羿哥儿心里谨记着徐玉宁的话,切不可在皇上面前露怯。 于是他仰起脸目光殷切地看着着宝座上那位九五至尊:“今日中秋,羿哥儿特别想爹爹,可羿哥儿知道爹爹到天上去了……娘说皇上亦是羿哥儿的君父,所以羿哥儿想来看看您。” 说这些话时,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透着一丝期盼;甚至看着上首的帝王时,目光亦含着几分灼热。 萧夺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羿哥儿此举过于大胆,可这话却也说得令人动容。 擅闯太和殿,竟是为了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 可是对于一个失去父亲的七岁孩子来说,这个理由,却显得实诚,是拳拳赤子之心。 “不可直视圣颜!”徐昌泰连忙起身走到中间拉着羿哥儿重新跪下,替羿哥儿告罪:“侄孙无状,请皇上责罚!” “无妨,”萧夺看着羿哥儿小小的身影,像是想起了什么,冷冰的眸子渐渐有了温度,“朕是天下人的君父,徐侯世孙有这份孝心,朕心甚慰。” 他摆了摆手让起,又叫羿哥儿上前:“你,过来!” 羿哥儿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萧夺静静看了他半晌,思绪略微飘远:“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他是本朝有名的大将军,是治军的一把好手!” 然而说到这里,他竟突然沉默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又道:“朕恕你无罪,你下去随徐大人一起入座吧。” “谢皇上。” 这一小插曲过去之后,太和殿上又开始载歌载舞。 养性斋里,竹枝将太和殿的动静报与皇后,皇后脸色微微一沉。 没想到徐玉宁竟做到了这个份上。 皇后心里压着一口气,目光落到郑氏的身上,又悄然收回,与一旁的承国公老夫人继续笑谈风生。 郑氏人虽然回了养性斋,但是心却一直提着。 终于熬到了散宴,郑氏随众夫人一同出宫,在午门外与羿哥儿汇合。 羿哥儿跟在徐昌泰身边,一眼看见郑氏出来,他眼睛一亮:“娘!” “羿哥儿!” 直到真真切切看到羿哥儿平安无事,郑氏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此刻,她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羿哥儿,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她深吸一口气,正了正脸上的神色,看向徐昌泰:“多谢叔父照料羿哥儿。” 徐昌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开口就斥责郑氏:“就是你跟魏氏一味纵容,才养成了羿哥儿胆大包天的性子!” 羿哥儿张开双手挡在郑氏面前:“叔公,今日之事是羿哥儿的主意,与娘无关!” 郑氏不欲与徐昌泰争吵:“叔公教训的是,回去后侄媳定好好责罚羿哥儿。如今天色已晚,不好在宫外逗留,请容侄媳和羿哥儿先行一步。” 郑氏带着羿哥儿上了马车,匆匆回了忠远侯府。 张氏晚一步出来,见到郑氏和羿哥儿已经走了,心里对魏氏越发憎恨:“我就不信魏氏能得意一辈子!” 此时魏氏在府里也是坐立难安。 自郑氏和羿哥儿进宫赴宴,她一颗心就一直悬着。直到戌时一刻,门房匆匆来报:“夫人,少夫人和小少爷回来了!” 终于盼到两人平安归来,魏氏直捂着胸口念了一句:“谢菩萨保佑!”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魏氏“嚯”一声从座位上站起疾步往外走,那厢郑氏已经牵着羿哥儿的手跨过了门槛:“娘!” “祖母!” 郑氏和羿哥儿要行礼,魏氏一手拉着一个赶忙将两人扶起:“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魏氏年近五十,梳着牡丹头,上身穿着一件暗紫色大袖衫,表面绣的是淡雅的白玉兰,端庄持重。 只不过她现在还在病中,脸上透着些许病态,敷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才勉强掩盖了些许苍白。 羿哥儿到了家,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一下子松了下来,迫不及待跟魏氏说道:“祖母,我今天见到姑姑了!” 听到这话,魏氏身边的老嬷嬷立马挥手屏退下人。 魏氏一愣,随即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你们见到了玉宁?!” “羿哥儿说的是真的?!” 魏氏急切地捏住儿媳的手,眼眶竟有些发红。 郑氏用力握住她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娘,你放心,玉宁一切都好!” 听说徐玉宁还好,魏氏竟激动地湿了眼眶,却又不禁悲从中来:“我的女儿走了我的老路,她心里苦,我知道……” 魏氏原许配给了徐昌劲,可惜天意弄人,最后却成了兼祧妻,与他弟弟有了夫妻之实。 徐玉宁与先太子定亲十年,如今却要委身于萧夺。 两母女,命运何其相似。 魏氏泣涕涟涟:“我也就罢了,半辈子都过去了,可我的女儿还这么年轻,命也这么苦……” 郑氏也微微哽咽起来,边拿出帕子帮魏氏擦脸,边劝慰:“娘,您莫这样,保重身子要紧……” 魏氏背过身去,好半晌才平复情绪。 羿哥儿心头发酸,这会儿才猛地想起姑姑交代的话,忙从胸襟里掏出事先藏好的竹管:“祖母,这是姑姑托我带给您的信!” 第065章 徐府 宫墙一隔,母女俩想要见面并非易事。 真真的是家书抵万金。 魏氏颤抖着手接过竹管拆了信,一字一字地看。 只是越看信的内容,眼睛越是模糊,眼泪“啪嗒”落到信纸上,濡湿了一大片。 “是玉宁的字迹……”魏氏还以为是郑氏和羿哥儿想法子哄她的,没想到是真的。 纸上不过是寥寥数语,魏氏却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儿子战死沙场,转眼女儿就出了事,魏氏日夜忧心,一头乌发白了一半。如今得了徐玉宁的准信,魏氏如同枯木逢春,灰色的眸子里都有了光。 隔壁徐府。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和一个身穿鹅黄齐胸襦裙的娇艳女子正站在石狮旁边,瞧见徐府的马车回来,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一男一女,正是张氏与徐昌泰所生的一双儿女:徐易安和徐玉锦。 徐易安和徐昌泰两父子样貌仿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同样身形清瘦,皮肤白净,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儒生之感,然而细看俩父子如出一辙的细长眼,却并没有半分儒生的温和,反而精光内敛,让人不可捉摸。 虽然同样出自忠远侯一脉,许是因为从文之故,徐昌泰和徐易安俩父子身上没有遗传到半点武人的英气,倒是徐玉宁的大哥徐世安,骨架高大,浓眉阔目,是朗朗男儿硬汉之相。 马车将将在大门停下,徐易安和徐玉锦立马上前:“爹,娘!” 然而车帘撩开,却见徐昌泰一脸愠色地走下来,理也不理一双儿女,竟冷着脸拂袖径直往府里走去。 张氏稍慢一步下来,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瞧着徐昌泰的怒气冲冲的背影,徐易安眼睛微微眯了眯。 徐玉锦皱着眉头看向张氏:“娘,爹这是怎么了?” 张氏站在原地,回头狠狠剜了对面的忠远侯府一眼。 忠远侯府和徐府住在同一个胡同,两家离得并不远。 徐玉锦顺着张氏的目光看过去,目光落在忠远侯府大门前大气磅礴的牌匾上,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娘,是不是魏氏那个贱人又欺负你了?不是说她称病不出没进宫吗?” 张氏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拉起徐玉锦的手往府里走:“回去再说!” 进了正厅,徐昌泰已经坐在上首,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似覆盖着一层冰霜。 张氏一进来就忿忿坐在一侧,咬牙切齿地说道:“老爷,你这回看到了?她们那一家子跟我们就不是一条心的!这么多年,她们更是一直霸占着侯府家产一分也未分给我们……” 话未说完,徐昌泰猛地一拍桌子:“够了!” 轰天巨响,吓得众人心头跟着狠狠一跳。 张氏心里怒气未消,见他发了火,只能悻悻地闭了嘴。 眼看徐昌泰面色越发难看,一旁的徐易安笑着上前给徐昌泰递了一盏茶:“爹,喝茶,一家人不要伤了和气。” 徐昌泰接过茶抿了一口,脸色才终于缓和了一些。 徐易安察言观色,问张氏:“娘,您和爹这次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氏语气愤愤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羿哥儿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敢擅闯太和殿,还不是魏氏和郑氏平时惯的!” 说到这个,张氏言语越发激动:“徐玉宁跟先太子不清不楚,才把我们徐府一并连累了,她们这一家子真真是扫把星!” 一句话,可谓是把徐昌泰也一并骂了进去。 徐易安不得不出声提醒:“娘!” 张氏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却见徐昌泰已经冷着脸起身拂袖离去。 徐易安目光沉了沉:“娘,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爹这个人最好面子,您这样,是要把爹推到那边去吗?” 张氏见徐昌泰走远,登时也一拍桌子:“有本事他到那边住去,永远别回来了!” “娘你少说点气话,”徐易安有些无奈地提醒道,“今日一过,还有半个月就是秋选,我先去找爹商量商量锦儿入宫的事。” 一说到这个,张氏一扫心头的阴霾:“对对对,你快去,此事马虎不得。” 等徐易安一走,徐玉锦侧着身子坐下,看向张氏:“娘,那个徐玉宁……” 看着眼前容貌殊丽的女儿,张氏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她成不了气候!” 徐玉宁在宫里那点事,张氏今天在宫里打听得一清二楚,她顿时底气十足:“一个与先太子有染的女人,还妄想得到皇帝的宠爱,做梦!” 如果说宫里的李嫔与徐玉宁长得有三分相似,那么眼前的徐玉锦与徐玉宁则有五分相像。 只不过徐玉锦左边眼角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回眸一笑间,多了几分媚骨天成之意。 张氏心里想的是等她女儿要进宫,凭她女儿的姿色,将来位份定在徐玉宁之上,什么魏氏、郑氏还不照样被她踩到脚下! 如果徐玉锦再生下龙子,那么将来之事,也犹可争取! 先当皇上岳母,再当下一任皇帝的外祖母,这是无上荣耀! 张氏所图甚大,一想到这,喜不自胜,然而徐玉锦却伸手捋了捋鬓角的发头,听了这话反而轻轻地摇了摇头:“娘,你不要小看了徐玉宁。” 张氏一顿,脸色沉了沉:“我不信徐玉宁都这般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张氏眼界浅,然而徐易安和徐玉锦两兄妹却仿若狐狸投胎,心眼子一个比一个多。 “一个徐玉宁不足为惧,但还是小心为上。”徐玉锦微微沉思片刻,转移了话题,“娘,你今日进宫可打听清楚了,跟我说说各宫娘娘的情况吧。” 张氏这一次进宫,也是一并打听了后宫各位娘娘的情况,为女儿铺路。 说到这个,张氏表情慎重了许多:“安婕妤和徐玉宁没能出席今日宴席,倒是只见到了其余五位。” 张氏将今天宴席上皇后与淑妃起冲突一事也一并说了:“娘瞧着那位最近正得圣宠的李嫔,是个谨小慎微的,不碍事。倒是皇后、楚妃两人似乎结成一派,与淑妃不和;那位康嫔目前看着是个中立派,谁的面子也不给,她是二公主的生母,二公主如今很得皇上宠爱。” 说到这里,张氏撇撇嘴:“不过就是生了个丫头片子罢了,再得宠能越过生了大皇子的淑妃去?那可是皇上膝下目前唯一的皇子!” “皇后与淑妃……”徐玉锦听到这里微微沉思片刻,随后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说完这个,徐玉锦起身要走,走之前还提点了张氏一句:“娘,大哥说得没错,虽然说爹跟魏氏不和,但您也要哄着爹一点,免得有朝一日步了魏氏的后尘,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066章 家宴 张氏在徐昌泰面前就是个假老虎,有什么气话也只敢背后发发牢骚罢了。 她点了点头:“娘晓得轻重。” 眼见秋选在即,再看看徐玉锦姣好的面容,张氏心里乐开了花:“还有半个月就要入宫了,听娘的,你这些天少出来晒太阳。 娘让人新买了几盒凝脂膏,你记得每天都抹!还有娘新打了两副头面,等下让人都送到你屋里去!” 想到入宫,想到那位丰神俊朗的帝王,徐玉锦脸颊两侧染上两团红云。 入夜,张氏使出浑身解数哄得徐昌泰欢欢喜喜交了公.粮,这才攀着徐昌泰的胳膊问道:“老爷,锦儿入宫的事……” 张氏眼珠子一转,吹起了枕头风:“徐玉宁那个死丫头跟魏氏学了十成十!心里一点也不把老爷放在心上,只有我们锦儿进了宫,才会向着咱们!老爷,您可不要犯糊涂!” 想往皇帝身边塞女人的官员,可不止郭太师一个。 徐昌泰身在朝堂,这点敏锐还是有的。 如今徐玉宁已经不顶用,再送一个女儿进宫,对他来说是助力,他又怎么会糊涂? 徐昌泰如今任礼部员外郎,选秀之事本就归礼部管,上上下下他早已经打点好。 如今万事俱备,唯欠东风。 倒是敬禧堂的东风,已经悄然而至。 中秋这日进宫的各位官夫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赴宴,其实宫里的几位娘娘也并不轻松。 尤其是李嫔,最近颇得圣宠,她这几天更是绷紧了神经,生怕枪打出头鸟。 中秋宴一过,次日便是皇家家宴,李嫔一早起来便觉得浑身懒怠,小腹似微微有些坠胀,鸣蝉进来服侍她洗漱,见状悄声询问:“娘娘可要宣太医?” 李嫔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摸肚子:“许是昨天中秋宴吃多了,是有些不适……” 她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今天是家宴,明天又是万寿节,还是等过了这两天再说吧。” 鸣蝉看着她手放在肚子上,突然脑海里“嗡”的一声! 只见她神情激动,嘴唇微微颤抖着:“娘娘,这个月您的葵水迟了足足五日!您说会不会是……” 此话一出,李嫔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棒,一时之间,两主仆竟如同木头人呆愣在原地。 片刻过后,李嫔伸手覆上小肚子,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如花笑容。 她信期一直很准,推迟的情况从未有过,这一次,怕是十拿九稳。 鸣蝉眼眶发烫,她家主子,终于熬出头了! 欢喜激动的心情过去后,李嫔深吸一口气,面色严肃地对鸣蝉摇了摇头:“莫要声张!” 鸣蝉会意,出去叫外头的宫女进来打扫,她照常服侍李嫔梳妆,不一会儿收拾床铺的宫女就拿了一条染血的亵裤出去。 随后鸣蝉喊来敬禧堂的首领太监:“娘娘癸水来了,你赶紧跑一趟敬事房,让人把娘娘的绿头牌撤了!” 正殿这边康嫔也正在梳妆,她手里捏着一支金钗正对着铜镜比划插哪个位置,听说李嫔来葵水撤了绿头牌,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大半个月皇上笼统就进了后宫七次,在坤宁宫宿了两次,去了淑妃和楚妃宫里各一次,而李嫔一个人就占了三次! 中秋休沐三日,皇上不用处理朝政,昨儿个是十五,皇上按例去了坤宁;今儿个十六,就看花落谁家了。 李嫔这一撤绿头牌,竞争对手就少一个。 康嫔卯足了劲,想拔得头筹,其她几位娘娘无一例外也是如此。 昨天被禁了足的安婕妤,名下有大公主,今日家宴,就算还在禁足期间今晚还是破例能出席家宴。 安婕妤这两天心里一直攒着一团火,就盼今晚能争回一口气。 她梳好妆,斜眼瞟向身边的宫女香茶:“大公主呢?!” 康嫔在长阳宫安插了眼线,听闻安婕妤安排大公主今晚为皇上献礼,康嫔嗤笑一声:“就她?无非就是淑妃的一条走狗罢了,淑妃愿意赏她根骨头,她就有骨头吃,淑妃若不愿赏,她敢冒头,淑妃就赏她一记棍子!” 康嫔扶了扶头上的金钗,漫不经心地问身边的宫女粉藕:“那个病秧子呢?又在做什么?” 粉藕压着声音道:“听说今天常春宫宣了太医!” 常春宫里,苏太医刚收回诊脉的手,朝楚妃回话:“娘娘体寒身弱不利于子嗣,如今已调理半年,前期以温阳散寒为主,臣再改一改方子,接下来以补气养血为主,再调理两个月,应无大碍。” 楚妃一听这话,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有劳苏太医。” 除皇后以外,底下的嫔妃个个蠢蠢欲动,唯有建安宫的淑妃稳如泰山。 中秋佳节三日是何等重要的日子,昨晚皇上已经去了坤宁宫,不出意外的话,皇上今晚必定会来建安宫。 这是铁打的定律,所以淑妃没有什么好着急的。 她一边拿着螺子黛对着镜子描眉,一边听着身边的贴身宫女芳蕊讲宫里的动静,眉目无端冷肃:“皇后也就罢了,谁让人家是皇后。怎么,其她一个个的还想越过本宫去?” 坤宁宫里,皇后一手按着白釉香炉,一手拿着精致的长柄灰押正轻轻按着里头的香灰。竹枝随侍一侧,殿中燃着淡雅的香,缕缕微烟正袅袅从香炉升起。 这时珠帘一晃,邓祈英走了进来:“娘娘,慈宁太后刚刚托人来报,说是身体不适,不出席今晚的家宴。” 皇后仍低着头细心地按着香炉里的灰,对于慈宁太后不愿出席家宴一事似乎并不惊讶,只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盈袖阁怎么说?” 邓祈英:“这个徐美人倒也是怪,奴才适才托人去问了,到现在也没个准话。” 皇后眸子忽地一凝,放下手中的灰押:“也不必再去问了,她不来,最好!” 她不来,伤的,也就只是那一位的心罢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皆大欢喜。 经昨日一事,皇后与徐玉宁已结下梁子,只听皇后悠悠冷笑着说道:“皇上对徐玉宁的那点情分,再消磨消磨,还能剩几分?让她再扑腾两下,正好!” 盈袖阁内,珍珠望着正屋那扇紧闭的门,心里似压着一块石头。 早上皇后遣人来通知小主出席家宴,小主没给准话,反而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屋里,东梢间的书案上摆着一幅画。 坐在书案边上的美人已经对着这幅画枯坐了半天。 画里有红梅覆雪,红衣少年执书临窗而立,目光温柔似水,俊美如神只。 如果珍珠这里,一定认得出画上的美男子。 正是先太子——萧行。 良久,只听一声叹息轻轻响起:“是我有负于你……” 第067章 争奇斗艳1 珍珠和玛瑙在外头守了很久,她们担心徐玉宁出事正想闯进出去的时候,槅扇的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两人猛地回过头去,却见徐玉宁双手扶着两边的门框,做着开门的动作。 珍珠和玛瑙立即上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小主!” 徐玉宁淡淡地冲她们两人笑了笑:“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珍珠和玛瑙面面相觑,想问主子有没有事,却又无从开口。 倒是徐玉宁抬头看了看微微有些暗的天色,突然说道:“你们进来给我梳妆吧,是时候赴宴了。” 珍珠和玛瑙同时愣了一下。 珍珠踌躇了片刻:“小主,您是说……” 只听徐玉宁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去晚了,恐怕皇上要不高兴了。” 此话一出,珍珠和玛瑙瞬间瞪大了眼睛。 徐玉宁仍然笑着,不等珍珠和玛瑙说话,转身往屋里走去。 珍珠和玛瑙木然地跟着徐玉宁进去,服侍她沐浴,更衣,梳妆。 一时之间主仆三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徐玉宁坐在梳妆台前,玛瑙才心事重重地开了口:“小主,真的想好了吗?” 徐玉宁手里拿着一朵红芍药绒花在把玩,那样艳丽的颜色束于葱白的指尖当中,无端糜艳。 听到玛瑙的话,她顿了顿:“为什么这样问?” 玛瑙声音有些哽咽:“奴婢……怕您不开心……” 她不怕跟小主吃苦,只怕小主受委屈。 “傻瓜。”徐玉宁视线在铜镜中与玛瑙的目光交汇,脸上仍留存着清丽温柔的笑意,“难道皇上在你看来,是很不堪的人吗?不值得你家小姐花点心思?” 皇上是少年天子,英俊非凡,心智过人,是世间少有的文韬武略的男子,怎么会不堪? 玛瑙摇头,鼻子莫名发酸:“奴婢,只是怕您受委屈……” “怎么会……”徐玉宁收回目光,对着铜镜举起手中的芍药绒花轻轻插进乌发间,“世间女子无不盼着自己能嫁个出色的郎君,无论是先太子……还是皇上,都是人中龙凤,我有什么委屈的?” 玛瑙咬了咬唇,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徐玉宁,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家小主明明在笑,可是珍珠却觉得,她似乎在哭。 这种认知,让玛瑙难受得几欲要掉下泪。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珍珠终于上前一步,轻轻地扯了扯珍珠的袖子。 她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徐玉宁:“也好,斯人已逝,小主更应珍惜眼前人……” 说着话,她突然跪下,朝徐玉宁郑重地行了一礼:“唯愿小主从今往后,一路青云!” 玛瑙慢慢地回神来,与珍珠并排跪下,哽咽着说道:“唯愿小主从今往后,一路青云!” 主仆之间多年形成的默契,已经不必多言。 徐玉宁轻笑着应了一声:“好。” 乾清宫内—— 此时除帝后、两位太后以及李嫔之外,各宫的妃子及大皇子、二位小公主都已经到了。 只不过皇家家宴,来的却不仅是皇上后宫的嫔妃,还有先帝爷的两位兄弟和两位姐姐,即皇上的两位皇叔、两位大长公主,他们都是带着各自的王妃和驸马赴宴的。 另外,皇上的兄弟姐妹除了已故的一些,在座的如今还有两位长公主及她们的驸马; 皇上年仅十岁的幼弟静王及静王的生母和姨母,即在静王府中养老的玉太嫔和卫太嫔,也来了。 再往下坐着的,则是先太子的女儿静安郡主。 在座的都是住在京中关系亲近的皇亲,关系再远些的,是没有资格参加皇家家宴的。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能入宫参加家宴的皇亲如今都夹起尾巴做人,赴宴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意思,没怎么交谈。 这里已经是皇上后宫的嫔妃们,和他的皇子公主们的主场了。 此时大公主和二公主都由各自的奶娘带着坐在安婕妤和康嫔的身侧,两人向来不对付,偏生座位却紧挨着。 安婕妤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头上珠翠环钗插满头,脸上脂粉敷得极白,像戴着个假面具。 康嫔一见到安婕妤,想起先前安婕妤嘲讽她被皇后禁足的事,这会儿忍不住奚落回去:“这才一日不见,安妹妹瞧着竟与往日格外不同了些。” 这话初听着没什么,但是一对上康嫔,安婕妤本能地炸了毛。 从康嫔嘴里能听到什么好话? 果然,康嫔看着安婕妤竟低声笑了起来:“安妹妹今日这身首饰卸下来,怕是能在京城开个首饰铺子了吧?!” 话音一落,楚妃等人也禁不住憋着笑。 “你!”安婕妤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奈何康嫔口齿伶俐,安婕妤憋了半天除了个“你”字,竟没能回怼。 淑妃与安婕妤是一伙的,皇后没来,在座的妃子中数她位份最高,对于康嫔这种刺头,她倒是还能压一压。 淑妃微微眯起眼睛:“康妹妹牙尖嘴利,本宫瞧着比起那街头唱耍令的也分毫不差了。” 这话是指康嫔像街头唱戏的。 安婕妤靠着淑妃勉强挽回一局,当即朝淑妃投去感激的眼神,却遭了淑妃一记白眼:“没用的东西!” 安婕妤像只被棒打的落水狗,头也不敢抬了。 有淑妃撑腰,康嫔没讨到便宜,只能狠狠地瞪了安婕妤一眼,心中骂了一句:“狗仗人势的贱骨头!” 才一岁半的大公主像只鹌鹑躲在安婕妤的身后,康嫔冷眼扫过她们母女俩,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得意。 她们几人暗中交锋了两回,李嫔却直到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 只见李嫔穿着青荷色的宫装,头发梳了高椎髻,上面别着一朵拳头大小的重瓣粉色芙蓉,十分清雅别致。 八月芙蓉分外娇艳,李嫔别着芙蓉入殿,竟带来淡淡的荷花香。 李嫔似那扶风弱柳扶着宫女鸣蝉的手入座,朝众人盈盈一笑,声音温柔似水:“我来迟了。” 一看到李嫔露出那副小白兔柔柔弱弱的做派,康嫔心头的火就莫名烧了起来。 她狠狠剜了李嫔一眼,咬牙冷哼:“摆出这副骚样子给谁看!” 倒是楚妃看着李嫔这一身打扮,拿着茶盖轻轻拨了拨茶盏里的沫子,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意味深长、却又显得有点讥诮的笑意。 第068章 争奇斗艳2 徐玉宁生辰在六月。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年徐玉宁及笄,忠远侯府同时举办了一场荷花宴,因着徐玉宁未来太子妃的身份,那场荷花宴京中有名的贵女及夫人都到了。 当时徐玉宁头簪粉色芙蓉,也是一袭淡青色衣衫,一出场便惊艳众人,后来更是引得京中贵女争相模仿。 李嫔这是照猫画虎——反类犬啊。 楚妃笑了笑,眼中别有深意。 在皇上心中,李嫔不过是个赝品罢了,还不值得楚妃放在心上。 倒是一旁的康嫔看着一众妃子,似乎看哪个都不顺眼,连带看着楚妃嘴角含笑,也暗骂了一句:“绵里藏针的贱胚子!” 就她们暗暗较劲的时候,殿外忽有太监高声通传:“徐美人到——!” 这一声通报,如同平地惊雷,惊得大殿内众人忽地一静。 康嫔几人微微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徐玉宁来了?! 徐玉宁不是说不出席家宴吗?! 徐玉宁身份不明不白地被软禁在永宁宫半年,后来好不容易封了个正七品美人的位份,刚出来没多久又被皇上赶去了盈袖阁,责其“思过”。 说起来这位徐美人入宫这么久,可还没有在人这么齐的时候出现过呢。 一直淡定自若的楚妃,这个时候也不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眉目端肃起来。 众人齐齐抬头朝门口望去,只见门外有一美人提着裙摆正跨过门槛,于光晕中缓缓走来。 徐玉宁上身穿着梨花白大袖上衣,下身着同色齐胸襦裙,裙子上疏疏地绣着大朵大朵的红色芍药,臂弯间缠绕的是与裙间花朵同色的披帛。 梨花白的袖子与手臂上的披帛堆叠在一起,一层白一层红,层层叠叠,如红白云彩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她梳着高椎髻,露出一截好看的玉颈, 头顶乌发间簪一朵红色勺药绒花,堪称明艳动人。 鹅蛋脸桃花眼,朱唇琼鼻,行走之间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一众皇亲中此时竟有低低的抽气声响起。 素闻徐美人是京城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她一进来,康嫔等人的脸色竟微微有些难看起来。 前世徐玉宁称病避居盈袖阁,从不赴宫中筵宴。 她不来,没有人觉得意外;她来,才让人感到震惊! 一时之间,大殿内竟无人说话。 有这位在,一众嫔妃都被压了下去,康嫔冷哼一声别开了脸。 另一旁的李嫔桌下双手紧紧捏着一方帕子,见徐玉宁到来,仿若如临大敌,可她仍盈盈笑着,脸色如常,没叫人瞧出半点异样来。 只有淑妃嘲讽地看着进来的徐玉宁,笑了笑:“徐美人,还真是稀客。” 徐玉宁屈膝福了福身子:“嫔妾见过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万福。” 安婕妤眼珠子一转,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将矛头对准了李嫔:“李妹妹和徐妹妹,一个头上簪芙蓉,一个头上簪芍药,莫不是商量好了的?这么仔细一瞧,倒像对双生姐妹花似的。” 她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朝李嫔看过去。 李嫔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扶着徐玉宁的珍珠闻言目光也朝李嫔看过去,这才留意到坐在上面的李嫔。 今日徐美人和李嫔两人同样梳着高椎髻,头发上面同样簪着花,妆容也同样明丽,忽地一眼看过去,还真有几分相似。 那日琥珀无意中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小主当真好看,怪不得宫里的其他娘娘要学小主的打扮。” 众人目光来来回回在李嫔和徐玉宁身上扫了两遍,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在徐玉宁的艳色衬托下,李嫔反而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 李嫔一时竟忘了搭话,只顾尴尬地微笑着。 倒是徐玉宁顿了顿,看向安婕妤:“安姐姐此话缪赞了,刘梦得曾说芍药无格,芙蕖少情,就算是双生姐妹花,我和李嫔娘娘也差了点意思,须知天下间,唯有牡丹,才堪称国色天香。” 在整个后宫之中可以称之为国色的,除了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还有谁? 徐玉宁一句话,既拉了皇后娘娘出来充了大,又替李嫔和自己解了围。 安婕妤冷哼一声:“油嘴滑舌!” 徐玉宁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扶着珍珠的手入座。 直到这个时候,徐玉宁才有时间观察在座的一众人等。 一众皇亲她与他们也是多年未曾碰面了,竟觉有些陌生。 徐玉宁目光朝众人一一看去,在萧静安身上停留了一瞬。 慈宁太后没来,来的是静安郡主。 许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受待见,萧静安窝在角落里规规矩矩坐着,一动不动,不敢惹人注目。 看到徐玉宁进来,萧静安原本眉头微微皱着,现在一对上徐玉宁的目光,她却很乖巧地朝徐玉宁露齿一笑。 徐玉宁也朝她微微一笑,现下萧静安身边有慈宁太后最信任的李嬷嬷跟着,自会为她周全。 站在萧静安身后的李嬷嬷远远地朝徐玉宁点了点头。 徐玉宁也朝李嬷嬷点了点头,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这时门外太监连唱三声:“慈安太后驾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徐玉宁心神微微一震,随众人起身行礼。 只见帝后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慈安太后进来。 萧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扶着慈安太后跨过门槛,他微微一抬手:“都平身吧!” 说完话,他略微转身复和慈安太后低声说了什么,逗地慈安太后也跟着微微笑了起来,倒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美好画面。 他们三人相携着往里走,人群中的徐玉宁也随众人起身。 她那样的长相,哪怕是站在一群莺莺燕燕中,也难掩倾城绝色,萧夺只微微偏头,冷不防就与她打了个照面。 这位新帝脚步猛地一顿,瞳孔微微一缩,竟一时变了脸色。 徐玉宁乍一抬头,就这么直直地撞进萧夺的眼睛里。 萧夺目光微凝,眼中似腾起一簇火焰,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似有火星,击地徐玉宁微微一颤,倏尔垂眸,慢慢地低下头去。 他低头看了她半晌,一时之间种种情绪翻涌上来,脸色越发难看了些。 皇帝的变化众人自然都看在眼里。 不仅皇帝,就连慈安太后和皇后看到徐玉宁在这,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讶然。 第069章 争奇斗艳3 眼见气氛僵持,慈安太后笑着开了口:“玉宁也来了。” 徐玉宁被点名,连忙出列走到她面前,朝她福了一礼:“是。” “也好,今日是家宴,你也该出来走动走动。”慈安太后朝她微微颔首,“别跪着了,起来吧。” 慈安太后这话一出,众妃嫔脸色各异。 没想到短时间不见,徐玉宁竟又攀上了慈安太后! 皇后扶着慈安太后站在右侧,看着徐玉宁的目光有点冷。 徐玉宁起身,说了句“谢母后”,便微微后退一步,侧身让他们走过去。 萧夺绷着脸,看着徐玉宁的目光带着三分探究、还有七分莫名的怒意。 慈安太后病体未愈,说了几句话气息似有点不匀,当场干咳了两声,萧夺思绪被打断,连忙看向慈安太后,目露关切:“母后。” 慈安太后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今日家宴,难得团圆,陪哀家入座吧。” 皇帝独尊,坐在正殿上首的金龙大宴桌上,皇后和慈安太后分别坐于他的左右下首。 等宫中身份最尊贵的三位主子入了座,便正式开宴,乾清宫檐下很快奏起中和韶乐,金声玉振之声响彻整座宫殿。 在一片悠长的喜乐中,众人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共同举杯向皇帝、太后敬酒, 今日毕竟是家宴,庆团圆之意,慈安太后兴致很高,哪怕是在病中,也饮了两杯果酒。 等众人敬完酒,大殿两侧有舞姬手持粉色轻纱鱼贯而出,年轻人欣赏歌舞,与慈安太后一辈的几个老人家却忙着叙旧。 徐玉宁心思也不在歌舞上,手端着一杯果子酒,瞧见慈安太后正偏头与玉太嫔、卫太妃两人说话。 先帝爷一走,他名下的那些妃子,有儿女的出宫到儿女府中养老,没有儿女的,只能到皇家寺院修行,为国祈福。 先帝爷子嗣不丰,养活的只有三子两女,如今先太子已故去,就只剩下皇上、静王和两位长公主。 住在两位长公主府中的另两位太妃并没有出席本次宴席,来的只有玉太嫔和卫太妃,只因这两人旧时与慈安太后交好,萧夺特许玉太嫔和卫太妃赴宴,怕是看在慈安太后的面子上,找来陪慈安太后说话解闷的。 徐玉宁目光一转,看到坐在两位太嫔下首,正埋头苦吃的静王。 静王如今十岁,身材略显胖乎,一个王爷,封号为静,也是别有深意。 与先太子比起来,这位静王算是好命的,年纪小,既没参与夺嫡争权,又不惹萧夺忌惮,日后当个闲散王爷,也能富贵终老。 徐玉宁看着静王,联想到先太子,不由得有些走神。 就这一息的走神功夫,一道灼热的视线就落到她的身上。 徐玉宁手里仍端着一只酒杯一动不动,这时却似有所感地抬头,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萧夺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杯子,迅速将目光移开。 正是她这个动作,让萧夺生出了几分不悦。 他还没有忘记那日在寿安宫两人的不欢而散。 今日,她又出现在他面前做什么?! 萧夺心中似有怒火想发却发不出来,却又好像有另一种情绪,在他心里堵得厉害,急切想要发作。 良久,只听他用力磨了一下牙,端起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见他手里的酒一杯接一杯,一旁的康总管急得开声相劝:“皇上,切忌贪杯……” 萧夺指尖捏着一只酒杯,气息猛地一沉,康福禄见状,张了张嘴,不敢再劝。 此时殿内喜乐已经到达了高潮,众人都沉迷在歌舞中,没人留意到这一幕。 不多时,他眼神便有了些许迷离。 他微微靠着金龙宝座,单手支在扶手上,轻轻撑着太阳穴,漆黑的眼睛略有些许迷离地望着底下的众人。 只见他姿态随意,脸上卸下了往常的冷肃,楚妃等几个妃子频频抬头看向他,又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来,眼底春潮暗涌。 正如徐玉宁所说的那样,当今圣上并不是什么不堪的人。 这位新帝除了性情难以捉摸了些,称得上文韬武略,而且身份尊贵,还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皇上。” 这时大殿内一声清脆的叫喊,驱散了萧夺的些许醉意。 只见坐在左下首的皇后这时笑着朝他举杯:“臣妾,敬您。” 萧夺捻着手里的酒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亦朝她举了一下手里的杯子。 皇后红着脸,以袖遮面,抬起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一众嫔妃都在留心着皇上的一举一动,见皇后向皇上敬酒,楚妃正欲紧随其后,偏生又被一个脆生生的“父皇”给打断了。 徐玉宁闻声也抬头看过去,却见坐在淑妃身边一个身穿紫色蟒袍的男童站了起来。 男童身量不高,模样却长得极好,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将来若长成怕也是个英俊的美男子。 这就是淑妃名下的大皇子:萧元泽。 萧夺微微坐直了身体,捏着佛珠的左手撑在膝盖上,目光温和地看着大皇子。 只听大皇子有板有眼地说道:“父皇,儿臣现在还小,不能陪父皇饮酒,那儿臣以茶代酒,也敬父皇一杯,好不好?” 小小年纪,说话不疾不徐,话语又得体,不难看出淑妃对大皇子的教导是十分上心的。 萧夺如今名下就只有一位皇子,看到这个长子,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没答话,倒是朝大皇子招了招手:“元泽,过来。” 一看到皇上叫大皇子,淑妃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那样专横跋扈的一个人,此刻眼中也满是柔情。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大皇子背,鼓励道:“去吧。” 大皇子迈着小步子走到萧夺面前,萧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目光中也露出了一分慈爱:“朕也盼着元泽快些长大,将来能与朕一起饮酒!” 大皇子连忙点头:“父皇放心,元泽很快就会长大的!” 一句话惹得龙心大悦,萧夺看着眼前的长子,微微挑了挑眉,神情中似乎透着几分满意。 接着,他伸手拿起面前的银箸沾了沾杯里的酒,放到萧元泽的唇边点了一下:“既然如此,这样就算你陪朕饮了一杯吧。” 说着,又笑着问:“怎么样?酒好喝吗?” 大皇子舔了舔嘴唇,小脸皱成了一团:“不好喝,辣!” 童言稚语,引得众人都微微笑了起来 上首的萧夺更是直接爽朗一笑,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回你母妃身边去吧。” 坐在下面的淑妃见状,高兴得都快合不拢嘴了,唯有坐在左下首的皇后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第070章 争奇斗艳4 “皇上。” 见大皇子得了皇上看重,早有准备的安婕妤有些迫不及待。 她笑盈盈起身朝萧夺福了一礼:“明日是皇上的寿辰,大公主提前准备了礼物要献给皇上。” 此话一出,徐玉宁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说明日就是万寿节,但在座的众人都避开提及此事,只因今日是家宴,家宴就该有家宴的样子,而不是喧宾夺主。 安婕妤实在是,太心急了。 徐玉宁抬头看向上首的萧夺,却见他似乎并没有任何不悦,只淡淡地说了一声:“哦?” 安婕妤笑容更大了一些,连忙回头看向身边的大公主:“明丽,快,把你准备的礼物献给父皇!” 只见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小女娃怯怯地站了起来,手里捧着一根明黄色的穗子。 这就是安婕妤所生的大公主,萧明丽。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连走路都还不怎么稳,所以只能由身边的奶娘护着走到金龙大宴桌前。 一看到这个神情怯懦的女儿,萧夺脸上谈不上高兴。 一看到宝座上的父亲,大公主身体竟往奶娘身边缩了缩,仿佛老鼠见了猫似的。 萧夺的几个孩子徐玉宁都没怎么接触过,今日一看,安婕妤那样一个如风如火的性子,但是生出的女儿这性子实在是一点也不像她。 奶娘拍了拍大公主的手,大公主这才怯怯地捧起手里的穗子,话说得磕磕碰碰的:“明天是父、父皇的寿辰,儿、儿臣给父皇打、打了……” 大公主话还没说完,安婕妤脸上的笑容就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她私下让女儿练习了不下百遍,女儿早就将这短短的两句话倒背如流了,没想到临近关头,竟又是这般! 这下子不仅坐在上首的萧夺皱了眉头,就连慈安太后看着大公主也似乎露出了一点不喜来。 一见萧夺沉了脸,大公主吓得手一抖,手里捧着的穗子“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紧接着“哇”一声嚎开了! “请皇上恕罪,大公主不是有意的……” 安婕妤脸色一白,慌忙出列,上前就要去捂大公主的嘴,可大公主双手一张,却只管往奶娘身上扑去,避开了安婕妤的手。 原本应该父慈女孝的场面,一下子变成了一场闹剧。 更重要的是此次家宴,底下坐着的可不仅仅有后宫的嫔妃,还有不少皇亲,安婕妤和大公主实实在在是在众皇亲面前丢了一把脸。 大公主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不一会儿就哭红了脸。 慈安太后见状,喉咙又开始不舒服了,拿起手中的帕子捂着嘴咳了好几声。 皇后瞧着萧夺和慈安太后的脸色,也跟着冷了脸,出声道:“来人,带大公主下去洗把脸!” “哦,嗯,是……”安婕妤一时慌了神,竟有点找不到北,还是在皇后的提醒下,才慌忙带着大公主和她的奶娘去了偏殿。 徐玉宁看着怯怯地缩在奶娘怀里的大公主,微微叹了一口气。 才一岁半的孩子,连走路都走不稳,哪里会打什么穗子! 哪怕会打,那也是大人帮了一把手才完成的。 安婕妤这一招实在算不上高明。 经大公主这么一闹,萧夺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众人一时不敢说话,还是淑妃轻轻拍了拍大皇子的手,大皇子站起身来朝萧行弯腰行礼:“父皇,大妹妹不是有心的,还望父皇恕罪。” 大皇子出来帮大公主解围,底下的玉太嫔笑着附和道:“还是大皇子疼爱妹妹,看在大皇子的面上,还请皇上饶了大公主一回。” 其他皇亲也低声附和起来,称赞大皇子小小年纪懂得维护妹妹,仁善有嘉。 萧夺紧绷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下来。 看着安婕妤和大公主出尽洋相,又见大皇子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底下的康嫔冷冷地勾了勾嘴角:“蠢货,净为他人作嫁衣!” 徐玉宁坐在她的下首,听见她的小声嘀咕,也无奈地笑了笑。 安婕妤母女俩马前失蹄,反倒是淑妃和大皇子今晚出尽风头,安婕妤确实是为他人嫁衣了。 “伊呀!” 在众人紧绷神经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候,大殿内突然响起了婴儿的笑声。 徐玉宁拿起手里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角余光瞧见康嫔拿起桌上的橘子往二公主面前一晃,二公主伸手去夺,康嫔却逗弄起她来,偏生不让她拿到手,二公主竟也不哭,还伊呀伊呀笑了起来。 直到今日,徐玉宁才终于见到了备受宠爱的二公主,萧明慧。 康嫔是个炮仗脾气,惹得其他妃子平日里对其退避三舍,可皇上却似乎对她却格外宽容,在李嫔崛起之前,宫里比较得宠的就是生了二公主的康嫔了。 二公主如今只有六个月大,坐在一个特制的椅子里,头上戴着一顶可爱的小虎帽,脸蛋圆乎乎的,还挂着奶膘,就连小手都是肉乎乎的,正被康嫔逗得伊呀伊呀地笑。 一看就知道这孩子被养得很好。 六个月大婴儿的笑声,极其清脆,听得众人心头忽地一阵软和。 玉太嫔是个人精,闻言朝慈安太后笑道:“瞧二公主乐呵的,这孩子天生爱笑,是个有福气的!” 二公主是弘武元年二月出生,当时萧夺刚登基,所以这孩子一出生,就被夸赞有福气,很得圣心。 有玉太嫔出声,慈安太后轻咳了一声,也笑了起来:“把二公主抱上来给哀家瞧瞧。” 二公主的奶娘立马抱着二公主上前,看见这么个天真不知世事且一直乐呵的小孩儿,慈安太后也不由得心一软,竟直接退下了手里的一只镯子放到二公主的襁褓里。 慈安太后看着康嫔道:“二公主养得这样好,可见你是上了心的,日后也不可怠慢了。” 康嫔见状,笑着起身:“臣妾谨记母后教诲,替二公主谢母后赏赐。” 随后奶娘又抱着二公主走到了萧夺面前。 看到笑呵呵的二女儿,萧夺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伸出手指轻轻蹭蹭了她的脸蛋,才让奶娘将孩子抱下去了。 徐玉宁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出接一出的“好戏”,心里也不免发出一声喟叹。 在座的都不是省油的灯,看来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第071章 欲擒故纵1 有了二公主的衬托,大殿内气氛回暖,皇后复抬手携众人向萧夺敬酒,招呼众人继续举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公主闹出的动静,还是别的什么,萧夺眼底隐隐覆盖着一层寒霜。 瞧见皇上脸色不悦,众嫔妃才消停了片刻。 萧夺坐在上首,斜斜地靠在金龙宝座上,指尖捻着一只酒杯,漫不经心地喝着酒。 此时殿内又换了一轮歌舞。 先前的歌舞平平无奇,众人似有些兴致缺缺,直到这一批舞姬上来,只见她们穿着红的黄的粉的蓝的等各色衣裙,簇拥着一个身着孔雀羽衣的女子袅袅移步而出,一时之间,大殿内各色长袖纷飞,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众人目光都被她们吸引了去,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此舞,名为“长袖舞”。 看着眼前这一出熟悉的长袖舞,徐玉宁手一抖,差点把酒给洒了。 徐玉宁的祖母好看戏也好歌舞,她还在世时府里养过几个舞姬,后来她走了,魏氏主了中馈,本来要将这几个舞姬遣散,后来魏氏可怜她们无依无靠,留她们在府里当了下人。 其中有一个舞姬被分到徐玉宁的院子做侍茶之事,徐玉宁那时还小,偶然间撞见她在水榭跳舞,一时痴迷,求着她私下教了很久。 那时徐玉宁才八岁,并不知道歌舞为悦人之技,是不入流的东西,正经人家的小姐不会学这些的。 那个舞姬许是知道自己“教坏”了小姐,一直很害怕,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魏氏雷厉风行,当即就将那名舞姬打发到了庄子上。 可那时徐玉宁已经跟着舞姬学了整整学了四年的舞技。 徐玉宁不单单是忠远侯府的小姐,还是未来太子妃,一言一行多少双眼睛盯着,为了徐玉宁的名誉,这件事被忠远侯府瞒得死死的。 后来年龄大了些,知道歌舞乃是妓子学来取悦他人的东西,徐玉宁就不敢再跳。 偶尔技痒,也是关起门来悄悄活动活动筋骨,从来不示于人。 唯一一次例外,是十四岁那年进宫参加御宴,那时徐玉宁情窦初开,瞧见太子在御宴上多看了献舞的舞姬两眼,心里押醋,私下不服气地跟太子说:“我也会的,殿下以后不要看她们,好不好?” 彼时太子萧行才十六岁,闻言只当她是撒娇,敷衍地应了声“好”。 徐玉宁性子倔,在御宴上又多喝了两杯酒,有点醉意,硬拉着萧行跑回东宫,不耐烦地将脚下鞋子踢掉,又脱下外面的大氅,露出一身长袖舞衣,当着他的面翩翩起舞。 月色朦胧,美人起舞,妩媚倾城,萧行眼睛都看直了,不知不觉涨红了脸。 等她一舞毕,萧行连忙捡了鞋子帮她穿上,一边红着脸不敢看她,一边骂她:“胡闹!” 徐玉宁只顶着一张因酒意上头而酡红的脸,笑盈盈地看着他。 等萧行帮她穿好鞋,要带她离开时,一转身才发现三皇子萧夺不知何时尾随他们到了东宫,正呆呆地站在月门边上,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徐玉宁尤擅长袖舞,这件事,知道的人没有几个。 看着下面的四处纷飞飘逸如云的袖子,萧夺呼吸渐渐地重了。 一道灼热的视线很快就落到了徐玉宁的身上。 徐玉宁抬头,发现萧夺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 萧夺人如其名,为人性情中总是透着一股锋利、霸道,且极具侵略性。 他目光那样赤裸裸地看过来,徐玉宁避无可避,下意识想转低下头去,可转念间又想今晚她过来,就是要与他打破僵局的,竟然都已经踏出了那一步,再矜持不是笑话么? 一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笑意,抬手朝上首的萧夺举了举手里的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一向习惯了看她冷脸的萧夺,看着她那稍纵即逝的笑容,竟突地一愣。 这时,舞姬们又挥起了袖子,一下子隔绝了他的视线。 定睛再看时,徐玉宁已经放下了杯子,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下面,仿佛刚刚那个笑容,是他看花眼似的。 萧夺此时酒意上来,头痛欲裂,看着底下的舞姬顿时怒从心来,突然发作:“给朕滚!” 正凝神欣赏歌舞的一众人等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喝,吓了一大跳。 皇后一愣:“皇上?” 底下一众舞姬“刷”一声停了下来,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众人都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一众舞姬更不知道跳得好好得怎么就突然惹怒了皇上,个个吓得小脸白得像张纸,抖如筛糠。 慈安太后目光一暗,转头看向萧夺,声音似在询问,又似暗含指责:“皇帝?” 萧夺脸色阴沉,因为怒火上来呼吸也重了几分,肩膀随着他的呼吸正上下起伏着。 康公公随侍君侧,心里也暗叫糟糕,连忙对着下方的一众舞姬使了个眼色:“下去!” 一众舞姬忙不迭从殿内撤出。 萧夺仍没说话,众人屏息,生怕惹祸上身。 眼看气氛僵住,在座中这个时候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慈安太后,不得不出来打圆场,笑着对众人说道:“皇上贪杯,怕是有些醉了。康福禄——” 康公公连忙躬身:“奴才在!” “把皇上的酒撤了,换些清甜的果子上来。” “诺。” 说完,慈安太后看着众人又道:“今日家宴,哀家本不欲拘着你们,但是过度饮酒伤身,你们也切勿贪杯。” 众人齐声应道:“是。” 有了慈安太后出面周全,此次小插曲也就算过了。 金龙大宴桌上的酒水很快就被撤走,宫女重新捧了一些点心和水果上来。 康公公正偷偷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看见坐在宝座上的皇上神情不对,一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正定定地盯着桌上的那碟樱桃煎,仿佛要将其看穿一个洞来。 康公公随侍君侧眼力极好,见状,忙朝布菜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布菜的太监立马拿银着夹了一颗樱桃煎放到皇上面前的小碟里。 结果皇上脸色并没有因此而松缓下来,只听他迷迷糊糊地嘟囔道:“樱桃煎……玉宁爱吃……” 第072章 欲擒故纵2 离得远,底下众人都没听清皇上说了什么,只见不一会儿康公公就捧着一碟樱桃煎离开了金龙大宴桌,往底下走来。 众人一看,就知道这碟樱桃煎,是皇上要赏给底下的某一个人的。 底下几个嫔妃眼睛紧紧盯着康公公手里的那一碟樱桃煎,心脏开始砰砰跳。 今晚表现最出彩的,莫过于大皇子和二公主,这份赏赐,怕是要落在淑妃或是康嫔的身上吧。 淑妃笑盈盈地看着康公公捧着那碟樱桃煎走到自己的桌前,然而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僵住了,因为康公公并没有停下,仍捧着捧着那碟樱桃煎往下走,淑妃生了闷气,冷冷地瞪了康嫔一眼。 康嫔瞧见了, 脸上确实有些得意,然而康公公走到她的桌子前,也没停下,这一下子,康嫔也有点愣了。 难不成是赏给李嫔那个骚蹄子的? 康嫔咬了咬牙,却见康公公捧着那碟樱桃煎走到了徐玉宁的桌前。 徐玉宁微微一愣,瞧着面色和蔼的康公公有些不解:“康公公?” 康公公将樱桃煎放下,笑眯眯地说道:“小主,这是皇上的赏赐,请慢用。” 徐玉宁受宠若惊,忙起身朝上首的萧夺福了福身子:“嫔妾,谢皇上厚赐。” 众嫔妃瞧见了,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碎了。 徐玉宁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康嫔心里冷冷地说道:“还真是不能小瞧了她!” 只有慈安太后这时微微蹙眉,脸色似浮现一丝不悦。 她老人家火眼金睛,皇帝刚刚的失态,怕是跟徐玉宁有关。 慈安太后微微叹了一口气,一对上徐玉宁,心情也是颇为复杂。 她既希望皇帝身边的个可心人,却又不喜欢徐玉宁总是牵动皇帝的心神,徐玉宁若惹得皇帝做出不好的事,这就是徐玉宁的不对! 一向平易近人的慈安太后,此时眼中也露出一丝锐利——如若徐玉宁心思并不在皇帝身上,那么这个能左右皇帝太多想法的徐玉宁,就留不得了! 常言道红颜祸水,慈安太后确实欣赏徐玉宁,但是一对上皇上,徐玉宁也就微不足道。 大武王朝可以没有徐玉宁,却不能出一位昏君! 饶是徐玉宁七窍玲珑心,也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慈安太后会对她起杀心! 徐玉宁此时正看着眼前的那碟樱桃煎,知道无数道目光都在看着自己,自然也包括上首那一位。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径直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樱桃煎放进了嘴里。 一众嫔妃中,有人一口咬碎了一口银牙,唯有上首那位已有七分醉意的皇帝,眼睛越发迷离起来。 宴会过半,酒足饭饱后,门外有太监进来朝康公公说了什么,康公公复又回到萧夺身边说了几句话。 萧夺轻轻点了点头,大殿外立马有一记钟声响起,乾清宫大门外“砰”的一声炸开了一朵灿烂的烟花。 随后接连的“砰砰”声不绝于耳,满天璀璨铺满整个夜空。 静王和大皇子小孩子心性,见状眼睛亮了亮:“放烟花了!” 哪怕昨晚中秋夜,乾清门长街外以及护城河边上就放了将近一个时辰的烟花,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却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上首的萧夺也微微笑了笑:“随朕出去看看!” 他从宝座站起身的时候,脚步微微趔趄,康公公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皇上,当心!” 今晚,皇上确实是喝多了。 但是这会儿他似乎兴致不减,很快就扶着康公公的手站稳了,起身领着众人走出乾清宫。 一出乾清宫,众人目光就被这漫天璀璨的烟花吸引了去,刚刚殿内发生的一切,也仿佛瞬间被众人抛之脑后。 众人簇拥在乾清宫门前,抬头看着这一朵接一朵的烟花,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欢乐笑意。 “皇上,快看!” 站在最前头的,自然是萧夺、太后和皇后三人,众嫔妃纷纷挤在萧夺的身边,一众皇亲只能站在她们的后面。 徐玉宁更是直接被挤到了最后边,离萧夺有些远。 烟花炸开时发出的光映照在众人的脸上,徐玉宁看着这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心想,也许也就只有这一刻,才难得得见到如此祥和的一面。 徐玉宁站在后面,抬头看着前方的几个嫔妃,只见皇后自持端庄稳重,与萧夺并肩而立。 而楚妃站在萧夺的左侧,正伸手紧紧勾着萧夺的胳膊,就连淑妃和康嫔都被楚妃挤了下去。 楚妃目光盈盈地望着萧夺,伸手指着天上炸开的烟花给他看:“皇上,那最红的那一个,叫百花齐放。” 在楚妃这一声声娇软欢快的声音中,徐玉宁听到有人小声说道:“娘娘,您小心些!” 徐玉宁微微偏头,却见其他嫔妃都用力往皇上身边凑,而李嫔身边的宫女鸣蝉却一脸紧张地护着她小心翼翼地往边上走,似乎不敢往前凑的样子。 许是留意到徐玉宁在看她,李嫔抬头朝徐玉宁看过来,略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了笑,又立刻转头去看烟花了。 近期最得圣宠的李嫔,今晚实在是异常低调,低调到让人几乎要忽视她的存在。 就在徐玉宁沉思的时候,站在最前面的萧夺忽然回过头来,朝徐玉宁看了过来。 徐玉宁似有所感,微微抬眸,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在空中相撞。 这一次徐玉宁目光没有移开,而是默默地和萧夺对视了一瞬。 她从前不是不懂争宠的手段,只是不肯把心思花在萧夺的身上罢了。 她有意勾他,就这么远远地站在一群莺莺燕燕里,看着他时目光似藕断丝连,又似若有若无。 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清冷感,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可那若即若离的目光,又仿若云端仙子,说不出来的诱人,引人追寻。 撩得萧夺心头起火。 欲擒故纵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但是能像徐玉宁这般做得不动声色的,不多。 萧夺仿佛醉得更厉害了,目光渐渐痴迷起来。 酒意上头,萧夺竟一点都不记恨徐玉宁当初拒绝他的事了,抬手就想拨开身边的人走到徐玉宁身边去,可惜他低估了这些围在他身边的妃子,加上一阵阵酒意翻涌上来,他脚步一个踉跄,竟差点摔倒。 身边的楚妃稳稳地抓着他的胳膊:“皇上,小心啊。” 第073章 醉酒1 瞧见皇帝醉得几乎站不稳,康公公随侍君侧连忙上前去扶他:“皇上,您当心。” 一旁的慈安太后见状,许是真的身体不适,她拿起帕子捂着嘴咳了好几声,微微叹了一口气:“哀家年纪大了,熬不住,先回去了。” 说着,回头看了萧夺一眼,叮嘱道:“皇上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被两个内侍扶着的萧夺喃喃地应了声:“儿臣恭送母后。” 众人见状,也连忙行礼:“恭送慈安太后!” 桂嬷嬷扶着慈安太后一走,康公公连忙转身小心觑着萧夺的脸色:“皇上,可要回去?” 康公公这么问,就是要问他今晚去哪个妃子的寝宫了。 众嫔妃目光热切地看着萧夺,淑妃更是朝萧夺投去柔媚的一笑。 昨晚皇上留宿坤宁宫,不出意外的话,皇上今晚应该会去建安宫。 然而此时萧夺醉得厉害,头也跟着沉了起来。 醉酒带来的不舒服让他语气十分不耐烦:“回乾清宫!” 淑妃脸上笑容一凝。 康公公一挥拂尘,底下的人很快就抬来了一顶龙辇,扶着萧夺上去。 两排带刀侍卫立即护着圣驾往乾清宫而去。 皇上一走,就意味着宴席散了。 今晚各宫娘娘卯足了劲,没想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虽说众嫔妃心里都有点失落,可是转念又想似乎谁都没占到便宜,倒也不至于不高兴。 烟花还在继续放着,但是皇上一离开,众妃嫔生觉无趣,不一会儿大家就慢慢散了。 珍珠扶着徐玉宁离开乾清宫。 徐玉宁位份低,在宫道上遇到皇后的凤辇,她忙领着珍珠蹲在一侧:“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坐在凤辇上,伸手撑着额头,借着底下宫女手里的灯笼瞧见徐玉宁的身影,目光森冷得吓人。 凤辇走至徐玉宁身侧微微停留了片刻。 坐在凤辇上的皇后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徐玉宁,声音发冷:“本宫还真是小瞧了你!” 徐玉宁仍蹲在地上,低着头:“皇后娘娘在说什么?嫔妾没听明白。” 装傻充愣! 什么意思,彼此心知肚明。 皇后冷哼一声:“走!” 等凤辇走远,皇后脸色越发沉得厉害。 刚刚徐玉宁勾引皇上那一幕,皇后在一旁瞧得真切。 她用力抓着凤辇的扶手,心中愤然不已:“这个徐玉宁,当初本宫就不应该留着她!” 徐玉宁刚失宠被遣到盈袖阁时,竹枝曾提醒过她,要尽早除掉徐玉宁,以免留下后患。 没想到她一时心软,竟给了徐玉宁休养生息的机会! 眼看皇后一行人走远,徐玉宁立即拉着珍珠起身:“我们赶紧走!” 主仆两人快步离开,为的就是避免再遇到淑妃几人。 她们个个位份比徐玉宁高,见了徐玉宁难免要刁难,徐玉宁暂时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直到两人拐上了回盈袖阁的小路,珍珠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略有些心疼地看着徐玉宁:“小主,这才刚刚开始啊……” 是啊,才刚刚开始就如同入了龙潭虎穴。 徐玉宁苦笑一声。 不过是得了皇上赏赐的一碟樱桃煎,就招惹了这么多仇恨。 那又怎样? 既然走出了第一步,她早就做好了赤手屠熊搏虎的准备! 徐玉宁扶着珍珠的手,远远瞧见盈袖阁大门正透着点点亮光的灯笼,声音从未有过的坚定:“珍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此话落下之后,主仆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徐玉宁朝她笑了笑,扶着她的手朝盈袖阁走去,“走吧,回去了。” 盈袖阁偏僻,一路回去,除了皎洁的月光、时不时响起的虫鸣,就只有风声。 然而就当她们即将靠近望风亭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康公公焦急不已的声音:“皇上,咱们回去吧。” 徐玉宁脚步一顿,抬头看去,却见望风亭里里外外围着一圈人,个个手里提着灯笼,竟是圣驾在此! 徐玉宁一愣,萧夺不是回乾清宫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里头一阵人影晃动,接着萧夺摇摇晃晃地从望风亭里走了出来:“滚开!” 康公公心急如焚,想要上前阻拦,却被萧夺一把推开。 康公公一下子倒在地上,捂着老腰倒抽一口凉气,一个小太监见状,忙去拉康公公:“康公公,你还好吧?” 康公公急了眼,一边起身一边骂骂咧咧:“还不快跟上去?皇上若有半点损失,看咱家怎么收拾你!” 两人急急忙忙追上去。 只是追上去又如何,皇上发起酒疯来,谁劝得住? 萧夺推开扶着他的内侍,摇摇晃晃从望风亭走出来,径直朝盈袖阁的方向走去。 他习武多年,身材高大,身手矫健,站在一众内侍中宛若鹤立鸡群,徐玉宁一眼就看到了他。 只不过,两人还没来得及照面,萧夺突然弯下腰去,吐了! “皇上!” 康公公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哎哟!这可怎么得了!”康公公急得直拍大腿,上前劝阻,“皇上,咱回乾清宫歇着吧……” 他一开口劝阻,惹得萧夺大怒,直起身就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看着皇上发怒,众人不敢再上前,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在这个时候忤逆失了理智的皇上,只怕更惹他生气。 康公公也感受到了萧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即使被踢倒了也连忙爬起来跪好:“奴才该死……” 他身为大内总管,又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大内侍, 随侍君侧,连他都这般了,这个时候还有谁敢说话? 康公公额头豆大的汗珠冒出来,顺着脸颊两侧直直往下流。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如风的声音突然响起:“皇上?” 众人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月光下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第074章 醉酒2 萧夺视线有些模糊,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徐玉宁走到他面前,蹲身福了一礼:“嫔妾,拜见皇上。” 萧夺甩了甩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半晌才将她认出来:“……玉宁?” 徐玉宁微微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嘴角一翘:“是我。” “玉宁!”萧夺双眼顿时弯了起来,身上那股子狠戾的气息倏尔褪得一干二净,摇晃着朝徐玉宁走去。 康公公看到徐玉宁过来,也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的是,有人替他解了围; 不高兴的是,解围的这个主子,可是无数次将皇上惹怒过,有过太多前车之鉴。 康公公心下正忐忑着,却见皇上此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把朝徐美人扑去。 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就这么朝徐玉宁扑来,直把徐玉宁吓了一跳。 怕把他给摔了,徐玉宁乱手乱脚地扶住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柔和些,问他:“难受?” 萧夺醉成现在这个样子,跟三岁稚童也没什么区别了。他整个人像只八爪鱼一样死死搂着徐玉宁,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嗯。” 听声音,竟像是在撒娇。 康公公等一众内侍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杀伐果断的皇上吗?!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康公公登时也不管什么规矩礼仪了,皇上还没叫起呢,他就一骨碌站了起来,猛地一甩拂尘:“看什么看?还不转过身去?小心咱家挖了你们的狗眼!” 众内侍这才猛地回过神来,齐刷刷背过身去。 康公公小心翼翼地上前来:“皇上醉得厉害,还请小主仔细些……” 康公公怕徐玉宁与皇上再发生什么冲突,毕竟先前他们总是不欢而散。而醉酒的皇帝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可千万不要再把他给惹怒了。 不然,这得多少人跟着遭殃啊。 服侍一个发酒疯的皇帝,可比上天摘星难多了。 徐玉宁正伸手轻轻拍着萧夺的背,听着康公公的话微微一顿。 从前,她总是把萧夺往外推,但是这一次,不会了。 “康公公放心吧。”徐玉宁朝他笑了笑,伸手仍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着萧夺的背,试图让他不那么难受。 他醉得这么厉害,还要来盈袖阁,可见,他是来找她的。 徐玉宁现在心情挺复杂的,不过很快就说道:“先把皇上扶去盈袖阁吧,我让人熬碗醒酒汤,等皇上喝了再回去。康公公,你看如何?” 康公公一愣。 她不跟皇上闹性子,康公公就谢天谢地了,她还愿意让皇上进盈袖阁?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康公公略有些狐疑地看着徐玉宁,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个时候,珍珠突然中气十足地吩咐一旁的几个内侍:“都杵着做什么?没听见小主说话吗,还不快过来扶皇上去盈袖阁?!” 康公公:……?我还没发话呀! 盈袖阁离望风亭也就这么一小段路,众人立马上来,七手八脚地就将皇上弄回了盈袖阁。 小福子和玛瑙几人守着大本营,瞧见自家小主将皇上这尊大佛带回来了,顿时人仰马翻。 小福子和小李子都来不及问珍珠怎么回事,两人就笑开了。 皇上,终于肯来盈袖阁了,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两人瞧着自家小主被冷落了这么久,简直心急如焚! 他们还以为皇上真的彻底不管自家小主了,没想到今天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盈袖阁的几个宫女太监这会儿既开心,又有忐忑。 回了盈袖阁,萧夺又吐了一回。 好在他完全醉死了过去,也没法发脾气,像只提线木偶,任人服侍他沐浴更衣。 徐玉宁喊来康公公:“皇上现在这样,怕是要留在盈袖阁睡一晚,我这里没有皇上的衣裳,你赶紧让人回一趟乾清宫,拿些干净的衣物来。” 康公公也是急得昏了头,徐玉宁一交代,他立马就让人去了。 回头一想,才猛地一拍脑袋:不对呀,刚刚徐美人不是说煮碗醒酒汤就让皇上回去了么?这怎么还把人留下了呢?! 萧夺洗去一身酒气,换了干净舒爽的衣裳被人抬回床上,许是身体舒服了些,紧皱的眉头终于慢慢松开了。 徐玉宁亲自在旁服侍,交代玛瑙:“皇上现下胃里正难受,不要煮醒酒汤了,怕是也喝不下,你去拿颗醒酒石来,不然明早起来皇上该头疼了。” 玛瑙急匆匆去找醒酒石。 徐玉宁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萧夺出了好一会儿神。 这一年以来,两人自见面,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不是我刺你,就是你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谐的相处过。 也是许久不曾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看过对方了。 徐玉宁低下头,看着萧夺棱角分明的脸。 即使在睡梦中,他紧闭着双眼和微微蹙着的眉毛,也似一柄柄锋利的剑,仿佛一睁眼随时就要出鞘伤人。 先帝爷庙号“仁宗”,被称为仁善之君,是个极具温文尔雅的人; 而慈安太后性子也极平易近人,就连先太子也是个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皇家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性情如此乖张的萧夺来? 徐玉宁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开了。 从今天开始,以后就要把这个一直当“小叔”看的人,当成自己的丈夫来看,徐玉宁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过去十年,徐玉宁只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先太子,从来没有对萧夺生出过男女之情。这样的转变,让徐玉宁觉得陌生又有点羞耻。 玛瑙拿醒酒石进来,徐玉宁伸手捏开萧夺的嘴,将醒酒石放进去给他含着。 折腾了半天,皇上终于安稳地睡了过去。 康公公在外头转来转去,一副想进来看看的样子。 见徐玉宁从里走出来,他有些犹豫地问道:“皇上……” 徐玉宁朝他点点头:“皇上睡下了。” 康公公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徐玉宁看着跟在萧夺身边的几个亲近的内侍:“你们也忙了一晚上,下去休息吧。” 萧夺今晚可是把他们累得够呛,就连康公公都挨了他几个脚板。 “康公公,你也下去休息吧,”康公公还想说什么,徐玉宁想了想,对一旁的玛瑙说道:“让小福子进来替皇上守夜。” 听说是让小福子守着,康公公神色明显一松。 第075章 长寿面1 “皇上醒了没?” “还没。” “你们小点声,别把皇上吵醒了。” 因为皇上突然驾临,翌日一早,盈袖阁众人早早就起了,个个轻手轻脚,生怕弄出声响吵醒了皇上。 徐玉宁把正屋的西梢间让给了萧夺,她自己在西厢房将就了一晚。 她也是早早就起了,第一时间去西梢间看了一眼萧夺,见他睡得正沉,吩咐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素日忙于朝政,天下的担子都在他的身上,他也是难得睡一个懒觉。 徐玉宁出了西梢间,小李子上前来禀告:“小主,您让备的东西,都备好了。” 徐玉宁点点头,先喊来玛瑙:“你去看看皇上等下要穿的衣裳可备好了,再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 说完,才抬脚往小厨房走去。 小李子管着小厨房这处,见徐玉宁早早让他备了面粉等物,有些奇怪,问一旁的珍珠:“小主这是要做什么?” 珍珠低声道:“你忘了?今日是皇上的寿辰。” 小李子瞪大了眼睛:“所以小主这是要……” 珍珠连忙去捂他的嘴:“噤声!” 现在说出来,可就什么惊喜都没有了。 屋里头,玛瑙又细细检查一遍,康公公这个御前红人来了盈袖阁反而落了一身轻松。 玛瑙翻出上次盈袖阁走水,皇上落在这里的那件氅衣,指着徐玉宁织补的那块地方给康公公看: “康公公,这里不知怎么破了个口子,小主就拿针线补了一道,怕是破坏了龙袍原有的样子,这可怎么办?” 康公公凑过去一看,却见龙袍下摆盘旋的金龙口中多了一颗金线绣的龙珠。 龙口吐珠,是寓意极好的绣法。 只是皇上所穿衣物都有严格的规制,这坏了、旧了都是不能再用了。 康公公得了个清闲,话也多了起来,跟玛瑙说道:“龙袍损坏了就不能再穿了,得收起来,选个良辰吉日交由钦天监设祭坛统一焚毁,你今天算是找对人了,交给咱家吧。” 康公公帮了个忙,算是直接免去了徐玉宁和玛瑙主仆两人私自损坏龙袍的责罚。 玛瑙喜不自胜,忙将那件氅衣交给了康公公。 又暗自高兴,这误打误撞就把一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西梢间内室—— 萧夺这个时候才悠悠转醒。 他睡得太久,全身骨头这会儿都犯了懒,又因为宿醉,脑袋还有些昏沉,完全不知道自己身置何处。 他微微用了点力气才睁开眼睛,眼前白蒙蒙的雾气渐渐散去,慢慢恢复了清明。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帷幔上绣着的鸳鸯戏水的图案。 轻薄的帷幔正被风吹得微微荡漾起来,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橘子香气,闻着很是舒心。 那是玛瑙应徐玉宁的吩咐,剥了几个橘子摆在里头,就是给萧夺醒神用的。 萧夺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还没弄清楚自己在哪里,但是这里,肯定不是乾清宫就对了。 他一下子翻身起来,伸手“哗啦”一声拉开帷幔,正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将其吐出来,却见是一枚醒酒石。 脑袋又似隐隐作痛,萧夺坐在床边,伸手紧紧捏着眉心,语气不耐:“康福禄!!!” 外头立马响起声音:“皇上醒了!” 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响起。 康公公和小福子一进来,看见萧夺似乎脸色不悦,两人小心翼翼叫了声:“皇上。” 萧夺抬头看见小福子,目光骤然一暗:“怎么是你?!” 小福子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昨晚您来了盈袖阁,您不记得了?” 闻言,萧夺看向康福禄,顿时怒不可遏:“朕怎么会在这里?!” 康公公和小福子面面相觑。 不是,皇上,昨晚是您自己非要来的啊。 敢情这位爷醉酒时发的酒疯,一觉睡醒就全忘了。 看着气息阴沉的皇上,康公公和小福子不敢接话,萧夺正要发作,外头突然传来徐玉宁的声音:“皇上醒了是吗?” 话音刚落,就见徐玉宁手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放着一个大碗,里头还冒着热气。就是隔得太远,看不清碗里装的是何物。 徐玉宁进了内室顺手将托盘放下,一回头就看到萧夺正坐在床边生闷气。 一看到她,萧夺目光犀利得像两把刀,刮得人肌肤生疼! 康公公和小福子在一旁连呼吸都屏住了。 看着表情阴晴不定的萧夺,徐玉宁心里也有些发紧,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他的面前,朝他福了一礼:“昨晚在望风亭遇见皇上,见皇上似乎身体不适,嫔妾就擅自做了主,将皇上请来了盈袖阁,还望皇上恕罪。” 昨晚他来了望风亭? 萧夺脑袋一阵刺疼,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突然从脑海里慢慢浮了上来。 想起昨晚竟是他自己非要来盈袖阁一事,萧夺脸色更差了些,眼中似乎也隐隐腾出一簇怒火。 他恼怒的是,她三番五次拒绝他,他还腆着脸过来,这算什么?! 虽然昨晚是在不清醒的情况下才做出这样的事,可是这位天子心高气傲,现在想起了这一切,心里便狠狠堵着一口气! 一时竟不知是在恼自己,还是在恼徐玉宁,反正整个人呼吸都重了,脸色渐渐铁青。 他用力磨了一下牙,忽尔起身,看也不看徐玉宁:“更衣!” 康公公连忙上前替他更衣,徐玉宁朝小福子使了个眼色,小福子忙出去端了热水和毛巾进来,徐玉宁拧了热毛巾递过去,却被萧夺直接无视了。 眼看两位主子又要闹不愉快,康公公心头似系着根绳子,被提得一上一下的。 他忙走过去接过徐玉宁手里的热毛巾:“小主,让奴才来吧。” 康公公小心翼翼地服侍萧夺洗漱更衣,徐玉宁就像一团空气,被他视而不见。 以致内室过于安静,静得只能听到他穿衣服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一会儿,萧夺穿戴完毕,立马甩袖转身往外走去:“摆驾回乾清宫!”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徐玉宁终于下了狠心,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皇上!” 第076章 长寿面2 萧夺一脸恼怒地转过头来,看着那只扯着自己袖子的柔荑,漆黑的眸子里射出一点冷光。 知道他在生气,可徐玉宁却没放手,而是脱口而出:“嫔妾有话要跟您说!” 萧夺用力磨了一下牙。 徐玉宁知道先前她泼了他太多次冷水,所以他现在恼羞成怒,也知道她就算要争宠,也不能突然上赶着,以免被他怀疑别有用心。 徐玉宁服了软,放低声音:“请皇上用过早膳再走,好吗?” 萧夺怒气未消,听了她的话置若罔闻,用力一把将袖子扯了回去! 徐玉宁力气哪里比得过他,他这么一扯,她整个人还被他的袖子这么一带,直接往前一个踉跄,手臂也忽地传来火辣辣的疼,嘴里忍不住“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萧夺左脚刚迈出一步,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猛地回过头去,却见徐玉宁右手正捂着左手手臂,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脚下仿佛生了钉,竟迟迟踏不出另一步。 萧夺呼吸渐渐重了几分,抬眸冷冷地看着徐玉宁:“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徐玉宁摇摇头,上前一步又扯住他的袖子,固执地问:“皇上用过早膳再走,好吗?” 一股怒火不知怎地就冲上了天灵盖,萧夺猛地回身,伸手抬起徐玉宁的下巴,目光略有些嘲讽:“朕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 他正气在头上,下手是用了力气的,徐玉宁下巴被他掐得生疼。 只听他嘶声道:“既然你对朕无意,那就别再来招惹朕!” 徐玉宁胸口仿佛一下子被一块巨石压住了,一时之间沉甸甸的。 这时他慢慢地松开了手,看着徐玉宁时,眸子漆黑地仿佛一丝光都透不进去了:“朕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纵容你,有朝一日,朕会忍不住,杀了你!” 一句话仿佛含有雷霆万钧之力,听得人心头一震。 康公公和小福子听见这话,更是直接吓得跪到了地上:“皇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徐玉宁心里反而笑了笑,帝王之爱,真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啊。 “你要杀便杀,”徐玉宁慢慢地抬起头来,心中也似憋着一口气,“若真有那一天,嫔妾引颈待戮就是!” 听到这句话,康公公和小福子吓得面如土色,而萧夺这个时候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 他怒极反笑:“你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一声咆哮,喝得跪在地上的康公公脸色变了又变,这个时候他连呼吸都屏住了,急忙朝徐玉宁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惹怒皇上。 然而这个时候徐玉宁却只顾看着萧夺森冷的眸子,心里反而莫名泛起一丝酸楚。 人心都是肉做的,虽然知道萧夺对她的心思,可徐玉宁也知道,他可以再三地在她这里破例,可若想再有下一次,她没有那样的自信。 一国之君,杀生予夺,全凭一念之间。 就在萧夺即将发作的时候,徐玉宁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情急之下连尊称都忘记了:“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是你逼我的!” 喉咙像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徐玉宁眼眶忽地一热,一腔委屈忽地涌上心头。 她已经够低声下气了,而且为了他,她都决定将自己最在意的东西抛弃了! 泪水忽然汹涌而至,这个时候的眼泪里,一半真情流露,一半虚情假意,毕竟眼泪可是一个在后宫生存的女人最好的利器。 徐玉宁不介意在他面前展示脆弱的一面,毕竟脆弱的女人更容易让人起呵护之心啊。她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颤抖着道:“是你逼我的!” “小主,万万不可……”康公公和小福子倒抽一口凉气,他们没想到在皇上的雷霆之怒下,徐玉宁还敢这么跟皇上说话,纷纷磕头为徐玉宁求情,“请皇上恕罪,这绝非小主本意啊!” 然而等来他们的却是一声怒喝:“滚!” 康公公和小福子不敢再惹皇上生气,只能慌忙退下。 其实徐玉宁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有一丝服软的意味。 看着泪珠忽地她莹白的小脸滚落,萧夺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身前,眼中压抑着怒火:“你就是笃定朕不敢拿你怎么样,是不是?!” 话毕,他猛地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和先前几次一样,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 这一吻,并不温柔,倒像是野兽的嘶咬。 徐玉宁被迫承受着他的吻,往常这个时候,若她还有一点身为“皇嫂”的羞耻心就应该狠狠推开他,可是在她作出争宠的决定时,那点禁忌,也随风而散。 她徐玉宁,从不做糊涂的决定。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要争宠,那么她就是下了决心要将过去放下的。 她今天不是来跟他吵架的,更不是将他推出去的。 呼吸被他全数夺走,徐玉宁身体有些发软,可她也仅仅是用手撑着他的胸膛,并没有将他推开,而是下意识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从他身上借了力才勉强站稳。 感受到她身肢的柔顺,萧夺似有点难以相信,手臂紧了紧,吻得似乎有点忘情。 疾风骤雨过后是和风细雨,他的吻带着一点缠绵的意味。 徐玉宁与先太子在成婚之前,未曾越过雷池一步,倒是遇上了萧夺,就什么都被他夺走了。 一吻毕,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徐玉宁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可是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或许也害怕去看这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眸。 这个时候萧夺反而自嘲地笑了笑,她说的对,他还真不会拿她怎么样。 “朕从来没有想过……”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朕富有四海,有一日,却还要强求一个人的心……徐玉宁,明明是你负了朕!” 明明是很轻的一句话,却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两人的心头。 他对她存在那样的心思,前世她就略有察觉,只是从未证实。 也不敢证实。 毕竟她名义上是他的皇嫂,而他可是她的小叔子! 小叔子觊觎自己的嫂子,这算什么事? 可今天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到他口中的情意,那层勉强糊住的窗户纸直接破了个大洞。 徐玉宁靠在他的怀里,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直到今天,她才终于解开了重生后困扰她许久的疑惑—— 难怪、难怪前世她死之后,他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执意追封一个死人为后。 佛家说人生八苦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三苦,在先太子、徐玉宁和萧夺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算什么?报应吗? 当面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痛,他也苦不堪言。 然而徐玉宁还来不及整理思绪,只听萧夺忽地冷笑一声:“徐玉宁,你又赢了!” 第077章 长寿面3 徐玉宁脑袋空白了一瞬。 像他这样倨傲的人,大抵从来没有这样卑微的时候。 他萧夺这一辈子,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抢不来,比如,一个人的心。 徐玉宁心口仍留有余震,这时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掌忽然移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怀里忽地一空,一睁眼就看见萧夺转身逃也似地离开,眼前珠帘晃动,只余他高大的背影。 徐玉宁心头忽地一跳,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只要他今天走出了这扇门,他大概永远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了。 徐玉宁脑袋嗡嗡作响,在她还没想清楚怎么面对他的时候,她人已经冲了出去,在萧夺脚步将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她竟然冲出去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康公公和小福子一直在门口守着,两人心脏就一直没放下来过,徐玉宁突然来这么一下,康公公和小福子两人脸色又白了白,双双扑通跪了下去。 真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康公公心里暗暗叫苦,宫里哪个娘娘不是捧着皇上,哄着皇上?这位主儿倒好,生怕自己命太长。 简直胆大包天! 萧夺猛地一转身,眼角微微抽搐着:“徐玉宁,你放肆!” 徐玉宁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手指因为用力而挣得发白,声音比他还大:“我就放肆怎么了!” 她这一声怒喝,直接把萧夺都给震愣住了。 她脸上本来还挂着泪痕,这个时候泪珠又滚滚而落,说不出来的娇弱和可怜,可那话从嘴里说出来,却又句句无不在点燃这位新帝的怒火。 只听徐玉宁一句一句地控诉着她的委屈:“明明昨晚是你自己说的,要吃我做的长寿面,我才早早起来给你做,连手也烫伤了!你不说一句好话就算了,我说了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可是你却只顾着冲我发脾气,是,你现在是皇帝了,你了不起,别人都要顺着你……” 什么叫你现在是皇帝了,你了不起,别人都要顺着你?今时不同往日,我的老天爷,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康公公耳朵嗡嗡的,额头豆大的汗顺着脸颊掉到地上,因为紧张一口气也不敢喘,瞧瞧,这宫里哪位娘娘敢像徐美人这样,当着一众奴才的面就跟皇上吵架的? 徐美人这样的“刺头”,每天干的都是把刀架自己脖子上的事,康公公吓得半死,生怕皇上真的一怒之下把徐美人给咔嚓了。 萧夺听着她的话,脸上仿佛打翻了颜料瓶,一时青一时白。 更是气得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却又从她这一番话里抓住了两个重点:她给自己煮了长寿面,她手被烫伤了! 他昨晚说过要吃长寿面这种话? 大概是许久没人敢在他面前这般胆大妄为,萧夺现下只觉得又气又恼,脑海里搜刮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昨晚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些话。 事实上他昨晚醉死了过去,徐玉宁编出这话来当然是诓他的。 她就算只做了三分,也要当面告诉他十分,这个时候不表功,不是傻么? 徐玉宁现在每一句话都在这位新帝的雷点上蹦跶,也句句都能点燃他的怒火,却又句句将适才的尴尬化解了去。 想起刚刚在内室里她一直捂着手臂,萧夺冷着脸反手一把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徐玉宁还以为他气狠了要伸手要打她,心一惊顿时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萧夺手掌似铁钳紧紧钳着她的手腕,突然猛地一伸手一把撸起她的袖子,果真就看见她白嫩的左手臂上一片红肿。 一红一白,两相一对比,看起来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徐玉宁未出阁前也是忠远侯府尊贵的嫡出小姐,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天为了做一碗长寿面,着实在小厨房费了一番功夫,确实是不慎把手烫伤了。 徐玉宁伤口本来就火辣辣地疼,一直隐忍着,他现下动作这么粗鲁,徐玉宁更是疼得嘴里连连抽气,直听得萧夺心里阵阵发紧。 彼时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转身给了小福子一脚:“还不快去请太医!” 小福子连爬带滚地跑了。 徐玉宁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身体一轻,就被萧夺抱回了床上。 眼看他起身,徐玉宁心一急,连忙伸手紧紧拽着他的一片衣袖,语气竟有几分强硬:“你不许走!” “你!”萧夺冷冷地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狠话,也没伸手将袖子扯回去。 康公公尾随入内,见状,连忙搬了一张圆凳过来。 萧夺大刀阔斧地坐下,太阳穴仍突突直跳,完全没有与徐玉宁搭话的心思。 两人都不说话,这气氛怎么看怎么诡异。 康公公眼珠子瞅瞅凳子上坐着的这个,又瞅瞅床上躺着的那个,心下纳闷不已:这是和好了呢?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直到孙太医过来,这一室尴尬的气氛才打破。 孙太医一进来,瞧见躺在床上的徐美人,一只手正紧紧拽着皇上的袖子,而皇上似乎怒气未消,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先磕头行礼:“微臣见过皇上,见过徐小主。” 等了半天,才听到皇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平身”。 孙太医起身上前小心瞧着两位主子的脸色,却见皇上一动不动,床上躺着的那位徐美人也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问题,这病怎么看? 一旁的康公公悄悄朝孙太医使了个眼色,伸手指了指床上那个:“手。” 孙太医猛地一激灵:“徐小主……” 孙太医一把年纪了,与徐玉宁又是旧相识,徐玉宁实在不忍心为难他,朝他点了点头:“是左手不小心烫伤了。” 徐玉宁抬了抬左手,但是右手却仍紧紧拽着皇上的衣袖不放,一副生怕皇上跑了的样子。 孙太医:…… 孙太医现在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去看皇上是什么脸色,站在一侧躬身道:“微臣得罪了。” 说着上前小心折起徐玉宁的袖子,看着她手臂上烫伤的那一块皮肤,倒吸一口凉气:“小主这烫得严重了些,是怎么弄到的?” 徐玉宁回道:“是面汤烫的,面汤表面有油。” 闻言,萧夺眉头直接拧成了疙瘩。 孙太医却一副了然的样子:“难怪。” 诊断过后,孙太医帮徐玉宁处理了创面,又开了药方,千叮万嘱:“小主这几天当心些,明日怕是要起水泡 。” 萧夺面色一沉,登时就要发作,徐玉宁忙开口:“有劳孙太医。” 康公公很有眼力劲地将孙太医送了出去,徐玉宁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萧夺见状,伸手一把将她按了回去,憋着一肚子火气:“去哪里?” 第078章 三心二意1 徐玉宁却笑盈盈地看着他,突然来了一句:“面要坨了。” 萧夺差点气了个倒仰。 徐玉宁只是手受伤了,又不是腿残废,当即起身,趁着萧夺生闷气的时候,扯着他的袖子将他往桌边带。 两人重新坐下,谁也不提刚刚的不愉快。 徐玉宁将那碗快要凉了的长寿面端到他面前,伸手递给他一双银箸,什么话也没说。 看着面前的那碗长寿面,萧夺心里的气也跟着消了一大半。 多年前鞑靼携二十万大军压境,忠远侯世子徐世安临危受命,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出师北伐,萧夺奉命监军,随军出征。 那也是萧夺第一次亲历残酷的战场。 八月初一,大军从京城出发,先帝爷携太子及文武百官出城相送,那日正是徐世安的生辰,徐玉宁前来送徐世安出征,给徐世安带了一碗亲手做的长寿面。 萧夺穿着一身铠甲站在徐世安的身后,看见徐玉宁拎着食盒笑盈盈走到他的面前:“听说三殿下的生辰是八月十七,我也为三殿下煮了一碗长寿面,就当提前为三殿下庆生了,可好?” 萧夺觉得那碗面,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 那时萧夺将近十七岁,年少气盛,胸中有建功立业,挥斥方遒的豪情万丈,也藏有对一人的柔情。 ——是不能为人所知的柔情。 萧夺接过徐玉宁递来的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明亮的双眸:“那年随军出征,朕就想着,一定要活着回来,再吃一碗你煮的长寿面。” 徐玉宁微微一怔,还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来,却见他已经避开了她的目光,伸手拿过筷子往碗里一搅,挑起一根面,低头吃了起来。 想起往事,两人忽地沉默下来。 那时她对他有几分讨好的意思,一部分是因为他与她大哥交好;另一部分原因是先帝爷年纪大了,对渐渐年长的先太子颇有微词。 一个是日渐老去的帝王,一个是年轻聪慧的储君,这对父子也渐渐有了猜忌。 先帝爷年纪越大越发难伺候,先太子夹在君臣、父子之间左右为难。 而徐玉宁与先太子虽未正式完婚,却实实在在是“夫妻一体”,她对萧夺的好,是希望将来他能成为先太子的助力。 她其实也有私心。 没想到那碗长寿面,却阴差阳错让萧夺记了这么久。 徐玉宁从多宝格里翻出一本佛经,却半天不见翻一页。 皇上吃完面之后一句话也没说,抬脚就走了。 珍珠和玛瑙一直在外头候着,听到屋里的动静三魂七魄都快要丢了,又听到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接着孙太医过来了,再接着皇上吃完面,沉默地离开了。 珍珠进来服侍,看到徐玉宁站在多宝格前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小主,不是说要把皇上留下,你怎能跟皇上吵架呢?” 徐玉宁回过神来,微微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 有时候两人大吵一架,反而是好事。 要是两人一直僵持着冷冰冰的,那才是不妥。 而且这一次徐玉宁还试探到了萧夺对她容忍的底线。 看来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意她,那么她接下来的路,会好走一些。 只是皇上一早从盈袖阁离开的消也瞒不住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传遍整个后宫。 这个消息无异于巨石投湖,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淑妃在宫里气得摔了一只花瓶:“这个徐玉宁真是好大的本事!” 昨晚皇上都回了乾清宫,徐玉宁居然还能将皇上给截过去! 楚妃此时刚到坤宁宫与皇后会面,两道柳眉紧紧蹙着:“看来徐玉宁还是耐不住寂寞,要出来了。” 听了这话,皇后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楚妃,听说楚妃和徐玉宁在闺阁时曾多有来往,没想到楚妃私下却如此忌惮徐玉宁。 不过这也正中皇后下怀。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皇后与楚妃结盟,在对待徐玉宁一事上看法一致,最好不过,也省得皇后再费心思。 皇后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宫里今日没有徐美人,明日也有李美人张美人陈美人,云楚,你且宽心。” 说着,她眉毛挑了挑,低头抿了一口茶:“这人啊,不争一时风光,要争的是长长久久。” 徐玉宁今儿个有本事出来,将来也不怕寻不着机会将她摁下去。 只是下一次,徐玉宁恐怕就没那么好运了。 楚妃细细品味了一下皇后娘娘话里的意思,突然笑了笑,朝皇后点了点头:“臣妾受教了。” 皇后站起身来瞧了一眼天色,扶着竹枝的手往外走去:“走吧,别让皇上久等。” 今日万寿节,宫中礼仪繁琐,皇上并不轻松,白天要去寿安宫和寿康宫给两位太后请安,随后回太和殿接受王公大臣的朝贺,赐宴群臣; 到了晚上才能移驾朝清宫,接受一众嫔妃皇子公主们的朝贺。 这一晚,徐玉宁是最早到乾清宫的。 她位份低,昨晚已经出了风头,今晚总不能比别的嫔妃晚到,以免被她们抓住错处。 徐玉宁前脚刚到,后脚康嫔翩然而至。 听说徐玉宁昨晚将皇上截去了盈袖阁,康嫔自然没给她好脸色。 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顿时火药味十足。 徐玉宁目光不避不让,静静与她对视了一瞬,这时淑妃携大皇子和安婕妤、二公主一道进来,李嫔呢,依旧不早不晚,夹中间,最后进来的是楚妃和皇后娘娘。 这一晚没有皇亲在场,就只有皇上的“自家人”,众人明显比前两日放松不少。 刚一落座,康嫔就瞥了徐玉宁一眼:“倒是不知徐妹妹今晚给皇上备了什么礼?” 徐玉宁笑笑:“等下皇上过来,康嫔娘娘就能见到了。” 康嫔喉咙一噎。 淑妃见状正想揶揄徐玉宁,谁知皇上就来了:“皇上驾到——!” 萧夺昂首入内,嘴角挂着笑:“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第079章 三心二意2 今日寿辰,他穿着一身正红色的交领团龙吉服,腰间束着一条玉带,越发显得虎背狼腰,高大俊朗。 进来时,他的眼角眉梢间还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显然心情很好。 众人一见他进来,眼神齐齐一亮,纷纷起身朝他行礼:“臣妾/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萧夺眼角余光从徐玉宁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而过,边抬脚朝上首走去,边抬手一挥:“平身!” 等他落了座,康嫔才接过刚刚的话,对着他说道: “今日皇上寿辰,臣妾可是好奇得紧,不知徐妹妹给皇上备了什么礼?徐妹妹进门晚,往年在王府,皇上过寿辰时其他姐妹都在,今年倒是徐妹妹第一次给皇上祝寿,臣妾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了呢。” 她这么一说,淑妃等人才想起来,今年还真是徐玉宁第一次,与众姐妹一起给皇上祝寿。 只是康嫔如此迫不及待点了徐玉宁的名,这不是给徐玉宁出风头吗?! 徐玉宁心里却冷冷一笑,康嫔哪会这么好心,众嫔妃给皇上献寿礼,那也是由皇后牵头,以示尊卑有别。 徐玉宁第一个上去献礼,抢了皇后的风头,岂不是招皇后记恨? 听了康嫔的话,萧夺似乎也来了兴趣,目光落到了徐玉宁身上。 徐玉宁忙起身,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皇上,嫔妾备的是薄礼,怕是要献丑了。不如您先看看其他姐姐的?嫔妾听说皇后娘娘数月之前就开始为皇上准备寿礼,这份心意,可谓珍贵。” 徐玉宁将皮球踢给皇后,替自己解了围。 其实徐玉宁的礼,相当于早上就已经送了。 就是那碗长寿面。 萧夺捻着手里的佛珠顿了顿,虽然他对徐玉宁要献的寿礼有几分兴趣,但也不急于一时,也不想看着徐玉宁当众出糗,于是微微一偏头就将目光投向了皇后。 皇后笑着端起面前的酒杯:“臣妾领众位妹妹先敬皇上一杯,恭祝皇上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众人一同举杯:“恭祝皇上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一杯祝酒下肚,皇后呈上了她为皇上备的寿礼——一面龙凤呈祥的苏绣屏风。 萧夺瞧着那面屏风,想到徐玉宁刚刚说,皇后数月之前就开始为他准备寿礼,他心里琢磨了一下, 笑着问皇后:“朕见过你绣的手帕,你擅苏绣,这面屏风是你亲手绣的?” 皇后微笑着迎上他的目光:“臣妾的一点心意,请皇上笑纳。” 这么大一架屏风,以一人之力确实非数月不能完成,皇后娘娘这份寿礼,礼虽轻,情意却重。 萧夺朝她点点头:“皇后有心了!” 等皇后献完寿礼,淑妃和大皇子为皇上准备的寿礼就搬了上来。 却见那东西被一方红绸给包着,足足有一人高,巨大无比,数十个太监合力勉强才将其搬至殿内。 萧夺见状,立刻来了兴趣。 他起身走下宝座,负手围着那红绸盖着的东西转了一圈,目光中似乎有一丝了然,回头朝众妃嫔道:“你们也来看看!” 徐玉宁随众人起身走到那巨物旁边,看着红绸显示出的轮廓,眸光一闪,这莫不是一匹马? 只是,是什么样的马呢? 淑妃领着大皇子走到皇上的身边,笑道:“臣妾斗胆,请皇上亲手揭示。” 萧夺嘴角一勾,伸手抓住红绸的一角,干脆利落一揭,只见一匹白玉雕刻的神骏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嫔妃微微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大一块白玉雕成的马,前所未见,怕是值万两黄金! 徐玉宁也微微一愣,淑妃,真是好大手笔! 但是一想到淑妃背后的娘家,又不足为奇。 徐玉宁的大哥徐世安,与淑妃的大哥罗靖成,为大武朝两大名将。 前者任抚远大将军,后者为征西大将军,都是大武朝高于正一品的武将,是极高荣誉。 只不过在皇宫政变之前,因为徐玉宁被指为太子妃,所以朝中视徐世安与先太子为一党; 而淑妃嫁与三皇子为侧妃,罗靖成与三皇子自然也是捆绑在一起的。 萧夺发动政变时,罗靖成第一个率军响应,助萧夺攻下皇城。 萧夺登基,罗靖成有从龙之功,淑妃又生下他目前唯一的皇子,罗家水涨船高,圣眷正隆。 萧夺瞧着眼前这匹白玉马,脸上虽有笑意,却不达眼底。 淑妃脸上仍挂着笑:“早些时候在御书房瞧见皇上画的《神骏图》,所以臣妾斗胆命人仿其神韵雕了这匹玉马,以解皇上对玉狮子的相思之愁。” 徐玉宁微微有点印象,所谓《神骏图》,是萧夺为纪念他的坐骑所作。 他有一匹坐骑名为——玉狮子,是顶顶有名的大宛马,通体雪白,十分有灵性,陪着萧夺出生入死,后来玉狮子也死在了战场上。 萧夺伸手摸了摸眼前的白玉马,转头看向淑妃:“看来爱妃费了不少心思。” 淑妃脸蛋微微一红:“为了皇上,费点心思不算什么。” 有了淑妃这样贵重的寿礼在前,后面的寿礼,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楚妃送的是一幅长达九米的《万里江山图》。 她素有才情,师承名师大家,在绘画上笔力自然不俗。 长达九米的画卷在大殿里展开,萧夺携众妃子一同阅览,也不禁称赞一声:“楚妃画技越发精进了,好!” 楚妃福身盈盈一拜:“皇上喜欢这份礼物,是臣妾的荣幸。” 随后的康嫔和安婕妤,前者送的是珊瑚雕件,后者送的是前朝的一件名家古董,翠蓝葫芦宝瓶,也算是稀世珍品了。 轮到李嫔的时候,李嫔献的一方端砚,在这众多宝物面前,一方端砚实在是不起眼。 安婕妤见状,拿起帕子在鼻子面前挥了挥:“李妹妹也未免太不用心了些,光是皇上书房所用的笔墨纸砚,就已经多得数不过来了,李妹妹再送一方砚,怕是石子沉湖,光听个响了。” 安婕妤这是嘲笑李嫔寒酸,小家子气。 李嫔先前好些年都不怎么得宠,加上家世贫寒,又是宫女出身,这些年的体己并不多,自然拿不出什么稀世珍品为皇上祝寿。 李嫔被奚落,强忍着鼻子的酸意,桌子底下的手却悄悄摸上了肚子。 今日之辱,她记下了。 李嫔咬了咬唇,正欲说话,一旁的皇后瞧见皇上听了安婕妤的话,似乎有些不悦,忙开口为李嫔解围:“皇上富有四海,我们献什么礼都不要紧,最重要的,还是心意。” 没想到皇后会开口帮她解围,李嫔颇有些受宠若惊,朝皇后投去感激的目光。 皇后轻轻地朝她点了点头。 这时,康嫔突然看向徐玉宁:“不知徐妹妹为皇上备下的,是什么礼?我这一晚上啊,可真是好奇得紧呢!” 第080章 三心二意3 不仅康嫔好奇,其他人也好奇。 萧夺坐在宝座上,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徐玉宁起身朝他行了一礼,道:“嫔妾备的一点薄礼,请皇上笑纳。” 先前皇后已经说了,献什么礼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心意,这倒是为徐玉宁铺了路。 徐玉宁笑着朝身边的珍珠点点头,只见珍珠手里捧着个红绸盖着的盒子走上前。 在众人的注视下,徐玉宁伸手揭开了红绸,看着宝座上的萧夺说道: “今日是皇上寿辰,嫔妾为皇上抄了一卷血经,愿为皇上、为国祈福。” 血经! 闻言,还微微有些得意的康嫔脸色就变了。 按理说寿辰之日见血杀生都是不好的预兆,但是血经不同。 血经是以人血为墨,抄写而成的经文,是对佛祖最高的敬意。 今天一早萧夺离开盈袖阁后,徐玉宁才记起今晚要为皇上献礼一事。 她先前没有想过要争宠,所以没有什么准备,只好拿针刺破手指取血,再配以金粉,为他抄一卷血经,方显诚心实意了。 萧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 今早他离开盈袖阁时,徐玉宁的手臂才被烫伤了,没想到,她还亲自取血抄了一卷经文。 萧夺现在并没有多大的喜悦,反而恼她不爱惜己身,伤了自己。 只见他微微一咬牙,朝康公公道:“呈上来!” 康公公忙走下来从珍珠手中接过盒子,从里头拿出经文,展开给皇上看。 只见上面的字鲜红如朱砂,金粉鳞鳞有光,还真是以血为墨书写而成的经文。 萧夺心绪波动,眼睛看向徐玉宁时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光。 他捏着佛珠的左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朝康公公说道:“好生收起来。” 听语气,竟是十分珍视。 安婕妤见皇上对徐玉宁献上的这卷血经如此看重,又想想众人所送的稀世珍宝,皇上也不过多看了两眼而已,心里顿时有些不平衡。 她看了一眼徐玉宁,又剜了一眼李嫔:“哼,一个个那寒酸样!” 一卷经文,不过费点纸墨罢了,值几个银子? 可是她不知道,皇上富有四海,又生于皇家,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稀世珍宝没见过? 但是亲自取血为他抄经文祈福,这份诚意,怕是比皇后花费数月所绣的屏风还要意重。 淑妃今日花了这么大的手笔送了皇上一匹白玉马,可不是想着被一卷所谓的血经给比下去的! 此时淑妃脸色阴沉,看向徐玉宁时,目光如刀。 徐玉宁只觉得后背一寒,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想到徐妹妹竟如此深谙佛理,”淑妃突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道,“本宫听说徐妹妹素日待在盈袖阁,日夜抄经为先太子祈福,如今——又亲自取血为皇上抄血经,这份心意,本宫也不得不服。” 此话一出,徐玉宁脸色微微一变。 先是为先太子抄佛经祈福,转头又在皇上的寿辰上送皇上佛经…… 康嫔立马冷哼一声:“众姐妹精心备下的寿礼,可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像有的人三心二意……” 不像有的人三心二意…… 这话,是意有所指了。 徐玉宁昨天将皇上截走了,康嫔和淑妃心里正计较呢,岂会给徐玉宁好果子吃。 果然,此话一出,皇上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皇后嘴角微微一勾,却又不得不板起脸,警告道:“淑妃、康嫔,闭嘴!” 淑妃和康嫔对视一眼,两人向来没什么交情,但是这会儿目标一致,倒是难得地小小联手了。 徐玉宁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跟萧夺打破僵局,现在淑妃和康嫔一出手,就将徐玉宁打回原地。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因为徐玉宁与先太子的婚事众所周知,这是抹不掉的事实! 徐玉宁抬头看着上首的萧夺,却见他已经拂袖离席:“朕泛了,散了吧。” “恭送皇上!” 皇上一走,众嫔妃也就跟着散了。 皇后走在最前面,眼角瞟了徐玉宁一眼。 淑妃、康嫔今日算是联起手来摆了徐玉宁一道,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走了。 走在最后的是楚妃和李嫔。 楚妃叹了一口气,握住徐玉宁的手,眼中竟似露出几分怜惜:“玉宁,别往心里去,皇上宽宏大量,不会计较的。” 徐玉宁勉强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今日被针对的是徐玉宁,反而让李嫔躲过了一劫。 她略有些歉疚地看了一眼徐玉宁:“没能为徐妹妹说上话,我心里不安。” 徐玉宁道:“李姐姐哪里的话。” 三人相互寒暄了几句,先后离开了乾清宫。 徐玉宁回去后想了很久,先太子永远是可以用来攻击她的一个点, 她先嫁先太子,又嫁皇上,皇上心里焉能没有半点芥蒂? 她必须尽快想办法拔掉皇上心中的这根刺才行。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当康嫔和淑妃的那番话传到寿安宫的时候,慈安太后也隐隐有些不悦。 徐玉宁三心二意,既放不下先太子,何苦来招惹皇上? 慈安太后给过徐玉宁数次机会,如今看来,这个徐玉宁顽固至此,也不必再留着了。 慈安太后手里敲着木鱼,重重地闭了闭眼睛,皇上是她的亲儿子,她自然是心疼皇上的。 徐玉宁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手臂烫伤的地方起了水泡,徐玉宁好几天都在闭门养伤。 倒是万寿节过后,皇上大赏后宫,赏了众嫔妃许多珍贵物件。 毕竟众嫔妃为了他的寿礼也花费不少,皇上不是小气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为自己花钱,当然也要有所表示。 听说就连李嫔也得了赏银百两、丝绸、珠钗无数,但是到了徐美人这里嘛,只得了两瓶冰肌玉骨膏。 前来盈袖阁送赏赐的,是御前的一个小太监,那日送醉酒的皇上来盈袖阁时,徐玉宁见过的。 小太监都觉得皇上对徐美人小气了些,手捧着盒子递给珍珠,悄悄朝珍珠说道:“皇上正气在头上,等缓过来就好。” 徐玉宁让珍珠赏了小太监一锭银子。 徐玉宁手臂起了一个大水泡,疼痛难忍,稍晚些孙太医前来复诊,拿银针把水泡挑破了,又重新上了药。 徐玉宁拿出萧夺赏的冰肌玉骨膏给孙太医看,问他:“孙太医,这是干什么用的?” 孙太医打开瓶子闻了闻,微微一笑:“冰肌玉骨膏,这可是好东西,等小主手臂消肿了,再抹这个,日后保准不留疤。” “哦?” 徐玉宁接过瓶子端详了片刻,眉眼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081章 芥蒂1 眼看徐玉宁跟皇上又僵住了,小福子和小李子心里暗暗着急。 倒是徐玉宁每天睡得香,连饭也吃得比平时多了半碗! 因为徐玉宁的伤还没好,孙太医连着三四日都过来帮她换药。 到了第五日,来换药的太医换了一个生面孔,徐玉宁一愣,问他:“今日孙太医休沐了么?” 那太医说道:“回小主,今日皇上身体不适,点名要孙太医去瞧,所以……” “原来是这样,”徐玉宁略有些疑惑,“皇上向来龙体康健,是哪里不舒服?” 那太医也答不上来:“龙体脉案,微臣等不便透露,还请小主恕罪。” 乾清宫里,此时孙太医正在为皇上请了平安脉:“皇上近来肝火炽盛,不过也不必吃药,倒适宜泡些清肝降火的养生茶,喝个三五日便无碍。” 萧夺收回手,坐在那里半天不语。 孙太医默默收拾药箱准备走人,萧夺嘴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开口:“朕且问你……徐美人的伤怎么样了?” 孙太医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回皇上,徐美人的伤这两日已经大好,配上上好的冰肌玉骨膏,再养两个月,便不会留疤了。” 萧夺却眉头一皱:“这么点伤,还得养两个月?!” 孙太医身子一抖:“皇上,烫伤恢复是要慢些的……” 良久孙太医从乾清宫出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斟酌着:皇上果然是肝火炽盛,回去再找张院判商量商量,看看这清肝降火的养生茶怎么配才得宜…… 乾清宫里头发生的事,徐玉宁不太清楚。 倒是她窝在盈袖阁养伤养了七八日,眼看就要到月底,下月初秀女们就要进宫,又想到还没把那位滇南名医引荐给慈安太后,徐玉宁就去了一趟寿安宫。 上次来的时候,桂嬷嬷和青荷姑姑还笑脸相迎,这一次去,慈安太后不仅不见她,还不由分说命她在寿安宫门外跪了两个时辰! 徐玉宁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桂嬷嬷,正了正神色:“不知道玉宁哪里做错了,还请嬷嬷指点一二。” 桂嬷嬷只说了一句话:“徐小主是个聪明人。” 徐玉宁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但是慈安太惩罚她,她不能违抗,只能认罚。 “小主,慈安太后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珍珠心里为自家小主鸣不平,见主子受罚,也跟着连忙跪下。 徐玉宁却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说道:“你快起来!” 主子都跪了,珍珠当奴婢的怎么好意思站着? 徐玉宁悄声道:“慈安太后只说罚我一人,我们就大着胆子钻个空子。你听我的,快起来,不然等下我们两人都跪瘸了,谁来扶我回去?不要做这等无用功。” 多一个人受罚又不会让慈安太后改变主意,何苦呢? 珍珠咬了咬牙,终是听从主子的,起身默默站在徐玉宁的身侧守着。 徐玉宁膝盖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才堪堪过了两刻钟,就觉得膝盖阵阵刺痛传来。 但是她的脑袋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刚刚桂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慈安太后突如其来的的转变,让徐玉宁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慈安太后这个人。 看着写着“寿安宫”三个字的牌匾,徐玉宁眸子微微一凝。 她与慈安太后无私仇无私怨,那么此次罚她,想必只跟皇上有关。 家宴上慈安太后还曾出言为她解围,怎么再隔了几日就? 徐玉宁脑中渐渐清明:她在前几日万寿节的献礼上出过差错。 “不像有的人三心二意……” 是了,慈安太后可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啊。 母亲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就是慈安太后也不能例外。 两个时辰的罚跪,徐玉宁着实吃到了苦头。 等两个时辰过去珍珠来扶她,她竟差点站不起身来,整个人几乎只能倚靠在珍珠的身上。 幸好珍珠听话没有傻傻跟着跪,不然徐玉宁现在连个帮手都没有,那就真的是狼狈了。 时辰一到,桂嬷嬷从屋里走出来,徐玉宁强忍着膝盖传来的痛意,白着一张脸问她:“嬷嬷,母后还是不愿意见我么?” 桂嬷嬷微微叹了一口气,碍于慈安太后的交代,板着脸说了一句:“徐小主回去吧,慈安太后歇晌,已经睡下了。” 徐玉宁朝她点点头:“那玉宁先告退了。” 回了盈袖阁,玛瑙等人看到徐玉宁这副样子都吓得不轻。 玛瑙和珍珠连忙将徐玉宁扶到床上,刚躺下,珍珠就立刻挽起了徐玉宁的裤腿查看,只见她两个膝盖又青又肿,这个时候竟隐隐有些发紫了! ——“小福子,快去请太医!” 盈袖阁一阵兵荒马乱,乾清宫里萧夺这会儿才刚刚下朝。 下个月就是秋收,这一年的粮食收成关乎民生大计,还有今年过冬各地边防驻军的军粮问题,萧夺就此事与朝臣在太和殿商议了大半天,一直到未时三刻才下朝。 康公公服侍他换下厚重的朝服,重新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 如今中秋已经过,天气寒凉,康公公怕萧夺着凉,一边为萧夺整理腰带,一边命身边的小太监再去拿件氅衣。 小太监捧着一件紫色氅衣过来服侍萧夺穿上,康公公眼角余光一扫,莫名觉得这件紫色氅衣有点眼熟。 等萧夺转身抬手拢了拢袖子,康公公不由得又瞅了一眼,这时脑海里忽地一道闪电劈下:“哎哟,瞧奴才这个猪脑袋!” 今日与众臣议事本就疲倦至极,康公公这一出声,立马惹得萧夺面色不悦。 “奴才该死!”康公公猛地一拍脑门,在龙靴旁边就跪下了,“这件氅衣有损坏之处,奴才一时马虎,竟忘记将其处置了,请皇上恕罪!” 堂堂天子,穿损坏的龙袍着实有损其威仪。 萧夺一面将氅衣脱下,一面怒斥:“自行下去领二十大板!” 康公公心里叫苦不迭,这件紫色氅衣还是从盈袖阁拿回来的呢,都怪自己一时嘴快答应了玛瑙姑娘,没想到反而惹祸上身了。 康公公一面起身,一面伸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叫你多事,”谁知这会儿皇上脱了衣服拿在手里,眉头忽地一皱:“这件氅衣……” 第082章 芥蒂2 康公公猴精一样的人,见皇上困惑,立马说道:“皇上,这件氅衣就是您先前落在盈袖阁的那件,前儿个玛瑙姑娘让奴才拿回来,可惜下摆这处,” 康公公拿起徐玉宁织补过的那处指给萧夺看:“这里不甚划了个口子,徐小主拿金线绣了颗龙珠上去补好了,却也破坏了龙袍原有的形制,不能再穿了。” 萧夺看着那颗龙珠,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了几下,神色忽地有些复杂。 等康公公话说完,萧夺就瞪了他一眼:“朕让你多嘴了吗?” “哈,不是,皇上……”康公公皱着一张脸还想说什么,萧夺重重地“嗯”了一声,康公公不敢再吱声,默默地退下去领板子。 刚出来,乾清宫守着的带刀侍卫就过来带康公公去领罚。 康公公抬头看看天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都说伴君如伴虎啊,谁有咱家苦哟? 只是康公公前脚刚趴在凳子上,后脚一个小太监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康公公,皇上命你去跟前侍候,这顿板子啊,免了!” 康公公一溜烟站起来,抬手就敲了他一个暴枣:“小兔崽子,下次再跑这么慢,看咱家怎么收拾你!” 话说完,笑眯眯地就回御前侍候了。 皇上已经去了御书房,康公公轻手轻脚进去,从一旁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盏热茶放到桌上,然后就当无事发生随侍一侧。 只见皇上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康公公凑过去一瞧,却见里头是一方手帕,上头绣着一朵鲜艳的牡丹花。 萧夺拿起手帕,手指在那左下角的牡丹花上轻轻摩挲着,心思早已神游至九霄云外。 刚刚氅衣上的那颗龙珠针脚细密,与这手帕上的牡丹花绣法一致。 徐玉宁擅蜀绣。 所以那颗龙珠确实是出自徐玉宁之手。 康公公吃了一惊,随侍君侧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方手帕呢!难道是哪位娘娘送的? 牡丹花……康公公心想这是皇后娘娘的东西? 这时萧夺突然开声问:“那卷血经呢?” 血经? 康公公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猛地一激灵:“奴才收着呢,这就去给您拿来。” 万寿节那日皇上恼了徐美人,康公公想着皇上估计再也不想看到那卷血经了,差点给扔库房里头锁起来了,还好没扔啊。 经文拿来,萧夺放桌面展开,艳若朱丹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他一边看一边“哼”了一声,状似随意地了一句:“徐美人这几天在做什么?” 康公公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心里斟酌又斟酌,才小声开口:“今儿个徐小主到寿安宫请安,不知怎的就在外头跪了两个时辰……” 什么叫不知怎的? 能让徐玉宁在寿安宫外头跪两个时辰,除了慈安太后的责罚,还能有什么原因? 萧夺一听就悟了康福禄嘴里的未尽之语,脸色骤变:“混账东西!现在才来报,朕要你何用?!” ——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这一晚徐玉宁睡得并不安稳。 又一次被膝盖的伤痛醒的时候,徐玉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房间留着一盏烛火正微微晃动着。 而昏黄的光线中,一个人正坐在床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徐玉宁差点就要尖叫出声,却认出坐在床边的人是——萧夺。 “皇上?” 他怎么会在这?! 徐玉宁心有余悸地看着他,手撑着床就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回了床上。 只见他二话不说,伸手就掀了她的被子! 徐玉宁身上仅穿着一身单薄轻便的寝衣,薄薄的一层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有身段,被他这么一看,她脸上顿时一阵发热,伸手就要去扯被子。 萧夺伸手一拦,一只手突然捏住了她受伤的膝盖,疼得她嘴里“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他冷着脸挽起徐玉宁的裤腿,看到她膝盖上两团又青又肿的皮肉,目光沉了沉。 在徐玉宁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突然拿过不知何时放在床边的一瓶药油,倒在手掌里搓热了,猛地朝她膝盖按去! 徐玉宁只觉得他的手掌似化成了一把锋利的钢刀,朝自己的膝盖砍来。 他实在是太用力了! 膝盖火辣辣的,似无数的锥子正往里钻,徐玉宁死死咬着牙关,愣是一声不吭,不过片刻,被汗珠濡湿的头发就一缕一缕地黏在了脸上,看起来甚是狼狈。 她怀疑萧夺是故意的! 他心里有火气,所以如今全数发泄到了她的身上。 凭什么? 一阵难言的酸楚忽然涌上心头,徐玉宁怒从心来,再也控制不住:“萧夺,你混蛋!” 只听静谧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啪”的一声脆响,萧夺的脸上就多了一个清晰分明的巴掌印!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两人都懵住了。 徐玉宁吓得全身都瑟缩了一下,她的本意是想伸手推开他的,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扇到了他的脸。 她居然打了皇上! 徐玉宁打到他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起来,逃避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往床尾缩去,可萧夺却像只突然跃起的豹子一把将她扑倒在地—— 他抓住了徐玉宁的手腕,将她按在了身下,此刻脸上透着一丝狰狞:“徐玉宁,你竟敢……”打朕!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却也能从他咬牙切齿的语调中,听出他此刻的愤怒。 徐玉宁也受够了承担他的怒火,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明明是你……” 她挣扎得太厉害,萧夺一时竟不能制住她,抓着她手腕的手忽地脱了手。 “明明是你非要纳我进宫的!”徐玉宁伸手拼命捶打着他,眼泪汹涌而出,“——是我三心二意,是我见异思迁,是我朝秦暮楚、是我勾三搭四、水性杨花……” 那样的污言秽语落在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上,几乎可以压弯她的脊梁。 萧夺心头狠狠一震,抓着她的手渐渐松了力道,任由她捶打着他的胸膛。 在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到她的拳头落在他身上响起的蹦蹦声。 直至徐玉宁打累了,双手慢慢垂下来,整个人被萧夺一把抱进怀里。 “玉宁……”他伸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此刻心脏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凌迟着,“不要这样说自己……” 他伸手拂去黏在她额头发丝,发狠般又道:“朕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徐玉宁眼珠子木然地转了转,目光冰凉地落在他的身上,突然笑了笑:“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第083章 芥蒂3 此话一出,萧夺心神俱震。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徐玉宁的身体,如今她亲手把刀拔出来,转而毫不留情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徐玉宁知道,先太子永远是他们之间的一根刺。 从她决定争宠的时候,她就决定放下过去、放下先太子了的…… 可是放不下的人,不是她,而是萧夺。 他们之间的芥蒂就像一个陈年旧伤,不把腐肉挖去很难痊愈。 所以徐玉宁今日亲自备了一把“刀”,准备将这块腐肉连血带肉挖出来! “玉宁!”萧夺肩膀颤了颤,此时他就像被人逼到角落的野兽,一时竟不能自持。 他其实并不介意她与先太子的过去,事实上发生过的事情是抹不去的,像他这样智多近妖的人,怎么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他只是——嫉妒! 嫉妒那个人过去十年得到了徐玉宁全部的关注与偏爱。 萧夺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徐玉宁。 此刻他像是极力在隐忍着什么,用力捏着徐玉宁的手,重重地说道:“朕也有一句话想问你!” 徐玉宁手指猛地一哆嗦,却被他紧紧抓着不能动腾半分。 “朕最后问你一次——” 只听他沉沉地说道,“你对朕并非无情,是不是?!” 徐玉宁心头猛地一震,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样的话,或许是他生平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问出口了。 像他这样倨傲的男子,骨子里就不是会卑微求全的人。 这样的话,问一次就够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夺眼里似透着一股嗜血的猩红,好像徐玉宁只要说一个“不”字,他随时就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血经、龙珠、长寿面…… 这些细枝末节,像一滴滴甘露,将快要干涸的土地一点点滋润着,却又不给个痛快。 所以今天,他势必是要从徐玉宁嘴里得到一个答案的。 与其活在痛苦和折磨之中,不如今天做个了断! 徐玉宁喉咙像是被人伸手扼住,呼吸一滞。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 她有挑衅他的勇气,他也有壮士断腕的坚决。 萧夺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徐玉宁,你看着朕,回答朕!” 徐玉宁嘴唇微微哆嗦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听说……”徐玉宁的身体在他怀里摇摇欲坠。 他这句话,好像也把她逼到了角落里。 这一次,她必须谨慎回答,否则有可能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徐玉宁心思飞快地转动着,斟酌再三,才慢慢说道:“我听说寻常人家的女儿,及笄的时候都会先相看,直到彼此满意才会定下婚事。可是我没有,我十岁起,一道圣旨就直接定下了婚事,他……他是我未来夫君,我当然要对他好啊……” “……” 她嘴里的他,当然就是先太子了,“我也只能嫁给他啊。” 有先帝爷的赐婚圣旨在,徐玉宁是没得选择的。 “他……”提到先太子,萧夺磨了一下牙,似恨不得将先太子千刀万剐,可是话才说了一半,他突然止住了。 转而低头看向徐玉宁,“那朕呢?” 徐玉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萧夺不依不饶地伸手将她的脸转了回来:“你对朕……” 徐玉宁身子一抖,抢先开口:“我们不能……将来史笔丹青,会如何看你?” 逼父、弑兄、囚母(慈宁太后),再加一项夺人妻,这一笔笔,都是加诸于他身的罪名。 “朕不在乎!”萧夺骤然出声,目光犀利如刀,“朕这一辈子,才不要活在世人的眼中!” “……” “朕,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你!” 他的话,实在让徐玉宁过于震惊。 直到今天,徐玉宁仿佛才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心里波涛涌起,竟久久不能平息。 此刻萧夺也才明白,先太子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何尝不是徐玉宁的枷锁? 他哪里敢期盼太多,能得到这个答案,就够了。 他萧夺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从来都是自己动手去争、自己动手去抢,他想要的女人也一样! “你对朕不是没有感觉的,是不是?” 他这话问得太直白,徐玉宁心里又羞耻又难堪,脸上似火烧。 当然了,她又不傻,她费了这么大力气去回旋,如今他递了梯子,她当然要顺着下了。 “民间寡妇再嫁之人只多不少的,玉宁,”萧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一啄即离:“你就当你守寡孀居,再嫁与朕……朕不计较你跟他之前的事,你也试着接纳朕,如何?”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徐玉宁是个知好歹的。 她想了想,说了句真心话:“那,你让我为他守满一年吧,也算是全了我与他之间的情谊。” 这个决定是徐玉宁深思熟虑过后说出来的。 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放下先太子,而她和萧夺之间,也需要一点时间缓冲,她若是答应得太爽快,反而不好。 如今八月底了,离一年之期也不过四个月。 萧夺知道她是个重情义的,逼她太紧反而不美。 硬是咬咬牙一口应承下来:“好,朕答应你!” 这句话落下,两人心里同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一时相顾无言,却万千思绪在心头翻滚着。 看着徐玉宁酡红的脸颊,萧夺竟有点舍不得开口说话打破这一刻的平静了。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徐玉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慌,连忙偏开脸。 这时,萧夺突然捧起她的手放到嘴边,猝不及防地吻了一下! 徐玉宁感觉整只手像是被火舌燎了一下,全身一麻。 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萧夺也不忍心再逗弄她。 于是他正了正神色,转身拿起那瓶药油继续倒在手里搓热了,往徐玉宁膝盖敷去。 徐玉宁吓了一大跳,忙一把按住他的手,怒道:“你又要干什么?!” 第084章 知春 刚刚吃的苦头,她可没那么快忘记,于是瞬间怒目圆瞪。 萧夺却哼了一声,一只手死死按住她的膝盖,一只手在她膝盖上用力揉着:“忍着!” 又道:“这是行军打仗给将士们用的猛药,不仅对跌打损伤有奇效,也是本朝军医处不外传的秘药,能生肌化腐。给你用,真是浪费了!” “你!” 什么叫给她用浪费了? 她还不是因为他,才被慈安太后责罚的! 一句话,差点把徐玉宁给惹毛了。 可是膝盖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过后,忽然开始冰冰凉凉的,就连疼痛也慢慢消失了,怪舒服的。 原来他不是故意的。 徐玉宁误解了他,顿时羞愧难当,却又拉不下脸去道歉,索性闭了嘴。 今晚两人终于把话说开了,萧夺心里实在是高兴,忍不住就想低头亲亲她,一抬手却见自己满手药油,只好作罢。 他起身喊了一声:“康福禄!” 徐玉宁一愣,忙问:“皇上要走了吗?” 萧夺复而回头坐在床沿看着她,嘴角含笑:“想要朕留下?” 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可话经他嘴里一道,就变了味。 她只是看到他脸上被她打的那个巴掌印,怕被人知道她打了皇帝,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徐玉宁欲言又止,最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 萧夺这才想起这回事,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摸,顿时喉咙一梗:“徐玉宁!” 他不仅白高兴一场,还仿佛被人给戏耍了一道,心里来了火气。 康公公蹬蹬蹬小跑进来,刚走到月门边上,听到里头皇上厉声一呵,心里那个纠结啊,也不知自己该进去,还是该转身就走。 萧夺转头怒斥:“还不进来!” 得,又撞枪口上了。 康公公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靠近:“皇上?” 萧夺瞪了他一眼:“净手!” 康公公又蹬蹬蹬跑出去打了热水进来,服侍他洗手,却不小心瞧见他脸上的巴掌印,额头又是一跳:“皇上,您的脸……” 萧夺目光像刀子一样朝他刮过去。 康公公后背一凉,嘴巴登时就像就被缝了线。 这一晚,萧夺将就着在盈袖阁偏殿住了一晚。 早上起来,他脸上的巴掌印就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 走之前,他来西梢间看了一眼徐玉宁的伤,见消肿了,才放下心来。 低头见徐玉宁睡得正沉,连他来了都不知道,心头又燃起了火苗,伸手轻轻摇了摇徐玉宁,硬是将她给弄醒了。 徐玉宁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到是他,瞬间清醒:“皇上?” 萧夺抿着唇站在床边,生硬地说了句:“朕要走了。” 徐玉宁:“……” 难不成要她起身相送? 心思转了几转,最后化成这么柔柔的一句:“多谢皇上昨晚送来的药,嫔妾好多了。下次皇上过来,嫔妾给你做南瓜饼吃,以示答谢,成不?” 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该扬威的时候扬威,徐玉宁分寸拿捏得分毫不差。 闻言,萧夺嘴角一弯,转身大步离去。 康公公跟在他的身后离开,心里啧啧两声:这个徐美人,实在是高呐。 ——“皇上昨晚又去了盈袖阁!” 风声不胫而走。 这么一个在皇上心中极有份量的女人冒了头,后宫有人坐不住了。 康嫔与李嫔同住一宫,对李嫔的一举一动向来关注。 向来康嫔压李嫔一头,如今反过来了,康嫔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呢。 经那日家宴上徐玉宁与李嫔“双生姐妹花”一事,康嫔就是再笨,也琢磨出来了,不由暗笑: “东施效颦的玩意儿!这下子徐玉宁要出来了,我看她还怎么猖狂!” 说起李嫔,粉藕在一旁略有些疑惑地说道:“奇怪,自从中秋那日李嫔信期撤了绿头牌,这都快小半个月过去了,绿头牌也没重新上,也不见请太医。” 嫔妃撤绿头牌的原因通常无外乎两个:一是信期,二是身体不爽利。 康嫔顿时警觉起来:“去查查怎么回事。” 一个时辰过后,粉藕过来回话:“敬事房的人说李嫔的牌子不小心被刮坏了,前阵子宫里忙着中秋宴的事,人手不够,新的牌子暂时还没做出来,所以这几天就先空着。” 原先皇上三天两回来敬禧堂,这小半个月皇上没来,显得李嫔的恩宠,好像是昙花一现。 盈袖阁的消息这个时候也传进了敬禧堂,李嫔坐在梳妆台上,手里紧紧捏着一枝金钗,连金钗割破了手掌都没发觉。 “娘娘当心啊!”鸣蝉见了,连忙拿出手帕帮她压住伤口。 “我没事……” 嘴里说着没事,脸色却变了又变。 她知道自己是因何得了圣宠,所以听说徐玉宁要出来,她是众嫔妃中最为惶恐的。 绝对不能让徐玉宁出来! 李嫔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化成了一柄淬毒刀。 “娘娘,内务府张总管来了!” 张生财负责着宫里太监宫女的调度,他今日过来,是带人过来补齐延祺宫的缺的。 这补缺,带了人过来,还得让主子自己挑,并不是直接能塞进来的,只有得了主子青眼,才能留下来。 李嫔起身,问来回禀的小太监:“这事儿张总管怎么不先去找康嫔娘娘?” 康嫔与李嫔现在虽然位份一样,但是康嫔有封号,李嫔无封号,实际上还是康嫔高一头,补缺也自然得康嫔先挑。 但是张生财想卖李嫔一个好,毕竟李嫔这阵子颇为得宠。 “算了,本宫出去看看。” 李嫔如今升了位份,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不然还是会被人看轻。 张生财想卖她一个好,她就大胆接着,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李嫔扶着鸣蝉的手出去,朝张生财点了点头:“张总管。” 张生财殷勤地笑道:“奴才给李嫔娘娘请安!” 说完,回头朝身后跟着的五个宫女和五个太监说道:“都上前来,让李嫔娘娘好生瞧瞧!” 李嫔扶着鸣蝉的手站在台阶上,目光从这十个人脸上一一扫过,在看到最后一个宫女时,她忽然眯了眯眼睛:“这个宫女看起来有点面熟……” 张生财立马瞪了那小宫女一眼:“还不上前来?!” 那小宫女忙站到最前面来,朝李嫔福了一礼:“奴婢知春,见过李嫔娘娘。” 第085章 试探 知春——正是先前在盈袖阁被徐玉宁惩治,送回永宁宫的宫女。 “知春?”李嫔喃喃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你以前在哪个宫当差?” 知春忙道:“回娘娘,奴婢在永宁宫当差。” 李嫔看着她的脸皱了皱眉头,这时鸣蝉突然凑过来:“娘娘,这个宫女奴婢认得,她先前是在永宁宫服侍徐美人的!” 徐玉宁搬去盈袖阁之前,在永宁宫住了半年。 李嫔听了鸣蝉的话,脸色微微一沉。 “本宫道是谁,原来是张总管!” 正殿里,康嫔正脸笑肉不笑地扶着粉藕的手走出来。 张生财腆着脸笑道:“奴才给康嫔娘娘请安!” 康嫔听说张生财带了人过来补缺,却让李嫔先挑,心里气得半死。 都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这口气,康嫔还真争定了! 李嫔眸光微闪,突然笑了笑,伸手指着知春,先发制人:“张总管,这个宫女投本宫的眼缘……” 话刚出口,康嫔美目一瞪,立马也抬手往知春身上一指:“本宫就要这个宫女!!” 张生财:“这……” 康嫔身边泼李嫔洗脚水的宫女画莲死了,缺了个二等宫女,但也就缺了这一个。 而李嫔升为嫔位之后,身边服侍的人由六个变成十二个,所以李嫔这边更缺人手,张生财这才卖了个好,让李嫔先挑。 没想到这个康嫔,是个锱铢必较的。 张生财这会儿冷汗都出来了。 得,耍点小聪明,反倒弄巧成拙了。 康嫔冷哼一声,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走了:“走!” 粉藕得令,立马上前一把将知春扯了过来:“走!” 鸣蝉见自家主子受辱,心里朝康嫔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 张生财心里惴惴地看着李嫔:“李嫔娘娘,这实在是对不住了。” 李嫔垂下了眼眸,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无妨,本就该让康姐姐先挑才合规矩……” 延祺宫的动静如同一阵风,一吹就过了。 在众嫔妃都在观望盈袖阁的动静时,御书房里萧夺停下手中的笔,忽然喊了一声:“康福禄!” 上次因为恼了徐玉宁送他的寿礼不是独一无二的,故而只赏了她两瓶冰肌玉骨膏。 萧夺摸了摸鼻子,心里着实是有些内疚。 如今两人把话说开了,冰释前嫌,他就恨不得把过去亏欠徐玉宁的,一股脑儿给补上了。 隔日,流水一样的赏赐就涌进了盈袖阁。 为此皇上还开了自己的私库,一时间什么书法字画,绫罗绸缎,名贵摆件,珠宝首饰……一件接一件抬进盈袖阁,惹得六宫娘娘都红了眼。 看来这皇宫的风向,要变了啊。 身处风暴中心的徐玉宁却是宠辱不惊,照旧关起门来安心养伤。 “昨儿个众姐妹看得真真的,皇上开了私库厚赏徐美人!可今天都这个时辰了,徐美人还不来坤宁宫请安,分明就是不把皇后娘娘您放在眼里!” 今儿个一大早,众嫔妃到坤宁宫请安,安婕妤就为皇后娘娘“鸣不平”: “这个徐美人,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皇后娘娘,你可得好好治一治她这大不敬之罪!” 皇上流水一样的赏赐确实是进了盈袖阁,可也没松口说重新上徐美人的绿头牌。 当初皇上责徐玉宁去盈袖阁思过,早就说好了的,只有徐美人“想通”了,才让到皇后娘娘这里请安,重新上绿头牌。 说到底,徐玉宁能不能来坤宁宫请安,这事儿具体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安婕妤说这话,无非是想激怒皇后,想让皇后给徐玉宁几分颜色看看。 皇后岂会这么容易被人当枪使。 她坐在上首凤座,戴着金镶翡翠护甲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凤座的扶手: “皇上的旨意还没下来,徐美人岂敢到本宫这里来请安?违背皇上旨意,这才是真正大不敬!” 皇后面色一冷:“你有时间操心徐美人,不如多花点时间操心一下大公主,本宫前儿个听太医院回禀,说是大公主行为日渐呆滞,皇上已大发脾气,” 安婕妤脸蛋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只听皇后声音越发严厉:“你不过是从四品位分,皇上怜惜大公主,才破例将大公主交给你亲自抚养,你是怎么照顾大公主的?安婕妤,你可知罪?!” 安婕妤从座位上起身,扑通跪下,立即哭啼起来,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皇后娘娘!大公主是臣妾的亲生骨肉,臣妾待大公主从未怠慢!请皇后娘娘明鉴!” 若非安婕妤是大公主亲生母亲,皇上早就怀疑安婕妤是不是薄待了大公主,拿她是问了。 安婕妤一向唯淑妃马首是瞻,安婕妤被责难,她岂会坐视不管? 淑妃出声替其解围:“大公主生性胆小,只不过是夜里受了点惊吓哭闹,安婕妤是大公主生母,岂会害了大公主?皇后娘娘,定是太医说过了,请您明察。” 大公主又不是皇后的孩子,又不得皇上宠爱,皇后只不过是借题发挥,敲打安婕妤罢了。 当即顺着淑妃的话,看向安婕妤摆摆手:“罢了罢了,大公主始终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都不上心,谁替你上心?你且起来吧。” 请过安后,皇后也不多留她们,不多时挥手让她们各自散去了。 只是安婕妤的话,还是让皇后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等晚上萧夺来了坤宁宫,皇后还是没忍住开口试探萧夺的口风。 “臣妾瞧着徐美人近来性子改了不少,不如皇上就饶了她,改日准许她来坤宁宫请安,敬事房也好重新上她的绿头牌……” 萧夺与徐玉宁有一年之约在先,当即抬手制止了:“不必。” 不是才厚赏了徐玉宁,怎么……皇后有些猜不透他的意思,也不敢再问。 八月三十日这天,皇后领众嫔妃到寿安宫请安,想起前不久慈安太后责罚徐玉宁一事,皇后略有些隐晦地说道: “前儿个皇上开了私库厚赏徐美人,这是个好兆头。臣妾也瞧着,徐美人这阵子性子确实温顺不少……臣妾斗胆,求母后下旨饶了徐美人先前的过错,也好让她回来与众位妹妹一起服侍皇上!” 第086章 侍疾1 皇后这话表面上是为徐玉宁求情,实则是给徐玉宁拉仇恨。 慈安太后近来本就对徐玉宁“朝三暮四”的行为颇有微词,如今听了皇后的话,眉目猛地一沉。 徐玉宁进宫这么久,招惹的事端还少吗? 慈安太后根本不放心,让这样的徐玉宁回到皇上身边去。 于是徐玉宁将将安心养了几天伤,还没彻底好全,青荷姑姑突然就上门来了。 “不知姑姑前来,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徐玉宁问。 青荷姑姑嘴角微微含笑:“上次小主炖的燕窝南瓜盅,慈安太后甚是喜欢,如今犯了嘴瘾,想请徐美人过去,再为慈安太后做一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徐玉宁心里斟酌了片刻,朝她点点头:“请姑姑稍等,容我先去换身衣服。” 再次去寿安宫,徐玉宁膝盖戴上了厚厚的护膝。 有的亏吃过一次就够了,她不会傻傻地硬着头皮再撞上去。 到寿安宫的时候,慈安太后正在小佛堂礼佛。 徐玉宁站在外头等了两刻钟,慈安太后才从小佛堂出来,让她进去。 徐玉宁朝她福了福身子:“嫔妾恭请母后圣安。” “起来吧,”慈安太后清咳了两声摆手让起,“前儿个罚你,你心里可怨哀家?” 徐玉宁:“嫔妾不敢!” 徐玉宁微微垂眸,从宫女托盘里接过热茶递到慈安太后手里,温声道:“是嫔妾有错在先,母后责罚嫔妾是应该的。如今只希望母后再给嫔妾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慈安太后接过热茶抿了一口放到一旁,并不说话,只不过手中捻着佛珠的速度比刚刚快了一些。 一旁的青荷姑姑这时伸手朝门外一比:“小主,请随奴婢来。” 另一边徐玉宁带着珍珠前脚离开盈袖阁,后脚萧夺昂首而至,差点把玛瑙几个留守的给吓坏了。 他来时眉眼间还含着笑意,进来时没看到徐玉宁的人,当即面色一沉。 “徐美人呢?” 玛瑙一脸忐忑地回话:“刚刚青荷姑姑过来,请小主去寿安宫了!” 想起上次慈安太后责罚徐玉宁一事,萧夺心里咯噔一下,立马转身就走。 等康公公反应过来时,眼前只留下一阵风:“皇上,您慢点!!!” 想到徐玉宁膝盖还没好全,萧夺一路过去简直心急如焚,脚下生风。 “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进来时,萧夺气都还没喘匀,一起身目光就往慈安太后身边扫去,没看到徐玉宁,目光才又落回慈安太后身上。 慈安太后是块老姜,见状,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悦。 慈安太后:“你政务繁忙,也不必总是往哀家这里跑,国事要紧。” 萧夺施施然坐下:“母后这一病许久不见好,儿子心里担忧,唯有日日过来见到母后安好,回去才能安心处理国事。” 到底是亲儿子,一句话就把慈安太后逗得全身心都暖和了,当即瞪了他一眼:“贫嘴!” 萧夺只笑。 这时,徐玉宁端着做好的燕窝南瓜盅进来,一看到萧夺在里头,心头一跳。 也是没料到他这个时候会在。 徐玉宁与他目光一触即分,恭敬地将燕窝南瓜盅放到炕桌上,先是对慈安太后行礼,才又对萧夺行礼。 萧夺瞧见她一身衣裳整整齐齐,面色也没异常,看来没有受罚,才放下心来。 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问她:“这是什么?” 徐玉宁站在慈安太后身边,温声回道:“是燕窝南瓜盅。” 萧夺来了兴致:“还有没有?给朕上一个。” 徐玉宁:…… 一旁的桂嬷嬷笑道:“怕是没有了,这是小主亲手炖的,就这一个,是给慈安太后的。” 萧夺好奇地看向徐玉宁:“你何时会做这些了?” 徐玉宁十指不沾阳春水,萧夺是知道的,上次做碗长寿面,做得勉勉强强不说,还烫伤了。 被他这么一说,徐玉宁脸上如同着了火:“……盈袖阁有小厨房,闲来无事学的。” 在慈安太后面前,徐玉宁实在不敢与萧夺过于亲近,只好向慈安太后请示:“嫔妾再去做几个南瓜饼,给母后和皇上就着配茶吃。” 慈安太后微微颔首,徐玉宁赶紧下去了。 上次答应给萧夺做南瓜饼,今天也算是没有食言。 南瓜饼端上来,萧夺连着吃了好几个。 徐玉宁站在慈安太后这一侧,尽心服侍着。 而萧夺在这边磨蹭了半天也没说走,直到用完晚膳,眼看天色将暗,不得不走时,萧夺当着慈安太后的面,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玉宁。 其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慈安太后轻咳一声,佯装没瞧见,只拉过徐玉宁的手拍了拍:“有你在,哀家一身自在,就想多留你陪陪哀家,你可愿意?” 她这是要把徐玉宁扣下了。 原来,这才是慈安太后的目的。 徐玉宁从善如流地应道:“能服侍母后,是嫔妾的福分。” 慈安太后招手叫来青荷,“你带人去把偏殿打扫出来,给徐美人住下。” 萧夺单独一个人从寿安宫出来的时候,脸色有点难看。 康公公小心问他:“皇上,等下去哪里?” 萧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回乾清宫!” 从这天起,徐玉宁就被扣在寿安宫为慈安太后侍疾。 她跟萧夺好不容易冰释前嫌,结果两人还没相处几天,就硬生生被分开了,几天见不到一面。 萧夺不好与慈安太后发生冲突,只好抓了半个太医院的太医去寿安宫。 “慈安太后的病怎的这么久还不见起色?朕要你们何用?!” 一面是关心母后的身体,一面也是看到徐玉宁侍疾辛苦,这病早好两人都早解脱。 皇上动怒,太医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慈安太后拿起帕子捂嘴咳了起来,五脏六腑似都被牵连着震动起来:“皇帝!” 慈安太后缓过了气,开口为一众太医求情:“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病之理?你呀,何苦为难众位太医?” 慈安太后这一次犯咳疾,前前后后病了也快两个多月了吧?再好的身体,这么病下去,也要熬干了不可。 萧夺烦躁地站在一众太医面前走来走去,这时脚步忽地顿住,压抑着一腔怒火:“今日无论如何,你们给朕拿出个章程来!要是慈安太后的病再治不好,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一众太医嘀咕了半天后,张院判颤颤巍巍起身出列:“回皇上,回慈安太后,微臣有一法子,可勉力一试。” 萧夺坐在上首,目光沉沉地盯着底下这一颗颗“庸医”的脑袋:“说!” 第087章 侍疾2 张院判道:“痰黄稠,是热症;痰白稀,是恶寒之症。” “慈安太后此番病邪入肺,乃是恶寒所致。眼下即将入冬,天气严寒,京城又干燥,只怕对慈安太后病情更加不利……” “微臣斗胆,请慈安太后移步汤泉行宫将养一阵。” 徐玉宁一愣,这是要让慈安太后离宫休养? 萧夺事母至孝,听说要让慈安太后离宫休养,对于张院判的提议,略有迟疑。 张院判复又道:“汤泉水辛热,有祛风通络之奇效,可助逼出体内寒气。臣等以为,慈安太后体内积寒,常浴汤泉,大有助益。” 众太医连忙附议。 为了慈安太后圣体着想,此事最终还是拍板定下了。 待选秀一事过后,也就是九月底,慈安太后就要离宫,徐玉宁和桂嬷嬷等人随行侍疾。 慈安太后的旨意下来,珍珠隐隐有些着急:“小主,慈安太后此行一去,不知何时才回宫,这可如何是好?” 徐玉宁与萧夺关系刚刚缓和,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变数太大了。 徐玉宁坐在小药炉前看药,手里摇着一柄蒲扇,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揭了盖子,瞧了一眼里头咕噜冒泡的药,道了一句:“药好了!” 珍珠熄了药炉的火,急道:“小主,奴婢在跟您说正事呢!” 徐玉宁拿起蒲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咳咳,傻珍珠,这个世上只有看得见却吃不着的东西,才会一直让人心痒痒,上赶着的,也就一时新鲜。” 徐玉宁说完话,也不等珍珠反应,悠哉游哉地转身往小厨房外走去:“走了,别耽误了慈安太后用药。” 在这后宫里,皇上的荣宠固然重要;但慈安太后的庇护,也同样举足轻重。 既然旨意已下,无法更改,那么她势必是要趁着此行,与慈安太后修复关系的。 徐玉宁来了寿安宫,为了侍疾方便,穿着也十分简便。 今日,她穿着一身鹅黄宽袖交领襦裙,宽大的衣袖用一根红色的襻膊束起,一面往正殿走,手里一面摇着一柄蒲扇,娉婷袅娜,悠闲自得,倒像是那山间采药的小娘子。 珍珠端着药跟在她身后,走过抄手回廊的时候,康公公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面前,笑眯眯地一挡:“珍珠姑娘。” 珍珠吓了一跳,手里的药差点给打翻了。 这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两个太监,一个将她手里的托盘夺了去,一个捂住她的嘴,瞬间将她拖走了。 康公公就站在这一处,守着了。 徐玉宁听到身后的动静正要回头看,侧面冷不防伸来一只手,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唔!” 徐玉宁正要呼救,转瞬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传来熟悉的嗓音:“是朕!” 徐玉宁手持蒲扇挡着脸,只露出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现下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瞪了他一眼:“你吓到嫔妾了!” 萧夺抱着她转了一个身,伸手拿开她手里的蒲扇,底下登时露出一张美人面。 他低头就要去吻她,却被徐玉宁手里的蒲扇忽地一挡。 寿安宫是慈安太后的地盘,多少眼线盯着,徐玉宁才不会陪他在这里乱来。 怀里抱着美人,却不能一亲芳泽,萧夺心头似被万只蚂蚁啃咬,最后只能惩罚性的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腰,承诺道:“朕会去看你的!” 意思是,等她出宫后,他会去汤泉行宫看她。 徐玉宁面上一红,嘴里却轻飘飘说道:“随你,爱来不来。” 说完,猝不及防伸手轻轻将他往外一推,整个人一离开他的怀里,就如同一个轻盈的蝴蝶翩跹离去。 萧夺只觉得停在心头的蝴蝶飞走了,忍不住要去追,可是那蝴蝶转眼就飞远了。 不由得暗自咬牙:“徐玉宁!” 徐玉宁一转身,嘴角就忍不住弯了弯。 等她和珍珠回了正殿,萧夺已经先她们一步进去了。 “母后,到时辰用药了。”徐玉宁正了正神色,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站在一侧照常服侍慈安太后吃药, 看着慈安太后这药一天三顿不落,徐玉宁光看着都觉得苦。 想起前世后来进宫的那名滇南大夫,她觉得今天可以趁机提一提,若是能提前找到这个人,能治好慈安太后,也是大功一件。 又或者万一这一世弘武四年的时候,她也像前世那样犯了咳疾,有这个人在,或许自己也能逃过一劫。 就算没找到,提一嘴也没有什么过错。 等稍晚些时候,张院判过寿安宫请脉,徐玉宁在一旁斟酌着说道:“张院判,你们同僚之中,可有滇南来的太医?” 张院判认真思索过后,才回道:“没有,不知小主为何有此问?” 慈安太后和皇上也偏头看着徐玉宁。 徐玉宁移步出列,朝座上的慈安太后和皇上福了一礼:“听说滇南一带瘴气严重,故而出了许多治疗此病的高手。嫔妾愚钝,不知瘴气是否也是肺邪之症?母后之病也属肺邪之症,如若各位太医束手无策,若是让滇南来的名医一试,许有成效也不一定。” 萧夺为了医治太后的病,也正命人在民间广寻名医。 众位太医因为无法治愈慈安太后的病,压力颇大,此次徐玉宁这么一说,倒是又指了条明路,万一呢? 张院判心里一喜,忙道:“小主说的不无道理。” 话铺到了这里,徐玉宁才引出正主:“嫔妾记得小时候,家里庄子上有一个滇南来的马夫,曾听他说,在他们滇南有一姓沐的医学世家,祖孙父子医术都十分了得,也不知真假?若是太医院有滇南籍太医,倒是可以跟他打听打听。” 徐玉宁倒是记得那位滇南太医的名字,却不能冒然指名道姓。 毕竟前世这个人,是在弘武四年才出现的,如今才是弘武元年。 而且,徐玉宁一闺阁女子,从未出过远门,如何结识远在滇南的大夫? 萧夺看了慈安太后一眼:“母后,朕即刻下令命人去寻。” 慈安太后将徐玉宁拉到身旁,心里对徐玉宁的防备松了一些:“你这孩子,有心了。” 萧夺朝徐玉宁微不可察地使了个眼色:“若真的寻到能治好母后的大夫,徐美人,朕要——重重地赏你!” 总觉得后面几个字,听到耳朵里怪怪的。 第088章 美人如刀1 在慈安太后面前,谁还敢跟他眉来眼去的。 徐玉宁理也不理他,只对慈安太后说:“只要母后圣体康愈,便是大武之福,玉宁不敢居功。” 由于徐玉宁留在寿安宫侍疾,皇上来寿安宫的次数更加频繁。 “这徐玉宁,本事快要通天了!” 这不,前头才被慈安太后责罚,转眼又成了慈安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 各宫娘娘嫉妒得银牙都要咬碎了。 于是这几天,各位娘娘来寿安宫请安的次数也跟着多了起来,直接打扰到了慈安太后静养。 萧夺察觉了,寻个机会把一众嫔妃训斥了一番,这才消停了些。 早上到坤宁宫请安,这几个嫔妃矛头难得一致对准了徐玉宁,毕竟现在徐玉宁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康嫔心里酸得厉害:“看,皇上这还没下令赦免她的罪呢,就这样护着了,等再过阵子,皇上心里岂还有咱们几个姐妹的事?” 皇后是众人当中最淡定的一个,依然凤仪万千,端庄大度:“徐美人进宫这大半年,不曾侍寝一次,皇上现在与她冰释前嫌,偏爱她一次又如何?身为后宫嫔妃,自当宽容大度,康嫔,这种拈酸吃醋的话,别再让本宫听到第二次!” 又道:“你们都是从潜龙邸过来的,可别让新人平白看了笑话!” 此话一出,众嫔妃视线立即被转移了。 只因一转眼到了九月初八,这日是黄道吉日,宜嫁娶——秀女们终于进宫了! 阖宫骚动。 两百名秀女中,有的人奔波数日才来到京城参加殿选,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一众秀女头七天安排住在储秀宫休整。 “小主,二小姐已经进宫了。” 珍珠趁着慈安太后歇晌的工夫,去了一趟储秀宫打听消息。 徐玉锦进宫了。 徐玉宁正拿着剪刀在修剪一盆栀子花,闻言,她手顿了顿。 前世徐玉锦进了宫一路高升,爬到了正二品德妃的位置,与淑妃平起平坐。 徐府与忠远侯府就不是一条心的,父亲又偏帮张氏这一边,如今大哥才刚刚走了两年,张氏就敢欺辱到魏氏头上, 等徐玉锦进宫得了势,徐府那一家子怕是要把忠远侯府给蚕食干净。 前世母亲和大嫂一过世,徐府一家看羿哥儿势单力薄,不就仗着徐玉锦在宫中得宠,有人撑腰,不惜直接打上门要分忠远侯府的财产吗? 徐易安和张氏他们一家子心里一直不平衡,明明他们的父亲/夫君是同一个人,凭什么让羿哥儿独占忠远侯府的财产? 幸好当时皇上下旨,让十二岁的羿哥儿及时袭了爵,此事才作罢。 徐玉宁心里清楚,只有断了徐玉锦进宫的路,张氏他们一家才会安分。 徐玉宁微微低头,拿起手里的剪刀“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剪断了一边的枝桠。 枝桠掉到地上,如同离水的鱼;那切断的口子,就像那离水鱼翻白的肚皮,泛着冷光。 秀女们不过才进宫两日,这宫里就热闹起来了。 这日清早圣驾往寿安宫去的时候,一路上都能听到储秀宫传来的琴声。 萧夺昨日离开寿安宫的时候,答应今日过来陪慈安太后用早膳,故才早早起来到寿安宫请安。 他漫不经心地坐在龙辇上听了听,问康福禄:“一大清早的,谁在弹琴,平白扰人清梦!” 储秀宫与寿安宫,两宫离得比较近,萧夺担心琴声打扰到慈安太后休息。 康福禄连忙朝一旁的两个太监使眼色,两人得令,当即往储秀宫去,不一会儿,琴声就止住了。 康福禄笑着回道:“皇上,您忘了?秀女们都住在储秀宫,怕是哪位秀女正在练琴呢。” 萧夺皱眉道:“去储秀宫传旨,每日卯时至辰时(早5点到9点),不得练琴。” 康福禄:“诺!” —— 这日徐玉宁也向慈安太后提了个要求:“母后,嫔妾今日想回盈袖阁看看,月底要离宫,怕是得要收拾的东西不少,得有个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的。” 慈安太后这几日观察下来,对徐玉宁略有改观,这点小事哪有不应的道理。 徐玉宁领着珍珠告退。 在盈袖阁固守大本营的小福子几人看到小主回来,简直喜出望外。 慈安太后突然招了徐玉宁去侍疾,他们留在盈袖阁着实担心了好几天。 徐玉宁这一次回来,交代了一些离宫的事宜。 这一次她随慈安太后离宫,怕是几个月回不来,盈袖阁不能出岔子。 徐玉宁将小福子几人叫到跟前,沉思片刻后,道:“玛瑙和小福子随我去汤泉行宫,珍珠、小李子、琥珀、翡翠,你们四人留下!” 徐玉宁这一走,盈袖阁群龙无首,容易被人钻空子。 珍珠是徐玉宁的贴身丫环,性子泼辣,得留下她才能镇住场面。 徐玉宁又细细叮嘱珍珠:“寿安宫那边慈安太后留下了青荷姑姑,若是我不在,盈袖阁有什么事你解决不了的,便去寿安宫找青荷姑姑求助!” 珍珠这段时间随徐玉宁在寿安宫侍疾,与青荷姑姑打下了交情。 将最重要的事情交代好,徐玉宁吩咐小福子和小李子:“你们现在就去内务府领些材料回来,扎几个孔明灯。慈安太后圣体抱恙,本小主今晚要燃孔明灯为慈安太后祈福!” “看,那是什么?” 储秀宫里两百名秀女刚刚听完教习嬷嬷的训话,正三三两两在院子里休息,突然头顶飘来一只孔明灯。 “是孔明灯!” “谁大白天放孔明灯啊?” 众秀女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几位教习嬷嬷见状,忙上前将人驱散:“都在干什么?散开散开!” 话音刚落,那孔明灯就飘进了储秀宫,在天上摇晃了一下,突然“啪”一声掉了下来! “啊!” 一众秀女当即吓得面容失色,抱头乱窜。 那孔明灯掉到地上滚了两下,蹿起火苗,烧坏了。 在一众秀女惊慌失措之际,只见一盆水“哗”一声朝地上的火堆扑去,火一下子就灭了。 “慌什么?”来人冷着脸厉声一呵,朝身边一个教习嬷嬷使了个眼色,“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第089章 美人如刀2 来人正是如今储秀宫里说话最有份量的嬷嬷,也就是一众教习嬷嬷的顶头上司,储秀宫的管事嬷嬷。 “各位受惊了!” 就在教习嬷嬷准备出去查看时,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俊俏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抬手擦着额头的汗小跑着进来,但是脸上却不见丝毫慌张。 而是喘匀了气,笑着朝管事嬷嬷行了一礼:“奴才是盈袖阁的小福子,见过嬷嬷。” 盈袖阁,徐美人。 管事嬷嬷正了正神色:“原来是福公公!” 又问:“这孔明灯……” “是奴才的不是!”小福子连忙抬头朝一众秀女看了一眼:“嬷嬷,刚才没伤到人吧?” “那倒没有。” 小福子一副很后怕的样子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话刚说完,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小福子。” 那声音温柔如春风,一下子拂过众人的耳畔,引得院中一众秀女好奇地朝门口张望。 “小主!”小福子哒哒哒跑过去,不一会儿,他就与一个宫女一左一右,扶着一个美人跨过储秀宫的门槛,朝里头走来。 只见那美人穿着一身蝴蝶穿花的烟紫色宫装,一头乌发两侧数支长绵簪从发丝中垂落,正随着她的袅袅莲步微微晃动着。 那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她一进来,似乎就把院中的一众秀女给比了下去。 个别自觉形秽的秀女,这个时候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有人低声询问:“这是谁呀?” 站在最前头一身青色衣衫,左边眼角下垂着一点泪痣的美人,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眸光暗了暗。 此人,正是徐玉宁同父异母的妹妹——徐玉锦。 管事嬷嬷这双眼睛可是在火炉里淬过的,当即认出来人,赶紧福身行礼:“老奴拜见徐美人,徐美人万福金安!” 一众秀女也呼啦啦跪拜下去:“拜见徐美人,徐美人万福金安!” 徐玉锦随众人一道跪下,只见眼前一方烟紫色的裙摆从眼前一晃而过,留下一阵香风。 她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唇,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徐玉宁不过是一个位分低下的美人,派头竟这样足! 孰不知位分再低,那也是主子。 身边秀女们一刻未被选中封位分,就是要低徐玉宁一等,只能俯首称臣。 徐玉宁走到院中站定,如同云端仙子俯视着匍匐跪地的众人,嘴角含着温柔可人的笑意,微微抬手:“都起来吧。” “谢徐美人!” 徐玉宁转身看着管事嬷嬷,道:“慈安太后圣体抱恙,我实在是担心,故而扎了几个孔明灯为慈安太后祈福。适才正要试试这孔明灯扎得好不好,没想到竟落到储秀宫来了,怎么样,可有人受伤?” 徐玉宁近来风头正盛,管事嬷嬷没有得罪她的道理。 管事嬷嬷笑着回道:“小主请宽心,无人受伤。” “那就好,”徐玉宁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慈安太后身边离不了人,先告辞。” “小主,请。” 管事嬷嬷和两个教习嬷嬷一道跟在身后送徐玉宁出去。 走出储秀宫大门外时,玛瑙突然走到了一个教习嬷嬷身边,悄悄塞了她一包银子:“徐秀女徐玉锦,乃是我们小主堂妹,还望嬷嬷照顾一二。” 等徐玉宁一走,收了银子的教习嬷嬷拿出那包银子给管事嬷嬷看。 徐昌泰徐大人已经事先跟管事嬷嬷打过招呼,没想到徐美人还亲自来了一趟,可见对这个堂妹十分上心。 管事嬷嬷沉吟片刻,心中了然:“收下吧。” 里头有秀女正扎堆围在一起说悄悄话,有人指着徐玉锦咬耳朵:“瞧见没,那个就是徐美人的妹妹,我看这一次徐美人过来,八成是来给她妹妹打点的!” 听到这话的秀女帕子一甩,狠狠剜了徐玉锦一眼:“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姐姐也不过是个正七品美人!” 像是要印证这几个秀女的话似的,这天下午教习嬷嬷抽查宫规,徐玉锦背错了一次,教习嬷嬷并没有像惩罚其他人那样惩罚徐玉锦,而是又给了一次机会。 当然在这里面徐玉锦并不是最特殊的,还有个别家世显赫的秀女也受到了教习嬷嬷的关照,但是偏偏只有徐玉锦招了不少秀女的忌恨。 因为徐玉锦只是从五品官员的女儿,家世摆在这呢! 徐玉锦怎配跟一等公爵承国公之女司马悦,这样出身显赫的贵女相提并论?! 这边徐玉宁带着玛瑙和小福子,领着扎好的孔明灯回了寿安宫。 桂嬷嬷瞧见了,好奇地问徐玉宁:“怎么带这些东西来了?” 徐玉宁道:“母后身体抱恙,我想为母后点几盏孔明灯,还请嬷嬷先不要告诉母后,等晚上,悄悄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 入夜,徐玉宁哄得慈安太后拿布条蒙了眼,扶着她从屋里出来。 小福子等人立马点了孔明灯放到天上去。 慈安太后乐呵呵地问她:“你这滑头,又在搞什么?” 这时,徐玉宁伸手解开她脸上的布条:“母后,您看!” 慈安太后一睁眼,只见天上漂浮着数盏孔明灯。 那孔明灯慢悠悠飘远,在天上化成了点点星光,甚是美丽。 美丽的东西,总是容易让人心生欢喜。 慈安太后笑盈盈地看着这些个孔明灯,伸手点了点徐玉宁的脑门,乐呵呵道:“就你鬼点子多!” 桂嬷嬷在一旁笑道:“这可是徐小主孝顺您咧!” 因为慈安太后整日里病恹恹的,寿安宫也没有什么生气,放几盏孔明灯,也平添几分喜庆之感。 当夜,徐玉宁用几盏孔明灯就哄得慈安太后心花怒放,得了不少赏赐。 常春宫里,楚妃和宫女沉碧也正站在廊下瞧着那几盏孔明灯。 沉碧愤愤地跺了一下脚:“这个徐美人,为了哄慈安太后开心,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楚妃望着天上的孔明灯悠悠出神:“端得起架子,又放得下身段,这一点,我不如她。” 京城女子才情,徐玉宁独占八斗,她苏云楚占一斗,其他人共分一斗。 没关系,徐玉宁,我们来日方长。 ——“到底是谁干的?不承认,我就找管事嬷嬷来评评理!” 储秀宫里一大清早就闹开了。 一个容貌殊丽的女子正站在床边拿起手里的衣裳,目光犀利地朝众人一一扫去。 只见她手里拿着的衣裳,竟被人剪了两个大洞! 第090章 美人如刀3 “一大清早的,哪里的狗在吠?”另一张床上的秀女冷哼一声,“徐玉锦,昨晚我可瞧得真真的,你找嬷嬷要了剪刀和针线,说要改衣裳!结果今儿个衣服破了洞,就诬赖别人!” 这两天徐玉锦受到了排挤,每日回来床褥都是湿的,如今更是有人将她的衣裳给剪了! “是不是你干的?”徐玉锦眼睛都瞪红了。 那名秀女手里梳子往地上一摔,怒道:“徐玉锦,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见了人就胡乱攀咬!”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横插过来:“不就是一件破衣裳,在这里瞎嚷嚷什么?你们这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好让嬷嬷把我们全部人都轰出去罚站吗?” 来人穿着一色红色绣金蝶的锦缎襦裙,面容姣好,一双眼睛正斜睨着两人,全身透着一股子盛气凌人的意味。 众秀女似乎都有些怕她,一见到她出来说话,个个都噤了声。 此人,正是一等公爵承国公之女司马悦,也是一众秀女中出身最高贵的女子。 不过是一件破衣裳……徐玉锦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紧了。 倒是众秀女一听说要受牵连,当即“团结”起来指责徐玉锦:“就是,不过是件破衣裳,坏了就坏了,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一件衣裳才值几个钱?京城灵秀坊上好的锦缎,也不过两百两一匹,谁还买不起了?” 徐玉锦手里的这件衣裳,确实是张氏特意从灵秀坊买来给徐玉锦带进宫,准备在殿选那日穿的。 徐玉锦被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好了,都散了,过了时辰早膳可就撤了。” 司马悦开口,众人才一窝蜂散了。 走远了些,司马悦心里冷哼一声:“技不如人,还敢把事情闹大,到底丢的是谁的脸!” 徐玉锦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衣裳往床上一摔。 那日自徐玉宁来过储秀宫后,她就被人莫名针对了。 私下那些说她是“关系户”的话,她也听了不少,她可不信徐玉宁会安什么好心,许是徐玉宁私下做了什么! 徐玉锦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姐姐。” 徐玉宁正带着玛瑙从寿安宫出来,一个女子突然闪身而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玉锦?”徐玉宁脚步顿住,目光淡淡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你不在储秀宫,在这里做什么?” 徐玉锦最讨厌见到的,就是徐玉宁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 她隐忍着一腔怒火走上前,离徐玉宁只有一步的距离停下,两人面对面站立着,彼此脸上都挂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她们这对姐妹,可不是会演什么姐妹情深的人。 徐玉锦眼中似含毒,紧紧盯着徐玉宁,咬牙威胁道:“我进宫时,爹特地嘱咐我,你我一脉同枝,在宫里,我们姐妹二人也应当相互扶持才好,姐姐,你说呢?” 徐玉锦在储秀宫的事,瞒不过徐玉宁,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徐玉宁仿佛听了一个很可笑的笑话,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 拿父亲来压她? 这个男人有“两个家”,他偏心张氏,也偏心张氏所生的一儿一女,能分多少心神到忠远侯府?又能分多少心思给徐玉宁和徐世安这对兄妹呢? 徐昌泰确实是徐玉宁的亲生父亲,可是他的份量在徐玉宁心里,并不是那么重。 徐玉宁俯身至徐玉锦耳边,像吐出了蛇信子,语气森寒:“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你!”徐玉锦脸色瞬间铁青,“你连爹的话都不听,你是存心要和我作对吗?” “和你作对?”徐玉宁嗤笑道,“好妹妹,我现在可什么都还没做呢。” 如果连其他秀女这一关都过不了,徐玉锦也太没用了些! 徐玉宁像看着个跳梁小丑一样看着眼前的徐玉锦,她只是略施小技,还没真正出手,徐玉锦就狗急跳墙了。 “不是你,还能有谁?!”徐玉锦气得直咬牙,怒道:“我落选了,你能有什么好?只有我进了宫,我们姐妹二人齐心协力,才有能闯出头不是?哼,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你与先太子有染,要是没有我的协助,凭你还妄想得到皇上的宠爱,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这就不劳妹妹关心了!”徐玉宁登时收起脸上的笑意,冷冷地看着她,“等你能过得了殿选,再来跟我谈条件吧!” 说罢,徐玉宁伸手将她往旁边一推,带着玛瑙径直离去。 徐玉锦死死盯着徐玉宁的背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徐玉宁,你给我等着瞧!我一定会入宫的!总有一日爬到你的头上,让你跪下来给我舔鞋!” 徐玉锦带着一肚子火气回了储秀宫。 她刚一进去,屋里头的秀女纷纷朝她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徐玉锦意识到在她离开的时候,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她默不作声回了自己的床边,找到一个与自己交好的秀女悄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名秀女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压着声音道:“你今天惹了司马悦不快,管事嬷嬷知道了,就让她和顾名韵单独搬进了偏殿,就住嬷嬷们的隔壁,你说这待遇,是不是独一份儿?” 徐玉锦差点气炸了。 她什么时候惹了司马悦?! 明明是她被司马悦羞辱了一顿! “我还听说好像是上头吩咐的……”那名秀女伸手指了指天上,又道,“大伙儿都说司马悦和顾名韵是早就内定好的……哎,” 那名秀女叹了口气,“我怕是没什么机会选上了,也好,虽然接不住这皇家的富贵,回去让我娘给我物色个好儿郎,将来当个主母也不错。” 徐玉锦却没有这样好的心态,当她听到“内定”两个字的时候,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两百名秀女,最后中选之人最多不过十人,一下子内定了两个,她的胜算不是越来越小了吗?! 离殿选仅剩下两日,徐玉锦心里越发焦躁不安。 寿安宫里,徐玉宁正服侍慈安太后歇晌。 这时一个宫女进来,将香炉的安神香给点燃了,徐玉宁见了,连忙过去制止:“别点。” 这段时间呆在慈安太后身边,徐玉宁发现由于咳疾的缘故,慈安太后闻不得烟和味道重的东西,这安神香点了,反而影响慈安太后休息。 徐玉宁见慈安太后睡着了,悄声放下帷幔出去,找来了玛瑙,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不一会儿,玛瑙就离开寿安宫,回了盈袖阁。 玛瑙拿出一包东西找到琥珀:“不要多说一句话,东西送出去,就赶紧回来,去吧。” 第091章 美人如刀4 是夜,天色刚暗下来,琥珀突然来了储秀宫,给教习嬷嬷塞了个荷包:“嬷嬷,是徐大人让奴婢来的,还请嬷嬷行个方便,让奴婢与玉锦小姐见一见。” 这些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往储秀宫塞银子打点,教习嬷嬷已经见怪不怪了,轻车熟路地接过荷包,点点头。 不一会儿,教习嬷嬷就进屋找徐玉锦:“徐秀女,你且随我来。” 徐玉锦不明所以跟着教习嬷嬷出去,却见教习嬷嬷将她带到了一个角落,就转身离开了。 “嬷嬷!”徐玉锦心一慌,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是玉锦小姐吗?” 徐玉锦猛地一转身,一脸警惕地看着琥珀:“你是谁?!” 徐玉宁身边的玛瑙和珍珠是从侯府带出来的,徐玉锦都见过,但是琥珀是徐玉宁进宫后才分配给她的宫女,徐玉锦自然不认得。 琥珀轻声道:“是徐大人让奴婢来的。” 一听是父亲安排的人,徐玉锦大松了一口气:“徐大人让你找我有什么事?” 琥珀将一包东西递到她手里:“这是徐大人托奴婢交给你的,你且收好。” 徐玉锦将东西接过,又问她:“徐大人还说什么没有?” 琥珀道:“徐大人说,他等玉锦小姐的好消息!” 说完,琥珀朝她福了福身子,转身就走。 徐玉锦拿着包袱回去,等一屋子的秀女都睡着了,才悄悄打开来。 只见里头有一身紫蓝缎绣缠枝西番莲襦裙,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以及一个小瓷瓶。 各位秀女进宫里要搜身,除了更换的衣裳之外,其余东西一律不许带入宫内,就连胭脂水粉,都是进了宫,宫里头统一发放的,每个秀女用的都一样。 徐玉锦最好的一件衣裳被人剪破了,那本是预备殿选当天穿的。如今徐昌泰托人送的这一身紫蓝缎绣缠枝西番莲衣裙,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算是解决了徐玉锦的燃眉之急。 徐玉锦心中暗喜,又看了里头的胭脂水粉,皆是她在家时用惯的上等货。 她又打开小瓷瓶闻了闻,眼神忽地一亮。 这是香露! 女子沐浴时滴几滴香露,沐浴之后,体表留香。 徐玉锦猜,这些东西定是张氏给她准备的,只有张氏才会这么细心。 她心中大定,悄悄将东西藏了起来。 如今距离殿选不过还有一日。 琥珀办完事情回来见了玛瑙,嘴一撅:“玛瑙姐姐,你怎么还让我给那个徐二小姐送东西啊?她可是小主的亲妹妹,她若是进了宫,就要跟小主抢皇上,小主心里肯定要难受了!” 玛瑙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别多话,把这件事烂肚子里,今晚,你也没见过什么徐二小姐,知道了没?” 琥珀不服气:“哼!” 琥珀这人老实,主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让她说什么就说什么,多余的事一件也不会做,多余的话一句也不会说,这也是个优点。 玛瑙把事情办妥了,才回寿安宫复命。 她有些不安地问徐玉宁:“小主,你说二小姐真的会这么做吗?” 徐玉宁手里的茶盖有一下一下地拨着茶沫,袅袅雾气中声音悠悠响起:“我了解她。” 徐玉锦做梦都想把徐玉宁踩在脚下,但是她现在的处境却非常不妙。 徐玉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一向聪明,可惜却过于争强好胜。听说司马悦和顾名韵是内定之人,那岂不是占去了两个名额? 历来选秀,能中选者寥寥无几,她只有确保过了殿选,今后才有可能争其他的。所她为了中选,一定会兵行险着,那我为何不推她一把?!” —— 弘武元年九月十五日,弘武帝萧夺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在撷芳殿举行。 大殿内,皇上坐于正中金龙宝座上,左右下首是皇后与慈安太后随座,再往下两边各三的座位上,坐着宫中的另六位嫔妃。 皇后下面三位,坐着的分别是淑妃、楚妃、康嫔;慈安太后下面三位,坐着的则是李嫔、安婕妤,以及徐美人徐玉宁。 前世徐玉宁没有来观选,却也还记得前世入选的有哪些秀女。 前世两百名秀女中,最后中选的不过八人。 徐玉宁记得这八人分别是司马悦、顾名韵、周萤、王柳如、温舒宜、郑若音、简微雨,以及徐玉锦。 前世徐玉宁避居盈袖阁不出,她们当中好些人,徐玉宁连一面都没见过,只听过名字。 徐玉宁是陪慈安太后最后一个进入撷芳殿的。 进来时淑妃等人已经落座,但是她们一看见徐玉宁进来,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徐玉宁一个。 毕竟,今天可是选秀啊。 矛头自然对准这两百多名秀女了,她们哪还有空跟徐玉宁计较。 徐玉宁扶慈安太后落座才回自己座位,刚坐下,她目光扫过淑妃等人,就不由得抿嘴一笑。 今天各宫娘娘打扮得格外隆重,生怕被新人比了下去,个个一身华服,珠光宝气,照得整个大殿都亮堂起来了。 康公公朝萧夺请示后,一甩拂尖,高声一喊:“开——始——宣第一组秀女觐见——!” 两百名秀女,每五人一组,共分成四十组,按顺序面见皇上。 第一组秀女上来,众人目光像利箭齐齐朝门外射去。 太监正拿着册子一个一个地报籍贯、家世、姓名、年龄。 淑妃只瞅了一眼,立马就酸道:“怎么一个个像木头桩子似的,无趣!” 萧夺也草草扫了一眼,就转头看向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也道:“再往下看看吧。” 于是第一组秀女统统赐了花。 这就是上场顺序的重要性了。 才第一组,就算花容月貌,也总让人觉得后面还有这么多组,肯定还有更好的。 于是又接连看了五组,竟一个留牌子的都没有。 说起来前面这些秀女,与大殿内坐着的几位嫔妃比起来,姿色上也着实是差了点意思。 不说嫔妃中倾国倾城的徐玉宁,皇后、淑妃等人都是及笄就嫁进王府,如今也不过十九二十,论年纪,这群秀女也没有什么胜算。 接连看了五六组秀女,萧夺坐在上首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目光频频看向下首坐着的徐玉宁。 有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在,也难怪这位新帝的心思都不在上面了。 徐玉宁坐在下首,本来正在看上来的秀女,这时感觉有人在看她,便微微偏头,与萧夺目光一触,徐玉宁顿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萧夺心里有点理亏,登时有点坐立不安。 皇后察觉到了,悄声问他:“皇上,您怎么了?” 第092章 美人如刀5 萧夺只觉得浑身刺挠,看着面前的这一组秀女,登时将火气撒给了她们:“一个个的,净是些庸脂俗粉!” 太监们还以为是这组秀女惹了皇上不快,忙赐了花,将人带下去了。 慈安太后面上不虞,看向萧夺,重重地喊了一声:“皇帝!” 萧夺知道慈安太后是在警告他,只好收敛脾气。 这时,下一组秀女上来了,萧夺伸手指着中间那个一身粉色衣裙的女子,象征性地问话:“琴棋书画,都会些什么?” 被点名的秀女面上一喜:“回皇上,琴乃四艺之首,臣女擅琴!” 萧夺眉间一蹙:“前些日子,是你在储秀宫练琴?” 听说皇上每日都要到寿安宫请安,这名秀女才想用琴声吸引皇上的注意,没想到真成了。 她以为自己要成为第一个留牌子的秀女了,当即喜不自胜:“正是臣女!” 谁知话音刚落,萧夺就怒斥道:“慈安太后圣体抱恙,储秀宫离寿安宫不过百米之遥,你每日晨起练琴,扰慈安太后清梦——来人,拖下去!” “皇上!”那秀女脸上血色尽褪,立马磕头求饶,却被一旁的太监堵了嘴,拖了下去。 还在等候觐见圣上的秀女们看到这一幕,胆小的吓得都腿都软了。 皇家的泼天富贵,也不是一般人能接住的。 有了前头这么一个例子,等下一组秀女上来的时候,个个头垂得更低了,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个个畏缩起来了。 这五人当中,倒是有一个穿秋香色裙子的女子站得笔直,面上不见惧色。 徐玉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川陕总督顾征之女顾名韵,年十五。” 等太监报完姓名,徐玉宁恍然大悟,这个女子,就是前世的顾容华——顾名韵。 慈安太后脸上终于微微扬起了笑意:“你父亲哀家见过,顾征啊是个粗人,没想到却生了个这么标致的女儿。” 顾名韵屈膝盈盈行礼,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让慈安太后见笑了,父亲也时常打趣,说幸好臣女不随他,随臣女母亲,不然他就要为臣女发愁了。” 在皇上和慈安太后面前,却还能以如此熟稔的语气说话,性子不卑不亢,果然难得。 这本就是慈安太后和皇上暗地相中的人,皇后自然顺水推舟:“顾秀女,进退有礼,温顺谦和,确实标致可人。” 淑妃等人一听,心头顿时一阵发紧。 皇后的帮腔,倒是让淑妃等人大感意外。 唯有徐玉宁不动声色。 如果说徐玉宁这位曾经的先太子妃、曾经的准皇后,与现在的郭皇后郭容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 就是她们二人自被先帝爷赐婚两位皇子当正妃起,就是往当家主母的方向培养的。 当家主母的气度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东西。 所以徐玉宁和皇后看着一群莺莺燕燕,并没有什么拈酸吃醋的想法。 更何况,徐玉宁对萧夺利用的成份多,要说真情,怕是没有多少。 萧夺,现在不过是她争宠上位要依附的人,为她所用而已。 对于皇后来说——“这宫里今日没有徐美人,明日也有李美人张美人陈美人。” 皇后心里也不太在乎。 若今日这个妃子得宠,她就打翻醋坛子;明日那个妃子得宠,她就哭哭啼啼,她这个皇后还当不当了? 只要这些人威胁不到她的地位,皇后就依旧稳坐钓鱼台。 她郭容想要的——是母仪天下,以及一国皇后的尊荣! 徐玉宁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果然就听到太监高声唱道:“留牌子,赐香囊!” 顾名韵,成了今天第一个入选的秀女! 顾名韵这一组秀女下去,又过了两组,徐玉宁终于见到了前世与淑妃斗得你死我活的昭芳仪——司马悦。 这也是前世入宫的八位秀女中,位分封得最高的一个,一进宫就是正五品芳仪。 只见她走进来时,并不像其他秀女一样低眉垂眸,而是目视前方,大胆地朝殿内的一众嫔妃看了过去。 她也任由殿内的皇上和慈安太后随意打量着,她目光依旧坦然,不躲不避。 她一出现,徐玉宁等几位嫔妃的目光就不约而同投向了淑妃。 只因这个司马悦身上那股盛气凌人的气质,与宫里性情最为嚣张跋扈的淑妃娘娘,实在是太过相似。 这是个劲敌——康嫔几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涌现这个想法。 淑妃登时气恼:“大胆,你竟敢直视圣颜,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司马悦蹲身福礼:“请淑妃娘娘恕罪!臣女前年进宫参加太皇太后寿宴,与皇上见过一面,如今两年过去,臣女实在是好奇皇上的变化,故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绝无冒犯之意。” 萧夺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接过了话:“如今见到了,如何?” 司马悦大胆迎上他的目光,微笑着说道:“龙章凤姿,自是非凡。” 这个司马悦,果然大胆! 只见萧夺似乎对于她的回答似乎特别满意的样子,当即笑着挥手:“留牌子,赐香囊!” 只有淑妃气得脸色铁青,但是碍于场合不好发作。 徐玉锦排在后面,看着前面的顾名韵和司马悦,果然如先前所说如愿中选,她就知道内定一事是真的! 不知道这里头还有多少个秀女是内定的,徐玉锦暗自庆幸,还好她今日也早有准备! 既然斗不过关系户,那么她就出奇制胜! 今日,她势在必得! 有了顾名韵和司马悦中选的例子,后面的秀女也慢慢涨了些许的信心。 然而自她们两人过后,一组接一组的秀女进去了,却再没什么好消息传来。 再好看的花,看多了也难免眼花缭乱。 大殿内,包括徐玉宁在内的一众人,都觉得有些乏味起来。 就在众人备感疲劳之际,忽有一秀女走至门前,众人眼前忽地一亮。 只见站在这一组最左边的秀女,身穿梨花白衣裙,腰肢不盈而握,脸上薄施粉黛淡扫峨眉,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上,凝脂琼鼻,樱桃小嘴,美眸似脉脉含情。 她只往那一站,那股子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柔媚,只看人一眼,仿佛能把人的骨头看酥了。 徐玉宁也看得微微一怔。 而皇后娘娘几人几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徐玉宁。 众人皆知徐玉宁的美貌堪称倾城,但眼前这一位,怕是与徐玉宁不相上下! 皇后眼中浮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看来这个世上,终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这个秀女,到底是谁?! 第093章 美人如刀6 只听太监传报:“东阳县县丞王崇之女王柳如,年十六。” 王柳如,前世的王贵人。 听了太监的传报,众人心道:这个王柳如人美是美,但是家世差了点。 这一次选秀,与其说是为皇上选嫔妃,不如说是皇家要与朝臣联姻。 只因这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联姻是最快稳固朝堂,与平衡各方势力的做法之一。 无论是皇上还是慈安太后,更看中的,都是秀女们的家世。前面的司马悦、顾名韵,无不是朝中二品以上大臣之女。 然而皇后目光从徐玉宁身上收回来,再次看向王柳如,略一思索,开声道:“皇上纳嫔妃,德言容功,四者咸备者方可服众。那些个姿色庸俗的,将来也影响皇嗣容貌不是?” 皇上纳嫔妃,既要纳贤,也要纳色,这是必然的。 有了皇后出言相助,王柳如得以留牌子,赐香囊。 眼看前头不少秀女陆续中选,徐玉锦急得额头沁了汗。 她的位置,实在是太靠后了。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徐玉锦这一组。 她们这一组秀女一在门前站定,只见李嫔就拿起手帕在鼻子前扬了扬。 康嫔直言不讳:“什么味儿?这么香?” 这时门外一阵风吹过,吹得门前几位秀女的裙摆微微扬起,也带来了一阵香风,众人都闻到了。 慈安太后一闻到这芳香扑鼻的味道,喉咙就似有根羽毛在扫,顿时没忍住,用力地咳了起来。 桂嬷嬷随侍一侧,连忙服侍她喝了一盏热茶,她才缓了过来。 上首的萧夺见状,面上拂然不悦,正要发问,这时安婕妤突然道:“哟,都说李妹妹和徐妹妹是一对双生姐妹花,我看门外这位徐秀女,与徐妹妹才是真正的双生姐妹花呢!” 太监正高唱:“礼部员外郎徐昌泰之女徐玉锦,年十七!” “呀,”康嫔故做惊讶状,转头看了徐玉宁一眼,“左三那位,原来是徐美人胞妹啊。” “先帝爷在时,卫太妃和玉太嫔两姐妹一同服侍先帝爷,曾传为佳话,徐妹妹,”安婕妤嗤笑道,“你们两姐妹,也要效仿卫太妃和玉太嫔么?” 在徐玉宁和皇帝闹僵的时候,慈安太后就早早想好了的,要留下徐玉锦,分一分皇帝的心神。 所以听了安婕妤和康嫔挑拨的话她也视而不见,只顾抬头朝下面的徐玉锦看去。 看脸蛋,这个徐玉锦也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心里颇为满意,正欲说话,但是目光一落在徐玉锦那一身、紫蓝缎绣缠枝西番莲襦裙上,她目光忽地一凝! 桂嬷嬷也瞧见了,顿时一惊:“这……” 一众嫔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瞧见慈安太后脸色难看了起来,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再说话。 而上首的萧夺这会儿却对康福禄道:“什么味儿?康福禄,下去看看!” 站在大殿外的徐玉锦闻言嘴角轻轻一勾。 康福禄朝徐玉锦几个走去,在她们身后各站了片刻,用力吸了吸鼻子,直到确定了那香味是从徐玉锦身上传来的,才走回殿内回话: “启禀皇上,此香,乃是徐秀女身上散发出来的。” 皇上留意到她了,徐玉锦心里一喜。 然而坐在上首的萧夺眉头忽地一拧,厉声道:“教习嬷嬷呢?!” 徐玉锦脸上一僵,怎么回事?事情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 不一会儿,储秀宫的管事嬷嬷被带了上来,萧夺伸手往徐玉锦身上一指:“怎么回事?!” 管事嬷嬷吓得面容失色,赶紧跑到徐玉锦身边闻了闻,转身扑通跪下:“回皇上,徐秀女身上香味是百花露之香,用之沐浴,体表留香,经久不散,乃……” “乃什么?!” “乃是青楼女子所用……这不是宫里下发的东西啊!请皇上明察!” 进宫时,不少秀女多多少少会夹带些东西,只要使了银子塞给检查的太监,太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给过了。 教习嬷嬷们是知道的。 而听到“乃是青楼女子所用”这几个字,徐玉锦两眼一翻,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她不知道,她以为只是平常所用的香露,只是味道比较特别而已…… 大殿内,慈安太后等人都变了脸色。 一旁的太监掐住了徐玉锦的人中,将她掐醒了。 徐玉锦砰砰嗑头,涕泪横流:“请皇上恕罪!臣女……臣女不知不能用宫外带来的东西……臣女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萧夺怒道:“德行不正,哗众取宠,藐视宫规,康福禄——” 康公公:“奴才在!” 萧夺:“摞牌子,拖下去杖责三十,直接轰出宫去!” “皇上——!”徐玉锦被拖下去时突然嘶声喊道,“不对不对,一定……唔唔”定是有人陷害臣女! 可惜太监早就堵住了她的嘴,后面的话,她永远也不能陈述圣听了。 徐玉锦被拖下去之后,慈安太后仍气得一直捂着胸口。 许是知道接连惩罚了两个秀女,下面的秀女怕是正心惊胆战,所以接下来,萧夺在几组秀女中,接连选中了三名秀女,分别是温舒宜、郑若音和简微雨。 但此时选秀也即将接近尾声,后面就只有三组秀女未看。 不仅萧夺,就连皇后几个都感到有些疲倦了。 康公公看出了主子眼中的不耐,连忙给下面的人使眼色,让他们加快速度。 倒数第三组秀女上来,太监报:“……永兴侯周比怀之女周萤,年十七。” 一听到这个名字,徐玉宁用力地扶了一下座椅的扶手。 周比怀,曾经的永兴侯、国舅爷——先太子的母舅,慈宁太后的弟弟。 萧夺登基后,先太子一党被清算,永兴侯一脉也不能幸免,家族男丁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女眷也不能幸免。 自古以来权力的斗争就是伴随着腥风血雨的。 而逃过一劫的,只有慈宁太后那位年近七十,耳聋眼盲的老母亲——永兴侯老夫人; 以及当时陪着永兴侯老夫人在别庄休养的孙女,周萤。 这个周萤,其实只是永兴侯一个不受宠的妾室所生。 那妾室生下女儿就一命呜呼了,老夫人年纪大生了菩萨心肠,就将这个命苦的孙女养在身侧。 皇宫政变后,萧夺要清算永兴侯,慈宁太后跪在了太和殿外,求皇上赦免自己的老母亲。 天下间哪有母亲跪儿子的道理?皇上也是被慈宁太后威胁,又思及这位老夫人耳聋眼盲,这么大年纪哪还能参与先太子的事,于是圣旨一下,周萤也因祸得福一并被赦免。 没想到周萤竟然进宫参加选秀了。 虽然徐玉宁有前世的记忆,早就知道周萤也在其中,但是真的见到了她的人,心中仍不免激荡起来。 第094章 慈宁太后与皇帝 “周萤?”显然萧夺也想起此事来了,眼帘微掀,“抬起头来!” 周萤抬起头福了一礼:“臣女周萤,拜见皇上、拜见慈安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慈安太后与慈宁太后斗了一辈子,见了周萤面色自然不悦。 萧夺还没开口,慈安太后就蹙眉道:“参加选秀的女子,无不家世清白,周萤乃是罪臣之女,怎么……”会在选秀名单上? 选秀名单是慈安太后掌过眼的,她敢肯定,当时的选秀名单上并没有周萤的名字! 就在这时,外面太监突然通传:“慈宁太后驾到——!” “什么?!” 不仅皇后她们几个,就连徐玉宁也吃了一惊。 本来选秀,慈宁太后身为嫡母,这里也确实有一个座位属于她,但是大家都默认了她不会来。 她也不太可能会来。 但是她偏偏来了。 还是在周萤面见圣上的时候! 只见一个气质威仪,身穿降紫色凤袍的身影出现在撷芳殿门口。 慈宁太后脊背挺得笔直,扶着李嬷嬷的手跨过门槛。 她眉骨深邃且深刻,显得一双眼睛极其锐利。哪怕这些日子以来被皇上变相囚禁着,她身上那股子凌人的气势也一点没变。 萧夺坐在上首看着她走进来,漆黑的眼眸中有浮光一闪而过。 徐玉宁没能瞧见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见他已经从宝座上下来掀袍单膝一跪:“儿臣恭请皇母后圣安。” 一跪即起身,站在了慈宁太后的面前。 他们这对“母子”,实在说不上“母慈子孝”。 徐玉宁听到皇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随后皇后连忙起身携众嫔妃行礼:“臣妾/嫔妾恭请皇母后圣安!” 皇上嫡母,尊称皇母后;皇上生母,尊称母后,以示区分。 但一个冠以“皇”字,就显示了慈宁太后嫡母的威严。 哪怕萧夺称了帝,也改变不了慈宁太后是嫡母的事实,也无法剥夺她身为嫡母的尊荣。 只见慈宁太后一挥衣袖:“起来吧!” 众嫔妃:“谢皇母后!” 萧夺站在慈宁太后面前,嘴角忽地一勾:“皇母后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理应跟朕说一声,朕前去亲迎。” 慈宁太后脸色不变,语气不温不冷:“哀家虽年老,但腿脚尚利索,哪里需要皇帝亲迎的地步了?” “也好,”萧夺道,“皇母后来得正是时候,今日选秀,有一个秀女着实令朕头疼,皇母后既然来了,也帮朕掌掌眼。” 他一转身,伸手朝门外一指:“您说——此女,朕应该赐香囊,还是赐花?” 慈宁太后也随他微微转身:“此女哀家认得,是哀家侄女儿周萤。只是她因何事惹皇上头疼了?” 萧夺看了她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因为——她是罪臣之女。” 慈宁太后忽尔一笑:“哀家怎么记得,皇上已下圣旨赦免了她,既已赦免,难道不是无罪之身?” 闻言,萧夺挑了挑眉。 大殿内的气氛在这个时候骤然紧绷起来。 这一刻,徐玉宁的呼吸似乎都被他们二人夺了去,她的目光来回在他们二人脸上来回转动,心中疑窦从生。 而慈安太后眉头则直接拧成了川字,这个时候,最有资格说话的她,却一言不发。 听了慈宁太后的话,只见萧夺好像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嘴角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皇母后说的是——既然如此,周萤—— 留牌子,赐香囊!” 听到这句话,众人心神为之一震。 慈安太后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而慈宁太后却只笑了笑,径直转身离去。 ——“恭送皇母后!” 她这一走,慈安太后也一脸不悦地离开了。 只有皇上和徐玉宁这几个嫔妃留下来,一直到选秀结束才离开。 “小主,刚刚真是太凶险了,奴婢真怕二小姐当众说出什么话来,到时连累了您!” 徐玉宁和玛瑙一面往寿安宫走去,一面说话。 徐玉宁笑了笑:“徐玉锦没见过琥珀,她只是怀疑有人害她,但是她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教习嬷嬷也不认识琥珀,只知道是徐大人在宫中安插的眼线。若这件事真要查起来,只能查到东西是以徐大人的名义送进宫的,牵扯到徐大人,你说到徐大人会怎么做?” 徐玉宁凉薄地吐出四个字:“弃车保帅!” 朝中臣子将青楼女子用的东西递进宫给女儿助选,对皇帝而言,是一种羞辱……到时徐昌泰和徐易安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玛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是还有一事奴婢不明白,刚刚一看到二小姐,慈安太后表情不太对,桂嬷嬷还当场失态了!” “当然了,你留意到徐玉锦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没有?”徐玉宁随后摘了路边的一朵花拿在手里端详着,眸光一闪: “紫蓝缎绣缠枝西番莲,那是慈安太后当年参加殿选时所穿的衣服形制。先帝爷喜欢西番莲,当年在一众秀女中一眼相中慈安太后,称其清新秀雅。” “那是慈安太后一生当中,与先帝爷之间最美好的回忆,慈安太后岂容他人玷污?徐玉锦穿了这么一件如此类似的衣服参加殿选,说是别有居心也好,无心之过也罢,慈安太后看见了心里都会不高兴。” 她做了两手准备! 百香露一事,如果皇上不发难;那么慈安太后这一关,徐玉锦也过不了。 她算计了皇上,也算计了慈安太后。 “只是——” 说完这个,徐玉宁眉尖微微一蹙。 玛瑙忙问:“小主,怎么了吗?” 徐玉宁喃喃道:“周萤……”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周萤能参加选秀,是慈宁太后的安排。 但更让人耐人寻味的,是萧夺在对待周萤一事的态度上。 慈安太后说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回荡着:“参加选秀的女子,无不家世清白,周萤乃是罪臣之女,怎么……” 她后面的话未说出口,徐玉宁联系前后,也琢磨得出来—— 周萤本是没机会参加选秀的,因为她是罪臣之女,但是她偏偏出现了,所以对于此事慈安太后原先是不知情的。 那么是不是说明,周萤参加选秀,是有人进行了某些暗箱操作? 这个人,是慈宁太后吗? 她为什么这么做?是为了永兴侯一族的复起吗?! 还是说,有人想让周萤入宫,皇上顺水推了舟?! 这些事不能细想,一想,徐玉宁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先太子留下的余党众多,萧夺也不可能全部杀光,那些后来弃暗投明的,他仍保住了他们的乌纱帽。 这些人,也需要安抚。 所以萧夺同意让周萤进宫,此举,就是做给那些弃暗投明的官员看的,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徐玉宁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也并不是那么了解慈宁太后和萧夺。 第095章 喜讯1 天色渐暗,京中有女儿参加选秀的人家,个个都在翘首以盼。 只见各府的小厮骑着马在京道上来来回回,一个个嘴里高喊着:“报——” 徐府一家子也正站在自家石狮子前,焦急地等待消息。 张氏手里紧紧捏着帕子,在门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 “观音菩萨保佑我女儿此去平步青云,一把中选!最好封个娘娘,好叫魏氏那贱妇休得张狂!” 话音刚落,只见徐府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骑马奔驰而至,张氏急忙冲上去问:“怎么样?中了吗?” 小厮翻身下马跪地:“回老爷夫人,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 张氏用力捏着汗涔涔的手,急道:“再探!” 站在张氏身后的徐昌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虽然他不像张氏那么着急,但内心也并不平静,只是瞧着天色越来越晚,身为臣子的敏锐,还是让他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只要宫里传来了好消息,不需小厮来回打探,那些想讨个红封的探子也会争先恐后跑来报喜的。 就在徐府小厮又翻身上马离开时,徐府隔壁胡同住着的大理寺少卿一家的温府传来了鞭炮声,一群人飞奔而至,高喊道 :“温老爷,大喜,贵府小姐中选了!” 大理寺少卿之女温舒宜今日也参加了殿选,徐府与温府离得近,探子报喜的声音一到,温府瞬间锣鼓喧天。 张氏越发着急,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不急不急,好酒沉瓮底……”张氏不停地踱着步,伸长了脖子看着胡同的另一头,简直望眼欲穿。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下人都将大门前的两盏灯笼点亮了,一辆马车才姗姗来迟。 有小厮眼尖,认出这是送徐玉锦进宫里的那辆马车,当即高声道:“是二小姐的马车!” 张氏一愣,瞧见马车后面冷冷清清,既无随来贺喜讨红封的路人,也无敲锣打鼓恭送徐玉锦回来的奏乐队,心里当下咯噔一下。 骑马在前面开路的小厮跑在前头先一步下马,有些忐忑地回话:“老爷、夫人,二小姐……” “落选”两字还没说,徐昌泰已经脸色铁青,袖子猛地一挥,制止了他的话。 张氏双眼一翻,差点气晕过去,“不可能不可能……我们锦儿怎么会……” 徐易安站在她身后连忙扶了她一把。 这时,马车终于回到了徐府门前,徐府的丫环跳下马车掀开帘子,登即哭出声来:“老爷夫人,二小姐她……” “锦儿?!”张氏一把推开那丫环,自己跌跌撞撞跑上前掀开帘子,却瞧见徐玉锦趴在车厢里头,头发凌乱,泪水糊脸,一见到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娘……” 张氏视线往后面一移,就看到徐玉锦屁股上面血肉模糊,登即尖叫出声:“锦儿!” 徐易安见状,伸头往车厢内一探,也大惊失色:“锦儿!” 身后,前去打探消息的小厮俯身到徐昌泰耳边,将徐玉锦触怒龙颜一事小心告知了他,徐昌泰脚下一晃,整个人差点倒下。 “老爷!老爷……” 这一夜,徐府乱成了一团。 众人七手八脚将徐玉锦扶回闺房,徐玉锦死死拽着张氏的手:“娘,是徐玉宁,一定是徐玉宁害的我!” 张氏一边抹眼泪,一边死死咬着牙:“锦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徐玉锦哭声凄厉,用力地看向徐昌泰:“爹,你要为女儿做主啊!一定是徐玉宁借假你的名义,送了那害人的东西给女儿,才……” “你给我住嘴!” 徐昌泰突然暴喝一声,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徐玉锦,“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再敢胡言乱语,我立即把你送到家庙,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老爷!”张氏吓了一大跳,膝盖一软扑通跪下,一把抱住徐昌泰的大腿,大哭起来,“锦儿也是你的女儿!你当真这样狠心?” 说到这里,张氏狠狠地说道:“我相信锦儿不会说谎,一定是徐玉宁这个贱蹄子害了咱们锦儿!老爷,你要为咱们锦儿做主啊……” “啪!” 徐昌泰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伸手狠狠打了张氏一巴掌,直接将张氏的脸打偏了去。 “娘!”床上半死不活的徐玉锦看见张氏被打,连滚带爬从床上滚了下来,抓着徐昌泰的裤腿,“爹!女儿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徐昌泰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勃然大怒:“你犯在他人手里,是你愚蠢!你还敢攀扯上你姐姐?!你是想害我们全家给你陪葬吗?!” 徐昌泰一脚将徐玉锦踢开,立马甩袖离去,同时呵道:“来人,二小姐犯了癔症,派人把她看起来!” “老爷!” “爹!” 张氏和徐玉锦如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徐易安也知晓了徐玉锦在宫中发生的事,心里也是愤怒不已,但是他却比徐玉锦更懂得权衡利弊。 百香露一事,在宫里徐玉锦都没法让皇上给她做主,这出了宫,还怎么查?而且他们谁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事儿是徐玉宁做,这一切都是徐玉锦的胡乱猜测! 宫里情况复杂,谁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 所以这事最好到此为止! 否则真的牵扯到了徐府,他们全家都得完! “娘,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的,”徐易安说完话连忙去追徐昌泰,“此事最好断在这里,以后你们最好不要再提!否则我们全家将大祸临头!” 徐玉锦被打了三十杖,又受了惊吓,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张氏抱着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听到丈夫和儿子训斥,她嘴唇一直哆嗦着,半天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徐昌泰转身大步离去,面色浓郁。 对于徐玉锦说的话,他相信或不相信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折损了一个女儿,如今只能指望徐玉宁这一个女儿了。他是朝廷官员,最会审时度势,也最会权衡利弊。 徐玉锦落选,那是她无能! 徐昌泰回了书房,一把坐在椅子上,倍感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096章 喜讯2 徐府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忠远侯府。 当晚少夫人郑氏听到下人来报,也是吃了一惊,连忙去找婆母魏氏。 魏氏得了消息,立马叮嘱道:“徐玉锦落选,还被皇上杖责三十送出宫来,这名声毁了,将来婚嫁怕是难了。” 说到这里,魏氏又道:“这两天约束着点下人,千万别叫他们嚼舌根,免得惹出事端。” 皇宫里—— 这一次入选的秀女一共有七位。 这七位秀女入选后并不是直接入住宫中,而是由宫中侍卫先护送还府,到了良辰吉日,封了位分的圣旨下来了,再正式接入宫中。 经皇上与礼部商议,这七位入选的秀女正式入宫的日子,定为明年正月十六,特许她们在家中陪父母亲人过完元宵节再入宫。 选秀事毕,慈安太后离宫的日子也近了。 徐玉宁帮着桂嬷嬷上下打点出宫的事宜,一直呆在寿安宫。 这日,许久不见的李嫔来了寿安宫。 她进来的时候,徐玉宁正坐在罗汉榻上陪慈安太后说话。 李嫔一看到她,立即朝她笑了笑。 “徐妹妹。” “李姐姐。” 两人互相行了礼,复一起坐下,慈安太后见了李嫔就打趣道:“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嫔脸上一红,但到底是先前在慈安太后跟前服侍过的人,见了慈安太后倒也不怵,回头一挥手就让身后的宫女鸣蝉呈了一些东西上来。 “母后要离宫,臣妾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这几日做了对护膝、一条抹额、纳了一双鞋垫,眼看就要进冬了,母后若不嫌弃,离宫的时候一并带上。” 李嫔做的都是些不起眼的东西,但就是这些小东西才最让人动容。 “你这手艺精进了不少。”慈安太后拿起那对云纹护膝看了看,对李嫔说道,“你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嫔妃,这些小事何须再亲力亲为?让底下的宫女或绣坊去做就是了。” 李嫔脸上笑意不减:“臣妾闲着也是闲着,能为母后做点东西,臣妾愿意。” 慈安太后只好无奈地说道:“你啊你……” 正说着话,喉咙一痒,慈安太后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徐玉宁这些天侍疾也习惯了,见状一伸手就将茶水递到了慈安太后手里,还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好受些。 见慈安太后咳得这般厉害,李嫔坐在另一侧,突然微微抬手拿帕子挡了挡鼻子,身子向后倾了倾。 徐玉宁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眉尖不由得微微一蹙。但是一转眼就看见她伸手下意识护住了肚子,这时,徐玉宁脑海“嗡”的一下。 她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李嫔就是在选秀的当月,被查出有孕的。 徐玉宁黯然失笑,难怪家宴那天晚上,众嫔妃都围在皇上身边看烟花,鸣蝉却那样紧张地护着她的主子往后退;难怪前一阵子颇得圣宠的她,突然一下子低调起来,好像恨不得躲起来,不给人瞧见才好。 原来如此。 慈安太后没瞧见李嫔的异样,等她缓过来后,拉着徐玉宁的手拍了拍,笑道:“今后哀家离了你,可如何是好哦!” 徐玉宁收回目光,笑道:“李姐姐在呢,您别取笑嫔妾。” 慈安太后复又看向李嫔,开口留了人:“等下午膳,你也陪哀家用了再回去。” 太后留膳,是极大的恩宠,李嫔忙起身福了一礼:“臣妾谢母后恩典。” 起身,复又朝徐玉宁笑着点点头,似乎在感谢徐玉宁刚刚的提点。 本来慈安太后病体未愈,一向吃得清淡,饭桌上少见荤腥。 这一日因为徐玉宁和李嫔陪膳,慈安太后特地跟桂嬷嬷交代:“不必就着哀家的口味,今日就让小厨房放开了做。” 为了照顾两个小主的口味,小厨房今日多做了好几道荤菜。 “你们两个都坐下。”慈安太后今天心情好,给徐玉宁和李嫔赐了座。 徐玉宁和李嫔应了声“诺”,两人便一左一右在慈安太后两边坐下。 开始动筷的时候,慈安太后颇有兴趣地指着桌上那碟攒丝烀猪肘子,跟她们二人说道:“哀家这边的厨子,都是皇上从御膳房拨来的,同样的菜总能做得比别的厨子胜三分。这攒丝烀猪肘子软糯烂烀的,入口即化,你们也尝尝。” 话落,两旁布菜的宫女就各夹了一块肘子肉,放到两位小主面前的碗里。 徐玉宁刚拿起筷子,就看到对面的李嫔捂着嘴,发出了一声干呕! 在用膳的时候突然发出这么不雅的声音,也实在是引人注目。 她自己似乎也十分惶恐,忙起身朝慈安太后告罪:“臣妾无状,请母后恕罪……呕!” 慈安太后脸上一开始闪过一丝不悦,但是当李嫔又捂着嘴发出一声干呕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脸上的那点不悦渐渐被喜悦所取代! 她立马伸手将李嫔拉到身边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好孩子,告诉母后,是哪里不舒服?” 李嫔脸红红的,似乎很惶恐又似乎有些懵懂:“臣妾、臣妾有点犯恶心……请母后恕罪……” 说罢,又要蹲身子行礼,却被慈安太后一把拉住,她一脸笑容地转头看向桂嬷嬷:“快去请太医来瞧瞧!” “娘娘!” 延祺宫里,康嫔手里正拿着拨浪鼓在逗弄二公主,粉藕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康嫔脸色一变,手里的拨浪鼓砰一声掉到了地上。 康嫔怒极反笑:“好一个李紫烟,真是闷声不响干大事啊!” 寿安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李嫔有了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 “本宫就说她平白无故地,怎么去敬事房撤了绿头牌这么久,还说什么牌子被刮坏了……本宫真是小瞧了她!” 康嫔就算再蠢笨,这会儿也该明白过来,她被李嫔骗了! 李嫔怀孕的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把六宫都震动了。 坤宁宫里,竹枝将消息禀告给皇后,皇后拿着香扫的手忽地一顿:“哦?” 她手里的香扫仍旧不紧不慢地扫着香炉边缘的香灰,不多时脸上慢慢浮出一个十分玩味的笑意。 只听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宫里也是时候再添个皇子,分一分大皇子的宠爱了。” 说完,她收起脸上的笑意,将手里的香扫往箸瓶一扔,猝然起身:“走,去寿安宫!” 第097章 喜讯3 皇后前脚刚进寿安宫,后脚淑妃、楚妃、安婕妤、康嫔四人就在寿安宫门前碰头了。 只见淑妃急匆匆走来,就算满头珠翠,也掩盖不住她一脸的沉郁之色。 内室里,李嫔躺在床上,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里头,皇后和慈安太后都在。 徐玉宁站在一侧,成了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 只见屋里几个太医都在,最后一个上前诊脉的张院判收回手,转身朝皇后和慈安太后回道:“从脉象看,李嫔娘娘的确已经有两个月身孕,请慈安太后放心,胎儿十分康健。” 还有什么比怀有龙孙更讨慈安太后欢心的事? “好好好!”慈安太后连说了三个好,心中大喜,“青荷,快让人去通知皇上!” 这真是宫里头的头等喜事。 此时门外太监正高声通传:“淑妃娘娘到——楚妃娘娘到——康嫔娘娘到——安婕妤到——” 还在门外时,淑妃仍一副恨不得银牙咬碎的模样,等真的进了寿安宫,那张艳丽的脸上,却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同一条斑纹艳丽的蛇,收起了蛇信子。 她人未至声先到:“真是恭喜李妹妹了。” 徐玉宁闻声抬头,就见淑妃身穿一身桃红色宫装施施然走在前头,身后跟着楚妃几个。 一见她进来,慈安太后脸上仍笑着,但是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里,却有流光一闪而过。 淑妃携楚妃几人行礼,慈安太后抬手让起,转身却只顾拉着李嫔的手说话:“你这是头胎,万事仔细着点,那什么针线活,可不许再碰了,免得伤了眼睛!” 李嫔轻轻地应了声“是”,慈安太后微叹道,“这都怀两个月身孕了,你自己都没察觉,可见是个粗心的,皇后—— 哀家不日要离宫,哀家今日就将李嫔和哀家的孙儿交给你了。” 皇后轻笑道:“皇上子嗣延绵关乎江山传承,臣妾既是众皇子公主的嫡母,哪有不护着他们的道理?请母后放心。” 皇后一如既往地宽容大度,只是她此话一落,淑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而躺在床上的李嫔,看向皇后时,目光却不由地闪烁起来。 李嫔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但皇后却欣然接了过去。 徐玉宁站在最外边,看着像菟丝花一样柔弱的李嫔,却不由地微微失笑。 李嫔,还是藏得深啊。 她早就知道自己有孕,却故意隐瞒到现在,直到今日才在慈安太后面前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寻求慈安太后的庇护。 但是慈安太后不日就要离宫,在这后宫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她又借慈安太后的手,与皇后捆绑在一起。 这要比她自己私下去投靠皇后,高明得多了。 人处于微势,就要懂得借力保护自己,这一点李嫔很聪明。 徐玉宁站在人群之外,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却见她脸上始终淡淡地含着笑,似乎对于李嫔怀孕一事并没有丝毫嫉妒之意。 而簇拥在她身边的淑妃,就算在慈安太后面前,也笑得很是勉强。 也是,李嫔家世清贫,就算生了皇子,对皇后威胁也不大。 该急的人,不是皇后,而是育有大皇子的淑妃。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外头忽传:“皇上驾到——!” 嫔妃们许久没传出好消息,得知李嫔怀孕,萧夺脸上也挂着笑意。 他进来时,徐玉宁跟着其他人一起行礼,萧夺目光习惯性在人群里搜了一下徐玉宁的身影,才抬脚走到床边。 一见到他,李嫔脸上染了一点红晕,手撑着床就要起来,声音柔柔的,说不出来的依赖:“皇上……” 萧夺伸手制止了她:“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仅仅是一两句关心的话,就惹得淑妃几人醋意横生。 康公公搬了圆凳过来,让皇上坐在床边。 皇后站在皇上身边,这时忽然说道:“李妹妹升了嫔位,臣妾原先打算让人将启祥宫打扫出来,等顾名韵她们进宫,再让李妹妹一并迁宫,如今看来,怕是不宜挪动了。” 李嫔原先还红着的脸,在皇后话音落下的时候,竟微微发了白。 不让她迁宫,这就意味着她仍要与康嫔同住一宫! 李嫔咬着唇,紧张地看向萧夺。 迁宫动土,不宜安宫,对子嗣不利,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 萧夺沉思了片刻,点点头:“还是皇后考虑得周到,就等李嫔生下孩子,再迁宫吧。” 李嫔身子忽地一颤,被子下的手用力捏得紧紧的。 李嫔是在寿安宫诊出的喜脉,却不能一直留在寿安宫,不多时慈安太后就命人好生将她送回了敬禧堂,一众嫔妃也跟着散了。 李嫔怀孕,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回了坤宁宫,竹枝不解地问皇后:“娘娘,您不是要保李嫔的胎么,怎么还让她跟康嫔同住一宫,您就不怕康嫔对李嫔不利?” 皇后吹了吹手中茶盏的雾气,慢悠悠道:“不忠心的狗放在身边,不知何时就反咬你一口,要来何用?想要得到本宫的庇护,就要看看她能拿出什么样的诚意来了。” 她固然希望李嫔这一胎能生下皇子,平分大皇子的宠爱,但是她更想要一条不脱离她掌控的狗。 而淑妃回了建安宫,一挥手就将桌上的一个花瓶扫掉在地:“哼,怀上了又怎样?谁知道怀的是个什么货色?她能生下来才叫本事!” “母妃!” 淑妃正气得七窍生烟,这时大皇子突然过来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收起脸上的愠色,催促一旁的宫女:“快快快,把地上收拾了,莫让大皇子瞧见了!” 大皇子迈过门槛,笑着朝淑妃扑来。 淑妃笑着伸手将大皇子抱进怀里,眼中满是慈爱:“好孩子,渴不渴,饿不饿?母妃让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龙须酥,” 然而大皇子却在她怀里抬头,开心地问她:“母妃,儿臣听说李嫔娘娘怀孕了,那儿臣是不是很快又有弟弟妹妹了?” 一听到这个,淑妃顿时气结,但是在儿子面前,还是笑了笑:“是啊。” “不说这个,”淑妃眼中慢慢腾起了一片晦暗之色,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朝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去,把龙须酥端上来!” 淑妃看着一旁的大皇子乖巧地吃着龙须酥,紧紧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有娘亲在,任何人,都不能抢走属于你的一切! 第098章 离宫 寿安宫里众人一散,刚刚的那股子热闹劲也一并消散了。 因为李嫔怀了龙嗣,慈安太后又来了小佛堂诵经,说是要为这个孩子祈福。 徐玉宁呆在小佛堂的偏殿里,面前正铺陈着上好的宣纸,笔下的簪花小楷一个字一个字地落下。 今日她笔下抄的是心经,但是她的心却并不平静。 遥想刚刚李嫔被诊出怀孕时躺在床上,皇上和慈安太后坐在床边,床前一众嫔妃围着她的那一幕,徐玉宁微微有些失神。 她在想,如果当初登基的是先太子,是不是她所处的位置,其实与今日并无区别? 手中笔端一滞,一滴墨掉下来,将纸上的字晕染成了一团。 这抄了一半的心经,怕是得重抄了。 徐玉宁微微低头,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呼吸声,她正欲转身,一个温热的胸膛就靠了上来。 萧夺伸手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肢,低下头来,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的耳朵:“在想什么?” 两人这样,实在是过于亲昵,竟生出了一点耳鬓厮磨的感觉。 徐玉宁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毛笔,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站着,淡淡地笑了笑:“没想什么……只是在想离宫的事……” 萧夺的手已经从善如流地从她柔弱的腰肢上离开,改而撑在那摆放佛经的案桌上,所以徐玉宁即使转了个身,也没能逃开他的包围。 两人面对面站着,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都似纠缠在了一起,更遑论彼此脸上细微的表情,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萧夺是何等敏锐的人,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听他“嗯”了一声,抬起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 徐玉宁一愣:“嗯?” 他笑了笑:“朕都安排好了,哪怕离了宫,也必然不叫下面的人委屈你和母后。” 徐玉宁哑然失笑,微微吸了一口气,强行提起精神来:“哦?皇上都安排了什么?怎么先前没听皇上说过?” 萧夺勾了勾唇,却什么也不肯透露,只笑着说了一句:“到时你就知道了……” “倒是你人还没走,朕就有些舍不得了……”说着,他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徐玉宁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感觉他心脏有力的跳动,那点震荡好像也从他的身体传到了她的身上里,连带着呼吸都滚烫起来。 两片唇瓣被他吮得发麻,徐玉宁伸手将他微微推开了一些,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被推开的萧夺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徐玉宁脸蛋发红,声如蚊喃:“母后在佛堂……” 一句话,也将他的理智拉回来了一点,只听他微微调整了呼吸,好像正用力在隐忍着什么,突然咬了咬牙:“算了,朕,等得起!” 什么叫等得起? 徐玉宁先是一愣,尔后反应过来,只觉脸颊火烧一般滚烫。 如今距离他们的一年之约,还有三个月。 再不舍,也终究到了分开这日。 九月底,慈安太后离宫休养,徐玉宁随行侍疾,离宫的队伍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往京城外的汤泉行宫而去。 随行的,还有皇上特意拨的两百名武功高强的侍卫,专门负责护卫慈安太后和徐玉宁的安全。 汤泉行宫距离京城八十余里,强壮的骑兵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差不多可以跑一个来回,但是徐玉宁他们队伍人多,加上慈安太后凤体抱恙,故也不急着赶路,只下令慢悠悠地走着。 他们一行人从辰时出发,直到申时一刻才到达汤泉行宫。 徐玉宁的马车就跟在慈安太后銮驾后头。 一出了皇宫,一股新鲜空气涌进胸腔,不仅徐玉宁觉得心头一松,就连玛瑙也有一种终于出了金丝笼的感觉,一路上都在掀帘子往外头张望。 “小主,您看,对面一座山的枫树都红了,真是好看。” 徐玉宁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往窗外看去,深秋的枫叶红灼灼如火焰,的确是人间盛景。 “停——!” 忽的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徐玉宁一愣,伸手撩起帘子,问外面的小福子:“发生什么事了?” 小福子骑着马跟在徐玉宁的马车旁边,驱马上前回话:“小主,慈安太后有令,让大家在这里休整。” 他们辰时从京城出发,如今已经是未时一刻,也时候进午膳了。 徐玉宁下了马车,就看到底下的人已经忙活起来了。 慈安太后也从马车上下来了,正扶着桂嬷嬷的手看着对面这满山的枫树,乐呵呵地说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徐玉宁带着玛瑙走过去,笑着接过了话:“母后也喜欢杜十三的诗?” 慈安太后出了宫,脸色仿佛也好了许多:“倒也不是喜欢杜十三的诗,是那些个伤春悲秋酸诗,哀家不喜欢。” 徐玉宁抬头和她站一起看着对面的枫树,忽然感叹道:“这样的盛景,也的确该用豪情万丈的诗意来配。” 慈安太后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赞赏道:“你这话,倒说到哀家心坎里头了。都说你才情出众,如今一瞧,倒是所言非虚。” “母后过誉了。” 慈安太后微微一笑,“好孩子,来,陪哀家走走。” “诺。” 他们留在原地休整了半个时辰,巡逻的侍卫来来回回,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等众人休整完毕,徐玉宁回自己的马车时,小福子匆匆跑过来:“小主,侍卫首领过来给您请安了。” 他们此行负责保护慈安太后和徐玉宁的安全,侍卫首领也的确该来拜见徐玉宁。 徐玉宁闻言,朝小福子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略显黝黑的男子就迈着虎步来到了徐玉宁的马车前: “微臣秦铮,见过徐美人,徐美人万福金安!” 玛瑙伸手撩开帘子,一看到来人,她顿时圆眼一瞪,惊呼出声:“是你?!” 第099章 旧识 徐玉宁坐在马车内,透过半撩开的帘子,看到一个身影跪在地上。 这人,玛瑙认识? 但就算认识,玛瑙此举也实在是失礼了,徐玉宁连忙抬手:“玛瑙,不得无礼。” 然而等玛瑙将车帘子完全撩开,她在看到来人的面孔时,也忽地一怔。 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子,正是皇宫政变那天,在午门前拦下徐玉宁的那个守门将领。 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秦铮也知道自己曾经“得罪”过这个徐美人,顿时木木地站在马车前。 一看到他,徐玉宁思绪便有些飘远,良久,目光才落到他的脸上:“我如今该怎么称呼你?” 秦铮反应过来,立即双手抱拳:“微臣如今任御前侍卫副统领。” “秦副统领。” 徐玉宁挥手让玛瑙放下帘子,帘子一下子隔绝了视线,只有她的声音隔着帘子悠悠传来,“这段时间,有劳了。” “微臣职责所在。” “走!” 队伍慢悠悠前进,申时一刻,慈安太后的銮驾到达汤泉行宫,行宫总管率众人在宫外一里地接驾。 一群人乌泱泱跪了一地,高呼:“恭请慈安太后圣安!” 慈安太后坐在马车里面并没有露面,只有伴随着咳嗽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来:“平身。” “谢慈安太后隆恩。” 慈安太后透过帘子的缝隙,瞄了外头的行宫总管一眼,微叹道:“周福来,你也老了。” 周福来公公,与乾清宫的周福年公公,都曾是先帝爷的亲信。 慈安太后一句话,让周福来瞬间热泪盈眶,声音都微微哽咽起来了:“劳慈安太后记挂,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慈安太后移驾。” 像他们这样的老奴才一辈子侍奉皇家,对主子有着极深的感情。仅仅是主子一句的关心,他们都视为无上恩宠。 “起驾——” 慈安太后的銮驾重新走起,不过片刻就到达汤泉行宫。 徐玉宁扶着慈安太后一起踏进行宫,直到进了里头,才发现别有天地。 皇城的空气无比干燥,入了秋冬更甚。有时候一觉睡醒,鼻子、喉咙和嘴巴都是干的。但是汤泉行宫里头,有热泉蒸腾出来的雾气滋润着,感觉空气都是润润,让人大感舒适。 张院判提出让慈安太后到汤泉行宫休养,也是目光独到。 徐玉宁是第一次到汤泉行宫来,但是慈安太后却不是第一次来了。 慈安太后一面走一面看着周遭的景色,笑道:“这里跟哀家以前来的时候,变化不小啊。” 周福来随侍一侧,躬身回道:“太后眼睛明亮,前些年从江南运了百余株垂柳,就种在行宫各处,如今这些垂柳长成,可不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让咱京郊的行宫,也添了几分江南的风韵。” 慈安太后听后凤心甚悦,看着周福来道:“是你的主意吧?” 周福来忙道:“奴才不敢居功。” 一面陪着慈安太后走,一面又劝道:“您这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至寝殿歇息,明儿,奴才再陪您游园?” 也是这个理。 反正慈安太后在这里也不是只住一两天,再好的景色,也来日方长。 知道慈安太后要来行宫休养,行宫上上下下提前一个月打点,不敢有丝毫怠慢。 慈安太后在行宫的寝殿位于行宫东边,名为“朝晖殿”,是整座行宫位置最好的地方,以前曾是先帝爷在行宫的下榻处。 “你这一路也劳累了,回去好生歇着吧,哀家这里有的是人侍候。明儿个也不必早起到哀家这里请安,难得出了宫,不讲那些个死板的规矩,你也踏踏实实睡个懒觉。” “谢母后。” 将慈安太后送至了朝晖殿,徐玉宁就被打发回自己的寝殿了。 来引徐玉宁前去的,是一位穿着得体的老嬷嬷。 徐玉宁在行宫的寝殿,安排在一处名叫“云缈阁”的地方 徐玉宁过去的时候,玛瑙和小福子正指挥人将行李搬至云缈阁,接着又忙活了近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安顿好。 徐玉宁刚刚坐下来,小福子就进来禀告:“小主,周总管来给您请安了。” 周福来在慈安太后那边刚一告退,就赶来拜见徐玉宁了。 大小两个主子,是现在行宫里最大的人物,哪个都不能得罪了。 周福来进来朝徐玉宁行礼:“奴才见过小主,小主吉祥。” 徐玉宁抬手:“周总管快请起。” 周福来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微有些圆胖。 先帝爷在位时,他曾在御书房当值,徐玉宁身为先太子妃,也有幸跟随先太子出入过御书房,当然也见过他。 那个时候,他在御前行走,还是一个目光锐利,八面玲珑的人物。 如今久在行宫呆着,平静的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目光也越发温和,倒像个富态的富家翁了。 细一算,其实两人也算是“旧相识”。 行宫里其他人或许只知道徐玉宁是皇上的一个妃子,但是周福来周公公肯定更清楚徐玉宁的身份。 没想到这一行,到处碰到的都是“旧相识”。 徐玉宁:“周总管这些年还好吗?” 周福来:“承蒙小主记挂,奴才安好。” 虽说是旧相识,但也无旧可叙。 简单寒暄了两句,周福来朝身后招了招手,门外走进来一个嬷嬷、三个宫女和三个太监。 周福来躬身道:“小主初次来汤泉行宫,人生地不熟,难免玩得不舒心,” 他微微转身,指着那位嬷嬷介绍道,“这位宋嬷嬷,是在行宫呆了十几年的人,行宫的一花一草她都熟悉,小主住在行宫这段时间,就留她给小主差遣。” 宋嬷嬷连忙蹲身朝徐玉宁行礼:“奴婢见过小主,小主吉祥。” 跟在宋嬷嬷身后的几个宫女太监,自然也是要留在云缈阁供徐玉宁差遣的。 徐玉宁扫了她们一眼,复又看向周福来:“周总管费心了,你亲自挑的人,本小主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都留下吧。” “玛瑙——” 玛瑙应声上前,捧着一个匣子,赏了周总管一个荷包,又赏了宋嬷嬷一把金瓜子,就连底下几个宫女太监都得了一片金叶子。 对周福来这种服侍了两代帝王的老奴才来说,得了什么赏赐都不稀罕了,重要的是主子给的脸面。 他接过荷包不动声色地放进袖子里,直到这个时候,那双温和的眼睛才透出了一点点以前才有过的锐利,认认真真扫了徐玉宁一眼,复躬身:“奴才谢小主赏赐。” 宋嬷嬷几人也一脸欢喜地跟着行礼:“奴婢谢小主赏赐。” 第100章 家书 两位主子舟车劳顿,次日都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为了接慈安太后凤驾,行宫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周总管更是处处安排得细心妥帖。 徐玉宁这边刚起,行宫膳房就直接送了早膳过来,根本不需要玛瑙和小福子操心。 晚些时候,慈安太后那边派人来请徐玉宁:“奴婢给小主请安,慈安太后现下要去东边白玉池汤浴,邀小主随行呢。” 徐玉宁领着玛瑙出门前,特意叫上了宋嬷嬷一道。 宋嬷嬷受宠若惊,但很快收敛了神色,欣然跟在身后。 汤泉行宫依山傍水,曲径通幽,环境更是清雅别致。因行宫四处都有活泉,徐玉宁一路走来,耳边都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到了目的地,服侍的宫女簇拥着徐玉宁进了旁边的偏殿,换了一身轻薄但又不透的齐胸襦裙,才引领着徐玉宁去白玉池。 白玉池里雾气蒸腾缭绕,四周堆砌的石头上雕着几只飞舞的白鹤,池壁上雕着数只活灵活现的锦鲤,温热的泉水正从锦鲤嘴里流出来,细细地注入池内。 “小主来了。” 桂嬷嬷和慈安太后都已经下了汤池,徐玉宁伸脚试了试水温,才从石阶慢慢下去,温热的泉水一下子漫过身体,驱散了昨日赶路的疲惫,徐玉宁只觉得全身舒坦,忍不住微微喟叹一声。 “母后。” 徐玉宁像条灵活的鱼,趟水走至慈安太后的身边。 慈安太后脸被汤泉水的热气蒸得微微发红,看来似乎气色很好的样子:“来了。” 桂嬷嬷笑着塞了颗葡萄进徐玉宁嘴里:“快来尝尝这葡萄儿。” 徐玉宁眼睛忽地一亮:“倒是比宫里头的好吃。” 慈安太后闻言只笑:“都是一样式儿的东西。” 徐玉宁脸一红,也不知是汤泉水给热的,还是臊的,不依道:“那也不一样,在宫里哪有现在这般享受,一边浴汤,一边吃葡萄儿,要是再来碗酥山,这滋味换个神仙做也不换的。” 一句话逗得慈安太后和桂嬷嬷都乐了。 泡了汤泉,回了钟晖殿,随行的两位太医过来替慈安太后诊脉行针。 慈安太后忽指着徐玉宁道:“也给徐美人瞧瞧,她近来服侍哀家怕是累着了,瞧着脸色不太好。” 徐玉宁只得坐下,伸出手给张院判诊脉。 张院判细细摸了一会徐玉宁的脉,沉吟片刻后道:“小主肝气郁滞,又有脾胃失和之症,微臣开一剂健胃疏肝汤,再配以汤浴,小主身体底子好,调理半个月也就无碍了。” 慈安太后听说徐玉宁身体真的有碍,不由道:“瞧你,自己都不留神,别年轻小病小痛就不当一回事,等到了哀家这个年纪,积了沉疴就要遭罪了。” 徐玉宁前世确实对先太子一事难以释怀,以至情深不寿。 到底是陪伴久了,慈安太后对徐玉宁,也渐渐生出了几分喜爱,语气中的怜惜不是假的。 徐玉宁忙道:“母后说的是,玉宁今后自当注意。” 太医退下后,徐玉宁不欲打扰她休息,也跟着要告辞,但是慈安太后又将她留了一会儿。 “今日得修书一封,给皇上报个平安才是,玉宁,哀家念,你来写。” 慈安太后似乎是犯了懒,徐玉宁只好接过担子。 她念一句,徐玉宁写一句,也不过寥寥数语,总结过来无外乎:“母后安好,勿念。” 慈安太后又道:“把信交给秦铮就是,他知道怎么做。” “诺。” 徐玉宁拿着写好的信告退,离开了朝晖阁。 她前脚一走,桂嬷嬷就笑着揶揄慈安太后:“徐美人的字迹皇上一眼就瞧得出来,您这做得也太明显了。” 把皇上的心肝扣在这,又不让皇上知道徐玉宁的消息,皇上在京城怕不急得团团转? 只能说知子莫若母。 慈安太后微叹道:“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不仅先帝爷喜欢,慈宁喜欢,哀家也喜欢。” 桂嬷嬷又笑:“您把她扣在身边,不就是考察她?” 慈安太后神色凝重了几分:“都说红颜祸水,哀家也是怕。皇上以一人之身担社稷,万万不能放一个居心叵测的女子在身侧。” 又叹道:“皇上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哀家的儿子啊。” 听了这话,桂嬷嬷喉咙微微一哽,不由得用力握了握慈安太后的手。 “皇上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都说徐美人聪慧,然而慈安太后才是真正有大智慧之人。 还散发着墨香的家书,一个时辰后,就进了皇宫,落到了康福禄康公公手里。 “皇上,”康公公喜滋滋进来,将信呈到御书房的案桌上,“慈安太后有信来。” 案桌上奏折一摞一摞堆着,奏折后有个身影正在奋笔疾书,眉头时不时皱一下。 “哦?快拿来给朕看看!” 闻言,萧夺立马将手里的奏折丢到一旁,迫不及待拿起信拆了。 信的内容是慈安太后的话,但是字,却是徐玉宁的字。 萧夺拿着薄薄的信纸反复看了又看,嘴角含着笑意。 跟了皇上这么久,这一天,康公公头一回觉得皇上前所未有地好伺候,一直笑眯眯的。 过了二日,皇上命人拉了一车东西送到汤泉行宫来,有给慈安太后的、有给徐玉宁的,甚至桂嬷嬷也得了一份。 徐玉宁还收到了皇上的回信。 打开一看,居然就是她先前代慈安太后写的那一封。 不同的是,信上面盖了个鲜红的玺印。 什么意思? 大概是——“朕已阅”? 徐玉宁捧着信不由轻声失笑,哪有他这样的,写封家书给他,他又盖个章原封不动还回来了,只言片语都没回。 徐玉宁笑着摇摇头,将那封信放进了妆奁里。 刚放好信,小福子又抱了一个长长的盒子进来了。 “这是皇上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给小主解闷儿的。” 玛瑙围着那盒子转了一圈,奇道:“这么大的盒子,装的什么呀?小主,你快打开看看!” 第101章 宫殿 徐玉宁打开盒子一看,却见里面躺着一把名贵的古琴。 她微微一想,脸上有点儿发烫。 别人不懂这其中的深义,但徐玉宁懂。 赠琴,赠情,真情。 皇上在隐晦地表达他的情谊。 离了皇宫,这半个月以来,徐玉宁在汤泉行宫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短短半个月,她原先掉的肉,就一点一点补回来了,显得一张鹅蛋脸越发白腻精致,像瓷娃娃似的。 十月十九这日,京城居然下了初雪。 雪不大,像漫天柳絮一样。 气温也一夜骤降。 皇上又让人从京城送了一车御寒的衣物过来,徐玉宁得了一件雪白的狐裘,还有一件烟蓝色缎面绣玉兰花的披风,上面围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海棠红的斗篷。 从朝晖殿出来,玛瑙和宋嬷嬷捧着皇上的赏赐跟在徐玉宁身后回云缈阁。 玛瑙抚摸着那没有一丝杂毛的雪白的狐裘,笑嘻嘻地说道:“这狐裘也太软和了,这样好的成色,怕是得从数百张狐狸皮里挑了最好的,才能凑得出来,皇上对小主真好!” 宋嬷嬷也笑了笑,话却说得委婉:“咱小主福气还在后头呢。” 宋嬷嬷原先以为徐美人不过是宫里普通的一个嫔妃,只是入了太后青眼才让她随行侍疾。没想到来了行宫不过半个月,皇上就接连赏了两次,东西还是一车一车送来的,可见徐美人位分虽低,却十分受宠,宋嬷嬷觉得自己今后得侍候得更上心些了。 徐玉宁回头嗔了玛瑙一眼:“多嘴。” 这话要是宫里被别的嫔妃听了去,还不得惹出事端来。 玛瑙吐了吐舌头,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主仆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出檐廊,刚踏上通往云缈阁方向的一截拱桥,头顶忽地传来一声有力的啸鸣,把三人都吓了一小跳。 徐玉宁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黑影扑棱着翅膀从头顶掠过,一下子没了踪影。 “小主,你没事吧?”玛瑙抬头看着那远去的影子,问,“这是什么东西啊?叫声怪吓人的,是老鹰吗?” “就是老鹰,”宋嬷嬷点点头,笑道,“这样凶悍的老鹰也是少见,这阵子底下的人偶尔看到它在这边盘旋,还好它不伤人。” 徐玉宁盯着消失在远处的小黑点,眉间一蹙:“这怕不是普通的老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海东青!” “这就是海东青?那确实是猛禽。”宋嬷嬷笑道,“小主见多识广,奴婢不如您。” 徐玉宁领着她们二人往云缈阁而去,边走边说:“我大哥还在世的时候,在军营养过一只海东青,曾用它来传书信,我见过的。” 宋嬷嬷哦了一声,道:“难怪。” 回了云缈阁,徐玉宁让玛瑙和宋嬷嬷将皇上赏下来的东西放好,转头问云缈阁的小宫女:“小福子呢?” 小宫女道:“宫里又送了一车银丝炭过来,福公公看去了。” 如今才十月中旬就下雪了,越往后天气怕是越冷,行宫备的炭肯定没有宫里御用的成色好,皇上也是怕委屈了慈安太后和徐玉宁,忙又让人紧着送了一车上好的银丝炭过来,也是事无巨细了。 徐玉宁想了想,朝玛瑙招了招手:“玛瑙,你过来。” 她用手挡着嘴巴在玛瑙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玛瑙顿时微微瞪大了眼睛,正想问什么,却见徐玉宁摇了摇头:“什么都别问,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玛瑙只好点头:“诺。” 天气一冷,慈安太后身体又没好利索,所以除了每日泡泡汤泉,就很少出来走动了,徐玉宁落了一身清闲。 而且慈安太后也不是第一次来汤泉行宫了,对周遭景色也没多大兴趣。 “把你拘在这小地方,委屈你了,”这日慈安太后思及徐玉宁侍疾辛苦,开了恩典,“你也不用整日往哀家这里跑,哀家这边不缺人侍候,你也好好歇歇几天,想出行宫玩儿,让秦铮挑几个人跟着,也莫走远了,就在这行宫附近转转,散散心就回来。” 徐玉宁想了想,点头应下了,但她也没出行宫去。 慈安太后虽然开了尊口,但是天寒地冻的,徐玉宁又是后宫妃子,出门一趟难免劳师动众的,万一在外头出了什么差池,底下的人怕是不好交代。 倒是徐玉宁来了行宫这么久,还没好好逛过,于是这日特意叫宋嬷嬷作陪,带着玛瑙和另外两个宫女出了云缈阁。 汤泉行宫是依山势而建的,小山不高,因有汤泉得名“汤山”,整座小山的范围就是整座行宫的范围,从外面远远看来,宫殿错落在山坡各处,颇有层次。 徐玉宁和慈安太后住的地方算是在山脚下,再往上的地方,徐玉宁还没去过。 “以前太皇太后腿脚不利索,也喜欢住山脚;倒是裕亲王和端亲王他们来的时候,大多时候喜欢住山上,山上比山下更清静。” 宋嬷嬷在行宫呆了十几年,是行宫“百事通”,有她作陪,徐玉宁一行人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裕亲王就是裕王,端亲王就是端王,是先帝爷的两个弟弟,皇上的九皇叔和十一皇叔,徐玉宁在家宴上见过的。 “奴婢那日来的时候,在外头远远瞧见山顶好像有寺庙,所以上面建了座皇寺么?”玛瑙问。 “那倒不是,”宋嬷嬷道,“姑娘看到的应该是建在山顶的宝塔,宝塔里头供奉着圣祖爷的画像。” “小主,可要上去拜拜?” 徐玉宁穿着皇上那日赏赐下来的雪白狐裘,绝艳的小脸隐匿在蓬松的狐狸毛中,如同不染红尘的云间仙子,正侧耳静静听着她们二人的谈话。 听了宋嬷嬷的话,徐玉宁微微点头:“也好。” 既然来了,不上去拜拜圣祖爷,也是大不敬。 爬上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玛瑙怕把徐玉宁累坏了,提议道:“嬷嬷,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咱们晚点再上去。” 宋嬷嬷当即道:“也好。” 此时她们就在半山腰,宋嬷嬷走在前头,引领她们往附近的宫殿走去:“再往前就是仙缘堂,请小主随奴婢来。” 玛瑙扶着徐玉宁往前走一段路,抬头看见前头有座宫殿,她认了认上面牌匾的字:“嬷嬷,前头不是兰芳殿吗?我们就去那儿歇息吧,不用走那么远了。” 宋嬷嬷微微变了脸色,讳莫如深地说道:“这里恐怕不行,这座宫殿,被封了!皇上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去的!” 徐玉宁又看了看牌匾上的“兰芳殿”三个字,不明所以:“为什么?” 第102章 往事 宋嬷嬷压着声音道:“这座宫殿,是先太子的寝宫。” 徐玉宁一愣。 这座兰芳殿,居然是先太子在汤泉行宫的寝宫? 徐玉宁与萧行十年未婚夫妻,她竟不知道他在这里还有一座寝宫。 徐玉宁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兰芳殿,喃喃地问道:“先太子,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宋嬷嬷想起往事,轻声说道:“是啊,前些年一入冬,先太子就会带魏侧妃,还有太孙、郡主来行宫小住……” 魏侧妃,魏琳兰。 太孙萧元祚,郡主萧静安,皆是魏琳兰所出。 兰芳殿,兰芳,魏琳兰,兰…… 徐玉宁的心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密密麻麻的疼痛钻出来,让她脸色一下子泛了白。 未婚夫妻十年,他都不曾带她来过这里。 “他们来的时候也是住在兰芳殿吗……”徐玉宁话说了一半突然止住了,她转身往回走,嘴里喃喃道,“算了,我、不问了……” 她转身的时候,脚步甚至踉跄了一下。 她这般聪慧,哪怕是一点很细的痕迹,都能让她窥见一些被掩埋在岁月里的东西。 宋嬷嬷瞧见她来时脸上还带着笑意,这会儿脸色忽地这般难看,心里咯噔一下:“小主,您还要上山吗?” 玛瑙扶着徐玉宁,在一旁拼命给宋嬷嬷使眼色,宋嬷嬷瞧见了,脸色也登时变了,但她却不知道徐玉宁这是怎么了。 只听徐玉宁喃喃道:“我、我有点不舒服,改日吧……” 众人忙又簇拥着徐玉宁回了云缈阁,脱了她身上的狐裘,玛瑙才发现她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玛瑙忙前忙后,不敢再叫宋嬷嬷上前帮忙,忙将她支了出去。 宋嬷嬷一脸茫然,她不知自己怎么就惹了徐美人生气,只好去找周总管。 两人也是多年交情了,听了宋嬷嬷的话,周福来脸色登即变了:“你怎么能跟徐小主说这些话呢!” 宋嬷嬷一头雾水,急道:“奴婢也没说什么啊……” 像他们这些远在行宫当差的人,的确不如皇宫的奴才奴婢敏锐。 周福来气得直跺脚,压低声音道:“这位徐美人,就是那位先太子妃!咱家怎么说你才好,你怎么哪不去,偏偏将人带到那里去了!” “先、先太子妃?” 宋嬷嬷简直是被五雷轰顶,“奴婢不知道她就是……” 这件事知道的人都讳莫如深,宋嬷嬷又是在行宫呆了十几年的人,久不回皇宫,心思不再敏锐,脑筋也钝了,对皇宫的事更是知之甚少。 宫里头那么多娘娘,像她这样在行宫呆了十几年,半脚不再踏进皇宫的人,哪里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呢。 “都怪咱家没提醒你!”周福来持着佛尘在原地转来转去,“算了,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回去用心侍候着,若小主没说什么,你就当忘了这事!若有什么动静,立即来回报咱家!” 徐玉宁病倒了。 许是出门吹了冷风,当天夜里就发了烧,浑身烧得滚烫。 慈安太后打发桂嬷嬷来云缈阁问了两回,玛瑙不敢让她进来,怕过了病气给她,也怕把病气带给慈安太后,就不好了。 随行的两位太医,都往云缈阁来了。 玛瑙这会儿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既要顾着徐玉宁,又要顾着云缈阁的大小事,本来宋嬷嬷还能帮上忙,但是她也不敢再让宋嬷嬷近徐玉宁的身。 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玛瑙抓着一个小宫女问:“小福子呢?” 小宫女直摇头:“奴婢没瞧见福公公。” 玛瑙将底下的六个宫女太监都支使起来了,熬药的去熬药,烧水的去烧水,跟在太医身边帮忙的跟着太医,照顾徐玉宁的守在床前,端茶递水的端茶递水。 眼见小福子没了踪影,玛瑙咬咬牙只好亲自跑出去找。 云缈阁也不大,玛瑙找了一圈,终于在一个亭子里找到了人,却见小福子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想起徐玉宁交代的话,她皱了一下眉,跟了上去。 小福子进了亭子,伸出手指在嘴边吹了一声响亮的指啸,一个黑影瞬间从屋顶俯冲下来,“噗”一声落到了小福子的手臂上! 正是前几日,玛瑙三人看到的那只海东青! 玛瑙伸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只见小福子从衣襟里头掏出一截小竹管,绑在了海东青的脚上,手臂一抬,那只海东青大翅一展,“噗”一声冲上了天空,一下子就飞远了。 小福子回了云缈阁,玛瑙神色怪异地看着他,却不点破:“你去哪里了?我正到处找你!” 小福子忙道:“刚刚去解手了……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两人快步走进内室,张院判刚写好新的药方,见了玛瑙回来,忙叫人到跟前来:“小主这是急症,刚刚已经喝了一碗药,若是不能退烧,立即把方子换成这个,煎得浓浓的,喂下去。” 先前没开这个方子,现在才换,这怕是—— 玛瑙和小福子对视了一眼:猛药! 徐玉宁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好像掉进了火海,全身肌肤被火舌燎得生疼。 梦里还有很多人影来来去去,她居然梦见好多年前,梦见慈安太后去御书房求先帝爷,为萧夺和郭容指婚一事—— 御书房里,周皇后也在:“皇上,太子身为长兄尚未大婚,三皇子的婚期是不是太赶了?” 意思是三皇子抢到长兄前头成婚,怕是不好吧? 娴妃娘娘冷哼道:“难不成太子四十岁才成婚,底下的弟弟也得一直等着,这是什么道理?!” 她儿子不日就要上战场,不先成婚留个后,万一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个贱人该得意了? 娴妃娘娘斜睨着周皇后,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一股火药味顿时弥漫开来。 “好了好了!”眼看两个妃子就要闹起来,皇上被吵得头疼,干脆两道圣旨一并下了。 原先为太子挑中的两位侧妃、以及两位良娣,择日先进府;三个月后,三皇子萧夺大婚;这样一来,哪个儿子都不委屈了。 唯一委屈的,就是未来太子妃徐玉宁了,因为钦天监的批命,还要等太子满二十二,才能与之举行大礼。 “宁儿,这不是孤的主意,是父皇和母后他们……” 十七岁都还不愿意要知事宫女的太子,面红耳赤地站在徐玉宁面前,都不知道怎么启齿了。 第103章 探望 徐玉宁气得红了眼眶,才不听他的解释,一把甩开他的手。 可是太子不依不饶,又抓住了她的手,她再甩开,他又缠上来。 “孤明明跟父皇母后说好了的,将来等你过了门,侧妃什么的才能进东宫,不能在你前头……”太子急得额头冒汗,一把拉起徐玉宁就往御书房去,“孤现在就去找父皇,求父皇收回旨意……” 然而他们人还没走到御书房,周皇后就让人请徐玉宁去了坤宁宫。 “玉宁,你将来要坐的,是本宫这个位置,是大武未来的皇后,你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就这样纵着太子陪你胡闹?你真是太让本宫失望了!” 圣旨已下,皇上怎么可能收回成命呢。 其实她什么都明白的,她只是有些难过。 徐玉宁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失魂落魄地走出坤宁宫。 太子一看到她出来,担心得不行,忍不住抱了抱她。 徐玉宁气狠,举起拳头就打他:“都怪你!都怪你!” 太子心里内疚得不行,拉着她的手哄了好久。 “孤保证,孤不碰她们……” 徐玉宁脸一红,怒道:“我才管不了你……” 太子却用力地抓着她的手,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孤喜欢被你管,孤的心都是你的,你管得了!” 然后梦境到了这里画面忽地一变,她居然梦到太子牵着魏侧妃的手走在兰芳殿里。 他一手牵着小太孙,一手牵着魏侧妃,而魏侧妃一手牵着小郡主,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走在一起。 她突然觉得心好痛,不由小跑上前,喊了他一声:“殿下。” 太子回头,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徐玉宁,你来这里干什么?孤告诉你,就算你是太子妃,孤也不许你欺负琳兰!” 梦境到了这里,像一面镜子被人砸了块石头,画面开始四分五裂,这时,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一把将她拽走了,然后她就醒了。 醒来时,屋里烛火摇摇晃晃,散发着浅浅的光晕。 有一个人靠坐在她的床头,一只手轻轻撑着额头,在打瞌睡,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正与她十指相扣。 徐玉宁眼珠子转了转,往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看去,发现外面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她费力地动了动手指,那人马上惊醒过来,睁开的眸子锋利刺人,但是下一瞬,又微微弯了起来,眼里那股刺人的锋利也不见了。 “玉宁?” “皇上……” 徐玉宁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声音差点发不出来。 “别急……”萧夺立即伸手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似乎大松一口气,但是下一瞬又忍不住咬了咬牙,“你真是让朕……” 后面的重话不忍心说,只好硬生生将其吞回肚子里,化成这么一句:“晚点再跟你算账!” 萧夺忙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重新回到床前。 徐玉宁刚退烧,全身软绵绵的,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整个人依靠在他的怀里,低头贪婪地抿着杯里的甘露。 连喝了两大杯水,似被火灼过的喉咙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徐玉宁这会儿才终于积攒了一点力气,问他:“皇上怎么突然过来了?” 萧夺无奈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病了几天?” 做了一场大梦好像也只是须臾之间,徐玉宁怎么回想,也觉得自己就算病得再厉害,也不过一天时间。 但是萧夺却冷着脸说道:“三天!” 徐玉宁一惊,她居然病了这么久? 难怪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萧夺怒道:“你今天再醒不过来,朕今天就砍了张纪衡的脑袋!” 张纪衡,是张院判的名字。 “别!”生老病死这种事,大罗金仙都做不主,哪能怪张院判。 徐玉宁伸手抓着他的胳膊,“不怪张院判,你别为难他……” 萧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真是……”说着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徐玉宁的脸蛋,“只要你没事,就好……” “嫔妾不会有事的,”这一世,她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徐玉宁重重地说道,“皇上,嫔妾不会有事的!” 只要心不死,人就有力量活着; 前世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她经历过了,这一世,不会了。 看着她用力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萧夺不由得笑了笑,伸手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低声道:“朕就知道,朕的玉宁不会这么脆弱,风一刮就倒。” 屋里烧着地龙,很暖和,此刻他的胸膛,也是滚烫的。 徐玉宁一点也不觉得冷。 两人这样平心气和地说着话,倒生出了些许情意绵绵的感觉。 这时,月门边上传来“哐啷”一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宁静,小福子站在外头紧张地说道:“小主,那个,桂嬷嬷来了!” 话音一落,萧夺一把将徐玉宁放回床上,他则身影一闪,躲到帷帐后面去了。 徐玉宁一头雾水,正要出声问,却见萧夺伸出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主五更天才退的烧,谢天谢地,奴婢都要吓死了。” 玛瑙一边大声地汇报着徐玉宁的情况,一边引着桂嬷嬷进来。 玛瑙一进来眼珠子就急忙往室内扫了一眼,看见只有徐玉宁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嬷嬷。” 徐玉宁一看到桂嬷嬷进来就要起身,却被桂嬷嬷一把按回了床上。 桂嬷嬷坐在床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了一口气,细细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徐玉宁:“已经好多了……” 桂嬷嬷爱怜地拉起她的手摸了摸:“你这一病,慈安太后也忧心,又听说你这是急症,真是怕你有个闪失,连着给你诵了两天的经,如今你大好,真是佛祖保佑。” 徐玉宁受宠若惊:“母后身体才刚刚有点好转,玉宁就让她劳累了,是玉宁的不是。” 桂嬷嬷摇摇头道:“只求人平安就好,这点劳累算不得什么。” 说着,又转头问玛瑙:“小主刚醒来,可有吃过东西了?” 玛瑙:“还没……” “混账!” 桂嬷嬷顿时冷了脸,斥道,“你们小主病了三日,只进了水和药,哪能受得了?还不快快去熬些粥来!” “诺。” 玛瑙连忙小跑出去,盛了碗鸡丝粥进来。 其实粥一直是在瓦罐里煨着的,只是刚刚皇上在,玛瑙不敢进来。 第104章 相送 桂嬷嬷怪罪云缈阁一众人伺候不尽心,当即雷厉风行,将云缈阁服侍的奴才奴婢换了一批。 徐玉宁想开口求情,却有心无力。 桂嬷嬷在云缈阁呆了许久,直到确认徐玉宁真的大好了,才回朝晖殿复命。 她一走,萧夺大松一口气,从帷帐后闪身而出。 徐玉宁看着他像做贼似的,不解地问:“皇上,你这是做什么?” 萧夺坐在床沿,伸手捏着她的手,压着声音道:“朕昨晚悄悄来的,没惊动任何人,母后还不知道。” 徐玉宁吃了一惊。 随后一急:“这怎么行?你不去拜见母后么?” “不了,”萧夺摇摇头,“朕就过来看一眼,等会就要走了。” “什么?” 徐玉宁原本刚退烧,人没什么精神,但是一听说他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而且外面大雪还没停,她就吓到了:“这怎么行,外面还下着雪!” 可萧夺却似乎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萧夺本不欲说,但是又不想吓到徐玉宁,就开口解释道:“北直隶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大雪,倒塌的房屋和冻死的百姓数量还在攀升,朕得赶回去与朝臣商议救灾防灾一事,以防死更多的人,出现更多受灾的百姓!” 尽管每年过冬朝廷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救灾防灾,可是天灾却是永远无法避免的。 在数万的黎民百姓面前,帝王的儿女情长都要为其让路。 徐玉宁喉咙一鲠,不再相劝,见他眼底泛着乌青,又于心不忍:“那你歇歇脚再走。” “小福子,”不等他开口,徐玉宁就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去盛碗热粥来。” 徐玉宁盯着萧夺连喝了两碗热粥,道:“你昨晚肯定一夜没睡,你睡一会,就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就让你走!” 直到这一刻,萧夺才觉得哪怕赶了半夜的雪路,挨了半夜的风雪,在这一句关心面前都值了。 他伸手扣住徐玉宁的后脑勺,低下头去,直至把她苍白的脸蛋吻得泛红,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一记深吻。 “你快休息吧!”徐玉宁喘匀了气,也顾不上扭捏,如今再让人去收拾偏殿也不现实,只能拍了拍身侧的床榻。 萧夺漆黑的眸子里此刻都是温柔笑意,侧身躺下,伸手搂着她,和着雪落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真的累了,徐玉宁很快就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 半个时辰几乎是一眨眼就过去了,萧夺翻身起床的动静很轻,可徐玉宁还是觉得身侧一凉,也跟着立马睁开眼来。 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已经穿戴完毕,要走了。 徐玉宁也连忙起身,萧夺转身一把按住她:“你好生歇着,朕走了。” 徐玉宁却摇头:“嫔妾送送你!” 萧夺脸色一沉:“朕不用你送,你好好歇着!” 徐玉宁只知道情分这种东西越用越薄,别人给她一分,她就要想办法还一分,彼此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萧夺冒雪来看她,她也应当有所表示。 所以徐玉宁撑着身体坚持要起来,萧夺拗不过她,只好叫玛瑙进来服侍她更衣。 萧夺来的时候是从小门进来的,回去的时候,也从小门出去。 徐玉宁穿得厚厚的,由玛瑙和小福子一左一右扶着,送萧夺去小门。 大雪仍在扑簌簌地落,小门外边,两个带刀侍卫已经在等候,三匹膘壮的宝马正在雪地里踱着步,嘴里呼出一团又一团的雾气。 他来的时候,身边居然只带了两个人! 徐玉宁心里真是又惊又怕,他是一国之君,怎容得了半点闪失?! “去叫秦铮来!” 徐玉宁急忙回头叫身边的小福子,“让他挑几个得力的侍卫,不要惊动慈安太后,秘密护送皇上回京!若太后问起,就说云缈阁缺了几味药,我派他们回宫去取!” 小福子急匆匆跑了。 不一会儿秦铮领了六个人过来,一看到真的是皇上,两腿差点没吓软! 皇上什么时候来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萧夺悄悄前来,悄悄离去,怕的也是慈安太后知道他冒雪前来看望徐玉宁,要生徐玉宁的气。 若让慈安太后知道萧夺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女子冒险出行,不正是坐实了徐玉宁红颜祸水? 到时徐玉宁怕才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外面风雪大,你快回去,朕走了!” 萧夺穿着一身黑色的狐裘,说完这句话咬咬牙放开了徐玉宁的手,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 秦铮几人也赶紧翻身上马,护在萧夺的周围。 “皇上!” 徐玉宁穿着一身海棠红的斗篷,一张小脸隐在帽子里,她上前几步,站在下面仰起头看着马背上的人,喉咙哽咽,“一路平安!” 萧夺坐在马背上看着她,眼睛里似含着火红的炭。 此刻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是却似有千言万语在其中。 他从马背上半俯下身,朝底下站着的徐玉宁凑过去,低头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一吻即起身,手握缰绳,一把扭转马头,大喝一声:“驾——!” 秦铮几人连忙跟上去,数匹骏马卷起一阵风雪。 而宝马驮着萧夺,转瞬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小主,回去了。” 直到那几个黑点完全看不见了,徐玉宁才转身回了云缈阁。 风雪路难行,徐玉宁即使躺在床上,心也一直紧紧提着,到底是体力不支,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这一次睡醒,徐玉宁觉得整个人精神多了,重新沐浴更衣后,又喝了两碗药膳粥,全身就暖融融的。 “秦铮他们回来没有?” 也不知道皇上平安回到京城没有。 小福子心里也急,小声回话:“还没。” 徐玉宁心一直悬着,只好将小福子支出去守着,等人一回来,立即来报。 想了想,又叫玛瑙:“去请周总管来一趟。” 周福来过来,徐玉宁问起宋嬷嬷几个:“桂嬷嬷可说怎么安排她们?” “就是让她们回原来的地方呆着了,”周福来想了想,又道,“她们伺候主子不力,就算小主不罚,桂嬷嬷不罚,慈安太后也是要怪罪的,这样已是最轻的处置了。” 宋嬷嬷也确实不适宜再在徐玉宁跟前伺候了。 “这样也好,”徐玉宁道,“她们服侍我一场,我这里有点小心意,请周总管代为转代,玛瑙——” 玛瑙拿出一个荷包,里面装了点碎银,请周总管转交给宋嬷嬷和那六个宫女太监。 周福来替她们谢恩,拿着荷包下去了。 刚送走周总管,小福子就回来了。 “是秦铮回来了吗?!” 第105章 礼佛 徐玉宁一看到小福子进来,就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小福子抖了抖身上的雪,走进来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徐玉宁:“小主,都这么晚了,秦副统领他们今晚怕是赶不回来了,外面雪积了有膝盖深!这路怕是不好走!” 越是这样,徐玉宁心里才越担心。 这一晚徐玉宁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发现外面的雪终于停了,小福子匆匆来报:“小主,秦副统领回来了!” “快让他来见我!” 秦铮进来单膝跪行礼:“微臣请小主安,小主吉祥。” 徐玉宁抬手让起,秦铮将昨晚的经过告诉了她:“昨天风雪实在是太大,臣等护送皇上回到半路的时候,马蹄陷在雪里几乎走不动,一直奉劝皇上等风雪停了再走,但皇上执意要走,臣等无法,只能继续前行,一直到申时末才勉强赶回京城……后来实在赶不及回来,只好等今早雪停了才赶回来,还望小主恕罪!” 虽然没有亲眼瞧见,也可想而知昨天雪路到底有多难行。 徐玉宁心里似有潮水阵阵激荡着,半晌化成这么一句:“皇上平安就好。” 秦铮卸下肩上的包袱递给玛瑙:“小主,这是皇上让微臣给您带的东西,里面……有您缺的几味药。”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徐玉宁点点头:“你也辛苦了,下去吧。” “诺!” 玛瑙打开包袱看了看,咦了一声:“小主,皇上给您写了封信!” 徐玉宁连忙接过来,却见信封上写着“玉宁亲启”四个字。 抽出薄薄的信纸打开,龙飞舞凤的两个字立即映入眼帘:“朕安。” 徐玉宁心头忽地一热,拿起信又看一眼,才将它放进妆奁里。 玛瑙在一旁翻了翻包袱里的东西,认了认:“鹿茸、人参、灵芝……” 都是些大补的东西。 徐玉宁笑了笑,吩咐道:“别看了,赶紧挑些好的,送去朝晖殿。” “哀家昨晚好像听到了马蹄声?”慈安太后手里捻着佛珠,跟桂嬷嬷说道。 “您老耳朵真灵,”桂嬷嬷坐在一侧拿着个棚子在绣手帕,嘴里回道,“老奴派人去问过了,说是云缈阁缺了几味急用的药材,打发秦铮他们回宫取去了!这救人治病的东西,急得很,他们只好冒雪上路了。” “原来如此。” 两人正说着话,小福子就来了。 小福子:“奴才给慈安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慈安太后:“起来吧,你们小主今儿个可好些了?” 小福子:“托太后洪福,已经大好了。” 小福子朝身后挥了挥手,两个宫女拿着托盘呈了东西上来。 小福子:“昨儿个秦副统领回宫取药材,皇上知道了,特意吩咐让带了好些补品给您。” 桂嬷嬷起身,看了看里头的东西,对慈安太后说道:“咱们皇上一向孝顺。” 慈安太后也笑了笑,让小福子将东西放下了。 “小主……” 云缈阁里,等小福子离开,玛瑙才凑到徐玉宁的耳边,将那日看到小福子在亭子用海东青传递消息一事说了。 “没想到小福子竟然是混进来的眼线!”玛瑙怒道,“亏奴婢们一直没察觉!” 徐玉宁捧着碗,喝了一口奶白的药膳汤,才慢悠悠说道:“你察觉也没用。” 玛瑙一愣。 徐玉宁轻声道:“小福子,是皇上的人。” “什么?!” 玛瑙脸色一变,“小福子他他……皇上这是为什么啊?他让小福子来、来监视您?!” 徐玉宁一开始只是有些怀疑小福子的身份,直到今天,才总算证实了。 她心里的惊讶不比玛瑙少。 前世小福子在盈袖阁呆了六年,也就是说,虽然徐玉宁避居盈袖阁六年,其实她的事情,萧夺是清楚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小福子都没有做过伤害徐玉宁的事,这一次她生病,应该也是小福子将消息传递给了萧夺。 只是小福子的主子是皇上,放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徐玉宁也不知是好是坏。 徐玉宁看了玛瑙一眼:“暂时不要声张,你也不要在小福子面前露出端倪。” 徐玉宁这一次急病,损了些元气,皇上送的补品还真派上了大用场。 玛瑙盯着膳房,用这些补品天天给徐玉宁炖药膳,吃得徐玉宁看见补汤都有点怕了。 不过她气血是肉眼可见地越发红润了,脸颊也似乎又变圆润了些。 等到病完全好了,徐玉宁也恢复了日日给慈安太后请安的日子。 慈安太后原先咳得厉害,感觉胸腔里都是痰,在汤泉行宫住了一个半月,治疗颇有成效,咳的时候也听不见有痰声了。 “太后可以适当进补。” 张院判一句话下来,从此徐玉宁每每到朝晖殿请安,桂嬷嬷就笑眯眯端上两碗人参炖鸡汤,慈安太后一碗,徐玉宁一碗。 “玛瑙,这衣服怎么紧了?” 这日,徐玉宁穿衣的时候,明显感觉衣服紧了许多。 “怎么会?”玛瑙边说边上手帮她束帛带,然后发现帛带短了两寸。 徐玉宁和玛瑙瞬间大眼瞪小眼。 玛瑙很快镇定下来:“肯定是天气冷,衣服洗缩水了。” 玛瑙敢说,徐玉宁都不敢信。 这晚玛瑙连夜组织云缈阁的宫女一起,将徐玉宁所有衣服的腰身都改了改…… 转眼就到十一月中旬,连续晴了五六天,雪都化了。 虽然行宫离京城远远的,但是雪灾导致北直隶许多百姓受了难,难得最近天气接连放晴,慈安太后决定去皇寺礼佛,为受灾的百姓祈福。 京郊的法莲寺,是离汤泉行宫最近的皇家寺庙,离行宫大约十里地。 徐玉宁陪着慈安太后在行宫呆了这么久,听说能出门,自然也是高兴的。 因为慈安太后要在法莲寺戒斋三日,所以秦铮得提前派人去法莲寺打点,这日一切准备妥当,徐玉宁陪着慈安太后出门了。 此行前去礼佛,一切轻车从简,只带了扮做随从的侍卫三十人。 徐玉宁他们慢悠悠走,也就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法莲寺坐落在半山腰, 山脚下有数百级台阶,一直蔓延至寺门。 徐玉宁和慈安太安从马车上一下来,秦铮就命人抬了两架肩舆过来,请两位主子上坐。 慈安太后摆摆手:“不必,礼佛需心诚,哀家步行上去。” 第106章 书生 徐玉宁本欲开口相劝,但见慈安太后如此说,便住了嘴。 于是一行人陪着慈安太后慢悠悠拾阶而上。 徐玉宁怕她体力不支,想和桂嬷嬷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她,但慈安太后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小瞧哀家?” 徐玉宁忙笑着告罪,一转眼慈安太后就稳稳地走上了台阶,腿脚倒是利索。 今日出了太阳,山中有些许的闷热,不一会儿徐玉宁就出了一身汗,倒是山中有淡淡的来自寺庙里的香火燃烧发出的味道,闻着让人心静,所以虽然出了汗,心里也不觉得烦躁。 徐玉宁和慈安太后一道,慢慢看着周遭的景色,两人时不时搭几句话,此时山中忽有钟声响起,非常悠长。 桂嬷嬷侧耳听了听,道:“看来今日禅修结束了,咱们赶不上了。” 果然,钟声结束,就看到有不少香客和游人正从寺中出来,在山道上行走着。 秦铮等人立即警惕起来,手扶着腰间藏着的刀柄,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徐玉宁则微微一愣,慈安太后来礼佛,法莲寺今日居然没有谢绝香客拜访么? 只见慈安太后摆了摆手朝秦铮说道:“你们收敛些,别惊着这些香客了。” 看来,是慈安太后的意思。 她来礼佛,也不想给香客和寺庙造成不便。 “你大病刚好,莫陪哀家在这熬着,你且在前头寻个阴凉地等着,哀家一会儿就上去找你。”慈安太后跟徐玉宁说。 徐玉宁想了想,就让几个侍卫远远跟着且往前去了。 正好前面有几个香客迎面走下来,边走边聊天,徐玉宁和玛瑙站到一侧给他们让路,却听到他们似乎在谈论政事。 有一个男子正愤愤不平地说道:“我看今年这雪灾,就是皇上得位不正,残暴不仁,所以才天降灾祸!” 此话一落,另一个人立马伸手去捂他的嘴:“这种话你也能随意说出口,你不要命了?!” 徐玉宁听得眉头一皱。 看了看这些人的打扮,个个穿着朴素的襕衫,头戴方巾,背后都背着一个书箧。 他们不像是普通的游客,倒像是某个书院出来游学的学生。 走在最后的书生微微皱着眉道:“子崖兄此话说的未免有失偏颇。” 这人大约二十出头,长身玉立,一身朴素的襕衫穿在身,也不损他半分儒雅和清尘。 他又道:“你我众人一路入京,在路上可曾见到几个流民?往年雪灾,受灾百姓四处游荡,居无定所,冻死街头者不知凡几。 今年雪灾,我听说皇上早已下令各府搭棚安置受灾百姓,每日施粥不断。还张贴告示,凡是房屋倒塌无所依的人家,家中男丁可去各府县报到,安排差事,补以银钱粮食;家中女眷也招集入针织坊,为边防将士做棉衣,每月可得布匹和工钱。故以今年受灾百姓都没有离开家乡,而是得到了妥善安置。 这难道不是仁举?”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沉默。 “沈持珏(jué),”那位叫做子崖的书生不服道:“那皇上弑兄逼父,囚母夺妻,罔顾人伦,这又怎么说?” “这……” 两人一番争论,让这一群书生听得心思都茫然了,个个呆呆地站在那里。 玛瑙在下面听到他们的话,吓得脸色都白了。 这些书生,也太大胆了!竟敢妄议圣上! 听了这帮书生的话,徐玉宁想起那晚皇上冒雪赶回京城,只为了与朝臣商议救灾防灾一事,心头忽地涌起一阵难以言状的酸涩。 她想了想,扶着玛瑙的手朝一众书生走去。 “器者各周其用,至于君子,无所不施——” 就在他们沉默不语时,忽有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是谓之‘君子不器’。” 众位书生吃了一惊,纷纷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却见下面不知何时走来一个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披一件烟蓝色缎面绣玉兰花的披风,虽然此时宽大的披风隐去了她玲珑的身段,但是她脸上并未蒙纱,所以一眼就能瞧见其绝世倾城的容貌。 他们顿时瞪大了眼睛,一个个似乎比刚刚更呆了几分。 有人抬手擦了擦眼睛,喃喃道:“我、我是遇到仙子了吗?” 旁边有人伸手敲了一下那人的脑袋,低声斥道:“没出息!” 宋子崖最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你是何人?!” 徐玉宁扶着玛瑙的手从他们面前慢悠悠走过,这时忽地在上方站定,微微侧身,在上面台阶垂眸看着更下面一点的他们:“我只是一个平凡女子。” 话音一落,跟着徐玉宁的几个侍卫飞奔而至,个个凶神恶煞地挡在徐玉宁面前,一下子隔绝了一众书生的视线。 “小姐!你没事吧?可是他们……” 此行从简,众侍卫扮作随从,称呼徐玉宁为小姐,称呼慈安太后为夫人。 “我没事,别为难他们。”徐玉宁摆摆手,看也不看这些‘酸儒’,转身继续往上面走去。 一众书生里,那位叫沈持珏的书生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徐玉宁的背影,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 良久,他忽低下头喃喃道:“君子不器……” 看着徐玉宁的背影,他站在原地突然双手作揖,躬身遥遥朝徐玉宁的背影行了一个书生礼。 徐玉宁正继续往前走,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下沈持珏,受教了!” 慈安太后和桂嬷嬷等人还在后头,看到一众书生顺着台阶下来,笑道:“怎么回事,哀家怎么好像瞧见这群书生给玉宁行礼了?难道在这,也有人能认出玉宁的身份来?” 桂嬷嬷道:“应该不是。” 于是打发个手脚利索的侍卫前去问问。 不一会儿侍卫回来了:“是这群书生无礼,小主出言教训了他们几句,他们自知言行无状,才对小主行礼以道歉。” 慈安太后听完就笑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此,也不必为难他们,且让他们去吧。” 不一会儿这群书生就迎面下山,慈安太后果然没有为难他们。 而这群书生见慈安太后和桂嬷嬷是个老人家,连忙侧身相让,两方就此错身而过。 第107章 莲心 慈安太后前往与徐玉宁汇合,一众人在阴凉处歇了歇脚,才又往法莲寺而去。 两刻钟后,徐玉宁和慈安太后终于看到了法莲寺的大门。 此时法莲寺的香客和游人都已经清空了,挂出了谢绝香客拜访的牌子。 法莲寺的住持站在前头,领着一众穿着灰色僧袍的弟子正在大门外等候。 一看到慈安太后一行人过来,住持领众弟子行礼,慈安太后手持翡翠佛珠,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才摆手道:“平身。” 走近了,徐玉宁才看清法莲寺住持和一众弟子的样子,瞬间瞪大了眼睛。 只因这些法门弟子,个个都是剃了发的红颜。 原来法莲寺,不是僧寺,而是尼寺! 桂嬷嬷似看出了徐玉宁的疑惑,轻声道:“圣祖爷的妹妹法莲公主痴迷佛法,一生未嫁,在此出家为尼,所以法莲寺只收女尼,不收僧人。” 原来如此。 佛门重地,不容亵渎。 徐玉宁忙正了正神色,目光不敢再乱瞟。 就当她站在慈安太后身边,静静听着慈安太后与住持说话时,徐玉宁却感觉好像有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略一抬头,却见一众弟子个个双手合十,安安静静站在住持的身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徐玉宁眉尖一蹙,难道她搞错了? 慈安太后与住持似乎颇为相熟,两人站在前头,相谈甚欢。 等慈安太后与住持宣暄过后,桂嬷嬷才提醒道:“进去吧。” 她们进去后,很快就有知客师父引着她们前去寮房休息。 慈安太后从明天开始才正式礼佛戒斋三日,今日只是先做准备。 进了寮房,徐玉宁陪慈安太后坐下来休息。 两人喝了盏茶,徐玉宁才奇道:“嫔妾万万没想到这法莲寺是尼寺,嫔妾还以为皇寺都是憎寺才对。” “你年纪轻,不知道不奇怪,”慈安太后道,“法莲是先帝爷的姑姑,皇上的皇姑奶奶,哀家初嫁给先帝爷时,也就只见过她一面。圣祖爷心疼这个妹妹,特为她建了此寺,她啊,倒是个难得的通透之人,一直活到了九十一岁,在此圆寂。” 法莲公主居然活了九十一岁!那是真正的高寿了。 徐玉宁心里微微惊叹一声。 这都是上三代人的故事了,徐玉宁这一辈人知道的少。 徐玉宁点点头,又问起:“那现在这位住持,嫔妾该怎么称呼?” “那是忘尘师父,”慈安太后道,“她原是大长公主附马的亲妹妹,她男人战死沙场,两人未留下一儿半女,孀居之后,也在这里一心向佛了。” 原来皇亲国戚里头,也有不少女子看破红尘在此落发出家。 知道这里头的关系,徐玉宁就知道分寸了。 徐玉宁又陪慈安太后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寮房。 入夜,玛瑙去领斋饭回来,徐玉宁简单吃了点,早早沐浴,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就没再出去。 山中岁月长,又没什么可消遣,徐玉宁只好打发玛瑙,去找知客师父要了几本佛经回寮房看。 法莲寺别的不多,就佛经最多。 徐玉宁前世为先太子抄了六年的佛经,慢慢喜欢上了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 佛说经中有大智慧,或许吧。 可是她为先太子抄了六年的佛经,却也没真正看懂先太子。 徐玉宁靠在窗边,想起往事,手里的经书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正出神之际,窗边忽有细微的声响传来。 徐玉宁抬头朝窗边望去,似看到有人影一闪而过,顿时一惊。 “谁?!” 玛瑙正在室里帮徐玉宁铺床,听到徐玉宁声音忙跑过来:“小主,怎么了?” “刚刚好像有人在我们寮房外头!” 玛瑙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小主您别怕,奴婢这就去找秦副统领来看看!” 说罢,玛瑙一溜烟跑出去找秦铮,将刚刚的事说给他听。 不一会儿秦铮就带了人进来,前前后后搜了一遍,结果没有搜到什么可疑人物。 “难道是我看错了?”徐玉宁眉头一拧。 秦铮却不敢掉以轻心,当晚着重让人盯紧了这边,以免出漏子,但是一整晚再也没发生过什么事。 次日起来,徐玉宁陪慈安太后去法莲寺的大雄宝殿诵经听禅。 几十位师父坐在大雄宝殿诵经,那喃喃的梵音在大雄宝殿回荡着,让人心情颇感宁静。 徐玉宁双手合十盘坐在蒲团上,听着阵阵梵音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她闭目凝神不久,她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那种被人在暗中窥伺着的感觉,让她忽觉脊背一凉。 她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朝大殿上正在诵经的师父们看去,可是大殿上木鱼声阵阵,好像并没有任何异常。 徐玉宁眸光一黯,悄悄招手将玛瑙叫到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话。 等禅修结束,徐玉宁领着玛瑙离开大雄宝殿,回后院寮房休息。 一个身穿灰袍的师父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尾随她们而去。 徐玉宁扶着玛瑙的手慢悠悠走过垂花门时,两人飞快闪身躲在垂花门后面,背靠着墙壁屏气凝神。 很快,垂花门外就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徐玉宁和玛瑙立马对视了一眼。 就在一只穿着黑色布鞋的脚迈过垂花门时,玛瑙猛地从垂花门后闪身而出,一把拽住那人的手,怒道:“你是何人,跟着我们,是想做什么?!” 那人穿着一身灰袍,正是法莲寺女尼的打扮。 她一个不慎,竟真的被玛瑙一把拽倒在地,玛瑙整个人扑上去死死按住她,嘴里大叫:“来——” “人”字还没喊出,却见徐玉宁身体一颤,目光死死地盯着倒在地上的人:“玛瑙,放开她!” 玛瑙虽不理解,但还是一把将那女师父从地上拽了起来,把她双手反剪带到了徐玉宁的面前。 徐玉宁怔怔地看着眼前剃了光头,却难掩其美丽面容的女尼,眼眶一阵发烫。 她喃喃地叫了声:“……莲心!” 常莲心死死咬住嘴唇,眼眶一红,用力别开脸去:“这里没有莲心,只有静尘!” 静尘,是她的法号。 玛瑙连忙抬起头看向这位女师父的脸,顿时惊叫一声:“常侧妃,是你!” 第108章 两意 第108章 闻君有两意 先太子在世时,先帝爷曾为他挑选了两位侧妃,两位良娣。 皇宫政变那天,萧夺带兵杀进皇宫时,东宫偏殿起火,一举烧死了魏侧妃魏琳兰和太孙萧元祚,而另两位良娣,上吊自尽了。 只有另一位常侧妃常莲心,在皇宫政变后,她的父亲户部侍郎常大人及时向新帝投了诚,从而保住了全家人的性命。 只不过常大人从此外放,从正三品京官沦为边陲小城七品县丞,且永世不得回京。 徐玉宁前世一直以为常莲心已经随常大人举家搬迁,却没有想到,她在法莲寺落发为尼! 也是,常莲心已经嫁给了先太子,哪怕先太子死了,她也是皇家的人,虽然因为父亲的及时投诚保住了一条命,可怎么能跟家人一起走呢。 嫁入皇家的女人,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莲心,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常莲心浑身一震,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玉宁……” 寮房里—— 徐玉宁和常莲心面对面坐着,久久相顾无言。 原来昨天在寺门外,徐玉宁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不是错觉; 还有昨天在窗外偷看她的,以及今早在大雄宝殿偷窥她的人,也是常莲心。 “如果不嫁给太子殿下,能嫁给徐大哥当个良妾也挺好,”那年东宫纳侧妃前,常莲心跑到徐玉宁闺房咬耳朵,“我看徐大哥对郑嫂子可好了,连我娘都说徐大哥会疼人。” “你快给我住嘴!”徐玉宁笑着拧她耳朵,“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哎呀,随便想想嘛,”常莲心塞了自己一嘴的绿豆糕,不满地说道,“反正圣旨已经下来了,我除了嫁给太子殿下,还有得选嘛我?皇上又不会来问我愿不愿意嫁。” 徐玉宁叹气:“太子殿下很差劲嘛,你还不愿嫁?” 常莲心撅了撅嘴:“没说他差,只是我们这么要好,我一想到嫁给太子殿下,我就总感觉怪怪的,浑身别扭。” “说好了的啊,我可从来没想过要跟你抢太子殿下啊,以后你嫁进来当太子妃,你可得罩着我!” 只是如今,那样一个娇憨,总把自己吃得脸圆圆的少女不见了踪影,眉目间剩下的,是沉稳和成熟。 “你还好吗?” “我一直很担心你。” 两人半天没能开口,一开口就撞到一起。 徐玉宁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先说。” 常莲心正了正神色:“当初皇宫政变过后,我就被带到这里来了,我听说你被皇上囚禁,我一直以为你出事了……后来又听人说,皇上要纳你为贵妃,再后来又听说,皇上封了你为美人……昨天看到你和慈安太后一块,我还不敢相信。” 徐玉宁喉咙一鲠:“你说的没错,我、我现在已经是皇上的妃子……” 常莲心捏着徐玉宁的手,抬起头认认真真看了看徐玉宁的脸色,欣慰地笑了笑:“这样也好,我看你面色红润,慈安太后对你也好,想来皇上应该没有为难你。” 徐玉宁却问:“你真的觉得……我这样做……是好的?” 我一女嫁二夫,背叛了先太子。 这句话徐玉宁没说,但是常莲心却听懂了。 她眼眶一红:“好,怎么不好!玉宁,他已经死了!” 她重重地说道:“你千万不要钻牛角尖,更不要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 徐玉宁心里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眼眶一红,突然掉了眼泪。 原来,是她一直作茧自缚。 “你别哭啊……”常莲心眼泪也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道:“我真的没觉得他哪里比皇上好,而且,他负了你!” “他负了我?”徐玉宁想起汤泉行宫的那座兰芳殿,猛地抬头看向常莲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常莲心一下子沉默起来。 徐玉宁这个时候反而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凄然:“其实,我已经猜到了……” “你猜到了?!”常莲心吃了一惊。 “我陪慈安太后在汤泉行宫休养,” 徐玉宁目光落在面前的那盏热茶上,杯里有雾气在升腾,她的声音透过氤氲的雾气传来,仿佛在微微颤抖: “我与他十年未婚夫妻,我居然不知道他在行宫还有一座寝宫,他从来没带我去过,我却听行宫的嬷嬷说,他年年都带魏侧妃、带太孙和郡主去,他们一家四口每年冬天都在那里小住。” 常莲心猛地一咬牙,恨恨道:“我就知道那个贱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初真不知道她用什么手段爬了殿下的床,害得殿下背叛你!”常莲心说起此事,让徐玉宁脸色也跟着一白。 那年太子纳了侧妃良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肯与她们圆房,此事被周皇后知道,宣徐玉宁进宫训斥了一番。 “玉宁,本宫知道太子对你情深义重,可你要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况且太子他身份贵重,将来是要继承江山社稷的,你不为他着想,也要为他的子嗣着想!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而你,是要当皇后的人,你们两人,要齐心协力才是。” 周皇后叫她进宫,让她坐在上首,以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接受了两位侧妃、两位良娣的敬茶。 那个时候徐玉宁坐在坤宁宫里头,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周皇后的话:身为太子妃要大度、要宽容……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其实自己之前很可笑。 他怎么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倒是那天先太子听闻此事既愤怒又无奈,匆匆来了坤宁宫,拉起徐玉宁走了。 “宁儿,真希望时间过得快点,这样我们就能早点在一起了。” 那个时候,先太子拉着徐玉宁跑出坤宁宫时,他是这样跟徐玉宁说的。 常莲心哽咽着道:“那个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和殿下,可是他后来怎么能……” 她有些说不下去。 徐玉宁心头一阵钝痛,几欲不能呼吸:“他为什么要骗我?!” 前世,她因为先太子死于心疾。 如果他当初的情谊都是假的,那前世她算什么? 徐玉宁扶着桌子的手在抖:“他心生两意……为什么还要骗我……” 可惜那个人死了,永远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常莲心伸手扶住徐玉宁的肩膀,眼眶也红得厉害。 良久,她咬咬牙,说道:“你们那会儿,不是吵架了吗?然后就给了魏琳兰可乘之机!” 提到魏琳兰三个字,常莲心几乎咬牙切齿:“她就是个卑鄙小人!” 第109章 秘密 “可乘之机……”徐玉宁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常莲心一边回想,一边说道:“就是殿下与我们圆房的那个月……” 说到这个,她脸有点红,但还是正了正神色:“那时你不是和殿下吵架了吗?然后殿下不知道是不是气狠了,还是母后又说了什么,没多久殿下就跟我们几个圆房了。” “那年……圆房……”徐玉宁回想了一下,“兆庆二十年……三月……” 兆庆二十年正月初,东宫纳侧妃良娣,三个月后三皇子萧夺大婚,当时先太子十七岁,徐玉宁十六岁,萧夺十五岁。 徐玉宁认真回想,可搜刮了整个脑袋也没想起有这回事:“那个时候,我们哪有吵架?!” 当时先太子不肯与两位侧妃两位良娣圆房,徐玉宁被慈宁太后叫到坤宁宫训话,那是兆圣二十年二月份的事。 当时徐玉宁确实跟先太子闹了别扭,可是当时在坤宁宫她就想明白了,诚如慈宁太后所言,先太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是将来的太子妃、皇后,是一家主母,更是一国之母,这是不可逃避的事实,她也怨不得先太子。 “没有?”这次轮到常莲心疑惑了,“可是那天晚上,殿下从外面回来,喝得醉醺醺的,还躲在书房哭了,哭得很伤心……” 徐玉宁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可是她和先太子自订婚以来,这么多年,偶尔会闹闹脾气,若说真正大吵大闹伤害对方至深的事,却从来没有过。 她很肯定没有这回事:“他哭了?” 印象中,先太子并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人。 “是啊。” “你怎么知道?” 说到这个,常莲心有点不自在。 “那个时候听说殿下不肯与我圆房,我娘很是替我着急,她要我争宠,要我笼络殿下的心,然后那天我想来想去,就让小厨房煮了一碗莲子羹,打算去殿下面前露露脸,” 常莲心回想道,“我等了很久,才听门房说殿下回来,去了书房,然后我就马不停蹄赶过去了,” “但是侍卫拦着不让我进去,可我又听到书房有动静,我就觉得奇怪,就在书房外头远远地又等了一会儿,然后我就听到殿下在里面哭,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想起那一晚,站在书房外听到的哭声,常莲心还是觉得心头酸涩难当。 “我从来没有听到殿下这样失态地哭过,总觉得他好像很疼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先太子这般失态? 未婚夫妻十年,两人初时感情那样要好,几乎无话不说,可是这件事,徐玉宁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只是哭了么?” “不是,”常莲心道,“那晚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人去了书房。” “谁?” “魏琳兰!” 常莲心道:“当晚除了我之外,魏琳兰也去了书房,她比我能说,将侍卫骂了一顿,说什么殿下要是出了事,谁担得起,然而侍卫就让她进去了,可是——” 说到这里,她用力地皱了一下眉头,“她进去之后,不知道她和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我很快就听到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然后她就像见了鬼一样从书房里冲了出来——” 徐玉宁心忽地一提:“然后呢?” “然后她就警告侍卫不许放任何人进去,再接着她就匆匆走了。次日一大早,魏詹事就赶来了东宫,在书房里和殿下呆了整整一天!” 魏詹事,魏玄凌,太子的老师。 也是魏琳兰的父亲。 徐玉宁喃喃道:“魏玄凌……” 皇宫政变后,魏玄凌就失踪了。 “反正从那天之后殿下就变得有些怪怪的,总是莫名奇妙地发呆,我还以为是你的缘故。”常莲心道, “不管怎么说,后来魏琳兰确实是我们几人当中最得宠的,殿下为了她,甚至把你也放到了一边,所以确实是殿下他先负了你!” 徐玉宁早该猜到的。 他死的时候,就躺在她的怀里,求她照顾好母后、元祚和兰儿。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提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 那个时候,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兵败,她身为太子妃,她要如何自处? “我早该想到的……”徐玉宁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曲起来,“我早该想到的……”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她爱了十年的人,到最后面目全非。 “那个魏琳兰实在是不简单……”常莲心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话说了一半,她眉头忽皱得死紧,奇道,“如果你们当初没有吵架,后来殿下怎么会突然这般?” 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徐玉宁:“难道,当时你真的一点没察觉殿下有什么异常么?” 常莲心她们四个是常住东宫的人,而徐玉宁因未正式与先太子行大婚之礼,故只能偶尔去东宫,所以东宫里头发生的事,徐玉宁还真没有常莲心她们清楚。 徐玉宁很认真地想了想:“他待我,一如从前。” 听了这话,常莲心不免有些唏嘘:“难怪我娘说男人三妻四妾,一颗心又不能分成两瓣,所以男人都容易变心,叫我不要轻易跟魏琳兰起冲突,也叫我不要跟你吃醋,可是——” 她又喃喃道,“殿下他明明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啊……” 哪怕她们与先太子认识的时间都不短,可却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他这个人。 “我其实,也一直在想,”徐玉宁喉咙被堵得难受,“那天在行宫看到兰芳殿之后,我也一直在想——可是我怎么想,都没想明白!” “许是魏琳兰有什么过人之处吧,”常莲心无奈摇了摇头,“那段时间殿下总是闷闷不乐,我和她,还有两位良娣,我们四人在东宫,也就只有她能让殿下展颜一二,所以殿下一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总喜欢往她屋子里跑,看来,她才是殿下的解语花。” 徐玉宁心里突然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所以,这就是他变心的理由吗?” 常莲心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其实,我也一直没想明白,自从那晚之后,殿下和魏琳兰两个人就开始变得有点古怪,可哪里怪我又说不上来……” 徐玉宁:“怪?” 说到先太子,常莲心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这会儿更是拧成了疙瘩:“我就是总觉得,好像殿下和魏琳兰有什么秘密……” “秘密?” 第110章 不欠 “是,”常莲心思绪又开始飘远,“有好几次我去书房找殿下,都撞见魏琳兰似乎在劝解殿下什么,可是一见到我来了,她又慌慌张张闭了嘴,从那之后,殿下书房看守的人就多了起来,我轻易也不能进去了。” 徐玉宁眉头也紧紧皱成了一个疙瘩,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我们不说他了。”常莲心终止了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转而问起徐玉宁,“怎么样,皇上现在对你好不好?” 说起萧夺,徐玉宁脸微微发热,可好不好的,她也不知道怎么说。 最后终于吐出两个字:“还好。” 常莲心听了之后脸上浮起了笑意,似乎替她开心,可下一瞬又不好意思地说道:“说起来,皇宫政变过后,我一度以为皇上会杀了你……却万万没想到,皇上会纳你为妃……毕竟,你先前可是……” 徐玉宁这也算是先嫁人家兄长,后嫁人家弟弟,这种事,哪怕是放在平民百姓家,也是颇让人惊讶的了。 徐玉宁道:“我也没想到他会纳我为妃……当初,他没杀我,我是做好了为先太子守寡的准备的……” “你可别再犯傻!” 常莲心忽叹一声,“当初两位良娣先后上吊,我也吓得半死,自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以我当时差点也……是我爹不顾一切冲进东宫,将我救了下来。如今虽然呆在法莲寺哪也不能去,但是我们一家人还活得好好的,将来也不愁没有机会再相聚,这样一想,就觉得还是活着好。” 还在闺阁时,徐玉宁就知道,她是一个宽心的好姑娘,所以无论去了哪里,她都能好好照顾自己。 “会的,”徐玉宁用力握住她的手,“等将来皇上气消了,说不定常大人会复起,你们一定有机会再相见的!” 常莲心听了这话,差点又掉下眼泪来:“我爹他……我听说当初跟随先太子的臣子,很多被杀了,我知道他们死之前都在骂我爹小人,可我知道,我爹是为了救我!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徐玉宁哽咽道:“常大人,是个好父亲!” “在法莲寺呆了这么久,我唯一不放心的人是你,”常莲心十分珍惜与徐玉宁相见的机会,恨不得将心里积攒的话全告诉她才好,“今天能再次见到你,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我总算心安了些。” “当初本来礼部都开始筹备先太子登基的事宜了,却突然听说皇上反了,我真的当场吓晕过去了,”常莲心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也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也从来没想到皇上会这样做!” 说起往事,两人还是不免唏嘘。 徐玉宁也没想到萧夺会反。 常莲心却又一副了然的样子:“这就难怪了……” 徐玉宁不解:“难怪什么?” 常莲心压低了声音:“有一次魏詹事来了东宫,我不小心撞见他和先太子在说皇上,好像很严肃的样子,还说了徐大哥——” 徐玉宁又是一愣:“他们说了什么?” “我当时离得远,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常莲心顿了顿,“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先太子对皇上也不是没有提防,可是千防万防也没有防住。” 徐玉宁听了心里有些震惊。 涉及朝政党争,有些事并不是徐玉宁这样的后宅女子可以知晓的。 可她仍有些心惊,前世,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如今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她和常莲心打破脑袋,也无法从中抓到一点蛛丝马迹。 只听常莲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今成王败寇,过去之事也不可挽回,我也想开了,这种事,哪是你我能左右的?” 徐玉宁微微低头,看着桌上早已凉透的两杯茶水:“……你说对。” 两人这一次难得见面,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慈安太后这个时候突然派人过来请徐玉宁过去。 玛瑙在外头替徐玉宁打发了小宫女:“真不巧,我们小主正在歇晌,好姐姐,你先去回了慈安太后,容我们小主先梳妆更衣,一会儿就过去。” 短暂的相聚,虽有不舍,却也不得不分开了。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常莲心眼眶一红,用力地捏了一下徐玉宁的手才放开,“你多多保重!” 常莲心自知以自己的身份不适宜出现在慈安太后面前,也不敢再给徐玉宁添乱。 如今徐玉宁已经是皇上的妃子,而她却是先太子罪妃,她们两人是要避嫌的。 徐玉宁喉咙似刀割,几欲又掉下泪来:“你也保重!” 常莲心强忍着眼泪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手捂着嘴巴扭头转身离开,一步也不敢回头。 徐玉宁手还停留在半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脚步不受控制往前追了两步,玛瑙连忙将她拉住:“小主!” 玛瑙一脸担忧地朝她摇了摇头:“不要再过去了!” 若是被人发现她与先太子罪妃有牵扯,怕是要横生波澜。 徐玉宁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圆凳上,久久不语。 玛瑙拧了热毛巾给徐玉宁敷眼睛,可是就算敷了,到了慈安太后面前还是瞒不住,幸好徐玉宁来的时候也早早准备好了说辞。 “是嫔妾刚刚小憩做了噩梦,吓到了。” 慈安太后一听,捻着佛珠道:“你前儿个大病刚好,怕是体弱心悸,就撞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了,昨晚哀家跟着忘尘太师诵《地藏菩萨本愿经》,一觉好眠,晚上也请两位师父为你诵一遍,驱驱才好。” “多谢母后。” 徐玉宁从慈安太后那里离开,带回了一本忘尘大师抄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这一晚,月色出奇地明亮。 徐玉宁披着一件薄薄的氅衣立于窗前,呆呆地望着头上的那轮下弦月。 佛说经中有大智慧,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是真的。 徐玉宁伸手探出窗,看着清凉的月光落在掌心,她眼中有水光闪动:“……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变心了,但是殿下,我们,互不相欠了。”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冬风凛冽,她就这样,站在窗边吹了半夜的冷风。 “小主。” 良久,玛瑙从外面带了一个人进来,“皇上听说小主和慈安太后在法莲寺礼佛,特命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请您过目。” 徐玉宁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氅衣茫然地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 许是夜里赶路,冬日寒风刮脸,来人内里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外面还披着一件带帽子的黑色披风,脸上也覆着一面黑色纱巾,他手里正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恭敬地递到徐玉宁面前。 徐玉宁刚刚正为先太子一事忧神,竟一时没察觉异常,伸手就要去接那男子手里的信。 谁知手刚刚捏住信封的一角,那男子竟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第111章 私会 徐玉宁吓了一跳,正要喊人,却见那男子抬起被黑色纱巾蒙住的半张脸,露出一双惯常锋利的的眸子,下一秒,她脚下一空,就被那人拦腰抱起! 徐玉宁心脏噗噗跳,差点尖叫出来的话硬生生堵在喉咙口,转而化成一句惊魂未定的呢喃:“皇上?” 他半夜裹着寒风而至,身上的衣服还沾染了夜露的冰凉,这个时候面纱下却有低低的笑声传来。 徐玉宁认出了他,差点跳出胸腔的心脏终于又被按回了原位。 她伸手一把将萧夺脸上的面纱扯下,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心终于定了定:“皇上!” 说起来,距离上次她病倒,两人匆匆一见,其实已经又过去大半个月了。 日思夜想的美人此刻就在怀中,萧夺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里是难掩的愉悦:“是朕!” 徐玉宁看他风尘仆仆,想必是赶了一晚上的夜路,怕他劳累,顾不上脸红,忙拍了拍他的手:“你先快放嫔妾下来!” 萧夺抱着她转了个身往床边走去,谁知刚走出两步,他突然“唔”地一声,停在了原地。 徐玉宁现下身体正悬空,双手不得不环住他的脖子,见他脸色微变,也跟着一阵紧张:“怎么了?” 却见他站在原地,双手抱着她往上掂了掂…… 徐玉宁一开始有些不解,待反应过来后,一抹红晕肉眼可见地从脸颊爬到了脖子根! 最近她吃胖了,她是知道的。 徐玉宁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下去!可是现在她人就在他怀里,真是逃也逃不掉,躲也没地方躲。 当即又急又羞,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你快放我下来!” 萧夺嘴角一弯,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将她放了下去。 徐玉宁心里羞臊地厉害,身子一沾床,就一把扯过一旁的被子,蒙住了头。 哪怕隔着被子,徐玉宁也能听到他吃吃的低笑,真是恨不得他快点在眼前消失。 前些日子自从发现衣服紧了之后,徐玉宁便有意无意地控制着食量,但是也无法一下子消瘦回去。 萧夺一条腿半跪在床沿,伸手稍一用力就扯掉了徐玉宁手里的被子。 他整个人俯身下来,低头看着身下的徐玉宁,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双眼一亮:“让朕好好看看你!” 被子一掀开,就对上了他灼灼的目光。 徐玉宁双手死死拽着一片被角,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避无可避,只能微微垂下眼帘,红着一张脸任由他打量着。 上次见她时,她还在病中,脸色苍白,仿若一朵被风雨吹打的花,柔弱又可怜,当时匆匆一见,他都没来得及好好打量她。 这一次再见面,却见她脸颊终于长了些肉,像原先缺水干巴而至恹恹的花,一下子吸饱了水,重新变得精神可爱。 一张鹅蛋脸面色红润饱满,也如同剥了壳的鸡蛋,白皙滑腻。 大武的上两代君王均好细腰,此风气从宫中渐渐流行开来,因此时下女子大多弱质纤纤,追求弱柳扶风之美,京中贵女对自己更是苛刻。 然而这一代冠绝京城的第一美人,忠远侯府徐家之女玉宁,却是一个丰腴玉立,风姿绰约的美人。 那种恰到好处的丰腴,绝非痴肥,而是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的玲珑。 前半年她一直过得不舒心,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萧夺有时候抱她都觉得略微硌手了。 如今她现在的样子,远胜于在闺阁当无忧无虑的少女时,身上那种介于妇人与少女之间的气韵,更是令萧夺深深痴迷。 他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低低笑着,心里有一种将瘦弱的小猫养胖了的自豪感:“嗯,以后可不许再瘦了!” 徐玉宁偏头不想搭这话 偏生他不依不饶,竟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腰。 徐玉宁无法,只好把头转回来,美目微瞪,以示抗议。 萧夺这才注意到她眼尾似乎有点红,伸出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眼角,微翘的嘴角慢慢垂了下来,问她:“眼睛怎么这么红?可是母后为难你了?” 徐玉宁轻轻吸了一口气,连忙摇摇头:“没有的事,是嫔妾刚刚站在窗边没注意,被风吹了眼睛。” 萧夺半信半疑,然而徐玉宁看着他一身夜行衣,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半夜过来,还没见过母后吧?” 萧夺反握住她的手,顺势在床沿坐了来:“没,朕已经给母后去信,说了过两天会到行宫看她。” 所以他今天提前过来了,还是照样瞒着慈安太后。 这算什么?来与她私会? 徐玉宁脸上不由得一热,勉强稳住心神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转移话题:“皇上饿不饿?嫔妾让玛瑙去拿点吃的来。” 她手摸到他的披风,这才察觉到他的披风沾了夜露都湿了,冰冷得吓人,心又是一急,立马从床上翻身坐起。 “你快把披风脱了,当心着凉。”徐玉宁忙道,“嫔妾这就让小福子备热水给你沐浴。”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北风寒如刀刮,徐玉宁真担心他被冻出个好歹。 对于她的关心,萧夺很是受用,一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笑着抓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喉结下:“你帮朕脱。” 自从两人把话说开了之后,关系也日渐亲昵起来。 他就好像一只闯进徐玉宁领地的豹子,起初只在旁边试探着看看,后来徐玉宁对他示了点好,他就越发得寸进尺了。 徐玉宁前世和今生加起来活了两辈子,可男女之间的那点相处经验,全在先太子身上。 先太子是一个克己复礼的君子,他们两人最亲密的时候,不过是拉拉手,亲亲额头,再亲密的时候是没有了。 而萧夺却不是一个会讲礼的人,不是他的,他抢也要抢过来,是他的,更要霸占着不放,最好能在她身上打下个鲜明的烙印才好。 徐玉宁手指颤颤地伸向他的喉结,试了几次才将披风系在他喉咙下的结打开。 “好了。”徐玉宁看着绳结打开,大松一口气。 刚刚解绳结的时候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喉咙,徐玉宁瞧见他喉结滚了滚,竟生出一点危险的错觉,身子忙往后一退,可下一瞬,他就凑过头来亲了亲她的唇角。 萧夺不禁笑了笑,忽道:“你真是……” 第112章 共枕 真是什么? 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无端让人遐想,仿佛在说徐玉宁勾引他似的。 “皇上先去沐浴换身衣服吧!”徐玉宁真怕他嘴里吐出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来,连忙伸手推了推他,“莫要着凉了!” 萧夺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又低低笑了一声,才抽身离开。 他这一次又是悄悄过来,这里又是尼寺,徐玉宁就总有几分不自在。 不知情的人,若是知道她寮房里藏了个“野男人”,还不吓傻了去。 偏生这个“野男人”在这,徐玉宁不得不想办法替他遮掩。 寺里白日提供斋饭,晚上是不提供吃食的。 玛瑙去厨房看了看,见空空如也,无法,只得回来请示徐玉宁,徐玉宁就让她简单煮了碗红糖鸡蛋羹。 寺里寮房条件简陋,徐玉宁在外头隔着一面薄薄的屏风,都不用细听,就能听到净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只觉得房间多了一个人,好像一下子逼仄起来似的。 徐玉宁突然想到,萧夺是悄悄过来的,她也无法再找人给他打扫一间寮房休息,所以,与上一次在行宫里匆匆一会不同,今晚他们怕是要同床共枕。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但是徐玉宁却似乎还没做好准备。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屏风那头水停了。 徐玉宁微微一侧头,就看见屏风上倒映着一个挺拔壮硕的身影,不一会儿那影子一移,萧夺已经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他身上中衣系带松松地系着,交领微微敞开的地方露出一小片密合色的肌肤,上面还沾着些许的水珠。 因为刚沐浴过,有水珠随着他的走动正顺着他的胸膛往下一滚,渐渐隐匿在深处,消失不见。 他整个人神情都很放松,比起往日的他来,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慵懒和随意。 只是他人一出来,徐玉宁就觉得寮房里温度似乎都升高了。 明明是凛冽寒冬,却莫名让人觉得有点燥热。 徐玉宁一下子从桌边站起身来,话是对他人说的,但是眼睛却微微垂着,避免与他对视:“皇上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也好。”萧夺闻言,微微笑着朝她走过来,伸手搂住她的腰,带着她一起坐下。 两人都穿着略显单薄的绸袍子,此时又坐得近,彼此的体温正透过薄薄的衣料相融在一起,倒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看着桌上的那碗红糖鸡蛋羹,萧夺奇道:“煮的是什么?鸡蛋?” 只见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里头放了些许红枣和一点点驱寒的姜,对于萧夺这样的人来说,用一碗红糖鸡蛋羹来招待他,实在是不入眼。 徐玉宁脸上微微窘迫:“师父们整日吃斋念佛,平日里讲的是苦修,寺里吃食也简陋,委屈皇上了。” 闻言,萧夺却皱起了眉头:“这两日你也吃这个?” 徐玉宁没听出他话里的不满,轻笑着道:“嫔妾随母后在此礼佛,要戒斋三日,不能吃糖的。” 见他不动筷,徐玉宁将那红糖鸡蛋羹往他面前推了推:“皇上快趁热吃吧,里头放了点姜,正好可以驱驱寒。” 萧夺敛了敛神色,顺从地拿起筷子夹起鸡蛋咬了一口,慢慢地吃了起来。 此时两人并排着坐在一起,他一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仍搂着徐玉宁的腰,徐玉宁只觉得他手掌似一块烧得发红的火炭,箍着她的腰微微发麻。 一碗糖水很快见了底,夜色也更深了几分,徐玉宁眼角余光瞧见玛瑙又抱了一床被子进来,心神有些不宁。 “嫔妾去拿巾子来帮皇上擦头发。” 徐玉宁瞧见他发梢微微滴着水,大概是在沐浴的时候弄湿了。 她一把掰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突然站起身来,还差点把脚下的圆凳踢倒了。 萧夺一愣,还来不及问什么,却见她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寮房简陋,几乎一眼能望到底,她一离开,萧夺一眼就瞧见正在整理床铺的玛瑙。 他目光落在寮房唯一的一张床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毛微微往上一挑。 徐玉宁拿着毛巾重新出来时,玛瑙已经走了。 小福子端着铜盆进来,正服侍萧夺漱口。 他漱了口,起身接过小福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转身朝徐玉宁走来,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干毛巾,眉眼含着笑:“不是要帮朕擦头发?” 话落,他已经越过徐玉宁,走到了徐玉宁平日梳妆的那张桌子上,施施然岔腿坐下。 徐玉宁定了定心神,走过去站在他背后,拿起毛巾帮他擦头发。 玛瑙和小福子两人不知何时走了,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静得只能听到彼此起伏的呼吸声。 萧夺突然笑着问:“在想什么?” “啊?没、没什么……” “真没什么?”萧夺语调微扬。 徐玉宁恨不得将他头发一根一根分开来擦,这时他突然转过身,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取笑道:“再擦下去,朕的头发都快要被你擦冒烟了。” 被他这么一调侃,徐玉宁面上一热。 萧夺脸上浮着浅浅的笑意,微微一侧身吹熄了桌上的烛灯。 屋里最后一丝光亮扑一熄灭,徐玉宁心头不受控制,忽地一跳。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只听萧夺的声音微微暗哑:“夜深了,安置吧。” 话音一落,徐玉宁手里的毛巾就被他一把抽走,扔到了桌上,下一瞬,她整个人身体一腾空,落入了温热的怀抱。 夜深露重,冬风欺人。 萧夺单膝跪在床沿将她放了下来,反手一挥,床上的帷幔就层层地散落下来,隔绝出私密的方寸之地。 明明两人盖的是两床被子,可徐玉宁却觉得身边躺着一个火炉。 此刻她浑身像一根拉满的弦,紧绷得厉害。 黑暗中,忽听一声轻叹,一只精壮的手臂伸过来,徐玉宁整个人就从另一床被子下,被搂到了萧夺的怀中,变成了两人同盖一床被子。 徐玉宁全身瞬间绷直,像一条僵死的鱼。 忽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黑暗中,萧夺伸手微微抬了抬她的下巴,滚烫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脸颊上:“玉宁,我们说说话。” 徐玉宁僵着身子,好半晌才问:“皇上要说什么?” 第113章 口渴 “嗯,”萧夺想了想,随意地问起了一些细碎的琐事,“这两天跟母后礼佛,都做了些什么?” 徐玉宁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母后心诚,头一天上山,是自己步行上来的……对了,那天我们上山遇到了不少香客和游人,还遇到了一群游学的书生!” “哦?”萧夺轻声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来你们遇到的这群书生,倒是些性情中人。” 若他知道那群书生对他的非议,怕就不是这样的口吻了。 徐玉宁不敢提这些,萧夺也没追问,而是转头问她:“法莲寺怎么也说也是皇寺,你们这两天在这里,连糖也不给吃么?” 徐玉宁没想到他居然还惦记着这个,忙为师父们辩解:“除了不能沾荤腥,不能吃糖,其实法莲寺白日里的斋饭还是挺可口的,只是皇上来的不是时候罢了。” “哦?都吃了些什么?” 徐玉宁不知道他这样一个日理万机的人,怎么突然对这些问题感兴趣了,不过还是耐心说道:“寺里的白菜炖豆腐、凉拌豆芽、清蒸白玉拂手、素三丝、吉祥猴菇、翡翠玉卷……都是清爽至极的素菜,别有一番风味。” 说起这些琐事,徐玉宁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萧夺饶有趣味地听着,附和道:“那朕明日可得好好尝尝。” 感觉到她身子渐渐柔软下来,萧夺终于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徐玉宁是第一次与这么大个男人同床共枕,此时哪怕是双眼皮打架,潜意识里也感觉到不自在,继而迷迷糊糊睡过去,又立马惊醒过来;没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去,不多时又猛地挣扎醒来。 如此反复。 直至听到身边人呼吸绵长,似乎已经睡熟了,徐玉宁身体好像才真正松软了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闭眼睡过去时,身边人却忽地睁开眼睛,哪里是睡着的样子。 萧夺眼睛也早已经适应了屋里的昏暗,更何况今晚月色出奇地明亮,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帷幔朦朦胧胧,照亮了帷幔隔绝出来的方寸之地。 萧夺微微偏头看着蜷缩在自己臂弯的徐玉宁,却见她已经睡熟了过去,一头乌发铺陈在枕头上,正与他的头发纠缠不清。 萧夺用手指勾起她的一缕乌发,缠绕在食指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看着她卷翘的睫毛,还有唇上的两片红花瓣,只这么看着,似乎就回味起了触及时的柔软,嘴角不由得弯了弯。 他也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她会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成了他的枕边人。 胸腔被巨大的满足感包围着,让萧夺呼吸微微重了起来。 冬夜寒风如冰,徐玉宁迷迷糊糊感觉到身侧传来的热意,身体本能地朝萧夺的怀里靠过去。 “你还真是……” 帷幔围起来的小小空间里,尽是徐玉宁身上淡淡的体香。 黑暗中萧夺突然咬了咬牙,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徐玉宁在睡梦中觉得脖子好像有点痒,不由扭了扭身体,却惹得身边人倒吸一口凉气。 萧夺嘴唇从她的脖颈处离开,惩罚似的,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 夜色中,萧夺眸子亮得出奇。 正静静地低头看着蜷缩在臂弯的美人儿,却突然看到她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松了。 萧夺目光触及领子下两团雪白的胸脯,正如两座山峦微微耸起,挤出一条诱人的沟壑。 萧夺只觉得下身胀得发疼,那炙热的目光,似恨不得把徐玉宁当场嚼碎了。 徐玉宁迷迷糊糊地察觉到身边人正翻来覆去。 她几乎是一有意识就睁了开眼,却见萧夺正从床上起身,挥手一把掀了帷帐,走到桌边,拿起茶壶仰头就灌! 徐玉宁吓了一跳,单手撑着床支起半边身子,一头乌发瞬间从肩头倾泄而下,柔软地垂在腰间。 她急忙撩开帷帐从床上下来,走到萧夺的身边,紧张地问他:“皇上,你怎么了?” 萧夺低头看着身侧的徐玉宁,目光灼灼:“朕口渴……” “口渴?”徐玉宁抬手摸了摸已经凉透的茶壶,忙朝他摇了摇头,“不能再喝了!嫔妾让小福子换一壶热的来……” 未等她说完,萧夺一把放下茶壶,快步将她抱回床上,猛地朝她压了过去。 此刻两人肌肤相贴,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炉,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烈火。 徐玉宁被他压在身下不得动弹。 这时萧夺忽然轻轻撞了她一下,底下有什么东西硬邦邦地戳了她一下。 徐玉宁顿时睁大了眼睛。 只见萧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忽道:“你当真不知?” 徐玉宁这一晚上紧绷的弦,在这一刻,终于“呈”的一声,断了。 前世与先太子大婚时,宫中有教导人事的老嬷嬷过来,送了徐玉宁两本避火图,还讲了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徐玉宁就算再懵懂,也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 即使面前没有镜子,徐玉宁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怕是红得不能看了。 萧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突然咬牙道:“朕真不应该答应你。” 他后悔了,后悔守什么君子之约。 徐玉宁红着脸,似乎有点抗拒,双手撑着床,下意识就要往床尾缩去。 萧夺见状,忽然笑了一声,起身将她连人带被包起来又带回了身侧。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声音尽量放轻了许多,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别怕,朕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徐玉宁一把按住他的手,慌慌张张说道:“嫔妾去叫小福子进来!” 闻言,萧夺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是夫妻之间最为亲密的事,叫小福子进来顶什么用? 徐玉宁好像也反应过来了,顿时一阵窘迫,最后忍不住一咬牙:“你忍忍!” 萧夺脸色一黑,突然生出了点逗弄她的心思,抓住了她柔软的小手往下面压去:“你帮朕!” 徐玉宁如遭雷击,做着最后的挣扎:“这里是寺庙……”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萧夺像诱哄般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菩萨不会怪罪的……” 第114章 戏弄 次日萧夺醒来,伸手往旁边一捞,身侧空空如也。 再伸手一摸身侧的床褥,是凉的。 从昨晚那样亲密的回忆里醒来,睁眼第一时间最想见到的,莫过于枕边人。 但是徐玉宁却早早起床,跑了。 “徐玉宁!” 萧夺有点无奈地笑了笑,伸手一把掀开帷帐。 小福子听从徐玉宁的吩咐,早早守在外头,听到屋里的声响,连忙跑进来服侍:“皇上。” 却见萧夺坐在床沿,双手撑着膝盖,抬起头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你们小主呢?” 小福子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回:“小主陪慈安太后到大雄宝殿诵经听禅去了。” 徐玉宁为了躲萧夺,早早起床去了慈安太后的寮房请安。 慈安太后还在更衣,徐玉宁请过安站在外头,正悄悄揉着发酸的手指。 这时桂嬷嬷从里头出来,瞧见她眼底似浮着淡淡的乌青,精神好像也不太好,完全是一副未睡足的样子,不由问她: “可是昨晚又梦魇了?” 昨儿个徐玉宁见到常莲心哭红了眼睛,到慈安太后跟前时,以自己做噩梦为由搪塞了过去。 现在桂嬷嬷问起,徐玉宁脸微微一红,顿时不好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慈安太后更好衣出来,瞧见徐玉宁精神头确实不太好,不由拉着徐玉宁的手拍了拍:“大雄宝殿前头有弥勒殿,今儿个禅修完毕,哀家让忘尘住持领你前去,给韦陀菩萨上柱香。” 弥勒殿供奉着韦陀菩萨,韦陀菩萨手持金刚降魔杵,可镇邪驱魔,小儿梦魇,香客都会拜它。 徐玉宁忙应了声:“是。” 今日在大雄宝殿禅修,徐玉宁陪在慈安太后身边,诵经的间隙,她还是没控制住,悄悄抬头瞧了一眼大殿内盘坐的一众师父。 良久,才终于在清一色的灰袍中,瞧见常莲心坐在最不显眼的角落。 察觉徐玉宁的目光,常莲心微微一抬头,连忙朝她摇了摇头,随即又急急忙忙低下头去,随一众师父的节奏敲起了木鱼。 如今不仅慈安太后在,皇上也悄悄来了法莲寺,无论如何,她们二人私下是不能再接触了。 徐玉宁知道轻重,只好也低下头去。 禅修完毕,徐玉宁随忘尘住持去弥勒殿,在忘尘住持的指导下,给韦陀菩萨上了香。 磨磨蹭蹭,还是抵不住时间的流逝,不多时就到了回房用午膳的时间。 在法莲寺礼佛这几天,徐玉宁和慈安太后皆是在各自房中用膳,故徐玉宁也没法再躲。可一想到萧夺还在房内,想起昨晚的事,徐玉宁是一点也不想见到他的面了。 在门前转了好几圈,徐玉宁看着日渐毒辣的太阳,终于深吸一口气跨进了门槛。 小福子连忙迎上来:“小主,您可算回来了!这饭菜都凉了。” 难道萧夺一直在等她回来用膳? 徐玉宁正了正神色,连忙抬脚往里走:“皇上呢?” 小福子跟在身后,小心看了一眼徐玉宁的脸色,忽道:“皇上不在。” 闻言,徐玉宁脚步一顿,身上那种紧绷感终于下去了一点,却又疑惑道:“皇上不在?” 小福子点头:“皇上出去了。” 徐玉宁皱了皱眉头:“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福子:“皇上说了晚上会回来。” 虽然中午没碰到萧夺的面,避免了一场尴尬,但是他说晚上会回来,徐玉宁就心有惴惴。 下午忘尘住持在讲法堂主讲《楞严经》,徐玉宁陪在慈安太后身侧听讲。 慈安太后手捻着翡翠佛珠,忽然看向徐玉宁:“你今日心不静,这是为何?” 徐玉宁心头咯噔一下,好半晌才平复下来:“听说皇上给母后写了信,皇上可有说什么?” 慈安太后细细打量了徐玉宁两眼,微微一笑:“原来是为这事。” 徐玉宁垂下眼眸,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来。 “说起来,你与皇帝也快两个月没见面了,”慈安太后了然道,“皇帝过两日腾出空,也要来行宫小住,你且安心等等。” 徐玉宁忙道:“……让母后见笑了。” 这日从讲学堂回去,慈安太后看着桌面上昨晚皇上派人送来的信,忽然对桂嬷嬷说道:“把这信,给徐美人送去吧。” 桂嬷嬷先是一愣,随后一笑,打心底里替徐玉宁高兴:“诺。” “皇上还没回来吗?” 徐玉宁原先恨不得不见萧夺才好,但是瞧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里又生出了一点焦急,怕他在外头出什么意外。 正不安地在屋里踱着步,忽听大门哐啷一声,一回头,萧夺正施施然走进来。 一抬头就看到徐玉宁站在屋内来回不安地走着,他嘴角含着笑:“在等朕?” 徐玉宁坐回梳妆台上,看也不看他,只顾拿起台上的梳子梳头发,嘴硬道:“没有。” 半晌没听到身后有声音,徐玉宁不得不又转过头去,却见萧夺转身从架子上拿了她的斗篷,快步朝她走过来。 手里斗篷一展,一把将她裹了起来。 徐玉宁一愣:“这是要做什么?” 萧夺伸手扶起斗篷的帽子将她的头罩住,笑着凑过头来,语气调侃:“私奔!” 这大半夜的,徐玉宁稀里糊涂就被他带离了法莲寺。 到了目的地,徐玉宁瞬间傻了眼,只见前头生着一丛篝火,数只野兔和野鸡正叉在木架上,被烤得滋滋冒油。 法莲寺一众师父不杀生,故法莲寺所在的这座山,小生灵颇多。 徐玉宁隐隐看到有人影隐匿在暗处,想来周围都是保护萧夺的侍卫。 徐玉宁被他拥着在篝火旁坐下,很快一只烤得喷香的野鸡就递到了她面前。 徐玉宁小脸顿时绷紧了,“嫔妾在礼佛,不得沾荤腥!” 萧夺身先士卒,一口咬下一大块肉:“这里是寺庙之外,神佛不管的。” 徐玉宁:“……!” 这是什么歪理! 这时,萧夺突然凑到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徐玉宁只觉得两只手又突然麻了起来,愤愤地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野鸡,张口咬了一大块! 心里急得连连默念:“佛祖莫怪,佛祖莫怪。” 风从山中呼啸而过,似乎满山都能听到萧夺爽朗的笑声。 第115章 泼妇 “皇上原来是个俗人!” 徐玉宁看着旁边的萧夺不顾形象地拿着一只野兔大口开撕,不由揶揄他。 听了徐玉宁的话,萧夺笑道:“朕随大军出征的时候,过得比这更糙的时候都有。” 徐世安去世前三年一直在征伐鞑靼,萧夺随军也至少有三年。 但是萧夺身份特殊,徐玉宁觉得就算他随军出征,在军营里大概也是受到特殊照顾的。 吃饱喝足之际,两人靠在火堆前取暖,萧夺捡起身侧的树枝,“咔嚓”折成两段扔进了火堆里。 火“扑”得一下旺了起来,火光落在两人的脸上明明灭灭。 似看穿了徐玉宁的心思,萧夺勾了勾唇:“朕随军出征数次,你以为朕是躲在营帐龟缩不出的孙子?” 徐玉宁颇有些心虚的辩解:“嫔妾没这样想!”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皇上当年出征,一举斩下鞑靼王子孛尔吉索图的首级,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可是大快人心呢,嫔妾没有忘。” 徐玉宁搂了搂身上的斗篷,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听大哥说鞑靼的大王子孛尔吉索图,是鞑靼的太子,为人骁勇善战,皇上能胜他,可见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雄。” 听了这话,萧夺忽地一顿。 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灭,让他的神情变得有几分让人难以捉摸。 这时他的声音和着呼啸的山风响起:“当年朕随军出征是隐藏了身份的,没想到两军开战时居然被他们认了出来。朕与孛尔吉索图阵前对战,我们骑马一路打,最后跌进了山谷……朕最后用防身匕首杀了他!” 在山谷里,两人又经历了怎样一场厮杀,徐玉宁想象不出来,只是这个时候光听着他这么说,就觉得脊背生寒。 只见萧夺脸上忽地多了几分狠戾:“朕如果不杀他,当时死的就是朕!” 徐玉宁心头忽地一震。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还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那种充满血腥的肃杀之气。 徐玉宁不由地搂了搂手臂:“皇上,嫔妾有点冷。” 萧夺这个时候仿佛才从回忆中抽回神来,收起了脸上的凝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目光一黯:“夜深了,回去吧。” 这一晚,萧夺似乎有点动情。 帷帐围起来的方寸之地里,气氛缠绵旖旎。 萧夺将徐玉宁双手反举过头顶,正压着她在枕边亲。 他的唇黏糊糊地吻过她的额头、眉眼、鼻子,最后落到她柔软的唇瓣上,如同攻城略地,直接凿开了她的唇齿,挑起内里的一抹丁香小舌,与之共舞。 徐玉宁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来,这时他突然放开了她,伏在上方重重地喘着气。 徐玉宁睫毛微微颤抖着,到底没敢睁眼看他,倒是这时耳边忽听到一声沙哑的呢喃:“朕发过誓,一定会活着回来,再吃一碗你亲手煮的长寿面的。” 徐玉宁心头忽地一颤,躺在他身下的腰肢也跟着柔软下来。 萧夺又低下头来,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徐玉宁能感觉到他这一次的吻,带着一点与以往不同的意味,没了先前的霸道,而是带着无尽的柔情。 除了亲吻,他也没有半点冒犯她的意思,好像只要一个吻就够了。 夜色更深了一些。 两位主子终于冰释前嫌,如胶似漆,情意绵绵,最开心的莫过于小福子和玛瑙。 这晚小福子和玛瑙轮流守夜,小福子守上半夜,玛瑙守下半夜。 三更末,玛瑙打着哈欠起床接小福子的班时,忽听到墙外响起一声口哨,玛瑙瞌睡虫一下子被赶跑了。 她匆匆穿过走廊朝徐玉宁休息的寮房走去,就看到墙外有个东西抛进了过来,小福子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将那东西接住,放到鼻子下深深嗅了一口,嘿嘿一笑:“烤鸡!” 这时,有个人从墙头上忽地探出头来,朝小福子脑袋砸了颗石子,咧嘴一笑:“石头!” 小福子一手捧着还热乎的烤鸡,一手摸着脑袋朝墙头上的人看去,一脸惊喜地喊了一声:“达哥!” 墙头上那人还想说点什么,这个时候耳朵忽地一动,赶紧朝小福子使了个眼色,他则一个翻身,一转眼就悄无声息地从墙上隐了去。 小福子一脸警惕地看着四周,忽道:“玛瑙姐姐!” 因为皇上的到来,在徐玉宁寮房外头守着的,除了秦铮带来的一行侍卫外,还有不少皇上的亲卫。 所以,刚刚那个人,应该就是皇上的亲卫之一。 这小福子,到底是什么人呐?! 玛瑙紧记着徐玉宁的话,不敢露出端倪,只伸手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装着一脸刚睡醒的样子朝他走过去:“小福子,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小福子忙将油纸包着的烤鸡一把塞玛瑙手里:“好姐姐,这是我打牙祭的,给你,我去解个手!” 玛瑙随意挥了挥手:“去吧。” 小福子一脸欢喜地走了。 看着小福子的背影,玛瑙抱着还热乎的烤鸡,狠狠咬了一大口,心道:“哼!又被我抓到狐狸尾巴了吧!看哪天我不让小主收拾你!” 今日是慈安太后在法莲寺礼佛的最后一日。 过了今日,明日徐玉宁和慈安太后就要回汤泉行宫。 徐玉宁以为萧夺今晚还要在法莲寺留宿一晚,谁知他一早起来却说他等会儿要走了。 徐玉宁服侍他更衣,手里正拿着披风帮他披上。 萧夺突然低下头,看着徐玉宁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朕要走了。” 回想上次雪天深情一别,萧夺似还在回味。 徐玉宁帮他系披风的手一顿,听懂了他的暗示,略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踮起脚朝他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他微抿的唇角。 一吻立马转身就走。 萧夺站在原地,伸出拇指摸了摸唇角,仿佛还在回味刚刚唇边传来的柔软触感。 看着徐玉宁落荒而逃的背影,萧夺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徐玉宁跑出门外,还隐隐听到他的笑声,不由得又羞又恼。 心里发狠道:再有下次,那是绝对不能了! 时间过得飞快,第五日一早,别了忘尘住持,徐玉宁和慈安太后一行人就下山去了。 慈安太后的马车在前头,徐玉宁的马车在后头慢悠悠跟着。 他们一行刚刚走出半里地,前头忽传来一阵喧哗,一群人围在路上,直接将路堵住了,秦铮不得不挥手喊:“停——!” 徐玉宁撩开帘子正想看看怎么回事,忽听外头传来杀猪般的喊叫声: “哎哟,我不活了!陈秀娘这个水性杨花的骚蹄子!可怜我儿才去了一年,她就跟刘跛子这个杀千刀的跑了!我没脸活了哟!” 第116章 好戏 这些话实在是大为不雅,徐玉宁和玛瑙在马车里听着都觉得刺耳。 “怎么回事?!” 马车上慈安太后正闭目养神,前头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顿时脸色有些不悦。 桂嬷嬷见状,连忙差人去问。 徐玉宁撩开帘子往前面看了一眼,却见前边有个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拦着一辆驴车,正在指天骂地。 驴车没有遮挡,赶车的是一个皮肤黢黑的年轻汉子,车板子上坐着一个戴着幕篱、小腹正微微隆起的小娘子,看样子应该是怀孕了。 看来这位大娘骂的,就是这对年轻小夫妻。 见路人围着他们指指点点,那赶车的汉子脸色一变,当即从驴车上跳下来。 他一条腿似乎有点跛,但是并不影响走路,只是行走时姿势难免有点滑稽。 只见他走到那个大娘面前,红着脸道:“大娘,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 那大娘不依不饶,就赖在地上不起来:“可怜我儿!花了五两银子娶的媳妇,连个大胖小子都没生出来,他那不要脸的媳妇就跟人跑了!” 说着,那大娘凶神恶煞地从地上跳起来,抬手就朝他打去,边打边骂:“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看我不撕破你的脸!” 坐在驴车上的小娘子一脸紧张地扶着肚子下来,失声叫道:“娘,你别打了!” 见小娘子出声,那大娘一把放开刘跛子,朝小娘子冲过去:“不要脸的贱人!你赔我五两银子!” 桂嬷嬷看着那大娘不管不顾,朝着大肚子的小娘子冲去,当即吓了一大跳,忙喊身边的侍卫:“还不快把人拦下!真是造孽哦!” 路人纷纷指着那大娘骂了起来:“天底下哪有这样恶毒的婆婆!” “不过就是儿子死了,儿媳改嫁,心疼那五两银子的彩礼,又咽不下这口气,才闹的!” “就是看不得儿媳好呗!看来以前小娘子嫁入他们家,这老毒货怕是没少磋磨人家!” “呸!老毒货!我看她儿子就是被她给克死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慈安太后坐在马车里也听了个大概,等派出去的侍卫回来禀告,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慈安太后听完,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了。 没想到半路遇到的竟是这么一桩官司。 她手里飞快捻着佛珠,半晌朝桂嬷嬷道:“叫秦铮把人抓起来,回头交给京兆尹!” 话落,人群里忽有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圣祖老爷在时,早就发过公文,寡妇再嫁,不得阻拦,违令者收监一个月,打二十大板!” 只见一个书生背着书箧从人群里挤出来,盯着那大娘忽道。 大武开国时与前朝打了十几年的战,人口凋零,故圣祖爷继任时,曾大力鼓励民间寡妇再婚再嫁,去官府登记还发赏银。 近些年来,大武民风有所开化,女子不像前朝那般受束缚。 众人瞧见来人一身书生打扮,高兴道:“秀才老爷来了!” 那大娘脸色一变,狠狠地盯着书生,顿时叫道:“你以为你个穷秀才认得几个字,我就怕你?你别想诓我!” 那书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用不着诓你,你且随我见官去!” 说要见官,那大娘浑身一抖,当即转身就想跑,没想到那书生却朝人群振臂一挥:“哪位好汉助我一臂之力把她抓住?!不给她一点教训,改日又出来祸害人!” “对对对!这位公子说得没错,抓她见官去!” “打她二十大板,送她去吃牢饭,看她还敢不敢出来祸害人!” 秦铮带去的人还没出手,书生就招呼众人七手八脚将那大娘绑了起来,看样子,还真是要拉人去衙门见官哩! 慈安太后见此情形,朝桂嬷嬷说道:“让秦铮他们回来吧。” 徐玉宁坐在马车里,看着人群中的那位书生,忽然觉得有点面熟。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持珏。 沈持珏看着被绑住的大娘,又看了一眼山上的法莲寺,忽有些踌躇起来。 有人问:“公子是要去法莲寺吗?” 人群散去,马车再次走起。 徐玉宁的马车从沈持珏身侧走过,风吹起一角帘子,正好露出徐玉宁的侧脸。 美人半面,却如惊鸿一瞥。 沈持珏目光忽地一凝。 他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车,有些失落地说道:“……不是。” 那对小夫妻站在一侧连连朝路人道谢,有人笑道:“小娘子这是要去法莲寺还愿吧?” 那小娘子扶着肚子忙道:“正是,先前拜了送子观音,今日来还愿。” “恭喜啊!” 等众人都走了,那刘跛子领着媳妇,将驴车赶进一方小树林。 只见小树林里,一个身穿绸衣,大约三十来岁,看起来颇富贵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等着他们。 小两口双双朝那男人跪拜下去,感激道:“恩公!” 那男人连忙将小两口扶了起来:“不必谢我。”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塞到那小娘子手里,那小娘子忙推辞,却听那男人笑道:“收好吧,往后好生过日子,若那贼婆娘再来骚扰,去京兆尹报萧三的名号,自有人助你!” 说完,那男人笑眯眯地转身走了。 若是徐玉宁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此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康福禄康公公。 与此同时,远去的马车上,慈安太后面色有些凝重。 ——“天底下哪有这样恶毒的婆婆!” ——“不过就是儿子死了,儿媳改嫁,心疼那五两银子的彩礼,又咽不下这口气,才闹的!” ——“就是看不得儿媳好呗!看来以前小娘子嫁入他们家,这老毒货怕是没少磋磨人家!” 慈安太后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几句话,良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徐玉宁坐在马车里,回想刚刚看到的一幕,眉尖忽地一蹙。 但是一想到突然出现的沈持珏,她的眉头又慢慢舒展开了。 第117章 位分 汤泉行宫一里亭外。 十六匹膘壮宝马拉着的巨大金车正停在那里。 只见金车周身雕有栩栩如生的十二瑞兽,一方五爪金龙大旗坚立在金车上,正迎风猎猎招展。 前头三十余骑兵开路,后头跟着的是面容肃杀的持枪士兵,以及数百名带刀侍卫,金车旁边持黄扇者、伞盖者数人,庄严又持重。 正是大武帝王出行所用规制。 这时一匹小马从远处哒哒跑来,康公公骑马回到御驾前,躬身上了金车,站在帘外低声汇报着什么。 只听金车内先是响起低沉的一声疑惑,而后是一声低沉的“嗯”。 刚刚在法莲寺山下的闹剧,原是皇帝精心安排的给慈安太后看的一出戏,虽然沈持珏的出现是个小小的意外,但事情总算圆满解决。 此时徐玉宁和慈安太后一行人正缓缓往汤泉行宫而来。 快靠近行宫时,徐玉宁听到外头有声音道:“看,前头是什么?” 接着是一声惊呼:“是御驾!” 徐玉宁微微瞪大了眼睛。 前头,桂嬷嬷撩开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笑着回头朝慈安太后说道:“太后,是皇上。” 闻言,正在车内闭目养神的慈安太后立马睁开了眼睛,愉悦的语气中透着几分爱怜:“这孩子……” 后头,徐玉宁也撩开车帘看了一眼,没想到还真是御驾在此! 昨天早上,萧夺说走了,徐玉宁还以为他这一走,总得过个十天半月才能见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不一会儿,两队人马就在汤泉行宫一里亭外碰面了。 徐玉宁扶着玛瑙的手下车,随众人一起行礼:“恭请皇上圣安!” 只见康公公伸手撩开金车的帘子,隐约能瞧见车厢里有个模糊的身影端坐其中。 萧夺并未下车,只坐在金车内遥遥朝慈安太后方向问安:“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慈安太后透过帘子瞧了他一眼,笑着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皇帝舟车劳顿,随哀家进去吧。” 萧夺才坐在金车内对着外面众人朗声道:“平身。” 两队人马这才起来,重新跟在御驾后面朝汤泉行宫而去。 玛瑙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皇上了!” 徐玉宁立马抬头瞪了她一眼。 玛瑙嘿嘿一笑,眼珠子一转,想起昨晚的事,连忙借着这个机会凑到徐玉宁耳边,将小福子的异常跟徐玉宁说了。 虽然早就知道小福子是皇上的人,但徐玉宁听后还是略有些惊讶。 这小福子人缘也未免太好了些,居然连皇上的亲卫都认识。 玛瑙撅了撅嘴:“这小福子歪歪肠子也忒多了,小主,您可得好好治治他!” 徐玉宁笑着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我看你歪歪肠子比小福子还多呢。” 玛瑙不服:“哪有!” 嘴上虽然逗着趣儿,但玛瑙的话,徐玉宁还是听进去了。 把小福子放在身边,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隐患;但是小福子这个人若是用对了,对于徐玉宁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徐玉宁还须斟酌一二,才能下定决心要不要继续用小福子这个人。 回了汤泉行宫,一众人簇拥着皇上和慈安太后进了朝晖殿。 慈安太后与皇上也有两个月未见面,两母子叙旧,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这会儿朝晖殿里头正热闹。 叙了一会话,萧夺叫来了随行的两位太医问话,又对着慈安太后道:“朕瞧着母后脸色好了许多,不知何时能还宫?儿子久不在身侧,是儿子不孝。” 张院判斟酌着回道:“慈安太后圣体调养至今,大有改进,开春过后,气温回升,寒邪不易入体,可回皇城。” 开春,那就是要等到来年二月份,这时间也太久了。 萧夺听了这话脸色似有些不悦,而且慈安太后也是皇宫里的一根定海神针,久居宫外怕是不太好。 慈安太后微微抬手:“哀家自个儿的身体哀家清楚。到了哀家这个年纪,身体自是比不得年轻人,就如同一张旧桌,难免修修补补,小修小补也不碍事,”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也不必再等开春,就正月十六吧,正月十六哀家就回去。” 那岂不是过年也不能团聚了? 萧夺盯着底下的两个太医眼看就要发难,慈安太后又补了一句:“正月里皇城到处燃炮仗、放烟花,乌烟瘴气的,哀家也不喜欢。” 考虑到慈安太后患的是咳疾,正月里皇城怕是从小年夜到元宵,小半个月里炮仗烟花都断不了,萧夺这才作罢。 慈安太后这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萧夺:“正月十六司马悦几个不是要进宫?” 徐玉宁站在一侧,闻言心中忽地一凛。 难怪慈安太后说要正月十六回去。 “都封了什么位分?”慈安太后手捻着佛珠又问。 说到这个,萧夺正了正神色:“都是些新人,儿臣与礼部商议,封了一位芳仪、一位容华 ,一位贵人,两位才人,两位常在。” 徐玉宁心里跟着琢磨了一下,芳仪是正五品,容华是从五品,贵人是从六品,才人是正七品,常在是从七品,位分确实都不高。 新人给的位分太高,怕是还没进宫,淑妃等人就要惹出一场风波来。 慈安太后点点头:“初进宫,其品性还未知一二呢,皇上考虑周全些是对的。” “承国公家里那位,可是芳仪?”慈安太后想了想,又问。 “是,给了个封号。” “什么封号?” “昭。” “昭,明也,光也,”慈安太后笑了笑,“这个字不错。” 看来司马悦,确实很得皇上和慈安太后的喜爱。 徐玉宁心里也琢磨了一下,按照前世她所知的,这七位新人中,除了王柳如王贵人出身较低外,其余六人家世都很不错。 想到这里,徐玉宁忽地想起自己。 若论家世,她出身不低,但自徐世安过世,忠远侯府家道中落,如今羿哥儿尚未长成,她当姑姑的,在后宫的的位分也确实低了些,不仅不能为他保驾护航; 等将来她正式成了皇上的女人,位分太低,也不足以保全自己。 这位分,是时候争一争了! 徐玉宁垂下眼眸,用力掐了掐手心。 “皇上这两日要住哪个宫殿?可差人收拾了?”慈安太后又问。 萧夺目光扫了两眼徐玉宁,才又看向慈安太后:“也不过是小住两日,何必如此麻烦?儿臣就住云缈阁。” 还在沉思的徐玉宁一下子抬起了头, 却见慈安太后笑了笑,说了一句:“随你吧。” 徐玉宁看着慈安太后,眼中闪过一抹流光。 第118章 剖心 相比起萧夺留宿云缈阁,更让徐玉宁高兴的是,慈安太后似乎对她有所改观。 “很开心?” 考虑到萧夺舟车劳顿,慈安太后早早放了他和徐玉宁回云缈阁。 萧夺进来,瞧见徐玉宁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眉眼间的笑意就没下来过,以为是他的缘故,顿时得意地挑了挑眉。 徐玉宁连忙正了正神色,嗔了他一眼:“你骗嫔妾!” 昨天那样语重心长地说要走,今天他人又过来了! 害得徐玉宁还以为他这一走,怕是又十天半月才会过来。 萧夺确实耍了点小心机,见徐玉宁看穿了,也不免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因为皇上的到来,云缈阁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康公公正命人将装着皇上衣物的箱笼搬进来, 见状,徐玉宁伸手戳了戳萧夺的胸膛:“皇上舟车劳顿,先去泡泡汤池,也好解乏。” 闻言,萧夺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笑着将她腾空抱起:“一起!” 徐玉宁:“……!” 徐玉宁是疯了才会答应他这样荒唐的要求,当即挣扎着下来,立马转身跑开了。 萧夺也不去追,只是笑着转身,一把撩开珠帘走了出去,自行往汤池去了。 行宫里大大小小的白玉汤池不下百个,离云缈阁最近的一个,就在云缈阁后面。 徐玉宁住在行宫这些日子,除了陪慈安太后时去了朝晖殿那边的汤池,平日沐浴用的就是云缈阁这个。 康公公领了干净的衣裳进来,眼珠子乌溜溜地转:“小主……” 徐玉宁怎么可能看不懂他的意思,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我来吧。” 汤池里烟雾缭绕,徐玉宁抱着衣服过去,却见萧夺光着上半身,下半身隐匿在水中,健壮的后背靠着汤池的壁沿,正在闭目小憩。 徐玉宁轻手轻脚过去,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将衣服放下就走,没想到她人刚到,萧夺就睁开了眼睛。 一时四目相对。 徐玉宁清咳两声,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伸手将干净的衣物放到他旁边的架子上:“皇上慢用,嫔妾先行告退……”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哗啦”的水声,徐玉宁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撞进了一个水汽氤氲的胸怀。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下一瞬,萧夺抱着她纵身一跃,只听“扑通”一声,汤池就因水花飞溅而下起了漫天雨花。 徐玉宁浑身湿了个透,顿时气急:“你!” 然而萧夺动作比她快,搂着她的腰身将她往池壁上一压,低头就堵住了她的嘴。 这会儿萧夺的手也不老实,一伸手就扯掉了徐玉宁衣服的系带,一层一层将她的衣裳剥落开来,最后仅留一面梨花白绣红色海棠的肚兜。 那梨花白的软绸布料,似是她胜雪的肌肤,那红的海棠,绽放其上,红白相映,无端诱人。 “皇上……” 两人肌肤一碰,似有火星溅起。 徐玉宁心底生出一点恐慌,声音都打着颤。 萧夺亲了亲她发红的脸颊,笑着安抚道:“别怕……朕只是怕你穿得太厚,不好汤浴……” 他渴望与她肌肤相贴的亲昵,也渴望与她亲密无间的贴近。 但他更愿意等到眼前的美人,在他张开双臂的时候,能欢跃地投入他的怀中,而不是害怕地躲开。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此刻与徐玉宁面对面在汤池里站着,声音轻轻的:“玉宁,你试着抱抱朕……” 徐玉宁不肯,但双手却被他抓着往他的腰腹搂去。 是硬邦邦的触感…… 徐玉宁脸上一热。 而萧夺也真的再无其他动作,好像真的只是想要她抱抱他似的。 良久平复心情后,徐玉宁好像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萧夺这才轻笑着将一条巾子塞进她手里,当即背过身去:“来,帮朕搓搓背。” 好在他现在背过身去,徐玉宁也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只见温热的水珠从他宽厚的背上滚滚而下,于是勉强定了定心神,拿起巾子帮他擦背。 直到他露出整个后背背对着徐玉宁时,徐玉宁这才发现他后背有一道巴掌长的疤痕,似曾经被利刃所伤,顿时一惊:“皇上背上有伤……” 萧夺也是一时没想起这回事,因此不由得顿了顿,却不肯多说:“已经过去了。” 徐玉宁见他似不想多说,故手指在那道疤痕上面停久了一瞬,就移开了。 萧夺说在这行宫小住两日,就真的只是小住两日。 慈安太后特地吩咐康公公:“皇上素日朝政繁忙,难得歇两天,奏折就不要往行宫送了。” 康公公忙应下。 徐玉宁白日里陪着萧夺在行宫四处闲逛,无琐事烦心,两人都很放松,竟生出了一点平民百姓家常的感觉来。 这日早上,萧夺一时兴起,要上山顶的宝塔朝拜圣祖爷。 宝塔供奉的圣祖爷画像,也就是萧夺的皇爷爷。 要上山,势必就要经过兰芳殿。 当萧夺牵着徐玉宁的手从兰芳殿前走过时,徐玉宁默不作声,反倒是萧夺脚步一顿,先开了口:“这里,是先太子的寝宫。” “是吗?”徐玉宁也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嫔妾在行宫住的这些日子,好似听人提起过。” 萧夺好像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兰芳殿”三个字: “朕记得小时候跟皇爷爷来过这里,这处原叫安泰殿,后来先太子将其改名兰芳殿。 ‘兰芳’二字过于小家子气,朕不喜欢,今后改叫‘碧霄殿’吧。” 随行的行宫总管周福来忙道:“诺!” 说罢,萧夺一把牵起徐玉宁的手,径直离开了。 徐玉宁跟在他身侧,这会儿正小心觑着他的脸色,发现他居然比自己还坦然,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今江山是他的,身侧的美人,也是他的,萧夺已经不屑于与先太子置气。 一个成王,一个败寇,他比徐玉宁想象中的,自然还要豁达。 第三日,徐玉宁随众人出门送御驾回宫。 两人刚冰释前嫌,就聚少离多,故每一次分开都格外地不舍。 一路上萧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来到金车前,他才用力抓了抓徐玉宁的手:“……安心等着,到时朕来接你。” 徐玉宁笑了笑,难得地应了声:“好,嫔妾等你就是。” 得了她这句话,萧城眼里也含着笑。 “外面风大,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了忍,还是直接转身离开上了金车。 康公公立马朗声道:“起——驾——!” 然而这时金车的帘子又忽然撩开,萧夺从车上跳下来,去而复返。 徐玉宁抬起头略有些揶揄地看着他:“皇上,这又是怎么了?” 萧夺心里似乎做了一番挣扎,才低头看向徐玉宁, 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实不相瞒,朕……心悦你已久。” 他说:“下一次,不许再拒绝朕!” 第119章 暗涌 他下一次过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明年的正月十六,他要过来接慈安太后回宫。 彼时,离他们的一年之约,也已经结束。 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徐玉宁十分清楚。 徐玉宁顿了顿,仍笑盈盈地看着他,却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行吧。” 萧夺:……! 她回答得太过爽快,萧夺站在原地直挺挺地愣了一瞬。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正想将人抓过来好好审问审问,却见徐玉宁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嘴角微微翘着说道:“外面风大,嫔妾先回去了。” 说完,似一只傲骄的蝴蝶转身翩然离去。 萧夺站在原地,咬得牙帮子都酸了。 “皇上回宫了!” 消息传回宫里,各宫娘娘像是约好似的,开始往乾清宫送汤送水。 康公公守在乾清宫门前,替皇上一一回绝了:“皇上舟车劳顿,正在歇息,娘娘不妨改日再来请安。” 倒是坤宁宫从头到尾只打发了个小宫女过去,得知皇上安好,就回来了。 “这是皇上第二次离宫了吧?” 皇后伸手挥了挥香炉里的烟,细细嗅了一下其中的味道,果然沁人心脾,但此刻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 如果说康福禄康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红人;那么坤宁宫的首领太监邓祈英,则是皇后身边的第一大红人。 他们二人,一个跟着的是大武朝最为尊贵的男人,一个跟着的是大武朝最为尊贵的女人。 也是这宫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人。 邓祈英在这宫中虽说手眼还不足以通天,但是窃听一下皇帝的行踪还是不难做到。 “是,”邓祈英小声回道,“上个月行宫有消息传来,说是行宫那位病了,皇上悄悄去了一趟。” 皇后冷冷地哼了一声。 她就算知情,也不能宣扬出去。 窃听帝踪,触了皇上的逆鳞,坤宁宫也讨不了好。 “知道了,下去吧。” 延祺宫里,康嫔抱着二公主亲了亲:“皇上今天会来看咱们二公主的,是吧?” 这日,康嫔刚差人往乾清宫送了汤,皇上过问了两句二公主的近况,康嫔心里正高兴着。 入夜,圣驾果然往延祺宫而来。 但是却带来了一个让康嫔脸色铁青的消息:“娘娘,皇上去了敬禧堂!” “怀了个金疙瘩,就是不一样。” 皇后坐在梳妆台上,伸出手指从一匣子东珠里,捻起一颗瞧了两眼,又扔了回去,“金疙瘩一多,就像这些东珠一样,一颗叫稀罕,多了,又有什么不同?” 竹枝正帮她梳着头发,闻言望向镜子里的皇后,笑道:“娘娘且宽心,这宫里生再多皇子,也占不了一个嫡字!” 又道:“听苏太医所言,娘娘如今身体大好,相信不久,咱们坤宁宫就要添位皇子了。” 皇后闻言,伸手摸了摸肚子,目光忽地一深。 自皇上回宫,康嫔眼睁睁看着皇上进了延祺宫,又转道去了敬禧堂两次,心里憋着的一股火气就怎么也下不去了。 这日,宫女知春进去侍茶,康嫔刚接过茶盏,登即将那茶盏往知春脚边一摔,怒道:“你想烫死本宫吗?!” 知春战战兢兢跪下:“请娘娘息怒!” 康嫔一看到知春,就想起李嫔当初对知春的看重,顿时就将知春当成了李嫔,气不打一处来:“到外头好好跪着!” 知春直挺挺在正殿外跪了两个时辰,延祺宫上下的宫女太监全都看见了,这事儿自然也瞒不过敬禧堂。 原以为在康嫔娘娘这里当了二等宫女是何等风光,却不料这光景还比不上当初在盈袖阁。 知春用力地咬了咬唇。 等时辰一到,粉藕从里头出来,终于让她起身:“回去歇着吧。” 知春咬着牙起身,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 “知春。” 正当知春咬着牙一瘸一拐往宫女休息的地方走去时,身后忽有人轻声将她叫住了。 知春回过头来,却见是李嫔身边的大宫女鸣蝉。 鸣蝉悄悄过来塞了她一瓶金创药:“拿去吧。” 知春看了看手里的瓶子,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暖流,眼眶一湿:“鸣蝉姐姐,我……” “当初本来李嫔娘娘是想将你要过来的,没想到……”鸣蝉轻叹一口气,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推心置腹般道,“无论在哪里,我们当奴婢的,只要能为主子效力,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鸣蝉无意间像是给知春指了一条“明路”。 能为主子效力…… 知春回了住所,默默地回想着鸣蝉的话,脑海里忽地灵光一闪。 是啊,只有让康嫔娘娘知道她是个得用的,将来她在延祺宫的日子才会好过。 知春用力攥了攥拳头。 她当够了被人随意践踏的下等宫女,如今好不容易成了二等宫女,她不会就这么倒下去的! “娘娘,奴婢打听清楚了,知春,先前是在永宁宫服侍徐美人的。” 听了粉藕的话,康嫔忽地冷笑一声:“本宫正说呢,难怪当初李嫔一看到这个小宫女,就非要过去,她们这对‘双生姐妹花’还真是姐妹情深啊!连对方身边出来的一个宫女都要看顾。” 粉藕:“看来徐美人和李嫔,如今是拧成一股绳了!” “管她们拧成一股绳两股绳的,”康嫔拿起手里的剪刀,一把将手里的帕子剪成两段扔回针线笸箩里,发狠道,“双生姐妹花?嗯,本宫最喜欢看狗咬狗了!” 这晚天气严寒,入夜各宫早早就熄了灯就寝。 然而延祺宫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得敬禧堂的李嫔从床上直坐而起。 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第一时间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才惊魂未定地掀开帷幔:“鸣蝉!” “娘娘!”鸣蝉匆匆跑进来点亮了一盏烛灯,连忙朝李嫔扑过来,“娘娘,你没事吧?!” 李嫔怀孕将近四个月,小肚已经显怀。 她受了惊,只觉得肚子好像也跟着不舒服起来似的。 “我、我没事……”李嫔一把抓着鸣蝉的手,先问她,“刚刚是什么声音?打雷了吗?” 鸣蝉脸色微变:“说是正殿守夜的宫女梦魇,不小心打摔了一只花瓶!” 康嫔住延祺宫正殿,李嫔住延祺宫偏殿敬禧堂,离得并不远,夜里这么大的声响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李嫔摸着凸起的肚子,脸色有些发白。 她与康嫔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当初她想借着怀孕搬离延祺宫,可惜没成功。 今天是打摔了一只花瓶,明天又会是什么呢? 李嫔用力咬了咬唇。 第120章 投诚 鸣蝉担忧地问她:“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要奴婢去请太医?” 李嫔摇了摇头。 “当初慈安太后离宫,就说了让皇后看顾您和您肚子里的龙胎,”鸣蝉用力抓着李嫔手,“娘娘,我们明天就去请皇后娘娘做主!” 这一晚,李嫔心思转了好几道。 次日,皇后还在更衣,竹枝进来在皇后耳边低语:“昨晚半夜延祺宫的宫女打摔了只花瓶,把李嫔吓得不轻,今早敬禧堂就宣了太医,说是受了惊吓,惊扰了龙胎。” 话音刚落,底下的人就通传说李嫔来了。 “皇后娘娘!” 李嫔一进来就扶着肚子跪了下去,哭道,“求皇后娘娘为臣妾作主!” 宫女还在一侧帮皇后整理衣裳,皇后背对着李嫔,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她微微转过身来,看向竹枝:“李嫔怀着身孕,身子娇贵,容不得半点闪失,还不快把李嫔扶起来!” 李嫔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固执地朝皇后又是一拜:“求皇后娘娘为臣妾作主!” 皇后眯起眼睛审视着如同小白花一样娇弱的李嫔,这一次亲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她拉着李嫔手往榻上一道坐下,故作不知情:“你还怀着身孕,万事当心才是。一大早哭哭啼啼来找本宫,这是为何?” 她刚问起,李嫔身边的宫女鸣蝉就扑通一声跪下了:“求皇后娘娘替我们娘娘做主!” 鸣蝉膝行两步跪到皇后面前,将昨晚的事毫无遗漏地告知了皇后。 “哦?”皇后听后,似微微有点惊讶,“真有这事?” “臣妾不敢信口雌黄,” 李嫔复又扶着肚子站起身,咬咬牙朝皇后郑重地行了一礼,“臣妾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长成,仰赖的全是皇后娘娘的庇佑,臣妾谨记在心!若日后皇后娘娘有用得着臣妾的地方,臣妾定当不遗余力!” 楚妃与皇后早已结盟,如今怀着龙胎的李嫔又来投诚,这无疑是皇后抗衡淑妃的一大助力。 “此话言重了,”皇后终于满意地拍了拍李嫔的手,冷声道,“母后离宫前,将你肚子里的龙胎交由本宫看顾,不消你说,本宫也自当为你主持公道!” 皇后故意板起脸,又道:“碎了只花瓶的确是小事,但是康嫔与你同住一宫,康嫔管束下人不力,惊扰了龙胎,就是康嫔的不是!” 李嫔又坐了两刻钟,才离开坤宁宫。 看着李嫔离开的背影,皇后慢悠悠地拨了拨手里的茶盖,朝竹枝道:“让邓祈英去,将康嫔屋里的花瓶都收了吧。” 康嫔还在西次间的罗汉榻上与二公主玩儿,这时一群太监忽地直接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将屋里,凡是看得见的花瓶,都给搬走了! 粉藕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阻拦:“大胆!这是康嫔娘娘屋里的东西,谁让你们搬的!还不放下!” 康嫔听到动静,连忙出来,见此情形,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你们好大的胆子!” “康嫔娘娘!” 这时,一个手持拂尘的白脸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朝康嫔虚虚地行了一礼。 来人正是坤宁宫的首领太监邓祈英。 一看到他,康嫔眼中就似生出一根刺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邓祈英只例行公事般,笑道:“皇后娘娘说了,延祺宫的宫女个个都笨手笨脚,今儿个打摔个花瓶,明儿个又打摔个花瓶,惊扰李嫔娘娘养胎,到时皇上和慈安太后怪罪下来,怕是担不起,” 他话说着,斜眼扫了一圈这屋子,意有所指,“为了两位娘娘着想,这些个花瓶,还是收了吧!” “你!” 康嫔略一想,就回过了味来——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官大一级压死人,她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屋里精美的花瓶被搬一空。 “定是李紫烟那个贱人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了什么,”康嫔狠狠地看着敬禧堂的方向,“本宫倒要看看她能生出个什么玩意来!” 皇后此举,是敲打,也是警告。 李嫔的龙胎,皇后保了。 远在汤泉行宫的徐玉宁,自然不知道皇宫里的这桩官司。 十二月下旬,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哪怕天气严寒,但行宫上下却喜气洋洋。 因为,快要过年了。 慈安太后因病滞留在行宫,要到来年正月十六才回宫,这意味着徐玉宁也要留在行宫过年。 “过年总得有过年的样子,” 临近年关,慈安太后心里也高兴,“这是皇上登基的第一年,这一年顺顺利利,来年就是弘武二年,开了个好头啊!” 徐玉宁和桂嬷嬷等人忙又添了几句吉祥话,引得慈安太后一直笑眯眯的。 于是她笑着吩咐道:“虽在行宫,比不得在皇宫,但这个年,咱们也得过得热热闹闹的。” 慈安太后开了口,行宫里采办年货的人就行动了起来,徐玉宁闲来无事,也在一旁帮忙参详着。 “皇上有多久没派人过来了?” 这日回了云缈阁,徐玉宁突然问起。 自从徐玉宁和慈安太后来了行宫,皇上人虽然不在这边,但隔三差五就会派人送东西来。 玛瑙数了数日子:“快有十天了!” 徐玉宁闻言,嘴边勾起一抹笑意,忽然招手将玛瑙叫到身边,低声轻语了几句。 这日,小福子又来了云缈阁屋后的亭子,他警惕地朝四周看了几眼,才吹了一个响亮的指啸。 在屋顶上盘旋的海东青听到声音,如箭一般从天空中俯冲而下,“噗”一声落在小福子的肩膀上。 就在小福子从衣襟里掏出一节竹管时,徐玉宁领着玛瑙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小福子,你在干什么?!” 玛瑙一出声,惊得那海东青连着扑扇了几下翅膀,“噗”一声飞走了。 小福子像木偶一样慢慢地转过身来,一看到徐玉宁,他手一抖,手里的竹管“咚”一声掉了下去。 “小主!” 云缈阁里,小福子跪在地上,半晌不语。 徐玉宁扫了一眼从小福子身上搜出来的纸条,才发现纸上记录的,全是她和慈安太后这些日子以来,在行宫的动向! 徐玉宁目光沉沉地盯着小福子,一脸愤怒地将东西丢到他的面前,厉声问他:“这是什么?” 小福子重重地朝徐玉宁磕了个头:“小主……是、是奴才对不住您!” 第121章 实情 玛瑙登时叉腰骂道:“好你个小福子!小主对你这般好,你竟然出卖小主!” 徐玉宁和玛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把小福子唬得团团转。 小福子心里正内疚,顿时吓得头也不敢抬,只喃喃辩解:“小主,奴才没有!” 徐玉宁似气得不轻:“那你说,这是什么?你要传消息给谁?!” 小福子犹豫了半天不敢说,徐玉宁脸上露出了几分失望:“既然你不肯说,我们主仆情谊今日已尽,你走吧。” “不要!”小福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终于咬了咬牙,脱口而出,“小主……是、是皇上!” 此话一出,小福子其实就已经是背叛皇上了。 徐玉宁一脸惊讶状:“你是皇上的人?” “奴才从来没有做过害您的事,”小福子慌了神,“当初皇上让奴才来小主身边,只是为了保护小主!小主,奴才真的没有害过您,请您明察!” “纵使你是皇上的人,我也不能容忍一个整日监视我的人在身边!”徐玉宁似乎伤心至极,微微闭上了眼睛,“你回皇上身边去,我这里不需要你!” “监视”二字一出,小福子心头一震。 这一回,因为他,小主怕是不能轻易原谅皇上了。 “求小主留下奴才!”小福子用力说道,“奴才自从跟了您,从今往后便是您的人了……小主,皇上身边,没有奴才的位置!!” 小福子暗地里确实是皇上的人,可是自从调到徐玉宁身边,他就明白,他是与徐玉宁捆绑在一起的。 徐玉宁不好,他也讨不了好。 所以一直以来小福子虽然为皇上做事,但其实心是偏向徐玉宁的。 见徐玉宁不说话,小福子又重重地磕了个头:“求小主留下奴才!” 在小福子一事上,徐玉宁也曾有过纠结,是要将人留下还是送走,到了今日,她仍有些下不了决定。 她看着小福子,忽道:“在法莲寺那日,玛瑙曾见你与皇上的一个亲卫举止亲近,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玉宁语气越发冷肃起来:“我身边不留来历不明的人,如果你想留下,你最好一五一十说清楚!” “那人是达哥……”小福子犹豫了片刻,终于慢慢地说道,“他叫陈达……奴才和他原是青州卫所的士兵。” “你是青州卫所的士兵?!”这一次,徐玉宁是真的吃了一大惊。 青州,是大武边境之城,是大武与鞑靼蛮子交界的州府。 “是……”小福子脸色也郑重了起来,“当年皇上化名萧三,在军营里当小兵,奴才几个不知情,阴差阳错认了皇上当大哥,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皇上的身份的,然后就一直跟随皇上至今。” 对于徐玉宁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奇闻。 萧夺居然真的放得下身段,与一般小兵混在一起。 当年也偶然听人说起,萧夺隐去皇子身份在军中历练,从小兵升到管十人的小旗,再到管百人的总旗、千户,后来更一举斩下鞑靼王子的首级,声震朝野。 徐玉宁以为以他的身份,哪怕在军营也应当是受到照顾的,没想到,他是来真的。 看着小福子,徐玉宁更为震惊的是:“那你怎么没成为皇上的亲卫,成了、成了……”太监。 若小福子说的是真的,他的前途绝对不止于此。 说到这个,小福子红了眼眶。 这确实是身为男人最为不齿的一件事,他实是难以启齿:“……奴才在战场上受了伤……后来就这样了……” 玛瑙听了这话,不由得伸手紧紧捂住了嘴巴,眼睛忽地红了。 徐玉宁不敢再追问他这件事,喉咙一堵:“你,先起来。” 小福子依言起身站在一侧低着头,静静等待徐玉宁的宣判。 徐玉宁深吸一口气,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认真看了小福子一眼:“若今后你不能与我一心,我这里就留不得你!” 这就是,要留下小福子了。 小福子抬手擦了擦眼角:“谢小主隆恩。” 行宫里波浪刚平,皇宫里却有波浪涌起。 “皇上,二公主今日开口叫人了!” 这日,康嫔身边的大宫女粉藕笑盈盈地来了乾清宫,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二公主如今十个月大了,粉雕玉琢的一个瓷娃娃,闻言,萧夺笑着抬步往外走,朝康公公道:“去延祺宫!” 二公主牙牙学语,一声声奶声奶气,软乎乎的“父皇”,直把萧夺的心都喊化了,他手里拿着个波浪鼓,也逗起二公主来。 这晚,自然也就留在了康嫔这里用膳。 康嫔笑脸如花,连忙吩咐人准备起来。 晚膳时分,康嫔领着二公主陪侍一侧,正与萧夺坐在桌边用膳,这时外头忽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康嫔脸上顿时有些不悦,正要喊人去问问怎么回事,外头康公公就已经一脸紧张地进来禀告:“皇上,敬禧堂出事了!” “什么?” 李嫔如今怀孕五个月,正是大腹便便的时候,一说敬禧堂出事,萧夺眉头一皱。 “朕过去看看。” 想了想,萧夺还是一把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离开了。 康嫔抱着二公主坐在桌边,看着那双皇上拿过的筷子,只觉得火苗在五脏六腑里不停扑腾着! “李紫烟!” 康嫔让奶娘将二公主带下去,她自己铁着一张脸在屋里踱着步,嘴里不停咒骂着李嫔不得好死。 不一会儿,粉藕就过来了,康嫔登即怒道:“怎么,那个贱人是落胎了,还是快死了?!” 粉藕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压着声音回道:“三位太医都去了敬禧堂,说是,说是……” “是什么?” 粉藕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说是胎动……” “胎动?”康嫔恨地牙都咬碎了,“一个胎动叫来了三位太医,还把皇上从本宫这里……” 她抬头看着皇上刚刚坐过的位置,眼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冷光。 知春端着茶进来,正心有惴惴,忽听到康嫔怒喝一声:“若不是当初徐玉宁帮她,她哪有今日的风光?都给本宫等着!” 知春站在外头听到这话,心头忽地一跳。 康嫔说的,是徐美人? 第122章 花好 一转眼就是小年夜。 皇宫里热闹非凡,但是京郊外的汤泉行宫众人也自得其乐。 “母后,快看!” 年底时,皇上派人送了两大车的烟花和炮仗过来,小年夜徐玉宁陪慈安太后用过晚膳,两人就凑在暖阁里剪窗花,这小年夜倒也过得不冷清。 等夜色更深了些,行宫总管就命人在行宫放起了烟花。 慈安太后患有咳疾,徐玉宁还怕烟火味太冲,不让他们放烟花的,但是慈安太后却道:“无妨,就放几发,热闹热闹。” 徐玉宁和慈安太后身上穿着厚厚的狐裘,凑在台阶前一块看烟花。 玛瑙、小福子还有桂嬷嬷等人围在两个主子身边,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你一言我一句,乐个不停。 就在众人正高兴的时候,秦铮带来了一个更令人振奋的消息:“皇上来信了!” 众人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落在秦铮手里拿着的那封信上。 慈安太后笑着接过信,却一转手就递给了徐玉宁。 徐玉宁愣了一瞬,眨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却见慈安太后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徐玉宁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暖流,恨不得抱着她的手臂摇一摇,撒个娇。 看来慈安太后是真的放下了对她的成见,愿意接受她了的。 “这是高兴傻了?”桂嬷嬷笑着伸出手指捅了徐玉宁一下,揶揄道,“快打开看看,看看皇上都说了什么。” 得了桂嬷嬷的令,徐玉宁三两下拆了信,看着信,她嘴角不由微微弯了起来:“母后,皇上说初八那日出发来行宫,他要留在行宫这里陪您过元宵。” 也就是说过年这段时间,皇上除夕至初七留在皇宫,从初八至元宵都会住在行宫了。 听说皇上要来,众人心里都很高兴,心里隐隐生出了一点期盼。 有主子驾临的行宫,才热闹啊。 小福子和玛瑙也很高兴,皇上与小主感情与日俱增,但他们却知道皇上和小主至今还未圆房。 下一次皇上过来,两人好事怕是将近了吧。 先前玛瑙一直担心小主放不下先太子,不肯接受皇上,也怕小主委屈自己,如今看来,小主是愿意的。 云缈阁里,徐玉宁正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皑皑白雪出神。 玛瑙拿着披风过来为她披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起头,很认真地问了她一句:“小主心里可还会难受?” 虽然玛瑙没说是因什么难受,但是徐玉宁却明白她话里的担忧。 “怎么会?”她笑着转身看向玛瑙,“当初决定要争宠,我心里其实就下过决心,要将过去放下,直到来了行宫这些时日,看到那座兰芳殿之后,我才发现我真的放下了。” 徐玉宁看着相伴多年的玛瑙,目光温柔极了:“如果先太子登基,我当了皇后,我的境遇也不会比现在强多少。” ——“玛瑙,你要为我感到高兴。” 君已生两意,她对先太子又还有何可留恋的? 玛瑙眼眶一热,用力握着徐玉宁的手,哽咽着说道:“只要小主高兴,玛瑙还是那句话,唯愿小主,从此一路青云!” 再一转眼,就是正月初一。 现在已经是弘武二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徐玉宁心里默念着“弘武二年”这四个字,心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她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放松过。 或许是新年新气象,到处喜气洋洋的气氛感染了她,又或许是过去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而她将过去之事彻底放下,也迎来了新的人生。 “母后,新年大喜!” 初一这日徐玉宁起了个大早,到朝晖殿给慈安太后拜年。 “大喜!大喜!” 慈安太后穿着一身红色绣万寿纹的吉服,笑盈盈地给了徐玉宁一个大大的红封。 稍晚些时候,行宫上下都来给两位主子拜年,赏银红封一发下去,行宫上下都高兴极了。 初一这日,皇上人没到,却让人快马加鞭送了一桌御席过来。 听说这菜是御膳房刚做好,就用特殊的食盒装着,在马车上用小炉隔水温着一路送来的,所以到了行宫时饭菜还是热的,可见用心了。 然而皇上也没食言,初八这日,圣驾真的来了汤泉行宫。 徐玉宁领众人在汤泉行宫一里亭外接驾。 徐玉宁穿着斗篷站在亭子里,看着金车远远驶来。 还隔的远远的,金车的帘子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眸。 许是那目光太过炽热,只一眼,就烫得徐玉宁脸颊发热。 尤其是想起上次离别时萧夺说的话,徐玉宁更是恨不得现在掉头就走。 但是慈安太后命她出来接圣驾,她又不能拂了慈安太后的意。 金车驶到面前,徐玉宁站在最前边领着众人朝皇上行礼,眼前一片绣着五爪金龙的衣角一晃,很快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徐玉宁略一迟疑,但还是很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萧夺稍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同时一挥衣袖,朝众人道:“平身。” 众人呼啦啦站起身,萧夺回头看着徐玉宁,极具暗示性地捏了捏徐玉宁的手,还微微挑了挑眉。 徐玉宁脸上飞快升起两团红云,连忙抽回自己的手,不给他捏了。 “走吧,外头冷,先回行宫!” 萧夺笑笑,一把牵起徐玉宁的手,把她往金车上带。 徐玉宁吓了一跳,忙劝止:“皇上,这不合规矩……” 后宫嫔妃也就皇后有资格,能与皇上同车而坐。 萧夺却不甚在意,一把将她腾空抱起,踩着轿凳飞快进了暖融融的车厢:“朕是天子,朕说的话,就是规矩!” 规矩这种东西,皇上说有就有,皇上说没有那就没有。 接了皇上回来,朝晖殿里热闹极了。 徐玉宁作陪,时不时与慈安太后和皇上搭话,但却有点心不在焉。 主要是身侧萧夺的目光太过灼热,这一天徐玉宁如坐针毡,但夜色还是如期降临。 回了云缈阁,徐玉宁和萧夺沐浴完躺到床上时,徐玉宁心跳如擂鼓。 她觉得帷幔有点儿闷,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正紧张得要命的时候,萧夺突然看着她笑了一下:“怎么了?睡不着?” 徐玉宁:“……!” 他还故意凑过来,咬了咬她的耳朵:“还是,你现在想要?” 徐玉宁:“……!” 第123章 月圆 这一晚温香软玉在怀,萧夺居然还老实起来了。 如此两人盖被子纯聊天过了四个晚上。 直到到了正月十一这天,就在徐玉宁怀疑萧夺并没有这个意思,紧绷的神经正放松下来的时候,萧夺却突然一本正经地跟慈安太后说,他有事要离行宫三日,让徐玉宁伴驾! 慈安太后是过来人,还是块老姜,目光可不是一般的辣。 闻言,她抬头看了自己儿子两眼,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样子:“去吧,你们小年轻,出去散散心也好。” 徐玉宁心头忽地狠狠一跳。 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徐玉宁真想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再细看萧夺,连眼神都没波动一下,居然还起身规规矩矩地朝慈安太后辞行:“如此,儿臣现在就动身了。” 送两人出门的时候,桂嬷嬷凑到徐玉宁耳边轻声道:“皇上身强力壮,小主若是不舒服,莫要一味纵着他。” 他们两人至今未圆房,慈安太后和桂嬷嬷都知道。 桂嬷嬷本意是怕皇上没个轻重伤了徐玉宁,却让徐玉宁听着耳根发烫。 “走了!” 徐玉宁这会儿脚下生钉,有点走不动道,萧夺笑着回头一手搂过她的腰,二话不说拥着她离开了。 出了行宫大门,外头早早有马车在等候。 “小主,皇上!”小福子坐在马车前头,见两人出来,忙殷勤地搬了轿凳下来,显然是在等两个主子上马车。 然而萧夺却没有搭理小福子,忽抬手到嘴边吹了一个响亮的指啸,远处一匹膘壮宝马瞬间撒开四蹄往这边跑来,踩着地上的雪四处飞溅。 徐玉宁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像只麻布袋,被萧夺一把扔上马背,随后他也大笑着翻身上马,一把搂住徐玉宁,两腿一夹马腹,大喝一声:“驾——!” 坐下神骏,如同开弓之箭,“嗖”一声一口气跑出了几百米! “皇上!” “小主!” 康公公吓得面容失色:“小兔崽子,还不快追!” 后头小福子和一众亲卫大惊失色,慌慌张张上马,连忙追着前头的人影奔去! 两人刚跑出一里地,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雪。 萧夺伸手“呼啦”一声掀过披风,将怀里的徐玉宁整个给包了起来! 徐玉宁坐在颠簸的马背上,耳边听到的尽是呼呼的风声。 她能感觉到萧夺发自内心的某种急切,只因他整个人身体比火炉还热! 徐玉宁整个人差点被马给颠散架了,好半晌才挣扎着,从包得严严实实的披风里探出头来,大声问萧夺:“皇上,我们去哪?!” 春风得意马蹄疾。 风声呼啸,飞雪擦脸,徐玉宁的声音和着风雪几乎都快听不清了。 萧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搂着徐玉宁,纵马狂奔。 他胸腔因为大笑而微微震动着,听到她的话,他忽低头飞快地啄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前方,大喝道: “——我们去 “——寻道问仙!” 寻道问仙? 徐玉宁不才,看过几本杂书。 他的意思是—— 他要和她做对神仙眷侣去! 受他的情绪感染,徐玉宁此刻竟也觉得胸中颇为快意。 徐玉宁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嘴角也忍不住得意地勾了勾。 如此快马加鞭跑了近一个时辰,坐下神骏终于在一处山庄停了下来:“吁——!” 徐玉宁抬头看着眼前的山庄,只觉得陌生至极。 这里,难得是皇家在京郊的避暑山庄? 然而不等她发问,萧夺已经翻身下马,朝马背上的她伸出了手,朗声催促道:“下来!” 徐玉宁笑了笑,从马背上纵身一跃,像只翩跹的蝴蝶落入他的怀中。 “走!” 萧夺仰天大笑,抱着她往山庄而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头别有洞天。 那一树的梅花,白的黄的红的粉的,正在风雪中静静绽放着。 萧夺脚步急切,徐玉宁只觉得眼前一树又一树的梅花,似走马灯一样跃过,鼻尖只余一股幽然的冷香。 山庄里头似乎早就打点过了,也不知是因为过年,还是别的什么,窗户上贴着红色的窗花,横梁上挂着许多红绸,屋檐下红绳挂着的风铃正叮铃作响。 徐玉宁躺在萧夺的臂弯里,有点目不暇接,不由伸手揪紧了他的衣襟:“皇上,这里是哪?” 然而萧夺并不接话,只抱着她冲进一间宽敞华丽的屋子,屋子里一排低着头的侍女,在他们进来之后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槅扇的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徐玉宁只觉得心头也跟着颤了颤。 一进屋子,萧夺就抱着她跨过一面屏风,眼前赫然出现一方浴池。 萧夺迫不及待将她“扔”进了还飘着花瓣的浴池里,随后他也跟着一脚踏了进来! 原以为来了这里,至少他会带她四处逛逛,没想到竟是直奔主题! 萧夺整个人都很兴奋,也很急切,抓着徐玉宁往浴池边上一压,雨点般的吻就急急地落了下来。 徐玉宁呼吸因他而急促起来,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才借了点力站稳,这一刻,她觉得脑袋有点空,下意识喊了他的名字:“萧夺,别……” 一出声,徐玉宁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她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么娇,这么媚,像野猫的呢喃。 急促的喘息中,一个“别”字还没完全落下,又萧夺的唇给堵了回去。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身上的衣服已经不知所踪,直到萧夺温热的手掌游过她的脊背,一股异常的酥麻升上来,徐玉宁才惊觉自己一丝不挂! 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将萧夺推开,双手紧紧护在胸前,转身就要逃。 然而萧夺就像一只猛虎直接扑了过来,近乎野蛮地将她的手反剪至身后,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身上, 下一瞬,他埋头吻上去…… 第124章 餍足 身体莫名发软,她脑袋也嗡嗡作响,好像完全不能思考。 这时,徐玉宁迷迷糊糊地觉得有点疼,指甲瞬间深深陷进他的后背,脚趾绷得发紧。 “别怕,朕不会伤害你……” 浴池里水波荡来荡去,时不时激起一片水花。 “玉宁,你看看朕……” 萧夺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快乐过。 身体很快乐,心脏也快乐地直发抖。 连头发丝都透着舒爽。 有温热的池水环绕着,疼痛很快过去,一种徐玉宁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从脚趾直冲天灵盖。 喉间溢出一声轻快的呢喃。 原以为会很难,没想到这一切发生地很顺利,有一点水到渠成的意思。 “玉宁。” 萧夺发出一声闷哼。 他连着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徐玉宁低低地应了声“嗯”。 萧夺终于满意地低声笑了起来。 徐玉宁感觉全身力气都被他吸干了,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酥麻过后她觉得有点不舒服,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忍不住张牙狠狠咬了他一口,怒道:“你还要多久……” 萧夺笑得更大声了些。 徐玉宁脑袋嗡嗡的,不知何时后背终于碰到了柔软的被褥,困得双眼皮打架,然而那人趴伏在她的身上,仍亲着她的脸颊。 有一滴汗从他的下巴滚落,正滴中她的眉心。 终于结束了。 徐玉宁呼吸有点平复不下来,萧夺搂着她,一直低头看她,眉眼间都是笑意。 就在他低头又吻过来的时候,徐玉宁吓了一大跳,忙伸手挡住了他的唇,声如蚊喃:“嫔妾有点不舒服……” 还是有点疼,腰也有点酸。 萧夺眼睛弯了弯,低头吻了一吻她挡在面前的手。 休息片刻之后,他抱着徐玉宁去浴池沐浴。 徐玉宁羞于看他,伸手推他:“嫔妾自己来!” 萧夺挑眉:“你自己能站稳?” 徐玉宁:“……” 确实不能。 换了干净的寝衣,躲在柔软的床上时,徐玉宁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身边睡着一头虎视眈眈的狼,她又无法放松下来。 倒是萧夺一只手覆在她的腰窝上轻轻揉着,一只手紧紧搂着她,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眉心,大发善心地说了一句:“睡吧。” 腰间暖融融的热意传来,徐玉宁像只被撸顺毛的猫,一下子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四处都燃着烛灯,将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徐玉宁精神有点恍惚,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 只有身上的酸软提醒着她,先前发生了什么。 等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徐玉宁下意识歪头去看身侧,却见身侧空空如也。 萧夺不在。 徐玉宁深吸了一口气,积攒了一点力气一把掀开帷幔,然后就看到萧夺大步朝她走来,站在床沿弯腰低头看着她,嘴角含着笑:“醒了?”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忽一见到他的人,徐玉宁有点害羞。 但是最亲热的事情都做过了,也就很快接受了这一点。 徐玉宁正了正神色,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嫔妾有点饿。” “朕想着这个时辰,你也应该醒了,”萧夺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脸上透着一股前所未的轻松愉悦,“朕让人进来替你更衣洗漱。” “小主!” 不一会儿萧夺出去,玛瑙就领着几个面生的侍女,端着铜盆拿着毛巾进来。 玛瑙看着徐玉宁,嘿嘿地张嘴傻笑着。 徐玉宁被她看得有点儿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别傻站着了,替我更衣。” 近身服侍主子更衣这种事自然是玛瑙来,瞧着徐玉宁身上的点点红痕,玛瑙微微倒吸一口凉气。 想起今早出门时,桂嬷嬷将她抓过去交代的话,玛瑙脸也红红的,悄声问徐玉宁:“小主身上可难受?” 玛瑙拿出一个小瓷瓶塞徐玉宁手里,声音细得几乎听不清:“这是桂嬷嬷给的,让奴婢给小主……说是消肿止痛……” 闻言,徐玉宁脸蛋一下着了火。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徐玉宁从内室走出去的时候,姿势还有点不自然,但好在也并不算太难受。 桌上摆好了饭,萧夺坐在桌边,回头见徐玉宁梳好妆出来,他笑着朝徐玉宁伸出手:“过来!” 徐玉宁走过去,原以为他只是想牵牵她的手,谁知她刚伸手放进他的手心,下一瞬,她整个人就被他一把拉着坐到了他腿上! 玛瑙和几个侍女看见皇上突然抱着徐玉宁亲了起来,个个脸红不已,连忙低下头,像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徐玉宁见状,脸上热得不行,登时伸手打了萧夺的手臂一下:“放开!” 萧夺捏起她的手指,轻挑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怕什么,你是朕的妃子,朕与你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徐玉宁才不纵着他,一个挣扎就从他腿上滑了下去,一转身坐到另一张锦凳上,微微睁着眼睛瞪着他:“可是嫔妾现在饿得慌,” 见他又要凑过来,徐玉宁咬了咬唇,破罐子破摔:“皇上雄伟,嫔妾不敌,可否先饶了嫔妾?” 闻言,萧夺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笑得连屋顶都似乎跟着颤抖起来了。 徐玉宁脸红了又红。 最后实在是见不得他如此得意的样子,故愤愤地端起碗,想象着这一桌的饭菜,就是眼前这个厚脸皮的人,将其消灭。 这一天,两人白天厮混了一天,吃完饭已是半夜。 徐玉宁身姿酸软,又去泡了一回热水。 回来时,却见萧夺坐在床沿,指尖捻着个白玉瓷瓶在转。 徐玉宁先是吓了一跳,定睛细看那白玉瓷瓶并不是玛瑙给的那个,才松了一口气。 见她过来,萧夺随手将瓶子放到一侧,将她抱到床上搂住:“还难受?” 徐玉宁忙摇头,见他眼睛亮得吓人了,怕他再折腾,又狠狠点了点头。 “算了,”萧夺轻笑着伸手摸进她的衣襟,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她胸前的软肉,“先饶了你这一回。” 徐玉宁:……!!! 也实在是初经人事,徐玉宁觉得颇为疲惫,见萧夺没别的意思,很快睡了过去。 身侧萧夺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拿过小瓷瓶拨开瓶塞,伸手就脱了她的寝衣…… 第125章 避子丹1 次日起来,徐玉宁觉得身上有点异样,冰冰凉凉的,那股火辣辣的难受劲消失不见了,她还以为是桂嬷嬷给的那瓶药的缘故。 醒来时,萧夺照旧不在身侧,徐玉宁手撑着床起来,正要喊玛瑙,却听门口有侍女行礼喊“恭请皇上圣安”,徐玉宁伸手一把撩开帷幔,就看见萧夺正从门外走进来。 “皇上。” 徐玉宁披着一头乌发坐在床上,看着他走近。 萧夺走到床边,低下头看着床上的她,眼睛笑眯眯的:“快起来,朕与你一道去赏梅。” 直到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山庄中赏梅时,徐玉宁追着又问:“皇上,这到底是哪里?” 萧夺道:“这里,是朕在京郊的私人山庄。” 他身为帝王,名下私产肯定不少,拥有一座私人山庄也不足为奇,奇的是,私人山庄就意味着与各处的皇家行宫山庄不同,这不是明面上的私产。 外头还飘着小雪,两人逛了一会儿,又回烧着地龙的屋里呆着了。 刚回来喝了一盏热茶,康公公就捧着个匣子进来。 萧夺伸手接过,笑着放到了徐玉宁面前:“打开看看。” 这是,侍寝过后的赏赐? 徐玉宁也不免有些好奇,他会赏什么东西给她,只是打开匣子后,却不见金银珠宝,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徐玉宁拿出那张发黄的纸看了看,一脸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萧夺:“这是,地契?!” “嗯,”萧夺脸上含着笑意,“以后,这座山庄,归玉宁所有。” 这座山庄,怕是价值不菲,他大手一挥就送了。 却远比送金银珠宝有意义的多。 徐玉宁将地契小心收好:“那,嫔妾却之不恭,谢皇上赏赐。” “只是口头明谢不足以表示诚意的,玉宁……” 萧夺凑过来一口咬住她的耳垂,伸手将她压倒在窗边的罗汉榻上,目光滚烫地吓人。 徐玉宁比他还年长一岁,平常女子十五及笄就出嫁,徐玉宁蹉跎至今,年纪已经二十一过半了,这具身体如她的年龄一般,随着年岁的增长,像青涩的桃子已完全丰熟。 却在昨天被萧夺摘了去。 萧夺自认是一个在女色上还算克制的帝王,但是身下玲珑有致的身体,丰腴而有肉感,带给他极致的感受。 他喉结滚了滚,双手在她身上游移,越发爱不释手。 瞬间满室生香。 徐玉宁汗涔涔地趴在枕头上,身后萧夺还在逞凶。 昨晚他当了一晚上的柳下惠,今天肯定得变本加厉讨回来。 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山庄里,萧夺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实在是放纵得过分了。 等玛瑙进来服侍徐玉宁沐浴时,徐玉宁坐在温热的浴池里泡着,身体有点别扭,她觉得自己可能又肿了。 “小主是不是难受得紧?”玛瑙略有些担忧。 徐玉宁摇摇头。 身体的不适倒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她担心的是,照着这两日的恩宠,她会怀孕。 现在她在后宫还没站稳脚跟,位分又太低,根本不能独自抚养孩子。 徐玉宁在山庄伴驾三日,中间歇了一日,快要回程的那晚,萧夺闹了她一整晚,只不过她也越来越适应他,在这件事上,也感受到了别样的快乐。 第四天早上,徐玉宁在一阵酥麻中醒来,有些无奈地推了推趴伏在她身上的萧夺:“皇上,该回去了……” “早知道……朕该提前两天带你过来……” 萧夺似有不满,埋首在她的颈窝里咬了一口,又折腾了她一回,才终于不舍地起身了。 玛瑙带着侍女进来服侍,透过半透明的帷幔,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坐在床上。 帷幔撩开,里头的美人长发松松垂在腰后,小脸面色酡红,似醉酒般,神色慵懒,眉目含春,说不出来的诱人。 除了玛瑙脸色还自在些,山庄里头的一众侍女都脸红红的,完全不敢再抬头看徐玉宁,心里暗叹道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徐美人,恨不得金屋藏娇才好。 “这不是回汤泉行宫的路,” 马车离开山庄时,徐玉宁撩开帘子,瞧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回头疑惑地看着萧夺,“皇上?” “我们现在不回汤泉行宫,”萧夺将她抱在怀里,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语气颇为愉悦,“朕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要带她去见谁? 徐玉宁满腹疑惑。 直到马车进了城,停在徐玉宁最熟悉的那条胡同,看到那座最熟悉的府邸时,徐玉宁浑身一震。 是忠远侯府! 他居然带她回了忠远侯府! 徐玉宁眼眶忽地一热,一下子回头看着萧夺,像傻了一般:“皇上?!” “朕不便露面,”萧夺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捋至耳后,笑道,“快去吧。” 他是皇帝,无论到哪个臣子府中,接驾事宜都不能马虎,只怕他一露面,忠远侯府阖府都惊动了。 此时是正月十四,胡同里四处还掉着炮仗的红纸,新年的气息还很浓。 忠远侯府的门房,远远瞧见门口来了辆没挂旗的陌生马车,新年里拜年的人来来往往,门房也不敢怠慢,忙小跑着上前问:“请问贵客可有拜贴……” 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撩开,露出一张浓艳的美人面。 门房瞬间瞪大了眼睛:“……大小姐!” ——“快,快去通知夫人!” 玛瑙扶着徐玉宁下了马车,拿斗篷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簇拥着她进了忠远侯府。 此时忠远侯夫人魏氏、少夫人郑氏和世子羿哥儿都在暖阁里。 忠远侯府的大少爷大小姐,一个过世,一个入了宫,府里只余下孤儿寡母,这年,过得有些冷清了。 门房脚下生烟,率先跑来禀告,因为激动,声音直发抖:“夫人!少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魏氏身边的老嬷嬷一把将人拦住,小骂道:“大过年的,魔怔了?说什么浑话!” 门房急得直拍大腿:“是真的,是真的!大小姐……哦,不对,是小主回来了!” 徐玉宁进了宫,就不能再称大小姐了。 里头魏氏、郑氏和羿哥儿听到外头的叫嚷,忙走出来。 魏氏跑在最前头,不敢置信地问门房:“你刚刚说、谁回来了?!” 第126章 避子丹2 话音刚落,外头玛瑙和小福子几人就簇拥着徐玉宁跨进了门槛。 魏氏、郑氏和羿哥儿三人瞬间呆愣在原地。 徐玉宁将斗篷的帽子推至脑后,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早已湿润的眸子:“娘!” 魏氏浑身一震,呆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徐玉宁,她一点声响都没发出,但眼泪却默默地湿了脸庞。 “姑姑!” 羿哥儿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像枚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扑进了徐玉宁的怀里,“是姑姑!真的是姑姑!” “玉宁,娘的玉宁……”魏氏激动地手脚发抖,颤颤巍巍地走向徐玉宁。 郑氏眼泪也掉,忙将羿哥儿拉到身侧,让出空间给徐玉宁母女。 “娘!” 前世魏氏忧思过度,在弘武二年冬病逝,徐玉宁没能出宫见到她最后一面,如今再见面,其实已经是隔了两世人生了。 徐世安战死沙场当月,魏氏头发就白了一半,她也不过比徐府的张氏大了两岁,但是看起来,却比张氏老多了。 徐玉宁扑进魏氏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腰,哭得像个孩子。 魏氏泪眼模糊,不停伸手摸着徐玉宁的脸:“真的是娘的宁儿,娘是不是在做梦……” 屋里众人都红了眼眶。 本不愿打扰她们母女重逢,但是皇上还在外头,留给徐玉宁的时间怕是不多。 小福子扯了扯玛瑙的袖子,玛瑙瞬间回过神,忙上前:“夫人,少夫人,先进去里头坐吧。” 在场中也就只有郑氏还有点主意,忙看向玛瑙身边的几个宫女太监:“玛瑙,这些怕不是宫里的……” 玛瑙忙点头。 郑氏勉强稳住心神,叫来魏氏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让各位见笑了,烦请移步,随嬷嬷下去喝杯茶!” 羿哥儿也忙道:“祖母,姑姑,我们先进去坐!” 徐玉宁回过神来,伸手帮魏氏擦着眼泪,拉着她的手进了屋里。 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魏氏仍紧紧抓着徐玉宁的手不肯放开,刚见面的激动褪去,随之而来的是心底的担忧:“宁儿,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徐玉宁喉头哽咽刺痛,有些说不出话来。 是玛瑙上前小声替她说的:“夫人,少夫人,小主无事,只是小主今日怕是不能多待,皇上还在外头!” “啊?!” 魏氏和郑氏吓了一大跳,仿佛神魂离体:“这可如何使得!” 虽说忠远侯府无成年男丁,但魏氏身为主母,理应出面接驾,让皇上呆在外头,这怎么行? 徐玉宁忙按住魏氏的手:“娘你别怕,是皇上的意思,他不愿惊动大家……我和你们再说几句话,就要走了!” 魏氏听了,又忍不住抹眼泪。 她伸手死死地抱着徐玉宁:“今日能见到你一面,娘就安心了,娘别无他求,但求你好好的!” 郑氏心里也有一肚子话要说,目光紧紧看着徐玉宁:“前儿个听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慈安太后去汤泉行宫小住,让你侍疾,我和娘心里又惊又喜,怎么样,慈安太后有没有为难你?” 徐玉宁摇摇头:“无事,我应付得来……” 说应付得来,那就是如刀尖跳舞,闻言,魏氏和郑氏心里酸涩难当。 郑氏想起还在外头的皇帝,终于问出声:“玉宁,你和皇上如今……可是结琴瑟之好了?!” 说到这个魏氏一阵紧张,用力捏着女儿的手:“……我儿,你告诉娘,皇上可有让你受委屈?” 徐玉宁与先太子年少情深,当母亲和大嫂的,最清楚不过。 皇宫政变后,徐玉宁不肯委身于新帝,任何人都无法理解,只有魏氏和郑氏知道她心里的苦。 “没有……”徐玉宁眼眶还红着,无力地笑了笑,“皇上对我很好……” “娘,”徐玉宁不欲让魏氏担心,伸手搂着魏氏,头轻轻靠在魏氏的肩上,喃喃道,“娘,我放下了。” 想来两母女有很多私密话要说,郑氏忙领着众人一并退了下去,小心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余徐玉宁两母女。 魏氏摸着徐玉宁的头,又呜咽起来:“我儿,定是吃了很多苦……娘看得出来……” 徐玉宁眼泪不受控制,扑簌簌地落:“那娘呢,当年嫁给爹,是不是也受了很多委屈?” 这件事,魏氏从来不在儿女面前提起。 如今徐玉宁的境遇,与魏氏当年何其相似,魏氏特别能理解女儿的心情。 她抓着徐玉宁的手,慢慢说道:“当年与昌劲定亲时,娘也从来没想过他会突然病逝……这门亲事本就此作罢,可你祖母突然派人上门,说要娶我作他庶子的兼祧妻,这件事我哪能答应…… 可当年你外祖父被人弹劾,牵连了贪墨案,差点砍头,是你祖母出手救了你外祖父……我不能不答应……” 魏氏伸手扶正了徐玉宁的肩膀,笑着道:“但是娘从来不后悔…… 娘与你叔父实为夫妻,却当了一辈子怨偶,可是后来有了你大哥和你…… 娘的一双儿女如此出色,足以慰平生! 玉宁,娘不后悔的!” “娘!” 徐玉宁闻言,抱着魏氏又哽咽起来。 两人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郑氏过来敲门提醒两人时间不多了。 想到皇上还在外头,外面天寒地冻的,实在是不能让皇上久等,魏氏忙掏出帕子帮徐玉宁擦眼泪,让郑氏和羿哥儿进来。 “姑姑。”羿哥儿抱着徐玉宁,万般不舍。 徐玉宁摸了摸羿哥儿的头,起身抓着郑氏的手:“大嫂!”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徐玉宁:“家中一切,有劳大嫂操持!” 郑氏红了眼眶:“一家人,说什么傻话! 徐玉宁吸了吸鼻子,看到旁边的羿哥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郑氏往旁边去了:“大嫂,我们这边说话。” 郑氏还以为徐玉宁要说什么,直到徐玉宁凑到她耳边,问她讨要避子丹时,郑氏先是顿了一下,随后微微红了脸。 她有些不解:“玉宁,如今你与皇上已结双好,为何还?” 而且徐玉宁年纪也不小了,在后宫中,有一个孩子傍身,比什么都好。 徐玉宁摇摇头,小声将她的担忧说了。 在宫里煮避子汤实在是无法掩人耳目,唯有用避子丹方管用。 徐玉宁跟郑氏说道:“我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