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有一个祭天台,以前国师会在那上面求雨或者做法,之后国师死了,便空置了下来。说来也怪,国师当时好歹也是权倾朝野的重臣,死得那么离奇,竟然没人去过问他的死因,绝大多数的国师党官员都纷纷倒戈,不是站了右相,就是站了战家。
可笑!殊不知,只有皇上才是最大的赢家。
再次站上祭台上,燕坤泽还颇为怀念。风雪太大,他眯着眼睛徐徐道:“当时我还不知道九儿是个女儿家,只想着战家竟然能培养出这种粗中有细的将军来,忘生你功不可没。”
战忘生嘿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大笑:“我把她当男子养,也是为了以后能够继承我的衣钵。这将军做的时间久了,难免会觉得腻。”
“这个皇帝我都觉得厌烦了,更何况是你?”燕坤泽双手放在了祭天用的供桌上,感慨道:“你自爱妻走后,也独身了有好几百年了吧?等你什么倦了,想在将军府里享天伦之乐了,直说无妨。我亲自给你寻一个你中意的佳人。”
战忘生听后,连连挥手:“不了不了,有劳您费心了。”他深怕燕坤泽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于是忙把话题岔开,问道:“您来这儿做什么?这里不是陌问老儿的地方吗?”
“现在归我了。”
燕坤泽的手上散发出淡淡的蓝光,只见宽大的供桌上顿时将一副山水别景塑造了出来。战忘生凑近一看,只见上面浮着一座山,山上林木郁葱繁茂,山顶上却一片平坦,一个巨大的太极阵横在上面,像是什么道门的道场一样。若是只有这些便还罢了,但是战忘生却是在上头看到几个人。
准确的来说,他们并不是人。
战忘生心存疑惑,扭头看向了燕坤泽,小声问道:“先祖大人,他们是……”
在瞧见这一幕之后,燕坤泽反而轻松了许多。他指着其中一个穿着金色璀璨彰显雍容华贵气质的男子说道:“这个,是帝俊。他是如今天界中最无耻的天神。”
在燕坤泽说完这句话后,战忘生看见这人在地上打坐时打了个喷嚏。
“……”
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言灵之力已经对讨厌之人自带了诅咒效果的燕坤泽伸手指向了另一个人。“这家伙是魔界的长老照珈,三界夹缝从开天地存在至今,这中间的时光有多少年,这个老家伙就存在了多少年。连风招那家伙,都要忌惮他三分。”
战忘生大惊:“这样的人物,岂不是快与三皇齐名了?”
“他还差得远呢。”燕坤泽指着最后一个全身黑乎乎的家伙说道:“这是地界的地君。”
“掌管着地界十万魂魄的那位?”
“嗯。”燕坤泽抱着手臂,饶有趣味地说道:“你猜,他们聚在一起,是想给我出什么样的难题?”
战忘生思索了片刻,说道:“大人受三皇所托,看顾三界秩序,并无过错。可总有人不愿固守秩序,总是意图打破
界限,三界失衡,给天下生灵带来无法估量的灾难。于是,大人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年若非他们破坏了三皇合力下的封印,放出了上古凶兽饕餮穷奇它们,我也不至于辗转万载才得以转生。帝俊是天神,这等龌龊的事他自然不会承认,所以他要隐藏得最深。这个照珈,正是操控这些凶兽的幕后者。”
战忘生看向了地君,问:“那么这位呢?”
“他?”燕坤泽转过身来,挥了挥手,供桌上用术法造出的微缩景象瞬间消失。只见燕坤泽挑起了唇角,看着战忘生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你可曾听说过,百鬼夜行,万鬼同哭?”
光是这几个字听在耳朵里,都要叫人心里瘆得慌,头皮直发麻。战忘生睁大了眼睛,心中一惊,“难道地君也想插手此事?”
“这三个家伙聚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发生?”燕坤泽深吸一口气,道:“凶兽屠不尽,春风吹又生。我想会会这个照珈,这几日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就让你府中的黑白鬼使去解决吧。朝廷上的其他事,你和右相多费点心。”
“您知道去哪儿找他吗?”
“当然。”燕坤泽微微一笑,在供桌上用手指敲击了几下桌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里噙着深意。“叫九歌回来,让她陪我去。”
“是。”
第二天,皇上又失踪了。好在迁移过来的百姓们安定下来,没有造成动乱,而一直传闻有怪兽出没的边界也没有再传什么紧急的军报回来,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皇上隔三差五地就不见了人影,问徐元说病了。可也没见皇上有传唤太医啊!群臣们纳闷了。
走在青山下,一根狗尾巴草被人捏在手里晃来晃去,最终插在了燕坤泽的头上。战九歌松了口气,突然就对这个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男人有了好感。
“那些个凶兽不管怎么杀都杀不完,要不是怕水,我倒是真想看看南海的海底里究竟藏了多少凶兽。”战九歌悠闲地甩着两条胳膊,发现燕坤泽一直都抿着唇没有说话,于是一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到他了。
“你让祖父喊我来跟着你,应该不是让我来看你黑着一张脸的吧?”
燕坤泽回神,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想带你去个地方。我们曾经在那儿重逢,我就把那里当做是我们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地方。”
战九歌看他情绪高涨,自己却有些失落。“你说的那些我都不记得了。所以你觉得值得纪念的地方,我可能……会觉得什么都不是。”
“那样也没关系。”燕坤泽伸手在她的头顶上摸了摸,说道:“你就当做是看看风景,顺便放几把火。”
“放火我在行。”战九歌的表情有点微妙:“可是,放火做什么?你要烧了你的回忆?”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帝俊很少出现在人界,就连地君也是同样。掌握着三界大权
的人,如今却因为同一个目标来到了人界,齐聚在东华山上。此次大事商议过后,照珈一个人从东华山顶撤了下来,他还有点要事要办,所以要小心翼翼的,不敢惊动深眠在东华山里的山神。
然而就是在下山的路上,他突然听见了一个女子的歌声,清脆婉转,声似黄莺,曲调轻快,最重要的是,照珈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找到声源。他环望四周,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能看见周围有什么人。
直到片刻之后,当那歌声停下之后,他在转身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身着素衣的姑娘。她虽然只简单地扎高了头发,身形也略显单薄,衣袍遮掩了她大半的身姿。不过照珈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不但是个姑娘,还是只凰鸟。
“凤凰?”照珈冷笑一声,“敢在我的面前出现?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说你傻呢?”
战九歌笑得十分腼腆,装出一副纯良的样子,回道:“我敢这么做,当然是有我自己的理由啊~”她扬了扬了下巴示意他看看自己的身后。
照珈转身看去,发现燕坤泽正端着一把扇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燕坤泽将扇子唰地一下收回,客气地颔首道:“与神为伍,在背地里阴我的感觉如何啊?照珈。”
他一开口,照珈便知了他的身份。顿时整个人都散作了黑色的星点,消散在空气里,就这么消失不见了。战九歌郁闷道:“他跑了。”
表露出淡然姿态的燕坤泽冲着她微微一笑,开始认真地一个褶子一个褶子地合拢着扇子,默契所致,战九歌竟然明白了他这微笑的意思,心里又喜又恼。
这不要紧,我们小凰鸟向来是口是心非别别扭扭的。
两人顺着山路又向下走了一段路,结果就看见了方才打算要落跑的照珈,他的面前有人拦着,显然这个人让他十分忌惮,否则不可能会让他乖乖停下。
隔着照珈,风招探出头来冲着他们两个挥了挥手,道:“老龙,我来啦!你也太菜了,这是你的地盘也能让他跑了?”
燕坤泽在照珈震惊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悠哉地说道:“我这是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看你能不能将你最大的敌人制服。”
“哼。”风招的嘴里衔着一根草,满不在乎地道:“他的手下都已经叛变到我手下,还能有什么翻身的机会?照珈,你在本尊面前耀武扬威了那么久,也该好好尝尝作茧自缚的滋味了。”
没想到堂堂的魔首会跟守望三界秩序的应龙大神联手,照珈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呵斥道:“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要是敢对我下手的话,连魔界也会遭……”
“你不必担心。”风招从嘴里扯下那根狗尾草来,在照珈的身边打起了转,语气轻快地说道:“反正你也活不久了,不如临死之前多为魔界做点牺牲。你不必担心,你死了之后,你的事情,我会继续帮你做下去。不要太
感激我喔!”
风招说完,也懒得再听照珈的辩驳和挣扎,直接干脆利落地一挥手,他整个身体就化作了灰尘,消散在空气里。战九歌好奇地问:“这么容易?他不是和你同样是从上古时期就存在的人了么?”
燕坤泽道:“人会死,神会死,魔自然不会永存。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人神都可以轮回,唯有魔不行。”
“还不是因为三界夹缝闹的?”风招自魔界长大,自魔界出世,本以为世间万物都一样,没想到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从一开始就很不公平。他决心要改变这一切,却处处受到掣肘。
“应龙,眼下你有求于我,我自然是要跟你谈条件的。”
“你的要求,我能猜出大概。”
“我要魔界正大光明地存在于世,不再处于三界夹缝之中,终日不见天日。我要魔界有光明,当清晨来临的时候,不二城的上空不再有黑暗和紫星。”
当年应龙被上古凶兽围杀殒落时,几个部位化作了这世间不可多得的宝物散落在各地,但是庞大的身躯却横在魔界和人界的交接处,正好将太阳尽数挡去,使得魔界终日不得见光。
闻言,燕坤泽有些心虚地看向了别处,在思考片刻后,痛快地应允了。“好,我答应你。”
凤展满意地点头:“我最近闲来无事,会在人界滞留,需要我的话,让人去不二城找我。”
“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的。”
告别了风招之后,战九歌蹭到了燕坤泽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燕坤泽不用问就知道着丫头现在肯定是满肚子的疑惑。他也没有吊她胃口的打算,坦然说:“有什么话就直说。”
“承诺风招的事,你有把握办到吗?”战九歌在问完了这句话之后,好像觉得不够似的,又追问了一句:“你们怎么知道照珈要死了?”
燕坤泽先回答她第一个问题:“风招的事,好办,也不好办。最多也就是个耗损寿命和修为,这天道对于世间万物都是极其公平的,你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代价。”
“至于照珈么,他虽然也从上古时期就存在,可三皇都殒落了,连我也入了一遭轮回,他的本命星闪烁不定,早就该死了。只不过一直靠吸食活人的精气勉强维持着罢了。”
“怎么听起来像是妖一样?”
“妖魔本来就相差不远,只不过魔修的功法要更加霸道一些。”前面就是一条小溪,溪流上架着一座看起来很窄小的桥,燕坤泽便主动牵起了战九歌的手,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过了桥,气氛正好。而战九歌也忘了此刻她和他都是能为不低的高人,一座桥,似乎就已经是两个人的万水千山了。
战九歌在这种氛围里还能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有点闷闷不乐地说道:“你不是说让我放火吗?我还没来得及出手,那个照珈就死了。”
“不要紧。”燕坤泽牵着美人在这种青山绿水下,哪儿还有什么心
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说:“最近我们不会回燕城了,若是顺利的话,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带你去游山玩水,游历三界。这是当初你我定好的约定。”
当初他们还有过这种约定吗?战九歌完全没有印象了。失去记忆的人,当然不会再想起什么。
可是为什么,心口总觉得在发痛呢?
燕坤泽走在前面拉着战九歌的手,却发现她并没有走,一扭头,就看见战九歌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五官都有些皱巴巴的,十分难看。
“算了。”燕坤泽的一只手放在了战九歌的额头上,一股柔和的力量安抚了识海中的凤凰元神。战九歌感觉好受了很多。“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
“不要勉强自己。”
就是这个声音,这种莫名能带给人安全的感觉,像是支配控制着她情绪和身体的开关,只要一开始,她就不会停止望着他的目光,和不断向他倾斜的心。
她这是怎么了?连精神也被下了禁制术吗?
战九歌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面不断闪现的画面甩出脑海,将自己的头埋进了燕坤泽的胸口,而燕坤泽则是有些受宠若惊地扶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正在他想借机轻轻地搂着她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个清朗的少年音,还很耳熟。
“大神?你们两位怎么到这里了?”
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山脚下还能遇到人,战九歌强打起精神和燕坤泽分开,站到了一旁。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人生指引者一副没看到自己的样子,心里有点好奇和失落,倒是燕坤泽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问那少年:“寰陵?你怎么在这儿?”
他刚问完,就看到寰陵的身后跟着许多和他一样大或者比他小的少年,挑着水跟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寰陵!寰陵!等、等等我们啊!”
在看到寰陵终于停下来之后,他们不由得松了口气。寰陵向燕坤泽解释道:“我们在进行修行的早课。大神,你们难得来一次,不如去我们师门坐坐吧?”
有不少的少年们也认出了眼前的这对夫妇,脸上顿时显露出了喜色,也起哄着道:“去坐坐吧大神!我们师父一直挂念着您呢?最近没有凤凰大神驻守山门,他总说右眼皮子跳的厉害呢!”
“是啊是啊!师父他老人家总喜欢瞎想,您去劝几句,他一准儿听您的!”
燕坤泽侧头看向了战九歌,问道:“你觉得呢?”
倒是从来没有听他人说起过这段事,隐约记得大哥好像提了几句,很快就被一笔带过了。她也很想看看以前走过的地方,于是就点了点头。
方外山距离东华山的确算不上远,尤其是在这些小弟子们的本事都见长后,每天的早课就是挑着水绕东华山跑一圈,有人轻松完成,有人在结束的一瞬间累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