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山前,重华君还是知道施法隐去真身,化作人界普通青年的模样。
在重华宫一起生活了近两万年,重华君已经十分熟悉绿杳的气息,因此下山后找起人来也没什么难的。很快,重华君便在一家酒楼找到了绿杳。
彼时绿杳正在给店老板吵架,重华君听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店老板克扣绿杳的工钱,绿杳觉得十分没道理,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
重华君熟悉绿杳的气息,绿杳更是熟悉重华君的气息,因此,虽说以她的修为,并不能看出隐去真身的重华君,却能凭着对他的熟悉,察觉这么刚进来的其貌不扬的青年就是重华君。
没有谁吵起架来貌美如花的,所以,绿杳一察觉到来人是重华君,立即调整呼吸,不与店老板争执了,没给的工钱也不要了,扭头就走。店老板已经争得脸红脖子粗,憋足了劲要与绿杳好好理论,但绿杳突然就走,倒弄的他愣住了。
重华君跟出来,疑惑道:“怎么突然就走?”
绿杳不答反问:“你下山干什么?”
重华君道:“我见你还没回去,便来找一找你。”
绿杳道:“我能有什么事?走吧,去买点吃的带回去。”说完,率先走在了前面。
重华君快走几步,两人并肩而行。以前在重华宫的时候,只要绿杳在,重华宫就没有安静的时候,可现在街上人影稀落,走在身边的明明就还是那一个人,却沉默以对,一句话都不说。
反倒是重华君先道:“你在酒楼给店老板酿酒吗?”
绿杳笑了下道:“总要活着嘛,不打工挣钱,吃什么?”
重华君噎了噎,道:“即使你灵力不高,可凭着你一万多年的修为,也能在人界活得自由些吧。”
绿杳看了一眼重华君,两人四目有片刻的相对,而后绿杳收回视线,自嘲一笑:“就当我想体会人界疾苦吧。”
重华君被绿杳刚才那个复杂的眼神有些惊住,半晌后,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腕。
与重华君相处的这许多年里,除了随时随地缠着他想要出宫时经常被他从寝殿扔出来,重华君还从没如此主动地接近她。所以,绿杳被重华君的行为惊住了,但很快她意识到他的目的,立即就甩开了重华君的手。
可重华君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蹙眉道:“为何你的灵力只剩了先前的不到一半?”
绿杳道:“你看错了。”
重华君伸手道:“你可以给我再看一次。
”
绿杳有些不耐烦道:“有什么看的?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她花落音,四周静的落针可闻。
绿杳察觉到自己脾气不好,吁了口气:“我真没什么事。”恰好这时走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店门口,绿杳站住道,“你想吃什么?”
重华君盯着她不说话。绿杳避开他的目光,径自走了进去。
最后,绿杳将自己面前的那碗牛肉面吃的一干二净,可重华君面前的却一下都没动。绿杳也不管他,结了账就走,可等她走出老远,重华君却没有跟上来,气的绿杳一跺脚,咬牙还是回去找他了。
重华君还在小面馆,还在那个位置上,面前的面碗已经被收走了,店里也没剩几个人,却只有他一个人做了一张桌子,从后面看,很是形单影只,好不可怜的模样。
绿杳咬咬牙,走到他身后道:“还不走吗?你是想住这里?”
重华君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绿杳看他竟然还敢笑,真想扑上去咬他几口,咬牙道:“还不走吗?”
这回,重华君立即便跟她出来了。
绿杳走在前面走得很快,重华君跟在她身后,却不论绿杳走多快,始终与她保持两三步的距离。
绿杳走着走着突然回头,对重华君道:“你就是仗着我不会丢下你是不是?”
重华君肯定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绿杳哼笑一声道:“这次可能会,但下回绝不会了。”
重华君但笑不语。
绿杳蹙眉道:“你笑什么?”
重华君道:“没什么。”
绿杳气的牙痒痒,冷哼一声,扭头就走。重华君却在她扭头的那一瞬,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因为重华君身上有伤,所以绿杳将茅屋里仅有的一张木床让给他睡,而她晚上则趴在桌上凑合一下就行了。开始重华君很是反对她这样的安排,可绿杳用一句话将他的反对镇压了下去:“不睡床的话就出去,别叫我看见你。”
如此睡了两个晚上,可今晚重华君坚持不再睡床,绿杳又拿出那句话吓唬他,他却淡淡道:“若你能将我赶出去,我绝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绿杳道:“你这是欺负我打不过你吗?”
重华君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绝无此事。”
绿杳干生气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只要重华君不再提她灵力的事,她虽然生气,反应却没有之前那么激动。
重华君的伤虽说好的快,他也不是靠吃东西疗伤,但绿杳回来后
还是给他做了点吃的——只撒了一点盐的清汤面。这回,不等绿杳催促,重华君便自己拾起筷子吃了起来,然后问绿杳:“这是你在人界新学的吃的?味道还不错。”
绿杳道:“比不上重华宫的锦衣美食。”
重华君沉默不语——再好的锦衣美食,吃了千万年,也早已经腻烦了。
晚上休息的时候,重华君要绿杳去床上休息,绿杳坚持不去,然后便被重华君抱到了床上。这期间绿杳挣扎了一番,可听到重华君一声似乎扯到了伤口的**声,立即动也不敢动了。
重华君将绿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绿杳见他要走,立即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去哪里?你身上还有伤。”
重华君笑道:“就在这里。”
绿杳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隔壁房间的桌凳,抿了下唇,往里面挪了挪:“你不能在那里凑活,也上来吧。”
重华君犹豫了一下。
绿杳在他犹豫的时候,以为他是嫌自己如此做法有失体统,毕竟以前她缠着重华君时就被他毫不犹豫的从身上扒下来无数次,从床上踢下去过无数次。因此,她赶紧道:“你的伤也快好了,能驾云的话,就回重华宫吧。”
说完,她立即翻身对着墙,似乎睡着了。却在片刻后,听到悉悉率率的声响,绿杳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到底没回身看一眼,不一会儿,就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她终于装不下去了,回身道:“你怎么……”
一句话只说了个开始,因为此时两人的距离很近,她都能清楚的看到重华君长长的睫毛。
绿杳呼吸一滞,然后又翻身对墙去了。
重华君道:“为何来人界?你不见后,我找了你很久,后来知道你在人界似乎更高兴,才没来接你回去。可身上的灵力又是怎么回事?”
绿杳道:“你什么时候找的我?你不是巴不得我能离开重华宫,叫你清静清静吗?”
重华君道:“开始确实是嫌你话多,可后来渐渐习惯了,你不在,反倒安静的不习惯了。”
绿杳忍不住笑了下。
重华君又道:“我在天界经常有时能看到你在人界认识了新的朋友,也看到过你这两间茅屋,觉得你在这里很好,却没想到……”
绿杳转身,认真地看着重华君道:“在你看来,什么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很好?”
重华君知道绿杳性格单纯直爽又爱热闹,以为她去了人界就是想要过一过任杰的生活,却没想到竟然会隔
了那么久都不回去,甚至现在似乎有更长远的留在这里的意思,这样他陷入了矛盾——如果这真的是绿杳喜欢的生活,想要永远留在人界,他会放她离开吗?沉思片刻,没有结论。
重华君道:“只要是你喜欢的,就是好的。”
绿杳直视他的眼睛:“我很喜欢你,你可以是我的吗?”
这话绿杳以前也说过很多次,在重华宫、重华殿的时候,可在她的这两间茅屋里却是第一次,而且她这次说这样的话的态度也与之前十分不一样,这次她格外认真。
重华君避开她的眼睛,道:“你累了一天,休息吧。”
绿杳倔强的盯着他,可重华君合上眼,就是不看她。
绿杳在黑暗里看了重华君很长时间,最终什么都没再说,翻身背对着他,睡着了。
第二天两人像是没有昨天晚上的不愉快,绿杳和前两日一样要出门,重华君叫住她道:“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绿杳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都装到一个她斜背在身上的小布包里:“不知道,争取天黑前回来吧。”
重华君道:“是去打工吗?”
绿杳道:“嗯。”
重华君道:“我之前在重华宫并没有见你常外出打工,是因为我来了,所以你不得不出去打工吗?其实我可以什么都不吃。”
远古的仙神在年纪尚小,像绿杳这么大的时候,还经常需要食物充饥,可后来灵力达到一定的境地,就不用这些东西充饥也感觉不到饿了。所以,对于重华君,吃与不吃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绿杳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头也不抬道:“你不吃我也要吃的,走了。”
说着,就走出去了。只是,走出没多远,察觉到后背重华君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便站住侧脸道:“我会在太阳落山前回来的。”
重华君道:“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绿杳道:“不能。”
重华君道:“为什么?”
绿杳道:“因为我就是因为想避开你所以才下山的。”
绿杳这日傍晚回来的时候,站在院门口的木栅栏门前好一会儿都没敢进去,这一天精神都有些不集中,脑子里一直想的是,照重华君平日的脾气,今早她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应该早已经离开了。
推开门进去,肯定还是她一个人,所以还不如外面更容易呆着。只是,那些话说完她一点都不后悔。
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绿杳推开门进去,却在这里才察觉,灶房里有烟火
气。她意识到什么,赶紧跑进去,里面果然有人,而且是她最熟悉的那个人。
重华君回头看到她,含笑道:“今日果然回来的早,晚饭快好了,等下就能吃了。”
绿杳仔细一看,重华君竟像之前给她松土时那样,将飘逸的白袍系在腰间,也将衣袖挽起,正在学着她做完饭。
绿杳眼睛一热,走过去握住重华君的手,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你为什么还没走?”
重华君道:“你在这里,我便不走。”
绿杳深吸口气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这么管我?”
重华君道:“你是重华宫的人,现在明显出了问题,我怎么能这么不管你呢?”
绿杳收回手,自嘲的笑了下,心中暗道: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而后,她低着头走了出去。重华君看着她垂头丧气的身影,想说些什么,可到底什么都没说。
之后,两人相处的很有默契。绿杳不多话,但也不是不理重华君。而重华君则本就话少,即使想找些话题,可见绿杳神色不好,便也不多说那么多了。
重华君是在这里一个月后才弄明白了在绿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天,绿杳照例出去,但没多久,茅屋前多了一个人。不,准确来说是多了一位客人——花神。
花神万万没想到,重华君竟然会在这里,所以,叫了好几声“绿杳”,最终却将重华君喊出来了,自然是大吃一惊。而重华君也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她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来。
于是,重华君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绿杳就在这里的?你来这里干什么?”
花神端起自己的花神架子,然后道:“重华君,我可不是你宫里的人,所以自然不必回答你的问题。”
重华君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比一场如何?你赢了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说,立即离开。可若是你输了,我问什么你就要答什么。”
花神道:“比什么?”
重华君道:“你提。”
花神沉吟片刻道:“好,既然重华君诚心要比试,那我就说一说我的看法。重华君只提了自己的要求,却没问了有什么要求。”
重华君道:“请说。”
花神道:“咱们就比栽花,人界的一刻钟里谁种的多谁赢,怎么样?重华君敢不敢比?”
花神是三界各种各样的花的首领,因此自然很是擅长栽种花木。而重华君除了种过绿杳和她的姐妹们,还真没中国“花”这种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