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裴不厌因着和苏家子女一同去楚国公府练兵场训练,结识了楚国公世子。
楚世子这人颇有性格,只和他看得上的人说话,他看不上的人一概没有好脸色。
不知怎么他竟和裴不厌很是投脾气,还单独约他两人出去吃饭聊天。
今晚两人聊得尽兴,都开怀喝了点酒。
裴不厌归来时已是巳时,月光如雪,寂寂清辉洒满白袍。
自从长福死后,兰姨娘给他院里安排了个十二三岁,憨憨呆呆的小厮,叫小石头。
小石头见他进了院来,忙迎出来。
裴不厌朝屋里远远一眼,暖暖灯光从窗户中透出,比平时亮上许多。
“院里来客人了吗?”
小石头开口刚要回答,一个身影从屋里出来,一路步履匆匆地向他走来,一直走到他面前快要闯进他怀里,又慌慌忙忙地向后退开两步。
“表哥,怎么才回来?”
女子的声音清澈如泉,仿佛隐隐藏着埋怨。
她微微抬头看他,一双眼又黑又亮,盛满如银月光和说不尽的欢喜。
苏青菱嘴里说着埋怨的话,脸上却是见到他后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嘴边两个小梨涡背着主人将心思偷偷流岀来。
这是,在跟他撒娇?
裴不厌不知是今夜微醺的缘故,还是夜色撩人,苏青菱面若桃花,刚刚走得急,鬓边绒发垂落一缕,让人想替她轻轻别在耳后。
裴不厌手垂落在身侧,捻了捻指尖。
他本想问苏青菱怎么这时候来找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解释,“和朋友出去吃饭聊天,一时忘了时间。青菱表妹,更深露重,我们进屋说话。”
苏青菱摇摇头,“京城夜里治安不好,见到表哥回来我就放心了。表哥早些休息吧,青菱不打扰了。”
苏青菱规规矩矩地离他两步之遥,礼仪周正地行了个万福礼,看起来乖极了。
等到这时,竟然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吗?
裴不厌喉结上下滚了两滚,长密的羽睫微微垂下,掩住星眸中复杂之色。
上次明明想好要让她断了念想,他刚刚居然差点开口想邀她多留一会儿……
裴不厌回了一礼,“表妹也早些休息。”
苏青菱心口一松,今天的续命卡总算打上了。裴不厌没有追问她,看来自己的暗恋人设已经成功在他心里立住了。
“青菱告辞。”她侧身,心中放松,动作幅度稍大了点,被折磨一早上的双腿突然一软——
“小心。”
裴不厌伸手去扶,臂弯却落了空。
苏青菱身后的江右大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提溜,将她在地上放稳。
裴不厌收回手眼神微暗,他听说荣昌乡君给苏青菱送了个侍卫。
下人传得欢,说这侍卫长相颇受大小姐喜爱,实际上是荣昌乡君送她的面首。
这么荒诞的谣言,裴不厌自是不会相信。但眼前看来,这两人恐怕要比小姐侍卫的关系亲近些。
他嘴角绷了绷,眼神不露痕迹地在江右脸上扫过。这侍卫和他长得并不相像,莫不是自己太过冷落苏青菱,让她心生寂寥,胡乱凑合?
“这位是青菱表妹新收的侍卫?”
苏青菱听他这么问,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是问“新收的小妾”一样。但她转念一想,正好隆重介绍一下江右,好让裴不厌若是想杀她时有所顾忌。
“正是。他名叫江右,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斧钺钩叉刀枪剑戟,没有他不会的。轻功也了得,劲也大,眼神尖耳朵好。有他在,没谁能杀我。”
她噼里啪啦夸了一大通,裴不厌神色淡淡,月光下仿佛一层彬彬有礼的假面,“那恭喜表妹得此侍卫了。”
苏青菱听他的话,怎么听都觉得奇怪。但今天卡已经打了,她怕在裴不厌面前多说多错,万一一句不对惹他动杀心。
“多谢表哥。青菱告辞。”
裴不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仿佛鬼怪脱掉那层画皮般,一张绝美的脸上只剩下冷漠森然。
不过是些肤浅的爱慕罢了,他根本不需要。
——
——
没过两日,安义伯府热闹起来。
原因无他,苏家私塾定胜堂任教的张老先生终于探亲回来,私塾开始上课。
本来,国公、侯爷、甚至品级高些,家族壮大些的门第都有自己的私塾。
没有被推举进入国子监,等待科考或者还没到进入国子监年级的少年,家中重视教育的少女,都会在私塾学习。
大阳朝,没有被推举进入国子监的学子可以通过科考获得名额。
科考也是寒门子弟进入国子监的唯一途径。
国子监就是未来官员的后备军,如今在朝官员大半是国子监出身,进了国子监就等于半只脚跨进朝堂,因此格外受重视。
苏家请的张老先生曾是前一任国子监祭酒,也就是国子监的校长,文坛泰斗,当代大儒。
自三年前前太子出事后,他便辞官隐居,不问世事。
老安义伯曾对他有恩,安义伯请他出山在苏家私塾任教。
张老先生坐镇苏家,定胜堂瞬间在京城炙手可热起来。上至楚国公家独女,下至七品清流官员家公子都想办法送进苏家私塾。
这次张老先生回家探亲前前后后去了半个月,总算是回来了。
京城里爱读书的不爱读书的小辈们,几家欢喜几家愁。
苏青菱倒是颇为期待,开学以后她和裴不厌就不只早晚膳的时间见面了。打卡的机会大大增加。
与祖母家人用过早膳,苏青菱同苏青芦、苏青艾、苏青梦、裴不厌四人一同去私塾上课。
苏青云已是国子监的监生,前几日回到国子监读书,虽家就在京城,但国子监里一律封闭住宿管理,十天半月不会回来。
苏家私塾本是在安义伯府里的家塾,因为请到了张老先生,生源暴涨,一来拥挤二来不便。于是安义伯便将伯爵府向后拓出去,单独开辟一个院子做私塾用。
又重新命名制匾,这才有了现在的定胜堂。
苏青菱几人走了一小会儿,来到定胜堂中。时辰尚早,学子们来了七七八八,正相互寒暄闲聊。
苏青菱一走进来,楚国公家独女楚果站起身跟她打招呼:“青菱,怎么才来啊?”
楚果凑到她身边,用眼角夹她揶揄道:“也不知道早点来,白白浪费和你情哥哥相处的时间。”
情哥哥?
苏青菱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定远侯世子谢峥正端坐在前排,整理摆放自己桌上的笔墨纸砚。
谢峥不是早被定远侯推举进了国子监,怎么跑这来了?
还没想出什么,只听到一声娇柔的女声问道,“谢世子,你的手还没好吗?都怪我……”
谢峥闻言抬头,心中一暖,他起身拱手,“多谢青梦关心。是在下一时不慎摔下马才断了手,不怪任何人。只是国子监告假期间,恐怕要常常打扰安义伯府了。”
苏青菱心中了然,看来谢峥是因为上次陪苏青梦骑马摔断了手,养伤期间去不成国子监,定远侯怕他落下功课,所有这些日子在定胜堂借读。
她冷冷一笑,众目睽睽之下,她这么大一个未婚妻站在这里,谢峥和苏青梦倒是聊得你来我往,郎情妾意。
不过正好,谢峥自己送上门来,正帮她省了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