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似是而非。
东晋分崩离析之后,中原地区形成了四大政治集团,分别是东梁,南赵,西蜀,北魏。北魏雄踞了大半个中原。
西面和北面更有无数部族虎视眈眈。几乎年年都有胡马南下的消息。
契丹,柔然,西域三十六国,党项,吐谷浑,吐蕃等等,无不想着饮马黄河,长江。
东梁立国仅二十余年。
但这块地面上久无大战。江左二百年来文华,自然盛于天下。建康人物无不风流豪奢,连带着普通百姓都衣厌葛,食嫌骨。
近几年来,因着镇南侯两次剿平交广乱夷,还镇扶了南赵,两国交好。从而使得大梁后方稳定。南国物产大量输入江南,国势便仿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
自来十年,苏烈一直闷在鹤鸣山上。现在终于踏入这天下第一等繁华之地,亲眼目睹人世烟火,山水风华。
放眼看去,苏烈觉得自己眼睛都有些不够使,看啥都觉得好的布灵布灵的。一路啧啧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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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早得了消息,门子正翘首以盼。一见两人出现在街口,阖府惊动。
通传的门子跑飞了鞋,得到消息的外管事撞了二门,内管事搭手开中门时戳了手指,侯爷没正冠便到了大堂阶前,侯夫人更是捂着嘴眼泪哗哗的流。
老刘的眼角都多耷拉了几分。苏烈也湿了眼眶,当年公主的泪眼可从没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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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女子搂着自己呜呜地哭,搞得自己也泪盈眼眶,情真意切的喊了一声娘后,公主的眼泪更汹涌了。
后殿之上,苏烈抱着娘亲的胳膊,絮絮叨叨的把自己十年经历大概说了。反正是挑着好玩的说,拣着好吃的讲,报喜不报忧嘛。
夫人一下抚抚苏烈的脸,一下拍拍苏烈的背,心内的担忧挂念一时尽去脑后。苏烈零零落落的说了一个时辰,公主就胡撸了苏烈一个时辰。更是听得眼泛泪花,嘴角含笑。一边阿耶也拈须微笑,听得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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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给自己准备了四名侍女,令赵平随侍行走。左右待在府里无事,闲着也是闲着,先逛街开开眼去。
遣赵平去中路禀了一声,再顺便提几坛三年陈,便准备出府。
一刻功夫,赵平神色严肃地回禀:夫人有命,早点回来;侯爷也有命,侯府亲卫统领即刻便至,阿郎去哪儿都行,但统领必须随护。
苏烈来了兴致,抱着杯凉白开等了没一刻,一条壮硕大汉便来求见。苏烈赶忙让姚黄领人到西花厅。
汉子四十左右,身高得有八尺出头,比张灵虚低点有限。一副黑脸膛。环眼短须,浓眉散乱,咬合肌特别突出,但两腮向下凹陷,更显着面目凶煞。裤褶合裆。一身腱子肉撑得紧绷绷的,背着个长条背囊,估摸是锏。
刚进西花厅,汉子便抱拳拱手,“郎君,侯爷命某王世虎跟随。”随即转头,冲老刘抱拳点头,老刘眯着眼颔首致意。
苏烈瞬间来劲儿:“呦,虎哥!老刘,熟人儿?”老刘早习惯了苏烈的说话风格,眯着眼笑道:“小郎,熟人儿。”
“那就不用多言!虎哥,晚上寻仙!先走着!”
老刘驾一普通双辕车,两个侍女姚黄,魏紫随侍车内,王世虎步行车后,赵平车边跟随。一行人出了镇南侯府。
魏紫拿着把小刀,负责专心致志的给自己剥枇杷。
姚黄负责用银签喂到自己嘴里。
苏烈瘫在座榻上,负责说吃还是不吃。
苏烈很负责的说,这个可以有。
距离目的地还有八里,且得走呢。
苏烈长得很有威势,剑眉虎目。再加上身板比一般小孩儿高大不少。在山上就曾经有过瞪眼吓哭小孩儿的经历,后来他就开始眯着点眼,见谁都笑着说话,显得自己温和憨厚。
此刻,在车里眯着眼,享受着两位小姐姐的侍候,这是前世今生都没有过的享受,就是车次了点。
一条府前街就将近两里,沿路只有两处摊贩,一守东,一把西,了无买卖,也不知道这俩贩子靠什么生活。
这一带位于建康南城,多百官显贵居所。出了街口,一行人弯弯折折穿街过巷,苏烈也就便体会着幽街曲巷的意趣。直到拐上御街,繁华才骤然扑面而来。
苏烈下车静静伫立了片刻。他入建康时,是从白鹭洲石头城而入,已经咋舌不已;今日站上御街,才对江左繁盛有了正确的认知。
御街宽八丈,两侧各有丈许宽边沟,俱为石板铺就,由宫门而出直通南方朱雀门。
街面整洁宽阔,路上行人车马往来有序,御街两侧店铺熙熙攘攘,喧闹不已。行商走贩;士子商贾;阿婆小娘,往来络绎不绝。各府中采买,管事,又或部曲从人皆数见不鲜,夹以僧尼衙兵,生民百姓,说一句川流不息也不夸张。
沿御街直驱大司马门,苏烈就为了看门前一对仁虎汉阙。可惜才到了宣阳门,就被拦住,要不是王世虎出面,没准儿就被扣了。
苏烈只好品味了一会儿宫阙巍峨,才返身奔秦淮河。
老刘对苏烈的莫名其妙早就习以为常,可怜王世虎和赵平一路腿儿着跟随。
苏烈让赵平沿街零零散散买了七八样果脯,肉干,边吃边看,兴致盎然。
逛了大半个时辰,几人来到秦淮西市。这里更是人声鼎沸,喧闹异常,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苏烈安步当车,细细逛了一遍西市。波斯的香料,西域的美酒,琉璃。渤海的皮毛,连带着车马行,全都细细的连看带问。
老刘和王世虎只是警惕周边动静,绝不多问。两位小姐姐全当苏烈小孩子好奇,也跟着看得莫名其妙,但开心不已。
跨御街向东,沿朱雀渡至桃花渡一带,便是文华荟萃之地,最具脂粉气的建康了。
国子学和太学设于此处,诸多名家文士居所亦汇于此。同时,金粉烟花之地亦遍布这个区域。秦淮河两岸,邸店旅舍,酒楼纸坊,各色店铺比肩并立。一艘艘彩船画舫更是飘飘荡荡,泊在河上。
已近酉末,天光渐暗,金黄余晖洒落秦淮河上,再被柔波荡漾成更碎的金光,伴着船桨的欸乃和岸边柔软的话声弥散在空中。
河上岸上的灯火陆续点亮。
街上行人中,年轻小娘,士子书生的比例明显增加。诗、书、酒、色,才、艺,此地各色俱全。最是建康风流所在。在这里,仿佛连空气都变得不那么懊热,有了一丝旖旎味道。
建康城虽禁夜,高门贵士皆可凭令牌行走。庶族绅缙豪强亦可持过所往来,秦淮河上连同两岸坊内更是笙歌泛夜,通宵达旦,尤以北岸为最。
苏烈喝了口水,怡然举目四望。突然眯起了眼睛。
“老刘,坤兑方向,申酉之间,六丈外,是不是他?”
老刘应声转头,注目一瞬。随即苦着脸回头:“就是他!”
苏烈呲牙恨恨地一笑,这可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