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是空茫的,即便是身边跟着许许多多的人,他也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殷落痕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看着自己身边的几个黑衣人。这些人的名字天诀都曾经告诉他,而且他之前在私下联络落痕山庄旧部的时候就已经认识这些人了。
这些落痕山庄的旧部也都看着殷落痕,他们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庄主竟然是这样的容貌,虽然早就猜到自家庄主容貌必定不俗,可是眼前的这景象跟他们想象之中也差太多了——落痕山庄的庄主似乎一点也不像是传说中那样杀伐深重。
殷落痕的伤口没人敢去处理,他只是一个人捂着,让它不再流血。这具身体的自愈力很强。
每当有人靠近他,他的眼神就会转过去,没有人敢再靠近他一步。
于是旧部们都知道了,他们的庄主现在不想要任何人的靠近。
难以想象,他们就那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正道云集的四海城,还是在跟万骨门以及正道人士进行了一场可怕的火拼之后。
他们现在是在郊外,官道上,衰草连天,远方的栈道一直延伸到天边,看上去很有一种苍凉的感觉。
这样深秋的景象,在殷落痕的眼中无异于死气沉沉。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觉得自己指缝间的鲜血都干涸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放手下来。
他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自己经历过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如果真的能够完全沉入这样的状态该多好?
忽然之间他就惨笑了一声。
落痕山庄执法使冰二走上来,将干粮奉到他面前:“庄主……”
殷落痕没等他说完话,就伸出了手去,只是动作极其缓慢,他将那干粮拿到手,却没吃,只是问了一句:“你们都觉得我无能吗?”
他明明已经准备好了十成十的嫁衣天诀,只要手指一松,也许整个武林就能够被他震撼,可惜他为什么没能够出手呢?
留给他的,似乎永远只是满身的狼狈。
他自嘲地一笑,不等眼前这一群身上染血的落痕山庄旧部说话,就道:“自然是无能的。”
江湖是什么?
天诀总是说他不懂,可是现在殷落痕懂了。
他已经不想去想,刺他一剑的那个人到底是天诀还是林雪藏了——那个人的眼神,真的很不像天诀。
如果那不是天诀?那是谁?
是那个已经死去的林雪藏?
那么他的天诀去了哪里呢……
落痕山庄旧部中的精英几乎都还在,执法使雪二,桃三,雪四棋五明六,护法断鸿骨雕犀照。这八人的武功放到整个武林都是顶尖的,有他们在,就算殷落痕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也不会出什么事——除非是遇到在擂场上那么恐怖的季不寒。
众人正自沉默之时,远方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之声,所有人立刻警戒起来,似乎就要动手。
殷落痕也抬眼看去,那是一匹雪白的骏马,四蹄却是乌黑的,跑起来的速度极快,很快就到了众人的眼前。
马上拉着缰绳那人不是别人,玄衣雪发脸色冷肃,正是陆苍茫。
这个人乃是几乎与殷落痕齐名的大魔头,他一出现就让落痕山庄这些高手们紧张了起来。
殷落痕将那干粮塞回给满脸冰霜之色的冰二,冰二是个很冰冷的俊男子,跟雪四是双胞胎的兄弟,所以一冰一雪,不过雪四为人要暖一些,不跟冰二一样近乎不近人情。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手下别紧张。
陆苍茫在众人面前勒住缰绳,就坐在马上,直直看向殷落痕:“洛痕庄主,可否移步相谈?”
洛痕庄主?
殷落痕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感动,陆苍茫这人——还真是……变态啊。
他站起来,“有何不可?”
他已经一无所有,除了这些不属于自己的手下。
刚才的伤痛,他已经不想再触碰,甚至根本不愿意想起。
他向陆苍茫走去,身后的属下们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陆苍茫。
陆苍茫眼睛一直看着殷落痕,看到他走近了,竟然直接伸手一捞将他抓上来,唇边挂上一丝笑意,“借你们庄主一用,一会儿还回来!”
殷落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里早把陆苍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身上还带着伤,被陆苍茫这么一抓,伤口直接裂开,鲜血又流了出来。
陆苍茫却真像个疯子,扬鞭策马,直接绝尘而去。
后面一绛袍男子一甩手里的鞭子就要追上去,却被冷肃的冰二拉着,劝道:“桃三,咱们庄主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庄主跟陆苍茫的关系好像不是太简单,咱们暂时不要插手。”
那绛袍男子正是冰二口中的桃三,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收起自己的鞭子,“那便等等好了。”
却说殷落痕这边,坐在陆苍茫身前,却是横着的,根本坐不稳,胡天海地地颠簸了不知多久,终于停在了一处山坡上。
陆苍茫就拉着缰绳,坐在他身后,带着冷冷的笑意问道:“怎么,一瞬间就成了殷落痕庄主,你的实力变化还真是让人摸不透呢。”
“你到底要说什么?”殷落痕被陆苍茫这么一闹,总算是从之前擂台战时候的打击之中缓了过来,只是语气之中还是疲惫。
陆苍茫那纯黑的衣袍落在雪白的马背上,看上去对比强烈,他眼下就是殷落痕雪白的耳垂,“你欠我这么多,原本以为你是个穷鬼肯定还不了,现在我发现你是个万户侯,你说我要干什么?”
殷落痕的伤口流血流得厉害,他脸色早就苍白如纸,现下更是摆的透明。
耳垂处忽然之间被含进一处温热之中,殷落痕浑身一颤,本来他是侧坐在马上的,经这一变故直接侧身,反身直接一掌扇去——
“啪!”
响亮的耳光。
殷落痕目光冷漠地看着陆苍茫。
“何时连陆门主都喜欢耍流氓了?”
陆苍茫眼底一片暗沉,他忽然之间伸手捏住殷落痕的下巴,欺负他有伤在身,实力不能发挥,唇角一勾,笑道:“本座喜欢这样,你能把本座怎么样?”
殷落痕刚想说话,却发现陆苍茫的表情一瞬间就转冷了。
陆苍茫面无表情,抓住殷落痕的胳膊和衣领直接将他丢下了马,让他落到山坡上,他就一手拉着缰绳高高地坐在马上俯视他。
殷落痕痛得浑身发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眉头紧拧。
陆苍茫始终只是看着,不发一言,看着他腹部那没有处理过的伤口,随手掏出一瓶药扔到他身上,就像是可怜一个乞丐一样。
“可怜虫。”
他丢下这样三个字,表情是说不出的讽刺和挖苦,然后一扯缰绳,竟然直接丢下殷落痕策马离开。
殷落痕看着马蹄之后滚滚的黄尘,躺在地上,右手伸出去拿了那瓶药,很漂亮的瓶子,就跟陆苍茫当初交给他去毒杀林雪藏的那瓶子一样漂亮。
他拿着看了半天,却一伸手直接扔出这个瓶子,丢得远远的,也不知是落到了什么地方砸到了石头一类的硬物上,只远远传来一声脆响,大约是碎了吧?
暮色西沉,夜幕很快就要到来。
殷落痕躺在地上,忽然觉得要是这样就算是死了也很好的。
什么江湖,什么阴谋,什么算计,什么情爱,通通与一个已经躺进棺材埋进黄土的人没关系。
只可惜,那些都是幻想。
落痕山庄的几位护法终于找到了他。
“拜见庄主!”
断鸿,一身暗金色的长袍,跪在了他的身边。
殷落痕抬手遮了一下眼,“你们来得很快。”
断鸿是整个落痕山庄的智囊人物,平时就很沉稳,他看着殷落痕现在的状况,终于还是做了决定:“庄主,您的伤势不能再拖下去了,请恕属下冒犯。”
都这个时候了还谈什么冒犯不冒犯的?
殷落痕知道自己还不能死,也死不了。他在断鸿的搀扶之下坐起来,然后衣襟散开,露出那略显得消瘦的上身。
伤口近乎贯穿,很深,不过没有伤到太要害的位置,只不过养伤是需要很久了。
殷落痕闭上眼,断鸿上药的动作不用力,可是他很疼,满头都是冷汗。
“看到陆苍茫了吗?”
“回禀庄主,是他告诉我们您在这儿的。”不然他们还不知道找多久呢。断鸿依旧沉着地给殷落痕上药。
自家庄主,到底是为什么会沦落到如今的这一步的?为什么当场他没有出手?这其中到处都是谜团,可惜现在一个也得不到解答,也许以后也不会得到解答。
断鸿有些无奈。
身边的骨雕和犀照对望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殷落痕听了那句话,沉默了一阵,才睁开眼说道:“他有留下什么吗?”
断鸿一皱眉,庄主似乎知道得很多。
一边银袍的犀照递上来一封拜帖一样的邀请函,“这是陆门主留下的。”
那帖子右下角烫着黑色的骷髅头,倒一向是万骨门狂狷霸道的风格。
殷落痕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陪本座血洗洗愁谷。”
殷落痕随手将这封帖子放下,唇角一勾,自语道:“他倒是记得清楚。”
上好药之后,他整个伤口感觉好多了。
穿上衣服站起来,他在原地看了看天,这个时候夕阳刚刚沉入地平线,整个世界——乃是他认知之中的逢魔时刻。
一段新的征程从这个夜晚开始的时候开始。
殷落痕他们连夜赶路,一路召集旧部,彼时,落痕山庄重现江湖的消息已经完全震撼了整个武林。
他们的新总部在熄风城东边的陵越城,这里不仅是落痕山庄新的据点,也是万骨门最新的势力延伸的所在。
原本随着落痕山庄的消失而略显得平静下来的正邪两道,因为殷落痕的死而复活和落痕山庄的重现而再生波澜。
正在整个正道武林为此提心吊胆的时候,殷落痕已经到了陵越城新落痕山庄。
无数身穿带有三片翎羽绣案衣服的落痕山庄下属们在殷落痕踏进庄门的一瞬间跪下来山呼:“恭迎庄主回庄!”
眼前的这个山庄是如此熟悉,分明就和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依照天诀的指点一把火烧掉的一模一样。
只可惜,物是人已非。
“山庄的名字,改掉。”
是洛痕山庄,不是落痕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坚决不能半路换攻啊哈哈哈——友情提示,别爱上陆苍茫。
点击这里包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