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
殷落痕这大魔头不是死了吗?为什么现场会出现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殷落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现场忽然之间没人敢说话了。
惊风楼提供的这副卷轴画,出现得实在太是时候。
画上是一个黑袍的男子,眉目妖娆,眼角斜飞,嘴角还带着冷冽的笑容,这容貌分明就是场中的洛痕公子!
洛痕,殷落痕——事实竟然如此简单?
不仅是普通的武林人士,就是陆苍茫也没反应过来。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殷落痕跟天诀周围的人忽然齐齐后退,让出了一个大圈子。
林惊风喝完茶,终于慢慢地站起来了,他走到殷落痕和季不寒等人所在的擂台的中间位置,面向了殷落痕:“洛痕公子,或者说殷庄主,之前我就怀疑你的身份,不过因为你的武功内力都很奇怪,所以我压下了这个想法,也试探了你很多次——直到我找到了这张画像。”
这张画像正是以前的殷落痕,也就是天诀。
所有人都细细地对比起来,气质跟画像上实在太不一样,甚至说是迥然不同,可是如果仔细地对比的话,就能够发现眉眼是完全一样的。
作为落痕山庄的庄主,殷落痕的容貌一向是不为人知的,这就是整个武林人士都爱的神秘,天诀这一手曾经玩儿得很漂亮,不过这张画像却是一个绝对的败笔——画像到底是哪儿来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画像已经出来了。
洛痕就是殷落痕,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浑身的血液逆流之后,殷落痕反而冷静了。一切已经发生,其实跟天诀的计划相差也是不远的,他自己说出来的效果跟林惊风说出来的效果有什么区别呢?
他站上前来一步,笑说道:“早就知道林楼主在怀疑本座了,不过倒是没有想到,林楼主会选择这样的一个时机来将确凿的证据拿出来。”
这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全场一片死寂,杀机涌动。
殷落痕乃是正道之中人人欲除之后快的大魔头,杀人无算,之前正道曾聚集整个武林的势力来围剿落痕山庄,最后还是靠着季不寒才达成了目的,所有人都以为殷落痕的的确确是死了,可是现在,活生生的殷落痕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还是以这样一种独特的身份,在这样一个严肃的场合——正道的武林大会。
季不寒忽然之间抬起头看着殷落痕,手中的剑抖了一下。
殷落痕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他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心脏一抽,他知道完了——他之前对季不寒说自己不是原来的那个殷落痕,可是他现在说的那些话无疑是承认了一切,承认自己还记得天诀在这个身体里的时候发生的一切,承认自己还记得季不寒,记得那些过往的仇怨——那么他接近季不寒的目的,就变得可疑了。
林惊风是季不寒的朋友,是不会说什么不利于季不寒的话的,可是他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
当下场中就有人喊道:“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大魔头殷落痕,为什么会被季公子带进来?难道季公子真的和邪魔外道勾结吗?”
之前陆苍茫指证季不寒杀了张凌云,还隐瞒林德胜的死,现在又跟魔头殷落痕有牵扯——莫非季不寒真的已经叛变了?
有人甚至想得更远:“不对!季不寒根本就是邪魔外道!殷落痕根本就没死,他却杀了殷落痕,这个消息根本就是假的!也就是说他跟殷落痕联手演了一出戏,现在又来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肯定是想从内部来瓦解我们,其心可诛!”
这样的推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唯有陆苍茫抚掌大笑,“哈哈哈,真是精彩,精彩得很!”
之后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殷落痕,眼光里涌出强烈的战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庄主,可与本座一战?”
战?战你妹!
殷落痕内心翻白眼,恨不得几刀剁了这疯子,净会搅局。
“陆门主说笑了。”
就在殷落痕跟陆苍茫说话的时候,季不寒的剑却一直颤抖着,慢慢地,那剑不再颤抖了。
季不寒的眼里有星光一样的东西,慢慢地亮了,又慢慢地熄了,最后成了一堆星灰。
手稳稳地握住,长剑一指,正向着殷落痕。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眼前的场景似乎颠覆了他们之前的一切猜测。
季不寒的剑,为什么对着殷落痕?
季不寒知道殷落痕的容貌,所以他肯定知道洛痕就是殷落痕,可是在知情的情况下他还将殷落痕带到五湖庄,这肯定是不怀好意的,一看就应该是跟殷落痕一伙儿的,可是现在却拔剑相向,实在不符合常理。
莫非这两人之间真的存在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矛盾?
殷落痕站在擂台下,季不寒高高地站在擂台边上,剑由上而下斜斜地指着他,季不寒表情淡漠,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他平静似死水的声音:“你一开始就什么也没忘记。”
殷落痕嘴唇一张,可是在话要出口的瞬间想起自始至终一直沉默地站在自己背后的天诀,他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曾经的那个殷落痕做过的一切都需要他来背负,他没资格拒绝,也没资格背叛。他早就是殷落痕了,他本来一开始就在欺骗季不寒,现在有什么资格请求别人的原谅呢?
最后,他只是低了眼,唇边挂上一抹苦涩,说道:“是。”
季不寒的剑从来没移开过半分,听到这话夜平静得很。
“你不为自己辩解吗?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吧。”
此刻的季不寒在别人的眼中已然是一个叛逆的存在,可是强大到让人仰视。那种高高在上的冷艳的姿态,几乎成为传奇。
殷落痕想了很久,然后摇头。
季不寒剑指殷落痕,似乎就要开启这正邪两道第一人之间的一场大决斗。
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整个大擂场外面忽然之间响起了喊杀声和惨叫声。
“是洗愁谷的人遭了毒手!”
“万骨门!”
“邪派的人攻打过来了!!!”
“是万骨门的偷袭!”
……
渐渐地,在喊杀声之中,一切都乱了。
场边上开始飞洒着鲜血,所有的正道人士都拿住了自己的兵器冲过去厮杀,站在这场中的只剩下几个德高望重的前辈。
陆苍茫看着整个武林大会擂场的乱局,笑得快意极了。
“杀啊!除魔卫道!”
“杀!”
“万骨门的妖孽,受死!”
……
殷落痕没有去看陆苍茫,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来这样一手,竟然敢带着人来偷袭擂场,不过此时此刻——眼前的季不寒显然更加重要。
之前还在想,断妄是不必了,让那些妄想存在好了,可是现在季不寒知道自己是错了。
他收剑,却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到剑刃上,划破了,鲜血流出来,染红了剑刃。
一把断妄,忽然之间充满了妖异的血色。
剑是有灵性的,尤其是神剑。
断妄,就是一柄神剑。
季不寒淡淡道:“受我一剑,你若不死,我们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一剑。
周围都是纷乱厮杀的人群,不时有鲜血飞洒而出。
这是殷落痕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
他耳边甚至响起了一些很熟悉也很奇怪的声音——
“杀啊,杀了正道!庄主在上!”
“杀了他们重建落痕山庄!”
“落痕山庄之仇不报,誓不为人!”
正道这边还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他们的背后,又出现了一列队伍,不过穿的都是常服,只是在领口和腰带上有三片羽毛的绣案,也是那种霸道的作风,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开始杀人!
刀与剑,肉与血。
狂风割面,日照鲜血,刀光血光日光,混作一团,映在殷落痕的眼底,一片晦暗之色。
他抬眼,看天。
这是一个很好的天,可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季不寒没有理会旁人的生死,就是林惊风等人也没关注正道那边的死活,只是盯着场上的状况。
季不寒食指缓缓前移,断妄剑再次抬起。
断妄,断妄。
他拿到这把剑这么久,这才算是第一次领会了断妄的含义。
断妄剑也有自己的剑法,最精粹的一招,他一直无法领会,可是这一刻,那种灵光突现的感觉就那样很自然地冒了出来,只可惜——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领会。
他伸出手去,一瞬间天地寂静。
那一刻的季不寒是无法言喻的,不管是面容还是表情,他伸出了剑,可是却站在擂台边轻轻地一松手,断妄剑直坠而下,落到石板地面上,在落地溅起灰尘的同时,季不寒双指并拢,眼睛缓缓地闭上。
剑意。
季不寒不是季不寒,季不寒是一把剑。
他是一把断情绝爱的剑,他斩断一切的感情,只为追求武学的极致。
断妄,断妄。
没有任何的剑气,也没有任何的剑招,就那样淡淡地一指。
殷落痕站着不能动弹,他眼底的黑暗忽然之间扩大,那些黑暗像是落入清水之中的水墨一样,迅速地扩大,晕染了他整个视野——缓慢地黑暗着。
他的心神,即将完全迷失,他无法控制自己往黑暗中坠落。
坠落,深渊一样的坠落。
这个世界都是没有声音的。
没有剑招,没有剑,什么也没有,甚至殷落痕的脸上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只是眼神逐渐地变得空茫。
季不寒指尖颤抖,缓缓地收回手,睁开眼。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让他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的断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殷落痕的背后刺过去,穿过他的腹部,鲜血从剑尖流下,在地上滴滴答答,很快流得更快,地上一会儿就有了一滩血。
殷落痕的背后,一只苍白的手掌握着剑,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出。
殷落痕的眼神还是茫然,他甚至看不到眼前的季不寒——他只是一直在想,一直站在自己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呢?
那个人是谁呢?
他脚步蹒跚,差点没站稳,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个人是谁呢?
是那个陪他嬉笑怒骂的天诀,还是那个体弱多病的林三公子雪藏呢?
他就那样用一种凄惶的眼神看着刚刚还站在自己背后的人,甚至他的右手还捏着手诀,一旦松开必定是十成十的嫁衣天诀。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情。
背后刺他一剑的,不一定会是仇人,也可能是爱人。
白衣的公子身上染着鲜血,手上握着不属于自己的断妄剑,表情冷漠,脸色苍白,笑容有些腼腆的感觉。恍惚之间,那个林雪藏又回来了。
殷落痕听到这个不知道是天诀还是林雪藏的人说道:“抱歉。”
呵,抱歉?
殷落痕站在所有人中间,落痕山庄的旧部终于杀到了最中间。
尸横满地,血流成河。
那些人带着亘古的陌生的冷漠,齐齐跪倒在了殷落痕的脚下。
“属下拜见庄主,恭迎庄主回庄!”
“恭迎庄主回庄!”
恭迎庄主回庄……
现在,他真的是落痕山庄的庄主了。
他站在所有跪着的人中间,缓缓地转身,看着这周围一个个表情不一的人,忽然之间惨笑起来,眼角滑下一滴泪。
他淡淡地说道:“那便回庄吧。季公子,我受了你一剑,现在可以离开了吧?”
季不寒没有回答,殷落痕也没准备听他的回答。
他带着人离开了,一群落痕山庄的旧部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死气沉沉,可也杀机满满。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那站在他后面的白衣的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哼着歌儿离开,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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