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秋景华听罢,信眉张起,难掩惊讶,“纳吉雅郡主可是北夷国使臣,两国交好,若是使臣无缘无故死了,要如何向北夷国的风延可汗交代?”
“交代?!”秋端茗唇边冷笑如同锋锐的剑刃般寒气煞人,一字一字道:“若是让贤王即位称帝,你以为贤王不知是我们害死了太子和柳良娣?你想日后他会给我们什么交代?你以为我们还有选择么?”
“这……”秋景华犹豫了,如今他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退路。可,暗杀使臣……他虽是心狠手辣,可破坏两国和平,动摇江山社稷之事,他并没有做过。
“五毒不丈夫,别犹豫了。”秋端茗握紧茶盏,饮啜一口。手腕上一串素金绞丝镯子在烛光下闪烁着清冷寒意。
秋景华想一想,“嗯,不过我得从长计议。非但要除去纳吉雅郡主,还要将整件事做得漂亮。”
秋端茗颔首,刚要开口。
秋景华突然举起一手,示意她噤声。他凝神听了一会,突然揪起飞扬的眉,几步走至门边,“霍”地一声将门陡然拉开。
秋若伊正立在门口,她虽是在偷听,此刻却伪装得极好。面带些许惊愕,她甜甜笑道:“爷爷,您真是神通广大啊,知道我来给您送苹果,我还没敲门,爷爷您就给我开门了。”语罢,她略略抬起手中端着托盘,里边苹果橘子削好且摆得精致。
秋景华接过托盘,沉声道:“若伊啊,没事早点回房歇息罢。”
秋若伊往里张望了下,瞧见华裳一角隐现于门后,她心中了然,又笑道:“好的,爷爷。我去歇息了,爷爷也要注意身体啊,太晚了熬夜可不好呢。”
“嗯。”秋景华颔首,将秋若伊打发走后,他立即将门关阖好。
秋端茗朝门口处张望了两眼,道:“若伊这孩子乖巧伶俐,刚才让她进来也罢,没准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秋景华摆摆手,“不急,我们先商议妥当,日后自然有用得上她的地方。我琢磨着,若是杀了纳吉雅郡主,再让贤王背这个黑锅,岂不是一举两得?对,我们要想办法借着纳吉雅郡主之死,给龙腾扣上一顶意欲谋反的罪名。太好了,之
前我怎么没想到呢!”
“谋反?!哥哥你的意思是?”秋端茗凛了神色。
“还记得,从前我们认识的那些北夷国的好战贵族么?风延可汗赶尽杀绝,可总有些剩下的,想必恨透了风延可汗同格日勒部落的首领。我们何不利用他们的仇恨?”
“可这和贤王能扯上什么关系?要知道两国和平可是贤王一手建立,若是你想载害他通敌**,只怕皇帝不会信。”秋端茗提醒道。
秋景华摆摆手,“是载害谋反,而非通敌**!我们……”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秋端茗耳畔,“我已思量过,整件事情分三个步骤。第一,在龙脊山中找一处偏僻的山坳。我会将从前私自制造的大批箭羽物料藏在那里,再放些与贤王有关的物事,做成好似贤王从前就藏在那里一般。第二,要杀死纳吉雅郡主,我会适当放出风去,故意教庭澜听见。庭澜这孩子,实在靠不住,他必定会告知贤王。届时贤王定会前去相救。我们一定要在他赶到之前,先下手为强,利用那些残余的好战贵族,杀死纳吉雅郡主,这样非但不会引起两国纷争,反而名正言顺。第三,我们这边要假装察觉了残余好战贵族的动静,请了皇帝圣谕,大举派锦卫前去扫平残余的好战贵族。如此一来既能杀人灭口,二来又可借机查出之前就埋藏好的箭羽物料,载害贤王意欲举兵逼宫谋反。而贤王那日正是约纳吉雅郡主一同去山坳无人处商议谋反细节,清点检查箭羽物料。不巧被残余的好战贵族盯上,纳吉雅郡主不幸被杀死,贤王亦是百口莫辩。娘娘,你说,这法子好不好?”
秋端茗双眸陡然睁亮,赞道:“真是巧极!真是妙极!哥哥这几十年谋划真是愈来愈精准。从前的沈老太医,从前的霜太医,还不是被我们玩弄与鼓掌之间,还有太子和他那不争气的柳良娣,谁是我们的对手?若不是从前佩吟不争气,我们大事早成。不过,现在也不晚。哈哈,如此一来,贤王龙腾想翻身,真真是痴人做梦!”
“呵呵,要就要一击致命!”秋景华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娘娘请放心,我必定做得天衣无缝!
此桩事若成,我们便能从此高枕无忧。”
宰相府正厅之内,低语声依旧窃窃。
秋庭澜虽倒挂于屋檐房顶之上,不论他怎般凝神细听,都不曾听到一点半点。秋景华素来谨慎小心,他不敢过于靠近。可今晚,姑姑竟是深夜出宫来到了宰相府中,这太不寻常了。他有着隐隐预感,近期必定会有大事发生。
夜更深,他依旧凝神听着、等待着。
冷寂的月光一点一点洒落在他身上,像是凝冻无数细小的冰在他的发梢,渐渐寒透。
终,秋端茗套着来时的黑色大麾,踏着天际洒落的临近晨曦的绯白色雾霭离去。
秋庭澜一个利落翻身,整个人已是飞速跃上房顶,他脚下步子极轻,没有丝毫声响,穿纵在了层叠起伏的飞檐之上,终出了宰相府,轻轻落地,颀长硬朗的身影隐没于街尾。
……
新年,正月初十,风满楼。
天色已晚,阔而远的天际里暮霭沉沉,重重楼宇在暮云晚霞的暗色余晖下,好似深邃的剪影,整个上阳城好似都浸没在浓郁化不开的阴翳之下。
风满楼中,龙腾望着铜盆里跳跃的火焰。黛眉蹙成柳叶般的弧度,愣愣出神。
窗户紧闭,从外边瞧不见里面的情形。
但见屋中,秋庭澜斜眉一挑,问向坐在一旁的秋若伊道:“若伊,那天晚上我明明瞧见你去送苹果了,当时你就站在门口,当真一个字都没听见么?”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秋若伊越说越小声,她只觉心沉沉地突突跳着,一下又一下,热辣辣的,耳中只回想着自己听到的那句话——非但要除去纳吉雅郡主,还要将整件事做得漂亮。
除去纳吉雅郡主!
她的心一时彷徨,一时苦楚。皇帝寿宴那晚本是天赐良机,若是皇帝将她许配给了龙腾,那她的心愿便达成了,可偏偏……也不知龙腾对纳吉雅郡主是何心意,她究竟要不要将自己听到的说出来?还是任由爷爷和姑奶奶除去纳吉雅郡主,她则是坐收渔利。
秋庭澜疑道:“没理由啊,我瞧你站在门口有些时候,怎会什么都听不到。当时我在屋檐侧,离得太远了,所以才听不清楚。”
秋若伊突然立起
身,眉宇间略过一抹坚定,“我真是半点都没听清,爷爷实在是太小心了。不过……”顿一顿,她补充道:“不过,我瞧见正厅中有一名穿着华丽之人。”
“那是姑姑。”秋庭澜没好气道:“我早就瞧见了。要知道姑姑出宫一趟并不容易,又是深夜,没有极其重要的事,眼下皇帝病重这个档口上,她断断不会冒险。”
闭一闭眸,秋庭澜似有些急,“所以我才担心,他们肯定在密谋着很重要的事。”
龙腾微微侧身,始终背对着他们,他用铜挑子拨了拨炉火,神色淡定道:“急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们还怕了他们不成。秋若伊,时候不早了,你先走。要仔细自己的行踪,若是被人发现便不好了。我与庭澜再说上几句。”
“嗯。”秋若伊本就如坐针毡,听得此话立即起身出门。
秋庭澜还不忘关照,“若伊,你比我容易接近爹爹。眼下非常时期,若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明白了。”秋若伊将肩头披风系好,匆匆离开。
转身,秋庭澜望着龙腾颀长的背影,开口道:“这几日宰相府中过于平静。越是平静,越是有问题。说实在的,我不在的那几天,皇帝怎么就将纳吉雅郡主许配给你了?”
火盆中,一块燃烧的木炭爆裂开来。“啪”的声音幽幽回荡在了空落的房间中。
龙腾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眼前的火光侵入心头,仿佛就要将他烧成灰烬,是天意么?还是缘分?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娶她,有多么想名正言顺地娶她。还有什么,能比皇帝亲口赐婚更为荣耀的么?是苍天听到了他心中最真挚的声音了么?还是,这不过是一场梦,亦或是一场更严峻的考验?
愣了半响,龙腾终于开口,“世事难料。我苦心两年,想将她安插回龙霄霆身边,这么好的局如今都破了。”
秋庭澜望着他的侧颜,突然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向后猛拽,直至对入他那双魅惑的凤眸中,“龙腾,你我是第一天相知么?你真以为你想做什么我一无所知么?不妨告诉你。你真以为我这次是去边疆处理军政事宜么?告诉你,我去了我们曾经一同
前往的朝圣山,谜题从哪里结下,就得从哪里解开。”
龙腾一张俊颜在刹那间变得雪白没有人色,“你知道了多少?”
“比你想象的要多!”秋庭澜松开了他,“我会帮你到底。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告诉她。她已经学会了坚强,没有什么风浪是过不去的。”
龙腾凝眉,“算了,这事让我自己处理。”
秋庭澜微恼,偏置一边,气道:“我怀疑,我爹要对纳吉雅郡主下手。可惜的是,如今纳吉雅郡主身边布满了妹妹的眼线,我们是寸步都不能接近她。更别说提醒她小心了。少筠,这该怎么办?”
龙腾猛然抬眼,“秋景华他敢?杀害使臣,可是会成为历史罪人!”
“还有选择么?总好过让你如虎添翼。既不能为其所用,不如除之而后快。这是爹爹一向谨遵的原则。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可惜打探不到他们准备何时动手,又准备如何下手!”秋庭澜低叹一声,又道:“我真希望这桩事尽快结束。”
龙腾突然起身,他随手执起茶盏,将冰冷的茶水往火盆中一倒。
火盆瞬间熄灭,望着袅袅黑烟升起,他冷笑道:“有我在,他们休想动她分毫。”
“怕只怕,他们会连同你一起算计。毕竟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不好对付。少筠,我担心你会有事。”秋庭澜坐下,眉宇间皆是烦躁。
“你再去打听。”龙腾背过身去,本是平静的俊容揪起深深的涟漪。
……
新年,正月十五。
龙腾在焦灼的等待中熬过了几天。
临近傍晚时,秋庭澜终于带来了消息,却并不是好消息。
“少筠,不好了,我的消息迟了一步。霜……纳吉雅郡主她今早突然去了龙脊山贺兰谷,只怕要出事了!”
龙腾瞳孔陡然收缩,一个字未说,刚要走。
秋庭澜一把将他拉回,“少筠,我这么多天都没有打听到消息,为何偏偏今日爹爹说漏了嘴。少筠,若是圈套,岂不是我害了你。”
龙腾挥开他的手,神色坚定道:“庭澜,你留在这里。圈套怕什么?只要危及她,哪怕是地狱,也要闯一闯。”
语罢,衣袍撩起阵阵寒风。萧凉阴郁的天色下,再瞧不见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