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兰儿起身就跑,这一刻她似听不见任何声音,长长的走廊静谧,像是没有尽头,面纱之下,泪水已是忍不住奔腾而下。
她边哭边跑,心中并没有觉得好受。还能哭出来,她想至少她还是有些情绪的,即便她再是绝望,对龙腾还是存有一丝希望的。
而此刻,这最后一分本就是自欺欺人的希望也彻底破灭,就像外边的雨水滚落,溅起地上无数水泡一般,尽数破灭了。
终于,她跑出了醉红楼。
门前彩灯之中,高高燃起的烛火突然爆出一团火星,天空中陡然落下一声惊雷,她的脚步在轰隆雷声中停住,再回首时,纸醉金迷之中,火烛灼灼燃烧,依旧是一派笙歌繁华。
又是一声惊雷,震得那些彩灯在风中直晃。
旋即天空像是被捅破了一个大洞般,哗啦啦地直往下倒水。
路上连同方才在门口招揽生意的曼妙女子纷纷躲入屋中避雨。
本是繁忙、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好似一下子空了。只余霜兰儿一人,默默站在雨中,漆黑的夜空,连同她此刻迷茫的心,也是一
并的黑暗。
没有星辰,也没有朗月,无根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直下,尽数浇在她的头顶。
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半分依恋,她娇弱的身影,拨开雨幕,转身跑向浓浓夜色之中……
次日,上阳城外,慈溪河畔。
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早上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河水泛滥,此刻看起来更为广阔。河两岸,是巍峨耸立的高山,左边是龙脊山脉,右边是玉环山脉。
青山绿水间,无数雨点打落,在宽广的河面上溅起无数圆圆的涟漪,一圈又一圈,一环叠着一环,看着直教人眼晕。
一名身穿蓑衣,头戴笠帽的老者站在河边,正用力将一张两丈宽的竹筏拖入水中。他猫起身,用尽全力一推,终于将整个竹筏都送入水中。
一时间,河水像是被刀刃直直劈开一道口子,朵朵青色的浪花随着泛起。
那老者拍了拍双手,拿起竹篙,刚要跳下竹筏,忽觉身后有动静,转身一看,他当即愣在原地。
烟雨霏霏,满山青翠之色皆在眼前。河边重重垂柳,枝枝都在风中飘摇着,簌簌
直响。
而柳枝天然塑成的幕帘之前,一名白衣女子正立在雨中。纤长略扬的眉,晶亮的眼,小巧的鼻梁,微抿的唇。
老者震惊之中,霜兰儿已是来到了他的面上。
她低首,自腕间褪下一枚银镯子。家中贫寒,这银镯子是她出嫁前娘亲唯一给她的陪嫁之物,她本来一直舍不得戴,逃出王府得知全家罹难之后,她才戴在腕间时时凭吊家人。
递出银镯子的手在雨中微微颤抖,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这位船家,我想去越州。这些船资应该够了罢。”
“这个……”老者见她浑身湿透,似冷的瑟瑟发抖,不禁心生同情,他看了看方才上船,此时已是立在船头的男子,又为难道:“姑娘,你看,昨夜暴雨未停,很多船只积水不能成行,也就我这竹筏还能用。可是这竹筏是这位公子包下,恐怕不方便再载客。这雨没准就要停了,姑娘要不等明天罢。趁此机会也可去上阳城中将银镯子兑成现银,船资要不了这么多的。”
等明天?霜兰儿心中一沉,她已经等了一夜,还能等
明天么?只怕龙腾此刻已是发动所有官差满城寻她了。她若不走,必被擒住。
她望向此刻正立在竹筏船头之人,那是一名身材高俊的男子。
他静静立着,他的手指修长莹白,手中撑了一把泸州竹制的油纸伞,纯白色的伞,手柄处没有一点装饰,像是握着一抹淡淡的忧伤。他只是那样静静立着,就让人感觉像是烟雨朦胧之中点缀的最亮一笔。
他站的角度,霜兰儿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且这侧面还被他大部分头发挡住,令人有种想上前撩开他长发一睹尊容的冲动。
有片刻的寂静,霜兰儿上前,低低问道:“这位公子,不知方便同船?小女子有急事赶往越州,再耽误不得了。公子……”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原是那名男子徐徐转过身来。
他微微抬起纯白的伞柄,露出佩戴了一枚黑玉额环的额头,清澈的眼,目光明净如此刻的天光云影,清澈又温和,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一袭白衣潇潇,像是披冷月的银辉。
一身的白,连同手中的伞,也是白色。唯一一点黑
色便是他额头的黑玉。那样的黑色,在一片纯白的世界中更显得皎洁晶亮。白与黑,在他身上辉映得如此和谐。
霜兰儿愣了愣,一时间竟有种置身云中仙境的感觉,如此清尘脱俗之人,世间少见。她怔怔看着,忘了自己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男子眸线不动,望了望她。
她亦是一袭素色的长裙,未挽起的长发,齐齐垂在腰间,像是烟雨中破墨写意的一方瀑布。
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霜兰儿尚未明白,撑船的老者已然高兴道:“姑娘,这位公子同意了呢。”
“哦,谢谢你。”她这才回神,莞尔一笑。
雨依旧纷纷落下,竹筏之上皆被雨水淋湿。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步子,以防脚下打滑,最终坐在了船尾。
随着竹篙探入水中,竹筏缓缓破水而行。
水面之上,风更冷。
霜兰儿情不自禁地拢了拢身上湿透的衣衫,此时撑船的老者将一把纯白色的油纸伞递了过来。
“姑娘,是这位公子给你的。”
她呆呆接过。
抬头望去,唯见他白衣翩翩,立在船头,独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