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皇上骄奢淫逸,国库日益空虚,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在皇上的言传身教下,官员们纷纷上行下效,层层中饱私囊,在这样的萎靡风气下,强加在百姓身上的赋税日渐增多,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红莲教的出现,正好给了这群贫苦百姓生存的希望,在民间受到极大的推崇,从一定程度上来讲,若让陈秀城势如破竹般地直捣京师,顺风顺水地夺下皇位,他会成为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可惜他太过自私狠戾,在他心里,任何人皆不过是复仇路上的棋子,随时可以毫无犹豫地舍弃掉,换句话说,他心里的恨意太过深沉又太过执着,所以,宁肯‘我负天下人’,也绝不让‘天下人负我’。
“你要夺位,要复仇,这都没有错,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让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成为你夺位之路上的垫脚石!”冷元勋不敢闭眼,生怕一闭上眼就看到那些个肢体不全的惨死者,听到他们凄厉又无助的挣扎,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冲过去捏断这个身体里跟自己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人的脖子。
“那又如何?只要我成功了,又有谁能说我是错的?”陈秀城笑的任性而猖狂,就好像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只不过是木偶,可以随随便便地摧毁掉,“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包括你!”
尾音尚在空气中飘荡,陈秀城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一柄小巧的尖刀,直直朝冷元勋胸口刺去,冷元勋刚进门时,整个人自是处于高度戒备中,但从那封信里得知了尘封二十年的真相后,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柔软了几分,如此一来,难免疏于防备,却怎么
都没想到陈秀城会突然发难,好在他身上穿着盔甲,身体本能地向后闪了一下,一个错身,反手擒住陈秀城的手臂,想要把那尖刀打出去,却见那白晃晃的刀刃不知何时掉转了方向,借着他手臂的力道直直朝陈秀城心口扎去。
说时迟,那时快,待冷元勋发觉不对想要阻拦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尖刀锋利无比,如此毫无偏差地扎进心脉,殷红的鲜血瞬时喷涌而出,染在陈秀城银白色的锦袍上,显得格外刺眼,冷元勋怔怔地呆愣在那里,他该想到的,那样远的距离,陈秀城就算再傻也该明白根本伤不到他,之所以故意做出攻击的动作,就是为了借自己的手为自己做最后的了断……
见冷元勋怔怔,甚至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陈秀城沾了星星血迹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白的笑容,语气虽然虚弱却带着惯有的轻嗤,“冷元勋,你可真是没用,连杀个人都下不去手,既然如此,我只能帮你一把,权当了了你我之间这荒谬的兄弟情分,日后去了阴曹地府,我不认得你……”不断涌出的鲜血,一点点带走陈秀城身上的温度,连带着声音也有些不太连贯,他缓缓闭一闭眼,“我不认得你……你……也不必认得我。”
“你这个疯子,连自己也不肯放过!”冷元勋再也顾不得其他,他俯下身去,紧紧把陈秀城拥在怀中,“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把真相告诉你……”
如果他从不知晓自己的身世,或许便可以在江南水乡寻一处舒适净土,高高兴兴地娶妻生子,过着虽不富足却安安稳稳的人生,而不是一步错步步错,亲手把自己推进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啊,
我……我有时候也……”虽然冷元勋已经尽最大的努力让陈秀城躺的平稳些,以减少他体内血液流出的速度,然而他的气息还是一分一分微弱下来,“我也想……或许不知道这一切,能够过的更舒心些,可是……从……我们”他咬咬牙,尽力让自己的话语连贯起来,“从我们出生那一刻,便没有了舒心自由的机会,我恨……我好恨……哥……”
哥。
这个称呼对冷元勋来说并不陌生,二十年来,无论冷元凌还是冷元泉,都喊过他无数次,但陈秀城这一声迟到了二十年的‘哥’,却让他的心脏漏跳了半拍,脑袋里也如平地惊雷般嗡的一声炸裂开来。
他,是他的亲弟弟啊!
无论他做了多少错事,这都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琛儿……”冷元勋那被牙齿咬到麻木的双唇,沉重地缓缓张开,“是哥没有保护好你……”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直直流进冷元勋如焚的心中,如果当年父亲没有为了规避风险而把他们两兄弟分开,他就能好好保护弟弟,不让对方独自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不让他行差踏错。
“不……不怪你,我死……死有余辜,不要认我,也不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罪……罪孽深重……”人生中仅剩的时刻,陈秀城的目光始终落在冷元勋脸上,直到气息奄奄也不肯挪开。
“我答应你。”冷元勋在陈秀城耳边轻轻**,然而对方已经走完了生命最后一程,再也不会回应他任何话了。
“啊……”冷元勋紧紧抱住浑身是血的陈秀城,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
冷元勋的喊声让守在院外的徐虎神色一震,快步冲进来便看到
这诡异的一幕,有些不明所以地呆愣在原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儿所见之处已是雪白一片,不知过了多久,冷元勋木然起身,踉踉跄跄地抱着陈秀城来到院中,任由他的身体渐渐被大雪埋没。
白茫茫一片,连鲜血那样醒目的红色亦被彻底掩盖其中,琛儿,雪是这世间最干净的东西,哥就是想要你干干净净地走,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
红莲教的麻烦,随着陈秀城的死彻底宣告结束,这场战争带来的伤痛实在太大,整个梁城几乎被屠空,侥幸活下来的也无不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恸当中,朝廷军方面亦有不少死伤,所以冷元勋并未急着做下一步打算,只下令让军队进入梁城休整,顺便清理善后事宜。
至于冷元勋对陈秀城的态度,上到徐虎,下至身边的亲信暗卫,没有不怀疑纳闷的,可一方面人已经死了,再胡乱猜测这些多余的也无济于事,另一方面,自那天开始,冷元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偶尔安排一下重要事宜,再也不见任何人,主子情绪这般低迷消沉,下面的人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这些有的没的。
冷元勋自是不高兴,但有一个人比他更加不高兴,朝廷军一举剿灭红莲教的消息传到慕容璃耳中时,对方脸色阴沉如布满乌云的天空,只见他随手把擦了一半的宝剑扔到一旁,冷嗤道:“陈秀城好歹也算个狠角色,没成想如此轻而易举就被冷元勋灭了,亏得本王还如此看得起他。”
按着慕容璃的推测,陈秀城怎么也能拖个十天半月,把朝廷军主力消耗过半才算完,没想到只守了短短五日就溃不成军,落得个惨
死教亡的下场。
真是个没用的。
“要属下说,这也怨不得别人,是他自己走错了路。”副将看了慕容璃一眼,继续道:“公然屠城,如此惨绝人寰的手段简直闻所未闻,以冷元勋的性子,如何由得他如此嚣张,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早早料理了。”
慕容璃面无表情地看了副将一眼,冷冷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你该知道本王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副将被慕容璃看穿心思,倒也不藏着掖着,只抬眸道:“殿下,陈秀城兵败山倒,这是他的命数,怪不得任何人,可是……”他稍稍停顿一下,见慕容璃神色如常,方才继续道:“冷元勋剿灭了红莲教,气势正盛,属下总觉得以他的性子,只怕很难接受和谈的要求,咱们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这么说,你倒是比本殿下更了解冷元勋了?”慕容璃似笑非笑地看着副将,眼眸中的神色捉摸不定。
朝廷军和红莲教鹬蚌相争,慕容璃只一味地作壁上观,就是想让他们双方互相耗损消磨实力,最终来个渔翁得利。
当然,虽然红莲教没能如愿消耗掉朝廷更多兵力,但他们屠杀了大量百姓,这一点无疑比慕容璃之前设想的还要好,因为,冷元勋虽然高傲强势,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不愿意看到无辜百姓受难,更何况是在已经有那么多无辜百姓惨死眼前的情况下。
所以,为了不让更多人惨死,他就算再不甘心,也会主动跟自己和谈,如此一来,主动权便掌握在他手中。
想到这些,慕容璃的心情又好了些许,嘴角亦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盯紧下面的人,都给本王稳住了,这个时候,可容不得半点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