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这位太子可不像表面上那么温顺。”
谢知晏开了口。
云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她对这位太子的了解是在不太多。
但晏哥哥都这样说了,这太子想必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更何况太子亲自登门了,她就算不想见也是不能了。
“你不去瞧瞧?”
云锦问谢知晏。
男人摆了摆手,仰靠在方桌边上,放下茶盏,看上去好不自在。
“你煮的茶,凉了便没最开始的味道了,我还想好好品尝一番呢。”
“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云锦的视线落在茶盏上,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不置可否。
她知道他的心思。
云锦转身,“苓俏,我们去迎一迎太子。”
抚北将军府门口。
棕灰色的马车停着,那马儿用蹄子刨着地面,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
反而是坐在车厢内的主人家,还气定神闲地等着。
“殿下,这云将军怎么还不出来?”
说话的是太子身边的近侍,松墨。
此刻他正坐靠在车厢外,一手虚虚的拉着套绳,也似马儿般,有些不耐烦了。
“她不会仗着刚受了皇恩,连您的面子都不给吧?”
“松墨,不可随意揣度人。”
马车内传来一道平稳而又含蓄的声音,并非训斥,只是平常这般一说。
云锦出来时,只听到了一个尾音。
“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海涵。”
云锦迈步下了台阶,来到车厢旁,拱手作揖,行了一礼。
“今日将军开府,吾本该亲来祝贺,奈何东宫事务繁多,到了这时才闲下来。”
车帘被掀开,松墨从车上一跃而下,将小凳放在了车侧。
那声音的主人一边说着,也从车厢内走出来。
金靴踏在小凳上,再往上瞧,便是一袭深蓝色长袍,上绣松鹤,栩栩如生。
随着男子下了车辇,与云锦面对面。
她方抬起头,看向这仅又过数面之缘的太子。
今日一见,这位太子似乎又比上次清瘦了不少,生得更像是皇后,一双仿佛有迷雾笼罩的眸子中却又透出几许淡然的稳重,唯有这轮廓间,能看到大殷帝的影子,倒也称得上龙章凤姿,气质绰约。
“云将军不会怪罪吧?”
云锦后退一步,让出了入府的路来。
“殿下就别同臣开玩笑了。”
“您请入府吧。”
李衍深深看了云锦一眼,眸中若有所思,倒是没再说别的什么,提步入府了。
“这一路走来,吾倒是未见到多少丫鬟小厮。”
“可是还未差人选买?”
太子李衍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着,看似很是关心。
“新开府,正想遣人去牙行选买,如今府中仆从的确少了些,让殿下见笑了。”
闻言,李衍点了点头。
云锦说话滴水不漏,他每抛出一个问题,都被她好好的接住,轻描淡写地回了。
不过……
“若将军一时找不到趁手的,我那儿倒是有些麻利的,可供将军差遣。”
李衍这般明目张胆的说,倒是不像是要往将军府里塞耳目。
云锦眼珠转了转,仍旧垂着眸子,将目光随意的落在某处。
边走边道:“殿下宫中出来的人,自然都是极好的。”
“可无功不受禄,臣可还没想到要如何感谢您帮我解决了这么个难题呢。”
“难题?”李衍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是啊。”
云锦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眉心微蹙,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来。
“让我上战场还行,可这挑丫鬟婆子的事情,我实在是不擅长。”
“苓俏也是从紫荆关便跟着我的,对此也更是一窍不通。”
“我们挑拣一番,若是最后买来了好吃懒做的恶仆,那可不得头疼了。”
“哈哈哈……”李衍被她逗笑了。
“怪不得林老将军总跟吾提及你,说将军幽默风趣。”
“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此。”
“殿下说的可是左宣武将军,林桦?”
云锦问他。
李衍点了点,主动道:“我这一身的骑射武艺便是林老将军传授的,他算是我的半个师父。”
“你虽一直在紫荆关前线,但林老将军每每与我提起你,都十分欣赏。”
“吾耳濡目染,便也想见见云将军了。”
云锦点了点头,两人本就不熟悉,这会儿借着林老将军一茬,言语间倒是多了几分亲切。
两人进了堂屋,很快便有人端上了茶。
李衍却是没动,反而是一直站在他身侧的松墨,上前一步,取出银针在水中试了试。
见银针未有变化,这才放心地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云锦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却并未多问。
李衍端起茶小抿了一口,这才解释道:
“将军见谅,自母后去世,便时常有歹人暗害,吾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绝不是针对将军。”
云锦点了点头。
“谨慎些是好事,人心难测,可不要什么时候被害了也不知道。”
李衍放下茶盏,疑惑着,试探性问道:
“将军能有如此见地,可是也被歹人给算计过?”
云锦瞬间抬眸,眉宇间划过几分锐意凌厉之势。
这人字字句句间,从林老将军到如今这话,分明就是在试探她。
要说面前这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云锦一个字儿都不信。
李衍也知道自己试探过了火,赶紧找补道:
“只是随口有了这一问,将军不要误会。”
“……殿下这么晚来我府上,不是只为了来跟我话家常的吧?”
若真是话家常的,云锦可没那个心思。
晏哥哥还在后院里一个人坐着,就算对面这个是太子,她也没空听他说这些废话,任由着他试探。
“呃唉……原本还想与将军多聊两句,却没想反倒惹人厌了。”
李衍笑着摇了摇头。
再次抬起头望向云锦时,眸中已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凛然锐意。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云锦想。
“将军初入京时,吾便有意想与你结交。”
“可第一次见到你,我着实是吓了一跳。”
“因为我这张脸?”虽是问的,但云锦几乎已经肯定。
能让当朝的太子都吓一跳的事情,她身上,除了这张与华阳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李衍不置可否,“是啊,你和我那三皇妹长的可真像啊。”
“即便是芸贵妃这个华阳的生母,怕也很难分辨的出来。”
“所以呢?”云锦紧紧盯着他。
“所以那日吾犹豫了,不过吾回到东宫,思来想去,这世上相似之人那般多……”
“即便你与三皇妹长的一模一样又如何呢,你们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
“……”
这一番话却是云锦未曾想到的,尤其是从这位太子口中说出来。
身为太子,能在皇后离世后还能稳坐东宫主位,又怎么可能是个草包,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今日竟会当着她的面有这样的一番解释。
“可臣在京中三年,还是第一次与殿下像今日这般坐下说话呢。”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李衍又叹了一口气,言语间十分惋惜。
“是啊,说来也算是命运弄人吧,吾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初愈后就得知将军便与裴尚书的公子将要成婚,如此一来,你便成了裴夫人……”
“吾怕坏了将军的声誉,倒是不好上门来结交了。”
“不过现下……”说到这儿,李衍顿了顿,讪道:“吾这便来了。”
他未曾说尽的话,想也不用想,正是她将裴望慈给休了这件事。
云锦好奇,“殿下生病了?”
“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母后去世后我身体就不好,那年原本是去皇陵祭拜的,从那儿回来就生了一场病,只是这件事并未传扬出去,也就鲜少有人知道。”
“那时候你刚被召入京,自然也不知道这件事了。”
“那殿下如今……”云锦欲言又止,看向他。
李衍摆了摆手,轻松笑道:“宫中太医全力诊治,如今已经无碍了。”
云锦心中一动,“殿下生病的事情没什么人知道,您今日却告诉给了我,这是……何意?”
听到云锦这样问,李衍眸中划过一抹满意的神色。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是要容易得多。”
“吾近日查到了一桩事,正是与来年的春闱有关。”
“不知道将军可感兴趣?”
“春闱?”云锦虽已多半猜到了他的来意,却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殿下,臣是个武将,喜欢舞刀弄枪,这春闱,跟臣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诶,将军先别急着撇清关系。”李衍并未生气,反而心平气和的。
云锦见状,只是默了默,不说话。
李衍也不觉得无趣,接着蛊惑似的,道:“将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无论这学子案背后的真凶是谁,他既然有胆量在春闱动手脚,那便定是我大殷朝堂上的败类。”
“将军忠君爱民,吾身为太子,自然也希望这朝堂清明,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云锦眨了眨眼睛,眼珠缓慢的转了两圈。
什么忠君爱民,什么朝堂清明,不过是李衍用来粉饰真正意图的说辞。
他真正的意图,只有这第一句话——他们共同的敌人。
“殿下想让我做什么?”云锦开门见山。
李衍更加满意,道:
“吾听闻那日公堂之上,谢指挥使对将军颇为欣赏,而今他正在查学子一事……”
李衍说着,挥了挥手,松墨会意,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来,递到了云锦面前。
云锦接过,仔细瞧了瞧才打开。
她看着时,李衍接着开口了。
“这些是我的人查到的东西,将军若得空,倒是可以将他带给谢指挥使。”
云锦垂眸翻看着折子,上面的内容大多直指瑞王。
至于真假……那便不得而知了。
她并未一口应承下来,反而问道:“殿下为何要让臣帮忙转交?”
“事关皇室子弟,将军,吾实在不好出面。”
李衍说的十分委婉,云锦很快明白过来。
当今这位陛下被最信任的亲弟弟背叛过,所以最讨厌的便是兄弟阋墙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此,即便学子案中有皇子参与,揭发皇子的人,也绝不可是这众多皇子中的任何一个。
这也是为何几个皇子暗中斗的你死我活,表面上还是一团和睦的原因之一。
要不是芸贵妃的手伸得太长了,估计李衍今日也不会来他这儿,要彻底废掉瑞王。
思及此,云锦半开玩笑似的,道:“所以殿下想将我架在火上烤?”
李衍一愣,没想到她会由此发问,听上去着实是大胆了些。
就连跟在李衍身后的松墨都觉得云锦胆大妄为。
不过,很快,李衍像是想到了什么,释然一笑,道:“选择权在将军手中,吾今日一为祝贺将军开府之喜,二就是为了将这折子送来,自然,将军如何做,吾自不会干涉。”
这般说着,李衍当真站起身,“天色已晚,吾这就要回去了。”
云锦跟随着起身,捏着手中的折子,并未急着做表态,只是道:“苓俏,送送殿下。”
“是,将军。”
直到看着李衍的背影消失。
云锦这才低下头,重新打开了那本折子。
这折子里不多不少的,每一件事都把握的刚刚好。
不殃及任何人,除了瑞王一党。
“看来太子是铁了心要将瑞王给废掉了。”
云锦回到后院,将折子直接递到了太子口中的谢指挥使的手中。
谢知晏打开看了看,又重新合上,放在了桌子上。
“不愧是兄弟,倒是给北府卫省下了不少的时间。”
“他这里说的都是真的?”云锦诧异。
谢知晏不置可否,只道:“有一半是真的,至于另一半,还在查。”
“不过……”谢知晏看向云锦,笑容灿烂,“若是查到都属实,瑞王被贬为庶民,已是最好的结果。”
“那,最坏的结果呢?”云锦问。
谢知晏轻轻的,有节律的扣着桌子。
“一杯鸩酒。”
……
“裴家这些个蠢货!”
芸贵妃气得再次将妆台上的一干价值不菲的物什都扫落在了地上。
先是元氏失踪,再是裴尚书为云锦上书去什么京畿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