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我命换公主?回京后将女掀翻皇朝》 第1章 被他亲手送入地狱 北漠边境,黄沙漫天。 一乘华贵的小轿停在其间,与周遭恶劣的环境格格不入。 轿帘被冷风掀起。 云锦醒来时,浑身绵软,手脚上长长的锁链沥沥撞击在一处,令人心凉。 “阿慈,阿慈,你在哪儿?你还好吗?” 顾不得自身的安危,云锦焦急地唤着裴望慈的名字。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不说,便是连这镣铐似乎都是为她量身定做,根本无从挣脱。 却在这时,轿帘被一双手从外面掀开,那人抬步进了马车。 云锦抬头,正对上裴望慈的眸子。 人如其名,他有一双温柔又慈悲的眼睛,像莲花瓣一样美。 男人好整以暇地来到云锦身边,声音一如往日般温和:“别挣扎了,你身上这副镣铐是北漠黑铁所铸,加之你又中了软骨散,这镣铐你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的。” “阿,阿慈,你什么意思?” 云锦神色一顿,再迟钝如今也意识到了不对。 前日夜间清醒时,她还与裴望慈一同用膳…… “软筋散是你下的?你要害我?” 即便问出了口,她还是心存最后一丝希望。 她与裴望慈青梅竹马,两年夫妻情分,他待她极好,怎么会无故害她。 “阿锦,你听话一些,我不是要害你。” 裴望慈不敢看云锦的眼睛,兀自低头说着。 “华阳公主在北漠过得很不好,你知道的,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地被伺候着,若不是为了大殷百姓,公主何至于远嫁北漠和亲……”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锦打断了裴望慈的话,华阳公主如何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和亲之事是两年前陛下亲自下旨,那时她正在边关跟北漠打仗。 “北漠可汗说愿意做一笔交易,只要我将你交给他,便可换回华阳公主,你与公主长得一般无二,所以……” “所以你打算用自己的结发妻子去换一个陌生人?你知不知道北漠的可汗恨不得将我抽筋剥皮?!” 云锦心中一片冰凉,为什么啊,他说过要一辈子对她好的啊。 眼泪悄无声息自眼尾滑落,云锦看着这个昨日还对她体贴入微的男人,一瞬间竟觉得无比陌生。 “裴望慈,你我自小相识,自嫁你之后,我侍奉婆母,打理裴府内宅,我到底哪点做错了,你要对我这般残忍?!” 说到最后,云锦近乎是吼出来的。 裴望慈似乎被她这般模样给吓到了,反而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她,眼中布满了血丝,却在一字一顿,宣判着云锦的命运。 “云锦,华阳已经等不了了,你武艺高超,就算入了北漠,他们一定也困不住你,可华阳不一样,她生来养尊处优惯了,两年的磋磨已经让她苦不堪言,若她还在北漠,她会死的。” “哈,哈哈哈哈,裴望慈,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不过一副肉体凡胎,我也会死啊!” 云锦挣扎着想要离开,刚起身便一个踉跄。 眼见她要摔倒,裴望慈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扶。 可抬眸的一瞬间,对上云锦那双破碎的要将他碎尸万段一般的眼神时,裴望慈的手僵在原地,再也没法往前伸出半分。 云锦跌坐回去,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如今却让她满头大汗。 “公子,北漠的人到了,为首的人是巴温王子。” 侍卫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云锦紧紧盯着将要将她带下车的裴望慈,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来:“放了我,我帮你把华阳公主带回来。”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却还是一言不发地要将云锦带下车。 “裴望慈,你别忘了我的身份,陛下若是知道这件事,必不会放过你!” “阿锦,你放心吧,华阳会替你活下去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即便云锦这样说,裴望慈还是有恃无恐,似乎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可他不过一小小户部侍郎之子,如何能安排好一切。 除非…… 云锦脑中闪过一道身形,瞪大了一双眸子。 如今却容不得她问询,裴望慈已经将云锦交给了侍从看管。 粗犷的笑声自对面传来,云锦看过去时,一脸横肉的巴温正兴奋地朝她挥手。 “云将军,我们又见面了,你也没想到吧,我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云锦不愿与他多说,事已至此,巴温不过是想羞辱她罢了。 果不其然,巴温话锋一转,从身后揪出了一个与云锦长得近乎一模一样的女子。 可她们又大不相同,那女子身上没有一丝锐气,温柔得像是个小白花般,微微颤抖着,我见犹怜。 “宛宜!”裴望慈紧张地唤了一声,不满地看向巴温:“巴温王子,公主金枝玉叶,你怎么如此粗鲁!” 宛宜,宛宜,叫得可真亲昵。 巴温的声音再次响起,铁了心了要好好羞辱云锦一番,毫不客气道:“云将军,看来你的夫君心里另有其人啊,你费尽心思嫁给他,最后竟然被他亲手送到了我手上,你还真是可怜呐!” 巴温的话就像刀子,一刀刀剜在云锦心上,看着与巴温身边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云锦忽然笑出了声。 “……原来。”被抛弃的那个从来都是她。 “哈哈哈哈,云将军怎么不说话了,放心,我的确想现在就要了你的命,但我父汗要见你。” “所以我暂且不会杀你。” 巴温话落,揪着华阳公主的领子往前一提。 “姓裴的,别耍花招,我数三个数,把人带过来,我们一起松手。” 裴望慈抓住云锦的胳膊,一步步朝着巴温走去。 交换只在一瞬之间,云锦眼睁睁看着裴望慈揽过李宛宜的肩膀,温柔又心疼地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自始至终,不曾看她一眼。 这一边,却不等云锦反应,巴温一个巴掌狠狠地甩过来,云锦跌在地上,耳中嗡嗡作响,鲜血的味道溢满口腔,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混沌中,不知道是谁呸了一声,“你也有今天!” 马车声响起,云锦知道,那是裴府的马车,裴望慈带着最华贵的马车接他的公主回家了。 她云锦,却再也回不了家了。 若她能活下来,她定要裴望知和整个大殷皇室,生不如死! 漫天黄沙卷入风中又落下,云锦被两个侍卫粗暴的架起来,粗暴地拖走…… 第2章 将军守护了她的臣民 草原的夜冷得人牙根发颤,凄厉的风在耳边呼啸刮过。 几个火盆吊在半空,噼里啪啦作响,也将这一方天地照亮。 巨大的四角笼中,血腥气蔓延。 云锦握着手中的断剑,身着残破的银甲,脖颈上锢着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正拴在四角笼的铁栏上。 周围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都是云锦杀的。 “云将军,你倒是杀啊!只要杀了他们,你就能活下来!” 巴温等人粗犷的声音自看台响起。 此言一出,看台上数不清的北漠人全都沸腾起来,一张张不怀好意的嘲弄般的视线,如同细密的网,自四面八方投射而来,打在了云锦的身上。 云锦已经不记得这是来到北漠的第几日了,这些曾经的手下败将,极尽所能地羞辱她。 今日更是让她穿上大殷将军的战甲,亲手杀掉大殷的百姓。 羞辱折磨,她都可以受着,她已经寻到了逃跑的方法,只要撑过了今晚,再过几日,她或许就有机会逃离这里了。 她想回京复仇。 可如今…… 云锦抬起头,布满了血痕的脸上,唯有那一双眸子依旧坚定而又明亮。 看着面前的这一对母子,瘦弱的母亲将六岁大的孩子护在身后,手里握着的是一把粗糙的木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也尽是坚定。 云锦看着看着,不知觉间泪水自眼底积蓄,滑落,淌了满脸。 她啊,这一次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云锦抹了一把脸,血水和泪痕一并被抹去,她缓缓举起手中的断剑,以雷霆之势朝着那对母子冲杀过去。 看台上安静了一瞬,直到血肉被破开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怎么会……” 握着木剑的手愣愣地松开,那母亲踉跄后退数步,跌坐在地。 云锦低下头,看着身上插着的两柄剑。 那柄木剑插在腹部,另一柄,是她自己的,正插在心口。 那母亲惊愕地捂住了嘴,泪水像是决了堤一般,云锦看到了,那个男孩也在愣愣地看着他。 “将,将军,您怎么能……” 鲜血顺着嘴角滑落,云锦却缓缓勾起唇角,忍着疼痛,极力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别,别怕,你们,你们活下来,就可以,可以回家了。” “不怪你,你是,是一个好母……”亲。 她终于支撑不住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云锦听到了,北漠人慌乱的声音。 他们以为她会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所以从来没想过她会选择决绝的死亡。 云锦看着天上的星辰,脑海中闪过曾经种种。 纵然她再不择手段,纵然她这双手虽然早就沾满了血,可有些事,她不能做。 大殷的子民,是她曾经拼命要守护的人,皇室和裴望慈对不起她,百姓却无辜。 只是可惜,她从没感受过今日这般的亲情,生亲不认,养亲苛待,她这二十余年的生命,竟大半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她嫁给裴望慈时,以为自己是这天下最幸福的人,她甚至还想过,若他们若有了孩子,那她一定要将所有的爱都给这个孩子,却没想到,他竟也背叛她。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云锦恍惚看到了四角笼的门被打开。 等她再次有意识时,只听到四周声音嘈杂。 “将军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的。”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可一定要保佑将军醒过来。” “……” 云锦睁开眼睛,目之所及老旧破败,不是先前关押她的笼子,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不大的帐房里挤满了女子和小孩,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粗麻布的囚衣,形容消瘦。 “这里……是哪儿?” 云锦张口时,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像是枯井般的声音。 众人见她终于醒了,齐齐围过来,其中几人更是忍不住喜极而泣,连连念着老天保佑。 “谢天谢地,将军,您可终于醒了。” “是啊,是啊,感谢老天保佑。” “将军,这里是奴帐,您已经昏睡了五日,今日终于是醒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云锦的记忆也慢慢回笼,她想要起身,可稍一动弹,身上被草草包扎的伤口便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摔了回去。 “那对母子呢?他们,他们活下来了吗?” 顾不得身上的伤,云锦急切的询问着那对母子的下落。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围在她近处的那几个女子目光也有些闪躲。 云锦心中咯噔一声! 就是这一会儿功夫,帐房的帘子忽然被掀开,紧接着,一左一右两排士兵闯了进来,踹开面前来不及躲闪的女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云锦面前,抓起她便往外拖。 帐房外阳光正毒辣。 云锦身受重伤,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任由那两个士兵架着扔到了一片空地上。 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一双乌黑圆头牛皮长靴。 靴子的主人上前两步,靴尖勾起云锦的下巴,逼着她不得不仰起头,顶着毒辣的阳光去看那张脸。 那人居高临下,铜铃大的眼睛里不怀好意,黑棕色的络腮胡覆盖了大半张脸,鹰钩一般的鼻子悬在脸上,左眼到右下巴的那道伤疤更是像蚯蚓一样,横亘在那张脸上,更显得狰狞可怖。 北漠的巴图王子,是巴温的亲哥哥,也是这片草原上,最恨云锦的人之一。 巴图勾住她下巴的脚尖越发用力,笑容也愈发的狰狞。 “还是那么倔,本王倒是要看看,你一会儿还能不能倔得出来。” 就在云锦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断掉时,巴图猛地松开她,转身吩咐两个侍卫将她重新架起来。 被架着转过身时,云锦也看清了面前的情景。 她蓦然瞪大了眼睛。 旌旗飘扬,这里被改造成了临时的靶场,然而她对面却不是寻常的靶子,而是…… 那对本该活着离开的母子! 第3章 艰难的抉择 “巴图,你不是答应过,赢的人就能活下来吗?!” 云锦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这对母子不知道被绑在这里几个日夜了,嘴唇爆裂开一层一层的白皮,身上的麻衣破破烂烂,毒辣的太阳几乎榨干了他们身上所有的生机。 “是啊,本王的确放他们走了,可谁让他们命不好,又被我的人给抓回来了呢,哈哈哈哈……!” 云锦闭了闭眼睛,心中悲凉,巴图这分明就是想戏耍她。 “云锦,你看他们多可怜啊,尤其是那个小的,前两天还差点儿咬老子一口,你猜最后怎么着,老子让人把他的牙全部敲掉了哈哈哈!” 巴图大步跨到云锦面前,扒开她的眼皮,强迫她睁开眼睛。 “看啊,我让你好好看看!你不是在乎这些贱命吗?!” “放开我,巴图,你究竟还是不是人?!” 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受如此的折磨。 “我们之间的恩怨,你大可以全都发泄在我身上,百姓何辜啊?!” 一行清泪控制不住地顺着云锦的面容滑落。 巴图也因为这眼泪愣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便挥了挥手,命人拿来了弓箭。 通身黑铜色的大弓被那双粗糙的大掌握在手里,递到了云锦面前。 “云锦,我们再玩儿个游戏怎么样?” 云锦浑身一僵,“你想干什么?” 巴图邪笑一声,道:“听说你擅骑射,百步穿杨也不在话下,本王还没能一睹风姿,不如你给本王展示展示?” 这般说着,巴图不由分说地将弯弓塞到了云锦手里,抬手往前一指。 “靶子在那儿。” 他指向的正是那对母子。 云锦的身体狠狠的颤抖着,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那浓烈的杀意几乎能将巴图撕成碎片。 巴图有恃无恐,在他心里,云锦就是个待宰的羔羊,就算周身长满了刺,他只需一根一根全部拔去即可,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原本擒住她双手的士兵已经放开,僵持良久,云锦终于缓缓从脚边的箭囊里拔出一只羽箭,拉弓搭箭。 巴图的目光愈发的兴奋,他们都知道,只要云锦今日射杀了这两个大殷百姓,她这辈子都别想回到大殷,大殷失去一员大将,他北漠铁骑踏平大殷,指日可待。 弓弦慢慢的绷紧,云锦身上的伤口也随之裂开,鲜血渗透衣服,浸润了原本已经结痂的血块,云锦的脸色更白,面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她的身形几乎站立不稳。 然而她还是没有倒下,拉满的弓箭忽然调转了方向,直指巴图的脑门。 只要云锦松手,巴图即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围在四下的士兵当即拔出腰间弯刀,惶恐地朝着云锦围了过去,只是如今他们二王子的命如今还在云锦手里,士兵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遭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无比紧张,所有人都紧绷着身体,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唯有这个被箭指着的巴图,没有丝毫的紧张。 “云锦,你看到那间帐子里的人了吧,只要我死了,他们全部都会沦为陪葬。” 冰冷残忍的声音渗透进云锦的每一个毛孔,让她本就快涣散的精神变得更加脆弱。 巴图也看出了云锦的力不从心,直接侧过半边身子,抬手便抓住了云锦的手。 箭矢被硬生生地调转了一个方向,在巴图的操纵下,直直的朝着那母亲的方向射去。 云锦目眦欲裂,利箭射入皮肉,脑袋里的那根弦一瞬间崩断。 她终于又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一个深夜。 云锦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那双本该熠熠生辉的眼睛此刻却只剩下空洞。 这一次,她没有挣扎着起身,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帐房外传燃着火,偶尔传来嬉笑的声音,伴随着鼓乐。 “将军,您,您别吓我们啊,您倒是说句话啊。” 帐房里的女奴一下子少了一半,几乎不用去猜,也知道他们此刻在哪儿。 云锦躺在那儿,更痛恨自己,如果她未曾嫁给裴望慈,如果她这一生都在边军,那么如今这般种种,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云锦不知道,也想不清楚,她不知道以自己力量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可若当初她做了,结果或许就不一样了呢? “别叫我将军,我杀了人。”她再也配不上这一声将军,她亲手杀了大殷的百姓。 空洞的话音落下时,几个女奴都僵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阵晰晰索索的声音传来。 云锦的头顶上方多了一张稚嫩的孩童的脸颊。 那是个只有八九岁大的女孩,脸上沾满了土腥和污泥,头发更是乱糟糟的像是鸡窝一样,可若近距离仔细瞧瞧,那女孩原本的皮肤当是很好的,白皙的像是鸡蛋壳一样。 “母亲,哥哥,不是你,杀的。” 她说话的声音一顿一顿的,每说两个字就要停顿一下,才能继续。 云锦空洞的眸子动了动,终于,那双眸子看向了女孩的眼睛。 那双眼睛也很好看,不是寻常的黑色瞳仁,而是带着一点儿深棕色,看着不全然像是大殷人。 “他们,死了,在,你之前。” 零零散散的言语间,云锦拼凑出了一个信息,她的眼珠震颤了一阵儿。 “你怎么会知道?” “小五,看到,他们,被杀。” 这个叫做小五的女孩,睁着一双异色的眸子,说到这些话时,眸中没有任何的异样,她的冷静超出了她的年纪,仿佛那两个被杀死的人不是她的亲人一般。 像她这般年纪的孩子,若是在大殷,本应当过着平凡却幸福的生活。 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在看到母亲和哥哥都死在她面前,却还能这样淡定的说出这一番话。 第4章 奴隶就该跪下 外面的欢呼声仍在继续,云锦撑着身子从草席子上起身。 其他的女奴看她如此,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嘴里却还是叫她将军。 “将军,人只要还活着,总是有希望的,您说是不是?” 云锦垂着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希望可真是个好东西,明明虚无缥缈,却总让人觉得有盼头。 “嗯。” 她最终缓慢却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 等到再抬头时,身边那干瘦的女孩仍旧直勾勾的盯着她。 云锦抬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声音虽虚弱却无比的郑重。 “小五,我答应你,一定会为他们报仇。” 窄小的帐房里,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奴们,还有身受重伤的她,连帐房外北漠人的欢笑都像是在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只有小五,蹭了蹭她的手心,顿顿点头。 “小五,相信,姐姐。” 深夜,直到欢呼声逐渐散去,都没有人来找云锦的麻烦。 云锦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自己醒了,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盘算着更为阴毒的折磨她的法子。 她让帐房里的女奴全都离她远远的。 自己如今就像个扫把星,谁离她近了,说不定就会成为下一个那对母子。 就在她检查着自己的伤口时,帐房的帘子再次被掀开。 云锦的背瞬间紧绷。 然而这一次他们不是来找她的。 三五个人肩上扛着圆圆的草席子,走进来便随意丢在了地上。 直到草席子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呼,几个人邪笑着吹了一声口哨,扬长而去。 等到他们走了,女奴们终于焦急的冲了过去。 草席子被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裹着的正是那些被带出去的女奴。 只是他们如今衣不蔽体,身上更是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好肉,几乎辨别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群畜生,他们一定不得好死。” 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但很快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小点儿声,你不想活了!” 女奴们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嘴上低声咒骂着,手上的动作却无比娴熟。 她们小心将草席子里裹着的女奴抱起来,放在了里面稍干净一点儿的地方,有人将粗布沾了水,小心的给她们擦着身体。 谁都没有说话,没有人问这些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帐房里飘着一股厚重的死气,死气之上,又因为这些人的动作添了一点儿奇异的生机。 云锦看着,想要帮忙却又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以做的。 一直以来,这些女子都将这一切做的很好,像是千锤百炼,熟能生巧。 究竟经历了多少次,又经历了多少个日夜,他们才能这样从容的看着这一切。 与这里的一切相比,她在战场上受的那些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怎么,怎么会这样……” 惊呼声拉回了云锦的思绪,她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方才还在擦拭身体的动作戛然而止,那个跪坐在草席子边上的女子一脸错愣的看着躺在草席子上面色惨白的人。 帐房里只有一盏残烛,烛火一直晃动着,影影绰绰,根本看不清什么别的,若不是如今那女子手上的粗布上全都是血,她也不敢相信,这一次,他们竟然会下这样重的手。 云锦迅速来到她们身边,有人拿来了那盏残烛。 借着光亮,躺在地上的女子身上的伤口终于被看得清楚。 原本光洁的小腿上出现了一个碗大的伤口,伤口周围还有烧烫的痕迹。 显然是被刀剑一类的东西搅开,又被烫伤才会留下这样可怖的伤口。 “这次,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珠玉,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身边的女子惊恐的捂住了嘴巴,因为恐惧,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 年纪稍小些的,更是控制不住干呕起来。 “怎,怎么办,伤口如果感染,她,她一定会死的。” “巫医,对,我去求巫医,他那儿有药,他一定有办法!” 年长些的女人率先反应过来,一边喃喃着,连滚带爬的就要冲出门去。 然而她还没走出去,就被云锦抓住了手腕。 “将军?” 云锦抿了抿唇,黑发半遮住的眸子中忽明忽暗,她看着躺在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奴,平静问道:“他们要找的人是我,对不对?” “将,将军,你,你不要去,为了我,不,不值得。” 珠玉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痉挛,说到最后,更是颤颤巍巍的抬手,想要去握住云锦的手。 云锦抬手,紧紧地回握住了她,努力的扬起一抹笑。 “别担心,他们不会让我死的。”至少现在不会。 云锦将珠玉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她身侧,缓缓起身。 所有人都沉默着,他们想要拉住云锦,却又没有那个勇气,相较于云锦,珠玉才是跟她们相处时间最长的姐妹,如果有一线生机,她们谁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珠玉死去。 走出帐房,出奇的是,外面的看守见到她,只是冷哼一声,却并没有拦着她。 云锦一步步来到一处恢弘的大帐外,这里的看守看到她,互相对视一眼,摆了摆手,轻蔑道:“进去吧。” 不同于帐外的狂风作乱,帐子内温暖又舒服,巨大的鹿首挂在高出,最上首的那张宽椅上正坐着一个身形清瘦,眸光却格外深邃的青年男子。 他坐在那儿,一只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鹰隼般的眸子折射出玩味的光芒,手里握着一根软鞭子,明亮的烛火之下,云锦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鞭子上的倒刺。 云锦看到他脚边正跪着一个长相艳丽的女子,那女子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纱衣,手中托着一个金色圆盘,圆盘上放着一串葡萄,一盏酒。 看这模样,似乎早知道她要来,已经在这儿等了她许久了。 男人自上而下,从头到脚好不掩饰的打量着她,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早就陷入牢笼中的猎物般。 多罗冶,北漠最好的巫医。 “跪下。”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肃。 云锦捏紧了拳头,多讽刺啊,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鞭子划破空气,惊叫声响起的同时,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也紧接着响起。 那一鞭子不是抽在了云锦身上,她豁然抬头,却看到原本跪在多罗冶脚边的女子痛苦的伏在地上,背上被鞭子抽出了一道血淋淋的痕迹。 那金盘上的东西,随着金盘一同滚落在地上,才发出了那一阵阵的声音。 “多罗冶!” “谁让你直呼我姓名的。”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鞭子,多罗冶就是故意的,只要她说错一句话,这鞭子就会落在那无辜的女奴身上。 云锦将拳头握的咯咯作响,恨不得现在就打碎了这个畜生的脸。 可她不能这么做。 眼看着下一鞭子就要落下,她知道,今日自己不跪,多罗冶不会罢休。 “别动她。” 第5章 让她求他 “求你,别动她。” 缓缓地,云锦屈起双腿,在多罗冶面前一点点跪下。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铺上了兽皮毯的地面,华丽的花纹映入眼帘,慢慢钩织成了一道道纹线,像是在嘲笑着云锦的无能。 “很好。”多罗冶很满意,终于起身,一步步走到云锦面前。 他在她身边来来回回转了数圈,忽然抬手从身后掐住了云锦的脖颈。 尖锐的疼痛自后颈传来,云锦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一股大力灌住,脑袋向下,额头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 “将军还没搞清楚状况吗,这里是北漠,你跟我在这儿装什么清高?!” 讥讽的声音就在身后,云锦被毫不留情的按在地上,脑袋一下一下砸向地面。 “要跪下就给我好好的跪啊!” 女奴紧紧地捂住了嘴巴,才没让自己被这一幕吓得叫出声来。 直到云锦的脑袋磕出了血,鲜血染到了兽皮毯上,男人眸子紧紧眯起,终于松开了她。 “你要是敢抬起头,我就把那些女奴全杀了,左不过都是畜生。” 云锦死死咬着牙,双手撑在地面上,眼前冒金星,脑袋里的嗡鸣声一阵接着一阵。 她强忍着泪水,眼眶里泛起红血丝,后背紧紧地绷着,像是一只倔强的野兽。 多罗冶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昔日威风凛凛的将军。 “你说,我是该叫你云将军呢,还是该叫你丧家犬啊?” 屈辱和强烈的恨意伴随着疼痛顺着躯干传遍四肢百骸,云锦的眼球不受控制的震颤着。 可在下一刻,这些怨愤又奇迹般的全部收敛,云锦紧紧攥着的手也一点点松开。 她跪在地上,恭敬地对面前的男人磕头。 “多罗大人,求您,救救那个女孩。” 她深深地匍匐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被她极力控制着,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颤抖。 多罗冶挑了挑眉,殷红的唇瓣出奇的勾了起来,他蹲下身,用鞭柄挑起她的下巴。 “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还敢将刀架在二王子脖子上,怎么这会儿反倒不敢反抗了,嗯?哦,我想想,是因为那些奴隶吗?哇,可真是让人感动啊,你可是年少巾帼,威名赫赫的大殷女将啊,怎么能像个畜生一样给我这种人下跪呢。” 多罗冶自顾自说着,一会大笑,一会儿发癫,整个人都变得无比兴奋。 云锦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扭曲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直戳云锦心窝。 一击,只需要一击。 她就可以就要了面前这个人的命,可她不能,那些女子的话始终萦绕在她耳畔。 那个叫珠玉的女孩本不用手那样要命的伤的,都是因为她。 一切的祸事都是因她而起,就像曾经祖父的死亡一样,都是因为她。 她该负责的。 “你是不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我。”多罗冶缓缓开口,像是一条吐信子的蛇,“可你不敢,你知道,杀了我,那些人都会死。自身都难保,还留着那无用的悲悯,你这样的人真是愚蠢至极,怪不得会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抛弃。” 侮辱意味的话像是长矛般,一下一下戳穿了云锦的心脏,直至鲜血淋漓。 “是,大人说的对,我的确……愚蠢。”若不愚蠢,又怎会被裴望慈那样的人欺骗。 她顺着他的话,低眉顺眼的模样,比草原上的绵羊还听话。 多罗冶眸中笑意更胜,夹杂着一丝嗜血的味道,他倒要看看,云锦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拍了拍手,登时有两个穿着纱衣,蒙着面纱的女子迈着小步走进来。 两个女子均是一袭蓝绿色百褶纱衣,手腕上盘着金圈,极细的金链穿过手腕上的金圈,没入肩甲的衣衫之中。 云锦只看了一眼,便见多罗冶从托盘中拿出了一件同样轻薄的纱衣。 “你不是想救那个女奴吗?五日后草原大宴,你跟他们一同为我等献舞,如何?” 头皮在一瞬间炸开!献舞……什么献舞啊,分明是要羞辱她。 “只要我愿献舞,你就给我解药?” “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丧家犬。” “……好,我答应。” 多罗冶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扔了过来。 回到破旧的帐房时,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云锦为珠玉上了药。 “将军,您的额头……” “以后这里没有将军,你们也不要再叫我将军了。” 云锦面容平静,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知道多罗冶没有那么好心,也绝不会就只是让她学舞那么简单。 好在她求来了救命的药,珠玉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深夜落了残烛,忽高忽低的鼾声中,云锦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抱在肩膀上的双手因为用力,深深的陷入胳膊上的皮肉之中,她却不觉得疼。 挨过了今日,还有无数个明日。 曾经她站在高台上对将士们说,宁肯站着死,也绝不能跪着活。 如今她却跪在了北漠人的脚下,像个畜生一样,苟且偷生。 可她还不能死,就算陷在泥里,她也要把大殷皇城里的那些祸害,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拉下来。 黑暗中,云锦并没看到,小五正瞪大了一双异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背影。 草原的风狼哭鬼嚎,到了青天白日又渐渐的止息了。 第二日,云锦穿着舞衣来到舞姬们所在帐房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 云锦的样貌十分出众,眉宇间藏着锐利的英气,穿着这一袭纱裙进来时,便与在场的人迥然有别,像是美丽又危险的曼陀罗,带着别样的味道。 “都在看什么呢?还不赶紧给我练!你们这些下贱胚子,过几日跳得不好惹得大人们不高兴了,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尖锐刻薄的声音刺的人耳朵发疼,云锦转身时便看到一个吊梢三角眼的中年妇人大大咧咧的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小指粗细的棍子。 “王管事,您消消气,姐妹们也是看到了新来的妹妹,惊为天人,这才稍有懈怠,多看了两眼,还请管事您莫要怪罪。” 那蜂窝细腰的女子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些银子,塞到了王管事手心。 王管事掂量着,凶神恶煞的神色缓和了很多。 “南春姑娘真是客气了,怪不得二王子喜欢您。” “都是王管事教得好。” 南春与这王管事你说我笑着相互寒暄了一阵,又将目光放在了云锦身上。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云将军呐,呦,这小脸生的,可真是精致。” 第6章 逃走的办法 这般说着,王管事拎着软棍子绕到云锦身边,吊梢眼冒着贼光,上上下下的对着云锦好一番的打量。 边打量着,还忍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 云锦也在打量着这忽然出现的管事,身上的衣衫虽比女奴的粗布麻衣好些,但终归不是什么贵重的面料,长相看着也不像是土生土长的北漠人,反倒像极了大殷人。 这是时,尖厉的声音穿透耳膜,听得女子真想将她一巴掌拍到墙上。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练!都想讨打?!” 舞姬们似乎怕极了她,纷纷收回了视线,由南春带着,翩翩起舞。 王管事又将视线落在了云锦身上,用棍子戳她的后腰,还不忘评价,“生的倒还算匀称,可大人们都喜欢大殷来的娇小的女子,你这身段,勉强能看得过去。” 那棍子旋即又架起她的胳膊,评头论足的模样,全然是将云锦当成了个什么物件摆弄。 云锦垂眸看着这比她矮了半个头去的管事,心里倒没什么波澜。 她在想,多罗冶派这么个婆子来刁难她,是想勾着她反抗?还是想让她忍着,再尝尝被这样的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儿。 见她还不反抗,王管事觉得没趣儿,收起了棍子,便让她跟着学舞,那双贼眼睛却时时刻刻盯紧了她,背着双手,晃悠着在她身边绕来绕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忽然发了癫。 “停停停!你跳得是什么玩意!” 一棍子毫不留情的落在女子背上。 云锦呼吸一窒,咬紧了后槽牙才没让自己闷哼出声,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谁让你们停了,继续!” 她转头朝着那些舞姬吼了一句,吊梢眼又眯缝着瞪向云锦。 云锦的身量比王管事高出一个头去,这就导致王管事看着她的时候,只能仰着脖子看她。 平白矮了半截,她自是不愿,这厢直接抬起手,粗暴的揪住云锦的领子,逼迫她弯下腰去。 然而,拽不动。 王管事的手都酸了,云锦也未动分毫,最后她只能揪着她的领子,恶狠狠威胁:“我告诉你,这里没有将军,以后你跟我说话,就得低着头,听懂了吗?” 云锦不应声,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这人多半是得了多罗冶的授意,才会这般针对于她。 她本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然而王管事看她还算乖顺,心中的优越感蹭的就涌上来,更加的得寸进尺。 “贱人,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在跟你说话,你就该好好回答啊!” 她死死揪着云锦的纱衣领子,猛地向前用力,以为能将她推搡到地上。 云锦稳稳站定,除了领口衣衫被拉拽出来的褶皱,纹丝未变。 反倒是这管事,刚刚那一下险些闪了她的老腰,把她气得火冒三丈,扬手就要甩云锦一嘴巴。 未发一言的云锦忽然在这时开口:“你知道他们为何不杀了我吗” 巴掌带着风,堪堪停在了云锦脸侧毫厘之处。 似乎是被云锦这凉凉的眼神给吓到了,王管事下意识愣愣的问:“为什么?” 云锦抬眸,幽幽的看着王管事,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拂去了那只攥在领口上的手,倾身靠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不妨猜猜,若我现在降了,只要我一句话,你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王管事扬起来的手逐渐软了下去,她将僵硬的扭过脖子看着云锦,“你敢威胁我……” “你也看到了吧,这草原上每日都有人死去,谁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呢。” “他们不杀我,反倒将我救活,你觉得……下一个死的会是我吗?” 云锦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能蛊惑人心般,王管事的脑子也越发的清醒,清醒的就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凉水一样。 “哼,暂且先放过你。” 她色厉内荏的低呵了一句,转头便去其他舞姬那儿转悠了。 云锦总算松下一口气,她刚刚说的话,多半都是在骗王管事的。 一个小小的管事,只知道按照上面的人的命令行事,却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既然她愿意为北漠人卖命,多半贪生怕死,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威胁她。 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会回过味儿来,只盼着她再蠢些,少招惹她。 * 想来,这婆子是个刻薄惯了的,舞练得不好的连饭都没得吃。 等到他们终于被允许停下时,已日落西山。 女奴端上了饭菜,走了一圈,到云锦这儿,却只有一点少的可怜的残羹冷炙。 云锦也不抱怨,端了自己的那一份,便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云妹妹,我能坐在这儿吗?” 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儿,却有个窈窕的人儿坐在了她身边。 云锦瞥了来人一眼,正是那个早些时候与王管事寒暄的南春。 她没说话,南春便当她是默认了,自顾自高高兴兴的坐了下来。 “别人都巴不得离我远些,你倒是上赶着往我身边凑,不怕死吗?” 啃着水煮过的却仍旧一股土腥味儿的野菜根,云锦漫不经心问着,语气算不得好。 南春笑了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撕下自己手里的半块干饼,大方递到了云锦面前,“云妹妹,说白了,你我都是那些大人们的玩物,我能凭姿色得了一时青眼,等到二王子倦了我,还是会将我随手丢了,只有我们能报团取暖。” 咬断了野菜根,梗着脖子咽下去,因为南春这话,云锦终于正眼上下打量着她,却没接她手里的干饼。 也难怪她能被巴图看上,不但有一副莺雀儿般的好嗓子,生的也是娇媚柔软,弯眉杏眼,点点樱唇,蜂腰翘臀,坐在那儿,身上绕着淡淡的香气。 南春眼珠转了转,往四下瞧着,凑得离云锦更近了。 云锦下意识往原处挪了挪,疏离的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眼看南春脸色僵了一下,不知为何,却是没有当即发作。 “将军,求您救救南春。” 云锦:“……”这又是唱哪出? “你不是二王子的人吗?” 南春闻言,苦笑一声,“二王子身边的美人数不胜数,我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儿的一个,他可是北漠的王子,怎么可能真的看上我这么一个奴隶。” “所以?”云锦欲言又止。 “将军久经沙场,擅长谋划,知道的一定比我多……将军,您难道就不想从这儿逃走吗?” 南春压低了声音,抬手半遮着面,凑得离云锦更近,连带着她身上那股香也沾到了云锦身上。 不知南春打的是什么算盘,云锦黑亮的眼珠转动着打量四周,也跟着弯下身子,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小声道:“你有办法?” “五日后草原大宴,北漠人都会参加,往年这个时候都是他们防守最薄弱之际,我观察了好久,草原的最南方有一条河,周围草木掩盖,平日里只有浣衣婢会在那儿洗衣服。” 第7章 云锦上钩了? “可惜我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逃跑定会被抓回来,将军武艺高超,南春才斗胆来求您,求求您带南春走吧。” 女子娇软的声音我见犹怜,柔弱无骨的手挽着她的小臂,轻轻的晃着。 “好了好了,你别撒娇,莫叫人看出了端倪,我考虑就是了。” 南春又说了什么,云锦没听,直到把人打发走了,她才无聊想着,若自己是个男子,说不定早就被这侬声软语哄得找不着北了,可她虽在军中摸爬滚打,但到底在裴府两年,内宅里的勾心斗角她又不是没见识过。 不过借此熟悉熟悉这北漠的地形,对她而言,绝无坏处。 入了夜,二王子帐房。 激烈的事情过后,帐内那股纠缠后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兽皮大床上正躺着两个人,薄被只盖到了腰间,两个婢子躬身打来了水,正准备上前服侍。 南春趴在巴图青铜色的胸膛上,小脸余着薄红。 “殿下,您让奴家做的,奴家可都好好的做了。” 巴图忽然起了兴趣,粗糙的手掌缠着女子的发丝。 “云锦上钩了?” 南春咯咯笑着,巴图却忽然加重了力道,拽住女子的头发,逼得南春痛呼一声。 她心里一阵扭曲,面上却更是乖顺,小手软绵绵的拉住巴图揪着自己头发的手,小心翼翼的撒着娇:“殿下,您弄疼我了。” “嗯?”巴图拖着长长的尾音,显然已有不悦。 南春不敢再挣扎,只能强撑着笑脸,乖巧道:“殿下稍怒,云……那个蠢货虽然没有立时间答应,但看那模样,显然是心动了,奴家明日再跟她接触接触,定会帮大人成了这桩好事。” “哈哈哈哈哈!”巴图放声大笑,终于松开了南春的头发,转而像是抚摸动物一样,摸着南春的发顶,“好好好,只要你帮本王办成此事,本王就让你日日陪在本王身边,再不让你抛头露面受人欺负。” “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奴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南春喜不自胜,跪在兽皮床上连着磕了三个头。 巴图轻蔑的看着面前这对他感恩戴德的女奴,脑海中浮现的却都是云锦那张国色天香的脸蛋,面前这个女人再好,又怎么能跟云锦比呢,那可是大殷的将军,还与可汗的阏氏,那个华阳公主生的一般无二。 要不是父汗下了死命令,他早就想尝尝那个女人的味道了。 不过没关系,很快,那个女人就会来求他,到时候即便是父汗也不能说什么。 此间发生的事情,云锦一概不知,她仍是每日与那些舞女们一同练舞,一来二去便跟这些人熟络了不少。 王管事日日都想着法儿的要刁难她一顿,又迫于她当日那一番话,不敢做的太过。 这日夜里,云锦拖着皮囊,刚要回到奴帐,忽然察觉到一人从身后靠近。 她以为又是哪个北漠人想要捉弄她,手腕却忽然被拽住,紧接着她便被拉到暗处。 “嘘,是我。” 在云锦控制不住动手前,那人紧急开口了。 “南春?” “嗯嗯,是我,将军,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南春鬼鬼祟祟的拉着云锦往更荒凉的地方走,眼见便要走到林外看守的士兵脸上去了。 云锦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去哪儿?” 南春一下急了,忙去掩她的嘴,却被云锦侧头避开。 “将军,您小点儿声儿,这儿周围可都是北漠人,咱们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要是被发现,又免不了受皮肉之苦了。” 云锦认真看着她,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但南春被看的还是一阵心虚,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又觉得自己欲盖弥彰了,假咳嗽了一声,“您看到那片树林了吗,只要穿过树林,另一边就是河流,到了草原宴那天,只要我们能躲开守卫,顺着那条河走,就能到荒山,那里是三不管地界,将军应当是知道的。” 云锦微微点头,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南春一噎,心道,这些当然都是自己编的。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云锦的脸,“将军也知道吧,王管事说我与二王子有关系,其实不过就是个玩物,我这个玩物总不能白做,这些都是二王子跟别人说话时,我听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诓骗你,故意说给你听的。” 南春这会儿又苦笑了一声,这次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了,“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又不是将军您,巴图殿下哪有什么必要专门骗我啊。” 云锦默了默,原来是巴图的主意,他到底许了南春什么好处? 这些暂时无处得知,云锦打算将计就计。 巴图既然想要算计她,如今还用这么简单的伎俩,她若不假装中计,日后还不一定有多恶毒的在等着她,不如趁着这一次算计回去,也试探试探这些北漠人如今对她真正的态度。 “将军,我可是将家底儿都告诉给您了,您若是,若是再不答应,我,我也只能一死了之了。” 南春掩着面,说着便要垂下泪来。 云锦忽然温和的笑了,好看的眉眼温柔的弯起来,她抬手,还带着伤痕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别哭了,我帮你就是了,你也是大殷的子民。” 最后那句话极低,低的几乎说出口时便散在了风里,南春还是听清楚了。 南春心尖一颤,愣愣的抬头看着云锦,她应该嘲笑这个女人傻的,这一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明明与华阳公主生着一模一样的脸,明明只要她投降,就不必再受这些欺凌羞辱,甚至,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可是为什么呢…… 她听巴图提起过,面前这个被折磨的干瘦的女人,明明那么想活着,却为了两条贱命甘愿将手中的刀捅向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有人会这么傻。 她在这片草原上,见到过太多太多绝情的人,为了活下去那些人不惜背叛至亲,背叛姐妹,手足相残,她从来都觉得这是正常的,为什么云锦能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卑躬屈膝,甚至放弃生命呢。 南春不明白,看着面前这个与她一般大的女子,明明与那个弱弱的公主长的一模一样。 “我其实……其实,要感谢将军。” 这话听上去前言不搭后语,回去时,南春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云锦到了奴帐,南春竟也差点儿进来,最后还是云锦提醒,她才恍然间转了个方向。 第8章 草原大宴献舞 五日时间转瞬即逝,到了草原宴当日。 整片草原都一下子热闹起来,天还未亮,女奴们便被赶起来干活。 大宴三年一度,的确热闹非凡,却不过是权贵们的欢乐。 奴隶们只能弓腰屈膝,听从命令,为这场盛大的草原奉献上他们的一切。 自东面吹来的黄沙没入了茫茫的草原。 云锦与舞姬们一道,像是物件一般,被随意的打扮着。 胭脂水粉的香气扑在脸上,绕在鼻尖,云锦睁着眼睛,这些日子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在铜镜中看到如今的自己。 两腮消瘦,额头上还留着一片淤青,不过那块淤青很快便被掩去。 负责为她们装扮的女子用香绵沾了白色的脂粉扑在额头上,带起一阵阵闷闷的疼。 很快,那张苍白的,带着点儿蜡黄色的脸就被掩在了玉面之下。 “待会儿到了大人面前,都给我收起你们这副死了爹娘的丧气样,今日献舞,若是你们有谁有幸被大人们看上了,那日后可是平步青云,我王管事任您差遣,可要是你们中有哪个不长眼的惹恼了大人们,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打不死她!” 王管事惯是如往常一样拿着细棍训话,舞姬中有人约摸着是真挨过打的,听到这话控制不住的发着抖。 见云锦转头看过去时,南春从另一边凑过来,小声道:“那几个都是真受过罚的,也不知这管事用了什么手段,她们回来的时候眼珠都不动了。” “她也是大殷人?为什么能做北漠的管事?” 南春撇了撇嘴,边说着边瞄着王管事的动向。 “当然是因为够狠,我也是听这里的老人说的,当初与这王管事一同被虏来的还有她的亲姐姐,她姐姐当时还怀有身孕,她为了能” 声音戛然而止,王管事正朝着她们的方向大步走来,南春以为自己说的被她听到了,急的抓紧了云锦的胳膊。 好在王管事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冲着云锦来的。 棍子啪嗒一声敲在了桌子上,南春识趣儿的走了,云锦不咸不淡的唤了一句。 “王管事。” “今日大宴,将军可得安安分分的,要是弄出了什么幺蛾子来,你最好是自己收拾,别连累了我,不然……” “王管事有威胁我的功夫,不如去威胁威胁那些北漠权贵,让他们少弄些幺蛾子。” 王管事心中大骇,“你!你怎么敢这么说话!” “人啊,跪的久了,连骨头都只记住了奴性,站都站不起来了。” “你!” “王管事可别将这话放在心上,我只是突发感慨,绝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云锦不说还好,这一说,王管事简直怒发冲冠,恨不能当时就撕了云锦这张嘴。 “哼,且让你得意会儿,今日过了,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气急败坏的说完,刻薄的中年女人扭着水桶腰愤愤的离开了帐子。 云锦却在思考着王管事的话,急火攻心之下说出来的话,多半都是真话。 今日这场草原大宴,看来并不简单。 她不能坐以待毙。 未多时,她们便被人带着入了一路绕行,终于来到了一处如同教武场般的地方。 旌旗猎猎,每一面旗背后都代表了北漠的一个部族。 北漠三十二部,三十二面旌旗,上面的图腾纹样各不相同。 但北漠唯一的信仰,便是鹿神。 相隔遥遥,云锦望向高台之上,暗影下,北漠权贵们端坐其间,个个衣着华贵。 时隔多日,云锦又一次见到了北漠的老可汗。 他不像几个儿子那般壮硕,脸上也没有多少肉,头戴尖顶花瓣形金冠,辫发拢起,暗红色饰以方块金花纹的大袍罩在身上,不过四十出头,看着却像是已到了风烛残年之际,要不是那双浸透了阴谋算计的浑浊老眼仍旧淬着光,下面这些野心勃勃的王子们怕是早就反了天了。 “礼毕,献舞!” 这是祭祀朝拜鹿神之后,丝竹乐高低错落。 舞姬们身着蓝绿色纱衣,如同高傲的孔雀般,高昂着脖颈,垫着脚轻缓的踏入众人视野之内。 鼓点一声一声响起,蒙着面纱的少女们仍旧露出微笑,展现出了最温和无害的一面。 云锦落在少女之间,莲步轻移,腾转婀娜。 她本就是这场舞的焦点,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有的惊奇,有的鄙夷,毫不掩饰的垂涎,各种各样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砸在云锦身上,一如往日在四角笼中感受到的那般,令人作呕。 一舞毕,她们却并未被允许退下。 多罗冶自席间起身,对可汗行了一礼后,足间轻点,转瞬便越下高台,穿过人群来到云锦身边,他拉住云锦的手腕,毫不怜惜的将她从人群中拖到了大庭广众之下。 “今日草原大宴,冶不才,特意命人为我们的云将军编了一只舞,让她献于诸位。” 他抬手,扯下云锦脸上的薄纱。 众人具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席间甚至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 美!太美了。 将军点红唇,与那位来自大殷的阏氏一模一样,但不知为什么,面前这位,美的惊心动魄,像是多伦湖的湖水,尤其是那双纯黑色的眸子,藏着与生俱来的高傲,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的打碎。 看着众人的反映,多罗冶也忍不住转头去看,这一眼,呼吸也跟着一窒。 他见到云锦的时候,都是这个女人最狼狈的时候,像今日这样施了粉黛,换了霓裳的模样,他也是第一次见。 真美啊,美的让人想要征服,想要关起来。 惊异感叹也只是一阵的事情,高台上的男男女女渐渐回过神来。 云锦现在可不是什么将军,她就是个北漠的一个女奴,一个可以任由着他们宰割的猎物。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来,为可汗斟酒!” 巴温粗着嗓子喊了一声,本以为这样就能取悦自己的父汗。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坐于高位的大汗身上,大汗脸上的表情捉摸不透,没点头也没摇头,似乎默许了。 多罗冶的视线扫过云锦的侧颜,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最后还是将她推了出去。 “好好表现,可别扫了兴致。” 第9章 沦为奖赏,谁是猎物 她一步步踏着矮阶,来到老可汗身边跪下。 像是所有的女奴一样,执起桌上的烈酒,壶口向下,眼见这酒就要倒入老可汗面前的杯中。 杯口却忽然附上了一只粗糙的满是皱纹,还带着斑点的手。 云锦没抬头,只是维持着倒酒的动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还是不愿降?” 云锦没说话,算是默认。 初次见到老可汗时,他便提出了条件,只要她愿献出紫荆关布防图。 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紫荆关的防御工事,是她带着将士们一点一点建构起来的,一旦紫荆关失守,北漠铁蹄踏足大殷,生灵涂炭。 “很好,本汗敬佩你的骨气。”老可汗挪开了手。 清冽的酒落入荡入杯底,缓缓便倒满了一杯。 老可汗端起酒盏,忽然抬手掐住了云锦的脖子,躲过酒壶,将一壶烈酒尽数灌倒了云锦口中。 烈酒猛然入喉,呛得云锦几乎窒息,偏生喉间的手不断收紧。 她以为自己这一次怕要死了,老可汗却猛然甩手,将她一把甩了出去。 大量的新鲜空气混着辛辣的酒水一同涌入,云锦狼狈的咳嗽着,屈辱在这一刻被以极其深刻的方式无限的放大。 再次传出来的声音浸透着威严与独属于掌权者的狠辣。 “既然不知好歹,活该受苦。” “传本汗令,今日草原宴,勇士斗武,我草原最英勇的儿郎,便可得到这位将军。” “云锦,本汗等着你亲自向我投降。” 老可汗下的命令,就像是猛兽的兽口终于被打开,众人对视一眼,看向云锦的目光全然只剩下了单纯的恶与贪婪。 云锦的视线扫过那一张张嘴脸,心底里却忽然笑了。 北漠三十二部,心中各怀鬼胎,蠢蠢欲动,要不是有老可汗镇着,各部的厮杀早就开始了。 而她要的,正是这些,北漠并非铁板一块,她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信任她,一点一点,自相残杀。 在场所有人都开始兴奋起来,开始摩拳擦掌。 巴图王子却在这时站起来,对老可汗行礼道:“父汗,既是彩头,是不是该好好装扮一番,才显得隆重啊。” 巴图平日里就是个喜好狎妓弄趣之人,此刻他这样说,众人只是了然般,哈哈大笑,丝毫没有人怀疑巴图藏了别的心思。 老可汗欣然答应。 巴图大手一挥,“南春,过来。” “奴在,奴在。” “你带着她好生打扮一番,这般狼狈成什么样子,真是扫兴。” 巴图刻意加深了后半句,南春心领神会,连连应着是,便带着云锦下去了。 一路畅通无阻,刚进了一处帐房,云锦便敏锐的察觉到了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 那人十分警惕,自她出来就开始跟着,离得远远的,生怕她发现。 一路走来,巡防的士兵也的确比往日少了。 云锦抬手摸了摸仍发疼的脖子,进了帐房便一个趔趄,痛苦的蹲在了地上。 南春吓一跳,忙跑到她身边,“将军,你没事儿吧?” “你可别吓我啊。” 云锦单膝跪地,虚弱的对她摆了摆手,“南春,今日……我们真的能逃脱?” 南春眸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没能逃过云锦的眼睛。 “将,将军这样问,我,我也没法确定一定能成功,只是,只是这次机会错过了,往后便很难有这样的机会……” 南春心虚的咕哝着,不敢看云锦。 云锦心中凉凉一笑,她给过南春两次机会,可她还是不打算告诉她。 对这个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她早已仁至义尽。 “身不由己吗。” 云锦喃喃一声,借着南春扶着她的力道,从地上站了起来。 “南春,我给过你机会了。” 女子的声音已然冰冷,看向南春的眼神完全与看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没有什么区别。 南春微微瞪大眸子,却再没了开口的机会。 云锦抬手定了南春的身,迅速在屋里翻找起来。 这一番寻找之下,当真当她找到了两套浣衣女的衣衫和手牌。 为自己和南春换了衣衫,云锦拔下南春头上的发簪,在大帐的另一侧割开了一道口子,背着南春悄悄的离开。 她并没去河边,一来一回,非要被抓个现行。 沿路躲开为数不多巡视的士兵,出去时却弄出了声响,那在帐外监视之人迅速反应过来,握着刀追过来时,正看到云锦的衣角消失。 暗侍心中一急,来不及回报,当即追了过来。 却没想到正中云锦下怀。 云锦将南春扔在了地上,正对着小树林的方向,那暗侍倒是警惕,看到她在自己视线中后,便没再靠近了。 云锦也不急,拍了拍手,搬来石头对准南春的脑袋便要往下砸。 暗侍都惊呆了,想也没想就窜了出来,倒不是为了救南春,而是因为此番没了南春,便没人能证明云锦想逃,他是二王子身边的暗侍,只负责监视,不能露面,更没法作证。 “住手,放下你手里的石头!” 云锦唇角一勾,眼见这人上钩,手中的石头当即转了方向,朝着他砸过去。 暗侍下意识侧身躲避,再抬头看去时,面前哪还有云锦的身形。 他心中又急又气,“云锦,你敢耍我!我定要将你抓回去,碎尸万段!” 这会儿功夫,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 云锦的声音像是鬼魅一般在他背后响起。 “别怕啊,我又没打算跑。” 暗侍猛然转头,一只握在手中的弯刀却被猛然抽出。 面对云锦,他也只有被耍的团团转的份儿。 “把刀还我!你敢杀我,二,大人饶不了你!” “哼,果然是二王子的人,别怕,我杀人很快的。” 拖得越久,暴露的风险就越大,云锦握住刀柄,足间发力,朝着暗侍冲杀而去,弯刀泛着寒光,暗侍瞪大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云锦忽然痛苦的半跪在地上,弯刀也应声落地。 濒临死亡之际逮到了机会,他顾不上许多,更没看到云锦脸上一切尽在掌控中的神色,迅速捡起掉落在地的刀。 砍向云锦! 第10章 殿前对峙,颠倒黑白 利刃划破麻衣,划开了手臂上的皮肉,霎时间,云锦抬去格挡的小臂血流如注。 “嗖!” “嗖!” 两道破空之音相继传来,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其中一道箭擦着她的耳廓呼啸而过,偏上分毫,就可以射穿她的耳朵。 两道箭矢碰撞在一起,导致那道本该射向暗侍脑袋的箭偏了方向,当啷一声,插在了地上。 马儿嘶鸣,云锦捂着胳膊回头望去时,只见马上的人一手拉住了缰绳,空出的那只手正握着一把弯弓。 多罗冶,怎么又是他。 一见到他,准没好事儿。 见云锦看过来,多罗冶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便转头看向了身边马上坐着的人。 没能杀人灭口,巴图一脸不悦,此刻却又不能表示出来,便只能冷哼一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巴图,多罗冶的神情倒是缓和不少,然而灰色的瞳仁中除了一如既往的冷漠,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大汗让我们来这儿看看情况,如今你的暗侍和南春都在场,冶觉得您最好还是避嫌,莫要惹得大汗不悦才好,您觉得呢?” 巴图神色一僵,半晌也只能咬牙切齿道:“那本王要谢谢你提醒了。” “二王子客气了。” 两人你来我往,不遑多让,身边跟来的几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掺和。 巴图脸色铁青,攥着马缰绳的手越来越紧。 多罗冶翻身下马,抬手将弓弩扔给了侍从,三两步走到了半跪在地的云锦面前蹲下,也不管她的伤口,只是轻嗤一声,“云锦,你怎么这么不老实,嗯?” “我什么都没做。”云锦垂着头,捂着小臂的伤口,脸色隐隐发白。 “什么都没做?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儿?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当换好了衣服,乖乖的回到教武台,当个彩头。” 多罗冶故意将最后那四个字说的极重。 云锦蓦然抬头,紧紧盯着多罗冶那双灰色的瞳仁,只是片刻,她又重新低下头去。 还真是歪打正着,多罗冶也想借着她的手恶心二王子,不然这个疯子才不会这么问。 “是,我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因为……我是被他们哄骗过来的。” “你信口雌黄!” 从鬼门关走过了一遭的暗侍此刻终于缓过神来,顾不得许多便要张口反驳。 多罗冶眉心一蹙,他最讨厌被人打断。 “把他的嘴堵上,这个舞姬也一并抓起来。” “二王子,冶这么做,您没意见吧,毕竟是为大汗办事,不敢怠慢。” 南春和那暗侍都是巴图的人,如今多罗冶这么对他们,可实在是没给巴图留一点儿面子,巴图脸色挂不住,心里已经想了一百种把多罗冶弄死的办法了。 偏偏此刻多罗冶这么问他,巴图只能强压心中怒火。 “自然……没意见。” 多罗冶点了点头,又看着云锦,威胁,“趁我还愿意听,你最好想好再说。” “你刚刚想必也看的清楚了。”云锦心思急转,果断放弃最初想的那套说辞,换了另一副说辞,“这人点了南春的穴位,本欲将我掳走,我不知他身份,自然要反抗,他眼见计谋不成,许是怕招了人来,就想要杀我灭口……” 多罗冶眯起眸子,冷笑一声,抬手一点点捏紧了云锦受伤的小臂。 尖锐的疼痛席卷,霎时间传遍四肢百骸,冷汗垂落,云锦霎时形容苍白。 “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说实话。” 他步步紧逼,不断威胁。 云锦死死地抿着唇瓣,因为忍耐着剧烈的疼痛,眼白处攀上红血丝,密密麻麻如蛛网,包裹住了曜石般纯黑的瞳仁,她咬牙,一字一顿,“如果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不如直接定了我的罪。” 多罗冶不过想要通过这些手段,将自她口中说的话彻底坐实。 他折磨她,是想试探她。 “好啊,那就看看大汗到底信不信你的话。”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多罗冶忽然松开了手,后退两步站起身,极为厌恶的甩了甩手上沾染的血,薄唇微张,吐出一个字来,“脏。” “把他们带走。” 一声令下,云锦被人左右架起,粗暴的压着跟在马后。 踏入教武场时,压在她肩上的手猛然用力,强行按着她跪在地上。 粗壮的手臂死死压着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的肩胛骨捏碎。 双膝磕在冰冷的地面,风吹起,只显得她身形更单薄。 像是随时要碎了一样。 身边跪着南春和那暗侍。 南春已经能开口说话了,第一次成为众矢之的,她惊恐的跪在云锦身边,眼睛却控制不住的瞥向二王子。 “别看了,他救不了你。” 云锦凉凉道。 南春愕然,下意识扯嗓子驳了回来,“你!你胡说!” 这一嗓子的威力的确不低,两人见的对话,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 云锦扯了扯嘴角,巴图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会儿,高坐在台上的北漠大汗终于开口,“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说。” 他抬起枯槁的指头,却从云锦面前划过去,指向了她身边跪着的南春。 南春早就吓破了胆子,从前谄媚苟活,面对的都是二王子一样贪图她美色的人。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忽然被可汗点到,吓得她呼吸都不能了。 过了好半晌,南春终于像个缓过气来的死鱼一样,胸脯剧烈抖动了几下,颤着声音,道:“大汗饶命,不关我的事,都,都是……” 南春的眼睛不自觉瞥向巴图,在被巴图恶狠狠瞪了一眼后,又猛地哆嗦了一下,转头咬上云锦,面露痛苦之色,声音却凄厉,宛若入魔,“都,都是云锦做的,是云锦打晕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大汗,饶命啊,大汗!” 老可汗面无表情,左右看了一眼自己的几个儿子,又看向巴图。 巴图瞪直了眼睛端坐着,放在桌下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极力掩饰着心虚。 “巴图,她是你的人?” 巴图猛地被点名,狗熊一样的身躯狠狠一震,三两步连滚带爬的跪到了殿前,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父汗明鉴,她只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奴隶,儿子的确召幸运了她几回……” “除除此之外,跟儿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云锦神色如常,巴图会这样说,全然在意料之中。 南春却不干了,急急地开口去咬巴图,“二王子,您不是说过……” 云锦闭了闭眼睛,心道,为何迫不及待寻死? “聒噪。”老可汗忽的瞪眼过来,南春的话尽数咽到了肚子里,可惜已经晚了。 “割下这女奴的舌头,扔到武场里,北漠的勇士们,你们可要好好对这奴隶。” 此言一出,众人心领神会,纷纷高呼,可汗英明! 云锦眼睁睁的看着南春被带下去,回来的时候满嘴是血,被人从高台上扔到了只有几根木桩子的教武场地内…… 第11章 不该赢的彩头 “你说。” 这次,那根枯槁的手指头指到了云锦的头上。 多罗冶就站在她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嘲弄。 云锦抬起头,多罗冶就站在她身边,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说别的话。 “这个男人定住了南春后,本想将我掳走,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反抗时,他对我起了杀心,我手臂上的伤就是证据,他们也都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你会被他伤到?说出去谁信啊?” 巴温忍不住插了一嘴,话落就被自家亲哥哥瞪了一眼。 巴图现在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弟弟。 “巴温王子莫不是忘了,自我来到北漠那天起,你们就换着法的折磨我,如今我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你还觉得我能打得过二王子身边的暗侍?” “我该说你是太瞧得起我,还是该说……你是怕了我呢。” 毫不掩饰的挑衅语气彻底惹怒了巴温,甚至不顾得老可汗还在场,巴温怒而起身。 “云锦,我今天就让你好看!” 响亮的巴掌声落下,云锦半张脸被打的歪了过去,鬓边的发丝也跟着垂落。 多罗冶收回手,淡声评价:“野性难驯。” 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脸上火辣辣的疼,云锦也只是抬手抹开了嘴角的血迹,又若无其事的抬起头。 “父汗,不能听信云锦一人之言,说不定她就是逃跑不成,想要污蔑吉达!” 巴图急急地辩解着。 那被唤作吉达的暗侍也回过神来,忙顺着自家主子的话,道:“大汗,云锦血口喷人,我是看到她打晕了南春,又想要逃跑,情急之下才动手的。” “那倒是奇怪了,你既是二王子的暗侍,不跟在自己主子身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难不成你事先知道什么?” 云锦反问,吉达脑子一热,当即回道:“知,知道什么……是二王子让我监视你,我才会出现在那里。” “哦——” 云锦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面色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眼神却异常明亮。 “大汗也听到了,这暗侍是受人指使才会对我动手,我初到北漠,每日都被你们折磨,你真觉得我傻到选择今天,在那样一个地方逃跑?” 老可汗沉吟片刻,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巴图的影子。 他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巴图。” “是,是,父汗。” “你这个暗侍又蠢又笨,本汗不喜欢,不如我给你换一个更好的,你觉得如何啊?” 巴图脑门开始冒冷汗,“……一切全凭父汗定夺。” “好,本汗看你也累了,今天就不必亲自下场了,在台上陪本汗看他们比赛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定了吉达的生死,也告诉巴图,今日的较量和彩头,都跟他无关了。 既是袒护,也是警告。 云锦早料到如今的结果,老可汗要的不是真相,他只是在告诫这里的所有人,不要试图忤逆他。 老可汗虽然不可能为了她惩罚自己的亲儿子,可人心这东西就是经不起试探的,只要今日的事情能在老可汗心里买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种子,只需要一点点的催动,早晚都会发芽。 草原比武正式开始,云锦被拽起来拉到了台边,场地中的勇士们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更加兴奋。 云锦冷眼看着这一群野兽一样的人,一个一个将这些人的嘴脸记在了心里。 骏马奔腾之间,隐约能在场地中看到一个人形,说是人形,却早就被马蹄踩踏的认不出来,只剩下浸透了血和土的纱衣裹着。 是南春。 云锦眼皮一抖,心中一片冰凉,若今日她着了道,如今被马蹄踩得面如全非的人应当就是她了吧,亦或是好一点儿,求巴图救她,然后成为像南春一样谄媚的人。 “打他!打他!” 场地外忽然报发出了一阵阵助威喝彩声,云锦的思绪也被拉回来。 两炷香的功夫,场地之间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年纪不大的青衣少年,站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个扎着长辫子,身形如牛的壮年男子。 两相比较之下,那个少年怎么看都要输了。 “多罗伯颜,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中年男子拎着一双铁锤,撞击之间,发出沉闷的声音,看着便知道不轻。 “布和叔叔,你就让让我好不好。”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土,说话时露出一对儿虎牙,看上去单纯又无害。 云锦眯了眯眼睛,这少年竟是多罗部的人,怪不得方才那般心狠手辣,看着人畜无害,却仗着年轻躲在人群后面,招招都是奔着将人弄废去的。 “求我也没用,往年叔叔还能让让你,今年可不行。” “那好吧。”多罗伯颜耸了耸肩,“布和叔叔,对不住了。” “什么?” 布和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觉得心头一窒,一对铁锤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布和捂着心口,身形晃晃悠悠的,最后还是支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抬头时眼尾猩红。 “小崽子,你对我干了什么?你耍阴招?” “布和叔叔,这您可不能怪我,我可没给您下毒。” “不是毒?那是什么?你个小崽子,和你哥一样,就知道耍阴招!” 布和话落,多罗伯颜脸上的笑忽然凝固了一瞬。 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云锦基本能确定,布和口中,多罗伯颜的哥哥,多半就是多罗冶了。 这两个兄弟,一个笑里藏刀,一个纯变态,没一个好东西。 多罗伯颜不理会布和的冷嘲热讽,晃晃悠悠的迈着步子出了武场,来到台上。 “大汗,伯颜赢了,这个女奴是不是就可以归我们多罗部了?” “哈哈哈,好,本汗把她赏给你了!” “多谢大汗!” 多罗伯颜谢过可汗后,径直走到了云锦身边。 “女奴,你现在是我们多罗部的了,以后你到了我们多罗部后可不能像今天这样哦,不然惹我哥哥生气,我也会生气的。” 少年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只是他如今还不知道,往后的每一日都将无比后悔,赢了这不该赢的彩头。 云锦对这样的威胁早就见怪不怪,她在草原这段时日,不知道受了多少的威胁。 所有人都在威胁她,所有人都想从她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可是这些人怎么就不知。 从她身上扯下东西来,总得付出些代价! 第12章 谁求谁 直到云锦被多罗部的人带走,巴图和巴温两兄弟那阴冷怨愤的目光都没从她身上移开。 夜里草原下起了雨,雨水混着土腥味儿钻入帐房。 云锦跪在正中央,身后左右各有一个多罗部的士兵,两人将她带到这儿来后,便强迫她跪在地上,期间除了那个给她包扎伤口的大夫,便再也没人来过。 她想要起来,可每一次,这两人都抽出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逼她重新跪回去。 不必想,多半是多罗冶的授意。 自知如今硬碰硬只会更惨,云锦索性也不动了。 直到夜深了,帘子被掀开,一股酒气夹杂着风雨扑面而来。 “下去,都下去。” 熟悉的声音,含混着酒气和羊膻味儿。 云锦身体一僵。 士兵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酒气却离她越发的近。 云锦想要起身,但在地上跪的实在太久了,她站起来时一个踉跄。 察觉到身后那双手离她越来越近,云锦咬牙就地一滚,险险躲开了那只抓来的手,也看清了那双手的主人——巴图。 这里分明是多罗部的大帐。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巴图,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嗝!”巴图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脸上那道疤痕也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看上去比平日里还要红,更加狰狞。 “云锦,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在父汗面前让我难堪!” 巴图步步紧逼。 云锦控制着发麻的腿,慢慢朝后退去,口中却疑惑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哈哈哈哈,云锦,你这个贱人!” “不过就是个丧家犬,阶下囚!就凭你现在这样也敢忤逆本王子的意思!” “你们大殷不是有句古话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话音落下,巴图肥硕的身子猛地朝着云锦扑过来。 云锦抓起桌子上的茶盏就扔了过去,凉茶泼在巴图脸上,云锦也趁着这时候窜到了离巴图更远的地方。 “贱人,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外面都是老子的人!” 巴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面露凶光。 外面的人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一点儿动静,云锦抖了抖袖子,藏在小臂处的簪子落入手心,被她紧紧攥着。 “巴图,我现在是多罗部的人,没有多罗冶的允许,你不能动我。” “哈,哈哈哈哈哈!”巴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的更加猖獗,“云锦,你不会以为多罗冶会为了你得罪本王子吧?他早已经跟本王子说了,今天你是我的!” 云锦的眼神彻底冷下来。 若她没想错的话,此刻多罗冶应当就在外面,或许就在欣赏着她狼狈的模样也说不准。 想看她求饶?还是想看她被折磨得像烂泥一样。 云锦眯眼看着烂醉如泥的二王子,既然多罗冶想看,她就让他看个开心。 云锦忽地向前两步,直直地朝巴图走过去。 巴图喝了不少的酒,这会儿见云锦主动上前,不敢相信地晃了晃大脑袋,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直到那双带着薄茧的女子的手搭在他的心口,独属于女子的冷香绕在鼻尖,巴图愣愣的看着这一幕,面上的狰狞得意还来不及收回去。 “你,你干什么?” “王子不想得到我吗?” 幽兰般的声音缠着蛊惑的滋味,柔软的手指隔着布料,敲在巴图的心口。 巴图狠狠咽了一口吐沫,不一样,面前的这个女人和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二王子是不敢了吗?” 棕熊一样的男人心脏狂跳,他下意识抬起手,去搂云锦的腰。 云锦忍下心中的厌恶,不着痕迹的躲开,又在巴图开口前,娇娇一笑。 “二王子怎么这么心急,我可不喜欢有人看着……” 话音未落,冷风乍然掠过,云锦眼睁睁看着巴图被那掠入大帐的人打晕过去。 巴图笨重的身体倒栽在地上,一袭墨绿色衣衫的身形跟着现了身。 多罗冶那张病态的脸此刻已变成了铁青色。 “真是没想到,云将军竟然这么下贱。” 他高高在上的看着她,眼中除了厌恶,还藏着不易察觉的愠怒。 “这不正是大人想看到的吗,我乖乖的满足你,你怎么还生气了呢,还是……我哪儿做的不好了?” 云锦提步从巴图身上迈了过去,莲步轻移,靠近多罗冶。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的近,多罗冶抿唇,冷冷看着她,不阻止,更没有动作。 咫尺远近时,云锦的动作蓦然停住。 “怎么?不敢了?终于装不下去了?” 多罗冶紧紧压着的眉宇一点点松开,张口便要说出更残忍的话。 却见女孩歪了歪头,眯起眼睛笑着,张扬的模样,毫不示弱。 “大人对我一点儿也不好,我对你没兴趣儿。” 多罗冶面色瞬间凝固。 “你真是变着法的找死。” “既然这么喜欢挑衅,好啊,我就满足你。” “来人,把她带出去,在雨里好好跪着,跪到雨停为止。” 士兵再次擒住了云锦的肩膀,就在她要被带出去时,多罗冶再次开口。 “云锦,你要是现在认错,说不定我会大发慈悲,让你少跪两个时辰。” “大人,其实你也挺可怜的。” “你说什么?” 云锦回眸,纯黑色的瞳仁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你对我百般羞辱折磨,不就是想从我这儿得到紫荆关的布防图。” “可惜你用错了方法,你若是对我好些,求求我,说不定我也会大发慈悲,帮帮你。” 多罗冶被气笑了。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这个女人还真是一点儿的亏都不愿意吃。 他刚说完,她就敢用同样的方式还回来。 真是让人不爽啊。 “云锦,我们来日方长,接下来的时间,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第13章 青天白日,少做梦 草原的雨格外的冷,一滴滴落在身上,带起深入骨髓的寒意。 云锦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雨里跪了多久了。 她又想起了小时候,她被云老太爷捡回家那年已经记事了。 她不是云家的孩子,也不得云家人喜欢。 云夫人表面对她好,但每次生气时,就喜欢打骂她,要么便像今日一样,罚她在院子里跪着。 她本以为那些不好的回忆终究会一点点的变模糊,可人算不如天算,她到了北漠,竟也日日被逼着下跪。 雨珠顺着脸庞滑落,凌乱的发丝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天光暗淡,看不到一点儿的光亮。 云锦想着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皮有点儿沉,她想就这么晕过去也好,偏偏小臂的伤口闷闷顿顿的疼,连带着粗劣的布料在伤口上闷着,疼着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没了知觉。 意识朦胧的前一刻,面前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云锦没看清,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晴了。 “姐姐,醒了,真好。” 小五还是要停顿好一会儿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虽然脸上还盖着黑黝黝的泥巴,却也能看出,她是真的开心。 云锦只觉得浑身上下热得发疼,像是被熟了一般。 她强撑着精神环视了一圈,这里不是奴帐,陈设也与她去过的营帐都大不相同。 “小五,我睡了多久?咳咳咳……” 问了一句话,云锦便控制不住的开始咳嗽。 小五紧张的拍打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 “三天,姐姐,慢点儿。” “小五,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云锦全然回过神,敏感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她睡了三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小五,他们为什么偏偏让小五来这儿照顾她? “自身都难保,你还有时间操心别人的生死,真是让人佩服啊。” 沉缓的掌声一下下自帐房门口响起。 云锦敛了神色,循声望去,多罗冶正挑眉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只是在外面跪了几个时辰,竟然睡了三日,这草原上可再也没有比你更娇贵的奴隶了。” 多罗冶来到床边,小五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往云锦身边躲去。 云锦抬手搂过了小五的肩膀,警惕的盯着多罗冶。 “你还想做什么,我奉陪就是了。” “别紧张啊。”多罗冶摆了摆手,跟来的侍从会意,当即便把小五拽走了。 “你要带她去哪儿?!” 多罗冶笑的越发残忍,“你猜猜,我会不会杀了她?” “你敢!”云锦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什么事冲我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多罗冶忽然笑开了。 他忽然凑上前,泛白的手指不由分说的掐住了云锦的两边脸颊。 “对,就是这样的表情,云锦,我就是喜欢看你这副模样,终于不装了,这样才有意思。” 云锦死死地瞪着多罗冶,嫌恶的挣开了他的手。 “你还真是个变态。” “呵。”多罗冶摩挲着手指,眯眼看着云锦脸上被他捏出来的红印子,“云锦,你还能挣扎逞能到几时呢,像你这样的硬骨头,我也不是没见过,可你猜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 他故意在她面前卖关子,云锦自然不可能搭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多罗冶也不觉得没趣儿,自顾自残忍道:“他们最后要么自杀,要么就变得比那些最初就听话的人还要乖顺,让我想想,你最后会变成哪一种呢?” 云锦抿着唇瓣不说话。 她不会变成任何一种,她要回大殷,就算生不如死,她也绝不会让那些小人得逞。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云锦,我很期待你真心跪下求我的那一天。” “你放心,到那时,只要你愿意臣服我,我不会像巴图兄弟那样对你那么残忍的。” 多罗冶自顾自地说着,说到最后竟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云锦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青天白日的,大人还是别做梦了。” 多罗冶脸上的笑容霎时定住了。 “好啊,那我们就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浣衣女见过吧,以后整个多罗部士兵的脏衣服,全部都由你一个人洗。” “放心,我知道你受得住打,可那些女奴就不一定了,你要是洗的不干净,我不介意用那些女奴的血好好的再洗一遍。” 云锦死死握紧了手心,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 “我还当大人多厉害,原来也只会用他们来威胁我。” 看着云锦那双满是嘲弄之色的眸子,多罗冶眉心狠狠一跳。 北漠的人,连同他,心里都清楚,若是堂堂正正的在战场上,他们未必擒得住云锦。 现今云锦能落入他手里,任他摆布,全然都是因为上不得台面的交易。 云锦此时此刻的眼神就像是在赤裸裸的嘲讽他,胜之不武,也只会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多罗冶心里起了火,拂袖往外走,“我就威胁你了,你又能奈我何!” 眼见多罗冶离开,云锦终于控制不住卸了强撑着的力气,捂着嘴压抑的咳了出来。 这一番折腾斗气,让她更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上下都泛起疲乏难捱的疼。 云锦脱了力气,咳嗽了一阵后,任由着身体摔在了床上。 望着大帐的穹顶,她忽然笑了一声,笑的有些悲凉。 多罗冶心思再缜密又如何,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留着她的性命,更不该对逼她臣服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研究怎么好好的活着了。 她八岁那年冬天,被名义上的哥哥,云家的二公子命人绑在寺庙后山的树林里喂狼时,她就知道,要怎样活着,才不会被一口吞了。 也不知是因为这连日不停歇的磋磨,还是什么缘故。 夜里云锦又发起了高热,多罗冶诚心不想她过的舒坦了,晚些时候没再给她送药来,连带着水和饭,全都没有。 第14章 怜香惜玉 额头烫的吓人,云锦冷的牙关发颤。 半梦半醒间,一个一个梦交叠着在脑海中出现,混乱的过往和疼痛光怪陆离的出现又消失。 云锦死死地拧紧了眉头,整个人颤抖着把自己蜷起来,窝成了一团。 脑袋像是要炸了一样,胃里也跟着一阵翻江倒海,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睡梦中的女孩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皮颤抖着,似乎想要醒过来,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夜深了,最华丽的那间大帐里却还亮着烛火。 多罗冶端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一只笔,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哥,你真打算让云锦给士兵们洗衣服?” “嗯。”多罗冶淡淡应了一声,头都没抬。 多罗伯颜从榻上撑起了半边身子,认真的看着哥哥,半晌努了努嘴。 “她好歹也是女子,哥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多罗冶搁下了笔,仔细折起桌上的纸张,闻言凉凉道:“在战场上号令男子,在这里受尽了折磨还能不疯掉,古往今来你又见过几个像她这样的女人?” “……那倒的确没见过。”多罗伯颜诚实的摇了摇头,又想到了好玩儿的事情,翻身下榻,及拉着鞋履凑到了哥哥身边,一手随意的搭在了多罗冶肩膀上,“哥,听说她是被自己的夫君骗到北漠来的,这事儿真的假的啊,竟然有人能骗得了她。” “伯颜,收回你那些心思,云锦跟那些个女奴不一样。” 多罗冶拍开了伯颜想缠他发尾的手,语气暗含警告。 多罗伯颜拖着长长的鼻音应了一声,有些沮丧的重新滚回到了榻上,谁知道后背还没沾在软塌上呢,就被哥哥给揪着领子提起来了。 “赶紧回去睡觉!又不是小孩了,还这么粘人。” “哥——”伯颜满脸幽怨,“哥,你就跟我打个赌好不好,我觉得我一定能让她心甘情愿的为咱们多罗部卖命。”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快回去睡觉。” 多罗伯颜还是被赶出了大帐,哥哥不在面前,多罗伯颜敛了笑,目光幽幽落在远处,口中喃喃自语,“哥哥呀,是你总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孩子,多罗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撑着,我也可以帮你啊。” 云锦再如何厉害,也是个被伤了心的女人,对付这样的人,攻心为上才好啊。 多罗伯颜吹了声口哨,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到底是少年心性,在哥哥的庇护下,还没吃过一点儿的苦,也还不知道自家哥哥的话,一语成谶。 当然,这都是后话。 草原的天光灰蒙蒙时,还在做噩梦的云锦便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她猛然睁开眼睛,发了一晚上的热,加上滴水未进,她如今湿透的模样,与河里的水鬼也没什么区别了。 云锦咬牙从床上坐起身子,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与她年纪一般大的女子,大绿色的长裙外罩着一件驼色的羊绒坎肩,发辫乌黑,额间佩着一个湖蓝色,下坠月牙形装饰着红松石的垂珠坠子,她身后跟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女奴,一人手里还拿着水盆,满脸歉疚的不敢看她。 宝音知道云锦的来历,对她天然的厌恶,见云锦还在发愣,自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呆愣愣的,莫不是给你烧傻了,还以为自己是高门的主母,等着我伺候呢!” 云锦的眸光忽然变得锋利,刀子一样射向聒噪的女子。 宝音眉头一刺,吓得惶惶后退,等反应过来时,却发现云锦已经拨开了湿哒哒的头发站在了她面前,动作自然的仿佛刚刚那瞬间的杀气都是她臆想出来的一样。 “我,我可告诉你,这里是北漠,不是大殷,你,你最好乖乖听话。” 明明是要警告云锦,可这会儿从宝音口中说出来,听上去一点儿警告的劲儿都没有。 宝音也觉得自己说话没什么气势,顿了顿,插着腰扬声道:“你们这些个浣衣的女奴以后就都归本姑娘管,我可事先告诉你们,洗不完衣服,就别想吃饭。” “云锦,你听明白了吗?” 云锦应了一声,强撑着酸软的身体,从女奴手里接过了木盆。 见她这么配合,宝音稍稍放下心来,倒也没发作。 云锦跟着一行五六个浣衣女来到河边,坐在冰凉的石头上。 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士兵抬着一筐筐的脏衣服扔到了她们身边。 云锦作为那个被特殊关照的,身边的脏衣服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士兵路过时看到她,登时讥笑着吹起了口哨。 “诶呦呵,这不是威名赫赫的云将军嘛,您竟然亲自给我们洗衣服啊,我,我真是太荣幸了哈哈哈哈!” 身边的人也跟着打趣,甚至故意把脏衣服扔到云锦面前的木盆里,溅起一阵的水花。 “云将军,你会洗衣服吗?你说你,一个女人像个男人似的,可别把我们的衣服洗坏了,到时候我们没衣服穿,可饶不了你!” 士兵们勾肩搭背,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坐在河边洗衣服的云锦,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 云锦自始至终都垂着头,任由几个人讥笑取乐,两只耳朵好像听不到一般。 几个士兵嘲弄了一阵,见云锦像个木头一样,最后骂骂咧咧的走了。 “将军,您还记得我吗?” 脏衣服堆成的小山包另一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女子的声音。 云锦握着木板拍在衣服上,闻声侧身望去。 “你是……珠玉?” 虽然只相处了几日,云锦却记住了奴帐中每个女子的模样。 珠玉就是那晚受了重伤被抬回来的女子,好在最后保住了性命。 见云锦认出来了她,珠玉肉眼可见的开心。 “多谢将军那日为我求药,我才能保住了性命,我本来还懊悔没能当面感谢将军的恩情,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 云锦看了看两人之间隔着的脏衣服,无声苦笑。 不止珠玉没想到,她也没想到会有今日这番情形。 “咕噜~咕噜噜~” 第15章 云锦,动手吧 两日没吃一点儿东西,云锦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 偏偏早不叫,晚不叫,两人说话的时候,它却叫了起来。 珠玉的目光下移,落在了云锦的肚子上,云锦若无其事的整了整身子,企图掩盖如今的窘境。 做出这样动作的同时,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明明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她竟还下意识地想护住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自尊。 珠玉忽然放下手里的木棒,双手在麻衣上抹了几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下。 见这会儿没人看过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衣服,从里面拿出了半块干干巴巴的饼。 那半块饼只有巴掌那么大,想来也知道是珠玉偷偷留着给自己充饥的。 如今这小小的一块饼却递到了她面前。 “将军别嫌弃,我也没什么更好吃的东西了,这饼子虽然硬了些,但好在能充饥。” 珠玉说得真心实意,眼神盯在饼上,显然是舍不得,最后却还是将她递过来了。 云锦的确饿的两眼发昏,本不想要,珠玉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忽然强势起来,不由分说的将饼塞到了她手里。 “将军就别跟我客气了,我们这些人虽然吃不到什么好的,但还是能吃到点儿东西的,总归也不会让我们饿死。” “所以啊,您就放心的吃吧。” 这样说着,珠玉苦中作乐地弯了弯眸子,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云锦握紧了手中的饼,一块块送进嘴里。 苦涩的带着干草的味道在口中荡开,又凉又硬的饼比草根好吃不到哪儿去。 可吃着吃着,云锦竟然吃出了一丝甜味儿。 许是真是烧傻了,连舌头都出了问题。 “您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 云锦沉默着点了下头,珠玉却比她还紧张。 “那要不要紧,不如我去……去……” 去做什么,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了,云锦对她摇了摇头。 “没事儿,只是小毛病,很快就会好了。” “谁让你偷懒的!” “啊!” 木棒落在珠玉背上,女孩疼得喊出了声。 云锦梗着脖子咽下最后一块饼,在宝音还要打时,抬手握住了木棒的另一端。 她的力气不见多大,宝音抽了半天却也没抽出分毫来。 “放手!” 云锦听话地松开了手,还在挣扎的宝音被惯性带着踉跄了数步,差点儿一屁股摔在地上。 宝音脸色刷的一下红了个彻底。 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冒犯,显然让她丢尽颜面。 “云锦,你是不是有病!” 宝音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云锦都成了阶下囚了,还敢跟他们这些主子对着干。 她的脑子是有什么毛病吗?就这么上赶着找死。 云锦重新坐回到了石头上,看都没看跳脚的宝音一眼,淡定的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宝音的幻觉。 宝音快要气死了。 “云锦,你个贱奴,本姑娘在跟你说话!” 她作势要打她,这次云锦没躲。 珠玉惊呼一声。 木棒却没如同预料中那般落下来。 “倒是有趣,平日里在我面前怎么没见你这般凶悍。” 独属于少年人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云锦抬头望去时,少年也正笑意盈盈的望过来。 “伯颜大人。” 宝音吓得送开了木棒,啪嗒一声跪在了地上。 多罗伯颜始终笑着,露出两颗标志性的虎牙,紧跟着松开了被他握住的木棒。 棒子落下来,好巧不巧的,结结实实砸在了宝音头上。 宝音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硬是没敢喊一声。 “疼吗?” “回大人,不,不疼。” 多罗伯颜努了努嘴,故作思考状,眼角余光像是才看到云锦似的,惊喜的对她招了招手。 “原来你也在这儿啊。” 云锦:“……” “来,起来。”多罗伯颜弯腰把云锦从石头上拉起来。 云锦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反倒是身上冷一阵儿热一阵儿的,让她整个人提不起精神来。 偏生多罗伯颜有的是的精气神儿,拉着云锦的胳膊,让她站在了他原本站着的位置上。 一来二去,宝音跪着的人就变成了面前的云锦。 她自是不愿给云锦下跪的,当即便想要起来。 “你敢动一下,我就让你的主子把你丢到狼窝里去。” 宝音哆嗦了一下,不敢再动弹了。 多罗伯颜对此似乎十分满意,温和的笑着,安慰道:“这样听话多好,非要我凶你。” 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宝音听的,还是说给她云锦听的。 “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啊?” 这会儿她却是知道,多罗伯颜在问她了。 “躲开了就不会挨打了?” “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总归是要挨打的。” 恍然大悟似的,多罗伯颜点了点头。 “那不如这样,我给你个机会,你把她打死,今天这些衣服便不用你洗了,好不好?” “不要啊,伯颜大人,不要啊,奴知错了,奴真的知错了,求大人开恩。” 还没等云锦表态,宝音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疯狂磕头。 看这架势,多罗伯颜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 少年抬脚一勾,落在地上的木棒被他勾到了半空,落入手心。 他把木棒交到了云锦手里,“她这么欺负你,如果换做是我,现在已经动手了。” 云锦盯着手心里的木棒。 多罗部这两个兄弟就是两个疯子,一个明着发疯,一个在暗地里发疯。 她若是顺了他的意。 这次是宝音,下一次呢,又会是谁。 “怎么不动手?你不会连这个欺负你的人都怜悯吧?我这可是在帮你。” 云锦忽然问道:“大人是真心想帮我?” 多罗伯颜愣了一下,想着应了也无妨,便点了点头。 “那好啊。”云锦扔了手里的木棒,睁着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眸子,不偏不倚的与他对视,“我快饿死了,你能带我去吃东西吗?” 多罗伯颜:“……” 哇,听起来多荒唐啊,这个女人竟然真的敢跟他提要求。 第16章 逼她,生吃羊肉 不仅多罗伯颜,宝音连带着浣衣女们都觉得云锦终于被折磨疯了。 这样荒唐的话,也只有疯子能说得出来了。 “大人方才刚应了我,如今却不说话,莫非也是在戏耍我吗?” 云锦说着,作势要坐回去洗衣服。 多罗伯颜横着手臂,拦在了她面前。 “我带你去吃烤羊,如何?” “那就多谢大人了。” 云锦脚尖一转,拐了个弯儿绕过了跪在地上的宝音,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向多罗伯颜。 “大人不带路吗?” 少年深深的盯着云锦的眸子,越发觉得有趣儿了。 怪不得哥哥宁愿得罪了布和叔叔,也要把云锦带回多罗部。 她若不是北漠的敌人,生在这草原上,该是何等的风姿啊。 可惜了。 “这边请。” 多罗伯颜像个雅士般,微微弯腰,做出了请的动作。 宝音震惊的长大了嘴巴,眼见云锦走远了,心中更加愤恨。 这个云锦,简直就是个妖孽,长成那般张扬模样,今日演这一出戏分明就是勾引人的。 她还以为她有多高贵呢!与别的女奴无甚两样,狐媚子! “云锦,你敢勾引伯颜大人,你完蛋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空地上,初晨的阳光混着水汽,草地似乎更加鲜绿。 “咩~” “咩~咩~” 在河边洗衣时,她便听到了羊群咩咩叫的声音,只是如今才看到,远处山脚下一群绵羊。 “诶呦,这可真不巧了,羊倌刚把羊放出去。” 多罗伯颜惋惜的摇着头,眼角余光却一直注视着云锦。 云锦知道他多半就是故意的,这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好心,真的让她吃上一口烤羊肉。 “你来得太迟了。” 他凑得近了些,露出一双虎牙,同样灰色的瞳仁藏着愉悦的笑。 这两兄弟都是一个德行,都喜欢看云锦吃瘪的模样。 “不如这样,你去捉来一只,我们把它烤了吃?” 羊倌的吆喝声越来越远,眼见便要进山了。 一面是要继续饿肚子,一面是要在多罗冶面前暴露自己的真正实力。 云锦看着散落在地的粗绳,想了想便弯腰捡起,却并未施展轻功,而是用最笨拙的方法,向着羊群的方向跑去。 多罗伯颜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背影,笑意越发的浓。 云锦跑的不快,但比之一般人还是要快上些的。 她边跑边将手中的绳子套成了一个套索的形状,抓住绳子的一端,握在手中在空中绕着,瞅准了机会,迅速将套索抛出,粗绳不偏不倚的套中了一只正在吃草的羊。 云锦猛地一拽,那只羊前蹄子一滑,躺倒在地上,蹬着四条腿被套索拽到了女子身边。 多罗伯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边,此刻正一脸欣赏地拍着手。 羊倌看到他在,瞪了云锦一眼,转头走了。 “不错不错,出手又快又稳,没想到将军如今的伸手还是与刚来时没什么两样呢。” “你让我有点儿好奇了,若你没了武功,又会怎样?” 多罗伯颜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却又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 云锦心中一惊,若她没了武功…… “我在开玩笑呢,将军别害怕。” 多罗伯颜说着,抽出腰间的短刀,手起刀落,一刀捅进了羊脖子。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白绵绵的羊毛,溅在了云锦脸上。 他回眸笑着,“我和哥哥虽然是亲兄弟,但我可比哥哥温柔多了,不会废了你的武功的。” 云锦眨了眨眼睛,看着那只临死还在挣扎的绵羊。 废了她的武功,她就会如同这待在的羔羊一样…… 不,她不是绵羊。 云锦一字一顿,道:“多谢大人帮我杀羊。” 多罗伯颜眸中划过暗光,笑的愈发开心了。 烤羊的香气很快传来,远处轮守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没忍住咽了一口口水。 又觉得不可思议。 伯颜大人竟然亲手为云锦杀羊烤羊,甚至还与她坐在一处,难不成云锦当真有什么魔力,能把伯颜大人都给蛊惑了? “给,趁热吃。” 看着面前三分熟,还带着血水的羊腿,云锦眼睛都没眨一下便伸手接过。 少年双手交叠着撂在膝盖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第一次为别人烤羊,这可是奴隶们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心意。” 他笑着,语气里满是警告威胁。 云锦咬下几乎生的烤羊肉,嘴里的味道又生又膻,顺着舌头直冲脑门。 忍着把羊肉吐到多罗伯颜脸上的冲动,她强装着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咽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样的烤羊肉。” 多罗伯颜神色一顿,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幽幽道:“既然喜欢,以后我多给你烤一些。” 他本想看她发怒或是干脆忍不住跟他打一架,可是云锦出奇的平静。 平平无奇,和那些低眉顺眼的奴隶没什么两样,好生的没趣儿。 “好啊,那我先谢谢大人了。” 云锦一口口咀嚼着嘴里的肉,那股难闻的味道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身在草原,明面上跟这些人作对是最愚蠢的行为。 她慢慢的乖顺下来,反而才不会让这些人再怀疑她。 “你在我哥面前那么乖戾放肆,怎么换做我就不顶嘴了?你不会在我面前装乖吧?” 他若无其事的扒拉着火堆,说出最后一句时,语气终于冷了。 “装乖有用,我一早便装乖了。”云锦浅笑一声,当着多罗伯颜的面,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暂时还没有把自己活生生饿死的打算。” “哦?” “不瞒你说,我在这儿把这辈子能受的刑都受了一遍,今日好不容易在这儿遇到了一个愿意给我吃饭的人,我对你恶言相向的话,这些烤羊肉会被你收走吧。” “云锦,你活的还真是通透。” 通透吗?如果她如今这样还算活着的话,那或许真的是通透了吧。 云锦兀自想着,心中摇了摇头,又大口咬下一块肉,梗着脖子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饿死在这草原上,这样的死法未免太不体面。 第17章 拨开她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惜了,活得通透的人一般没什么好下场。” 云锦不与他搭话,似乎真的饿极了,专心致志的啃羊腿。 多罗伯颜忍不住盯上了她手里的羊腿,心中不由得开始动摇起来,免不得怀疑起了自己。 莫非他真的有天赋?这还带血的夹生羊腿这么好吃? 这么想着,少年夺过云锦手里的羊腿,翻了个面,在她没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 云锦眼睁睁的看着多罗伯颜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最后全然只剩一脸黑。 “不好吃吗?这可是大人亲手烤的。” 多罗伯颜想吐的动作戛然而止,一张脸又憋成了红色。 开口时咬牙切齿,“……好,吃,我亲自烤的,怎么会不好吃。” 云锦眉目一弯,笑容妥帖,挑不出一点儿错儿来。 “那我只能割爱了,大人也多尝尝自己的好手艺。” 多罗伯颜生平第一次被人怼的哑口无言,偏偏这个人还是个任人宰割的女奴。 “云锦,你这胆子倒真是不小。” “大宴上敢挑衅巴温,跟我哥对着干,如今还敢消遣我,你有几条命,敢这么玩儿?” 云锦捡起一根树枝,弯下腰扒拉着木架下的火。 “有几条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命……有多大的价值。” “呵。”多罗伯颜扔了手里半生的羊腿,脸色还没缓和过来,“今日我对你好了些,你便觉得自己对我有价值了?将军,太过自信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小心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好词啊,她为大殷立下汗马功劳,却被诓骗到这般境地。 若世上当真有什么万劫不复,她如今可算是经历了呢。 “时候不早了,今日多谢大人请我吃了烤羊腿,我还有衣服要洗,就先走了。” 言罢,云锦起身,转头时却又被叫住。 “站住。” 云锦并未回头,“大人还有事?” 却听少年轻轻笑了,大殷的女将军啊,还真是有意思。 “你知道我哥有多宠我吧,只要我跟哥说一声,你日日都可以吃上饭。” “条件呢?” “云锦,你可真聪明。” 多罗伯颜起身,他就喜欢跟聪明的人说话。 那些个女奴都太过听话,也太过愚蠢了,以为自己谄媚讨好就能博他的喜欢。 “我不是哥,不用你求我,只要……你跟我讲讲,你和那个大殷的夫君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哦,我想起来了,你夫君是叫裴……裴望慈?对吧?” 云锦身体一僵。 “真是个好名字啊,望慈,望慈,是希望他慈悲吗?” 多罗伯颜还在慢悠悠说着,每说一句,都戳在了云锦最疼的地方。 望慈,不是盼望慈悲。 云锦的眸底酝酿起一阵阵的悲哀,遭人背弃的疼痛盖过了心头泛起的酸涩。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被折磨的麻痹了,连带着裴望慈这三个字都泛起了雾,记不真切了。 直到今日,清楚地听到这三个字,她才后知后觉,这疼,钻心挖骨。 裴望慈,那是她最信任的人啊。 曾经,他的出现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只知道杀敌,只被人敬畏害怕的将军,他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是一个女子,也值得被人爱。 任何一个人背叛她,都不会比这更疼了。 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慢慢松开,多罗伯颜想听她的笑话,她便讲给他听,又能如何呢。 左不过就像是把伤口再扒开一遍。 让她牢牢记着,薄情寡义的人还没受到惩罚。 “那,一言为定。” 望着云锦离开的背影,多罗伯颜脸上的笑一点点收回,眼尾挑起,瞥向了不远处某角。 “这就是你不想死的原因吗,想杀了薄幸之人吗,那你可要好好的活下去才是。” 半途若是被玩儿死了,这草原上的趣儿可就少了不知多少了。 多罗冶回来时,已是黄昏。 不出所料,云锦再次被他唤了过去。 偌大的营帐内很是热闹,不仅多罗冶在,多罗部有头有脸的人都在。 云锦刚进帐便迎上了数道打量的目光。 仍是肆无忌惮。 “跪下。” 多罗冶一袭红衣,衣上绘着云纹松,腰间系着一根黑紫色绸带,此刻坐在主位。 见她进来,红唇轻启。 身后一排士兵已将手放在了腰间弯刀上,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她不跪,那些士兵会动手帮她跪下。 没有任何的反抗,她弯曲了膝盖,跪在了地上。 “还真跪了?” “首领威武,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云将军给在我等面前下跪!” “云将军,那年你不是在战场上说,女儿膝下有……金什么玉来着?” “那是金镶玉。” 身边的人提醒了他一句。 那人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对对对,金镶玉,金镶玉,怎么?如今这金镶玉被你跪碎了?”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哈哈大笑。 “云锦,你还记得我吗?三年前,就是你在战场上害我丢了一只眼睛!” 云锦转头看着那说话的人,那人的一只眼睛果然被黑色的罩子罩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云锦的做眼睛,看着她的目光满是凶恶。 “奴隶,答话。” 多罗冶的声音再度响起。 云锦盯着那独眼男看了一阵儿,最后摇了摇头,“抱歉啊,我不记得你了。” “你!” 独眼男气急,当即拍桌子站了起来。 这一句不记得当真是比骂人还难听,试问一人把另一人当做死敌仇家,一刻都不敢忘,如今那仇家却轻飘飘的,连与这人结果仇怨都不记得了。 换做是谁都要暴跳如雷。 “首领,这个女人她欺人太甚!” “反正她现在落到我们手里了,我要她赔我的一只眼睛!” “你想让她怎么赔啊?” 一直未曾开口的多罗伯颜忽然开了口。 那面具男一听伯颜的声音,兀自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才咬牙切齿,道:“以牙还牙,我要她一只眼睛,方能解心头之恨!” “敖日格,你还真是粗鲁,一开口便说这么血腥的。” 多罗伯颜抿了一口马奶酒,嫌弃的啧了一声,眼神落在云锦身上,显然是要看热闹。 第18章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多罗冶也在盯着云锦,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即便就要被人挖去了一只眼睛,也毫无惧色。 看着就让人想要狠狠的打碎。 不过她的那双眸子的确好看,在烛火下泛着光华,像天然的黑曜石。 若是剜下了去…… 多罗冶不说话,没人敢催。 空气越发的寂静下来。 独眼男敖日格心中那叫一个急,忍不住起身两步,抱拳时扬起了一阵的尘。 “首领!还请首领让我雪耻报仇!” 众目睽睽,所有人都在等着多罗冶发话,首领今日表的态,关乎着日后他们该如何对待云锦,才能既不过火又能出了恶气。 越过挡在中间的敖日格,多罗冶扔注视着云锦。 那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云锦久久不说话,男人鹰隼般的眸子一点点眯起。 他微微抬手,敖日格当即会意,抽出弯刀,狞笑着走向云锦。 月牙般的弯刀恍出烛光残影,闪动着不断逼近云锦的眼睛。 在场众人纷纷屏住呼吸,有人已在摩拳擦掌,只等着敖日格泄了愤,他们也趁此机会,从云锦身上找回曾经从战场上丢失的优越感。 “苍凉山大火,你还在查吗。” 多罗冶豁然起身,多罗伯颜也在刹那间掷出手边茶盏。 那茶盏不偏不倚,正打在敖日格手腕上,只听当啷一声响,弯刀落地,敖日格捂着手腕,疼的龇牙咧嘴。 “云锦,你到底知道什么?” 多罗冶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锐利。 苍凉山一事,就连他都还在查,云锦又怎么会知道内情。 “你今日若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敢拿这件事当做挡箭牌,云锦,一定会杀了你。” 云锦从地上起身,环视了一圈四周,掷地有声,“这里,有帮凶。” “你休得胡言!” “阿冶,这妖女在这里挑拨是非,分明就是想离间我多罗部的关系,你不可听她一面之词啊!” “想来你就是多罗查干吧。” 云锦目光转向情绪激动的中年男子。 她方才还在想,要如何将多罗查干炸出来,没想到这人竟如此沉不住气。 她不过才说了一句话,这人就忍不住跳了出来。 “你,你……”多罗查干心头一跳,青着一张脸指着云锦,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云锦不欲与他争辩,而是娓娓道来,“当年苍凉山大火,烧死了不少的人,多罗部上一任的首领也是在那时葬身火海,北漠人人都说,那是鹿神发怒,降下离火。” “大人相信这样的说法吗?” 多罗冶抿唇,病态的一张脸上此刻煞白的要透过光似的。 当年苍凉山围猎,阿父带人入山,他本也是要随着一同进山的,可伯颜却忽然腹痛不止,他只能暗阿父的意思,留下照顾伯颜。 本以为阿父他们会像往年一样,满载而归。 却不曾想,那一场无名的大火,烧光了整片林子,没有进入大山深处的人的确逃了出来,但他阿父连带着他身边的侍从,全部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多罗冶看着拇指上的墨绿棕纹扳指,那是他在山上寻了两个日夜寻到的,父亲唯一留下来的贴身之物。 他不信神佛,更不信什么离火天罚。 因为这那日之后,多罗部只留下他和弟弟,还有几个叔伯,多罗部的势力大不如前。 “看来大人是不信了,那正好,你不妨问问自己的叔父,当年那场大火发生时,他在哪里。” “一派胡言,你以为凭自己的身份,还能栽赃于我?!” “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多罗查干论起袖子,大步朝着云锦走来,作势就要打。 “住手。” 多罗查干不为所动。 直到另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叔父想死吗?” 多罗查干身形一僵,动作戛然而止。 对于多罗部的人而言,相比于多罗冶,他们更怕多罗伯颜。 至少多罗冶还会对族人讲道理,多罗伯颜,面热心冷,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消遣的玩意。 “叔父,你说,那日大火,你在哪儿?” “阿冶,伯颜,叔父那日在苍凉山里,但都是在山林外围狩猎,并没跟你们的父亲在一起。” “是,我的确对不住你们,也对不住我大哥,我没保护好他。” “可是放火烧山,还杀兄这种事,可不是我做的啊!” “是啊,你的确没做。” 云锦适时开口,打断了多罗查干的辩解,惹得多罗查干狠狠瞪她。 “满口胡言,你还以为自己是将军呢!敢在这儿遛我们!” “别急啊,这事情是我五年前从一个将死的北漠将领那里知道的。” “他说,你那日的确没亲自动手,因为你不过是让人在你兄长的马鞍下放了松脂。” “北漠少松树,松脂更是难以取得,如今也只有大殷的富贵之家知道如何提取松脂之法。” “可你们带回来的奴隶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没人会告诉你们兄弟。” 多罗查干心中大骇,当即大声怒斥,“闭嘴!满口胡言,满口胡言!” “你们不要听她的,什么大殷人,我北漠怎会与大殷人合作?!” 多罗查干身形晃悠了一下,眼睛发直。 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往事。 云锦点到为止,退的离多罗查干远远的。 心中也不免唏嘘,从前俘获了北漠将领,但凡是活的,能说话的,她都要从这些人嘴里撬些东西出来。 这其中就包括北漠各部所有人的性格喜好,经年往事。 以前听着,只是想了解对手。 可谁又能想到曾经的举动,竟会在今日派上用场呢。 “云锦,告诉我,那个大殷的人,是谁。” 意识到了什么,多罗查干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首领,你,你不能相信一个敌国妖女的鬼话啊!” 多罗冶神色阴戾,灰眸垂落时,看着多罗查干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死人。 “不知道。” “你说什么?” 第19章 我要巴图的人头 “云锦,你就那么想死吗?” 多罗冶狠厉厉的咬着后槽牙,念着她的名字时,几乎要将她生生剥了。 云锦垂着头,心中不免冷笑。 她告诉多罗冶的已经够多了,至于这背后的人到底是谁,那就看多罗冶有多大的能耐查到了,反正背后的元凶不在多罗部,多罗查干又辩解无能,她说那个人在大殷,那个人就是在大殷。 无论多罗冶信还是不信,为了他的父亲,他都会去查。 “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个北漠的将领,谁让他说话说到一半就赴了黄泉。”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大殷境内做松脂提炼买卖的人不多。” 多罗冶盯着云锦那张脸看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又坐了回去。 众人这才敢抬起头,面面相觑。 “首领,查干是我们……” “这件事我会好好的查,孰是孰非,自会有分晓。” 多罗冶打断了那人的话,挥了挥手,命人将多罗查绑上带了下去。 “你们都出去,云锦,你留下。” 还没等云锦迈开步子,多罗冶那阴冷的声音便从背后响起,平白听的人一身鸡皮疙瘩。 众人途经云锦身边时,无不恶狠狠的打量着她,尤其是那个独眼男敖日格,今天没能成功取下云锦的眼睛,心中自然一万个不甘,走的时候盯着云锦的眼珠子,比了个抓捏的手势。 房间内只剩她二人。 “跪……” 话音落下前,云锦已经跪在了地上。 “还要打我吗?还是在这儿一直跪着?还是你要换个花样?” 即便是跪着,她这张嘴依旧不饶人。 不像是那日一样,跪下了就矮人半截,今日云锦跪了,更抓狂的人是多罗冶。 多罗冶清楚,云锦不想说的事情,就算他敲开了她的嘴巴,她也断不会吐露半个字。 “你信不信……” “我信,你又打算用女奴的性命威胁我,好啊,你把她们都带上来,一个个的杀。” “云锦!”多罗冶猛然一拍桌子,“你真以为我做不出来?!我会让他们受尽折磨,慢慢的死在你面前。” “那你就永远都别想知道你阿父到底是谁害的。” 多罗冶脸色骤沉,“你果然知道。” “你错了,我不知道,但你别忘了,如今这里除了我,没人更清楚大殷的油脂供应商铺了。” “没有你,本首领也可以一点一点去查。” 他就不信了,这件事没了云锦,他还当真查不出来了! “那大人尽可去查,最后打了草,惊了蛇,给你弟弟招来了杀身祸,可别怪我没提醒。” “云锦!!!” 多罗冶早没了戏耍愚弄云锦的兴致。 阿父的死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午夜梦回,那场大火恍若在眼前。 为了能查出凶手,为了多罗部,他甚至不惜伏低做小,蛰伏生存。 如今他终于听到有人提起,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云锦。 “你到底想怎样?想回到大殷?我告诉你,不可能。” “回到大殷?”云锦凉凉笑了一声,兀自从地上站了起来,“谁跟你说我愿意回大殷了。” “……你说什么?” 多罗冶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所及之处,越发的看不懂这个女人。 她这么拼命的活着,不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回到大殷,向那些把她送来的人报仇吗。 难不成她还有别的目的?! 须臾间,多罗冶不知道想到了多少种可能。 甚至,他觉得云锦会来到北漠这件事,都是大殷做的局。 云锦却像是看透了多罗冶的心思,一步步走上前。 多罗冶眼睁睁看着云锦凑近。 她并未藏着掖着,反而坦露了心中所想。 “是啊,我的确想将大殷皇城内,那个亲手送我入北漠的人杀了,可这不代表我还愿意回大殷。” 多罗冶挑起云锦的下巴,语气嘲讽,“我不是那些个蠢货,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云锦抬起头,不躲不避的与男人四目而对。 “我要巴图的人头。” “你好大的胆子!”多罗冶甩开了云锦的下巴,不知死活的女人。 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多罗部的首领,是大可汗的部下。 她竟然当着他的面说要杀他北漠的王子。 看来是他对她还是太仁慈了,这点儿小小的折磨,于她而言当真是不痛不痒的。 “我的胆子有多大,你不是早就领教过了吗?” 多罗冶终于忍无可忍。 “来人!” “多罗冶,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昔日强盛的多罗部,为什么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多罗冶烦躁挥手,心思早已乱了。 “带下去。” “是。” 那两士兵按住云锦的肩膀,转头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其中一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多罗冶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还愣着干什么?” “首,首领,带她去哪儿啊?” 这以往首领都会告知他们如何惩罚云锦,要将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今日首领却什么也没说。 他们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 “扔到马厩去,让她喂马!” “是!” “等等!” 那两人刚要押着云锦下去,却再次被叫住。 多罗冶大跨步行至云锦面前,抬手狠狠的捏住了云锦的两颊。 “我真是被你冲昏了头了。” “云锦,我警告你,离我弟弟远点儿,想勾引他,你还没那个本事。” “听说他给你烤了羊肉?呵,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就是个奴隶,这里最下等的奴隶!” 说了这么多,他还嫌不够一样,钳制着云锦的脸,病态的脸上,浮现出的表情愈发凶狠。 “我看你今日吃烤羊吃的倒是饱了,既如此,便也不用吃饭了。” “带下去,不许她吃喝!” 云锦被扔到马厩里时,身上单薄的麻衣在拉扯间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风顺着那道口子灌入,冷的她打了一个激灵。 “阿嚏!” 生的这场病本就没好利索,这会儿四下都清净了,只剩下马粪味儿。 入了夜,她体内压着的那股昏昏沉沉的热又开始作祟。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泛起肿胀的疼痛,云锦低下头,挽起袖子。 第20章 磨她的性子,挫她的锐气 结痂的地方微微翻起,血珠从撕裂的结痂处冒了出来,染红了白布条。 云锦叹了一口气。 洗了一日的衣服,即便她已经很小心地不用这只手,可伤口还是裂开了。 多罗冶今日气急,想必不会给他伤药了。 幸亏她早有准备。 云锦一手解开了早已染了血的白布条,从怀里摸出一把草,把草里的种子挤出来,找了块石头,将种子磨成粉,撒在了伤口上。 撒上去的一瞬间,云锦脑门儿上疼得出了汗,好在过了一会儿,血的确止住了,疼痛也消减了不少,云锦没耽搁,没受伤的手猛地发力,从衣服下摆处撕下来一块布料来,用嘴叼着给自己包扎。 等做完了这些,她整张脸都泛起了热红,额头上的薄汗越来越多,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 她抱紧了肩膀,将自己缩成一团,望着天上的星星,却悄然勾起了唇瓣。 今日不亏,这一局她赌对了。 多罗冶没立刻杀了她,那便只能说明,他也对自己的提议动心了。 多罗冶的确动心了, 大帐中,除了士兵,只余三人。 多罗查干此刻正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 “往日看在你是我阿父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的面上,我对你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苦苦找了那么久的凶手,竟然就在身边!” 多罗冶当真气急了,脖子上青筋暴起,面色黑如锅底。 多罗查干被这一声吼吓得一哆嗦,身子在地上蛄蛹了几下,声泪俱下:“阿冶,你宁愿相信云锦那个谎话连篇的妖女,也不愿相信你的叔父吗?叔父可是看着你们两个兄弟长大的,你忘了那年冬天,你们险些被狼叼走了,是谁舍命救得你们了吗?” “叔父我也是多罗部的人啊,你们的阿父,那可是我的亲兄弟,我害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啊,你们好好想想,我这么些年得到什么好处了吗?” “叔父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多罗伯颜忽然开口。 多罗查干还以为多罗伯颜这是要为自己说话,感激的涕泗横流。 “伯颜,伯颜啊,叔父就知道,你那么聪明,一定不会相信那个女人的话,可惜你阿父去世的时候你还小,都是我将你们两个拉扯大……” 他像个羔羊一样躺趴在地上,絮絮叨叨的说着,却是看不到多罗伯颜的表情。 如果他此刻能看到,许不会这么说了。 多罗伯颜生平最讨厌两件事。 欺骗,还有,有人说哥哥的不好。 他是哥哥养大的。 多罗查干两样全沾了。 少年看着哥哥,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一下,意思不言而喻。 多罗冶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一步步走下矮阶,来到多罗查干面前蹲下。 “那叔父可知道云锦为什么要骗我?” “她当然是想离间我多罗部,好趁机逃跑!” 多罗冶危险的眯起了眸子,片刻,娓娓道:“那你想听听云锦是怎么说的吗?” “她说,她不想回大殷,她会帮我找出当年那个松脂铺子。” 多罗冶刻意隐去了云锦想要巴图性命的那一段话。 多罗查干瞪直了干瘪的眼睛,泪珠子混着鼻涕挂在脸上,配上这副呆愣的表情,格外好笑,“她,她一定是在骗你的,她那么在乎那些大殷奴隶的命,怎么可能不想回到大殷。” “对,她肯定是在诓骗你的,说不定,说不定只是想借查松脂铺子的名义……逃回大殷。” 多罗查干不住地喃喃着,似乎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叔父,我今日不杀你,但总有一日,我能找到那个大殷人,只是到那时,你我之间的情分,可救不了你的命。” 多罗查干听得浑身汗毛倒竖,转念却又想到了背后之人。 心思莫名放了下来,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扭了。 “阿冶,你阿父真不是我害的。” 多罗冶撩起红衣,豁然起身,灰眸中簇满了冷意,面上却又缓和下来。 “好,有叔父这句话,我就放心去查了。” “来人啊,给叔父松绑,好生送回去,今日之事,不准有人再提。” 眼看着多罗查干好好出了帐。 多罗伯颜垂眸抿了一口茶,“叔父睚眦必报,我们的云将军,怕是要受苦了呢。” “桀骜难驯,正好磨磨她身上的锐气。” 今日云锦所言,他的确动心了。 可云锦竟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就算她知道阿父的事情,她也没资格跟他谈条件。 她不过就是个奴隶,他想她生,她便生,他想她死,她就得乖乖去死。 “哥不觉得她这样也很有意思吗?” “伯颜,跟你说过多少遍,离她远点儿,别以为我今日不在,就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明知阿茹娜心悦你,还去招惹她身边的宝音……” 多罗冶话音未落,少年便利落起身,对哥哥一抱拳,笑道:“哥也说想磨磨云锦的锐气,用阿茹娜不是正好吗。” “……”多罗冶不置可否。 翌日。 云锦依旧是被吵醒的。 不同的是,这次那本要踹向她的脚被她躲开了。 反倒是那脚的主人,使圆了力气,冷不丁被云锦躲开,脚下收不住,险些劈了叉。 大庭广众之下失了体面,宝音刚想发作,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斜着眼睛得意起来,高高仰着头,拿鼻孔看云锦:“今日你不用洗衣服了。” 这大发慈悲的一句话落下,宝音还等着云锦谢恩呢。 可在原地杵了半天,都没见云锦出声。 宝音面子上挂不住,胸脯挺得更板直了,“愣着干什么,你一个奴隶,不知道感谢主子们的宽厚仁慈吗?” 云锦绕过她往她身后瞧了一眼,没看到什么折磨人的玩意,心里却明镜儿似的,这些人怎么可能放过她。 “今天又想换什么花样?” 看透一切的直白语气弄得宝音一愣,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视线转移,朝着云锦身后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喏,那些个就是你今天的活计。” 第21章 饿狼环伺 云锦回头,顺着宝音视线所指的地方望去。 目之所及,是几十只被圈在羊舍里的羊。 “你昨日吃了一只羊,那可不是奴隶能吃的东西,按多罗部的规矩,你本是要挨鞭子的。” 说到这儿,她可以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话音一拐:“不过我家主子宽宏大量,念你不知道这草原上的规矩,又是初犯,这顿鞭子就给你免了,可毕竟不能因为你一个奴隶坏了多罗部的规矩,主子小惩大戒,命你去放羊。” 这一番话,真真是冠冕堂皇,她在裴府的后宅两年,夫人们之间用这话术的,她见识的也不少了。 虽然不知道宝音这背后的主子是何人物,想来也是个惯会拿腔拿调的。 正想着,宝音又闲不下嘴来了。 “将军金尊玉贵的,恐怕还没放过羊吧,不过没关系,我……” 话音未落,云锦便适时地接过了话茬。 “我的确不曾牧过羊,所以还要劳烦宝音管事指点一二了。” 宝音被云锦这忽然乖顺的态度弄得一愣,又会想到主子和自己说的话啊,当时便要拒绝。 “你的主子想必不是多罗冶吧。” “你,你想说什么?” 面对云锦,宝音脑子里始终有一根筋绷着,这会儿却是顾不上计较云锦直呼首领名讳的罪,还以为云锦要拿首领来压她。 “我,我可提醒你,就连首领都对我们主子宠爱有加,你别想……” “你误会了。”云锦面上毫无波澜,反而一反常态的解释道:“我对这里不甚了解,进了大山,若是不小心我倒是无伤大雅,不过身上添几道伤,可你能受得了吗?” 宝音听得一愣一愣的,稳了稳心神,才张口辩道:“我可不是你这奴隶能比的,就算你丢了羊,首领也不会迁怒于我。” 云锦眉梢一挑,若无其事道:“也不知昨日在河边是谁跪地求饶,许是我出现幻觉了?” “你!” 云锦一脸淡然的看着她,宝音却迟迟没有下文。 气氛正僵持时,一个与宝音打扮差不多的女子紧着跑过来,附耳对宝音说了几句。 宝音点了点头,像吃了定心丸儿一样,又开始高傲起来。 “好啊,那我今日就好好教教你。” “你们几个都下去吧,好好做你们的活计,若是有人偷懒,你们知道后果。” 跟在宝音身后的女子们闻言俱是一哆嗦,忐忑应着是。 珠玉也在女子之间,正一脸慌张的看着她,那眼神似乎想告诉她什么,可宝音横亘在两人之间,珠玉动了动嘴,无声的吐出了一个字来。 云锦神色一凛,暗中对珠玉点了点头,让她不必担心。 “云锦去放羊了?” “是,大人,阿茹娜姑娘下的令,属下亲眼看着她和宝音赶着羊群离开的。” 多罗查干抚弄着茶盏边缘,闻言哈哈大笑,“她还真是说到做到,也罢,今日我就顺了她的意思,除了云锦这个祸害!” “齐齐格,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可别让我那两个好侄儿发现什么端倪。” “是,不过……宝音如何处置?可要属下救下她?” “阿茹娜既然放她跟去了,那她是死是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大草原一望无际,几十只羊一放开,吃着吃着便散的更开了。 这里离着多罗部的大帐已经很远了,云锦回头时,也只能看到数个小点儿。 宝音手里握着牧羊鞭,亦步亦趋跟在云锦身后,一脸警惕的盯着云锦的背影。 “明明怕我还敢跟来,你的胆子倒也不小。” 四下安静的紧,云锦忽然转过头来,还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这可是把宝音吓得够呛。 就算云锦身上还带着伤,宝音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打得过她 “谁说我怕你了!” 话是这样说,她却握紧了手里的鞭柄,尽是色厉内荏相。 “你看我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前头赶羊,到时候丢了一只,拿你是问!” 宝音不免加重了语气,一双眸子往四下紧张的瞟着。 云锦想到珠玉无声吐出的那一个“狼”字,再看宝音如今的反映,心里大概也有了底儿。 草原上狼群众多,她不知道他们常出没的地方在哪儿,宝音这个自小就生养在草原上的人却再清楚不过。 她背后的主子是打算将自己喂狼吗? 若她今日真的死在这里,也不知道多罗冶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这般思忖着,云锦已经迈开步子,在宝音紧张的注视下往羊群散开的最前头走去。 四周除了羊儿咩咩叫的声音外,只余风声。 云锦耳朵动了动,眼角余光瞥着不远处一点点往后退去的宝音,逐渐放缓了脚步。 “嗷呜~” “呜~~” 伴随着第一声狼嚎响起,四面八方的应和之声此起彼伏。 头羊听到叫声,迅速抬起头,仰起脖子一声声咩咩叫着,发出示警,羊群瞬间警觉,往一处聚拢过去。 云锦脚下挪动,刹那间已经调转了方向,直奔宝音掠来。 宝音心中本就恐惧至极,一抬头看到云锦朝她袭来,六神无主之际,下意识扭头就跑。 惊慌之下,她竟没注意到,云锦一直与她拉开距离追着,根本没有想抓她的意思。 “宝音,你别跑!小心你前面有狼!” 云锦在她身后大声的喊着,宝音根本不信她的话,跑得更快了。 青草掩映间,眼看着前面就是一个陡坡,跑过这个陡坡,离多罗部寻防的士兵们也就不远了,可就在这时,宝音却忽然停住脚步,一脸惊恐看着前方,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个彻底。 云锦追逐的步子也适时停了下来,抱着肩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什么叫自食恶果,这便是自食恶果。 宝音的主子若真想让自己喂狼,最好的方法便是掐断这唯一的退路。 这样一来,她想要活着,要么杀了挡在退路上的狼,要么就往山里跑。 鬼知道,山里还有多少的狼。 灰狼的身形逐渐从斜坡后显现出来,不只一头,而是整整三头。 第22章 单薄的背影,救下了她 灰狼垂着尾巴,棕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可口的猎物,口水从呲起的牙缝间流下,拉出长长的一道,淌在了地上。 畜生眼里,人可不分三六九等,只有离得远的猎物,以及……离得近的猎物。 宝音眼睁睁看着灰狼越来越近,她想要逃跑,腿上却如有千斤之重,将她整个人都定在原地。 “救,救救我……” 破碎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宝音嘴里发出,中间正对着宝音的那头灰狼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起,亮出锋利的爪牙直扑宝音面门。 宝音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她惊恐的瞪圆了眼睛,以为自己就要葬身狼口时,耳边忽然掠过风声。 女子的手擦过宝音的腰肢,触碰之间已经抽出了别在她腰间的匕首。 白色麻衣的身影向后仰倒,韧性极好的腰肢几乎与地面相平。 灰狼还维持着向前扑的姿势,云锦握着的匕首已经插在了那畜生的脖颈上,随着动作,匕首没入皮肉,狠狠地向后划去,灰狼痛苦的哀嚎一声,云锦身形止住时,那灰狼随着惯性,已经扑在了宝音面前,鲜血顺着它的身体汩汩涌出。 宝音后知后觉,愣愣的抬起头望去,却只看到了女子正起身的背影。 劫后余生的惊悸使得心脏咚咚咚的狂跳,宝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眼眶淌了满脸。 她的手脚不受控制的发着抖,求生的本能和不可置信让她不断的呢喃着。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你为什么会……” 云锦向后暴退数步,已经来到宝音身边。 剩下两头灰狼见到同伴惨死,此刻正一下下的用爪子刨着地,目露凶光,死死盯着云锦以及她手中的匕首,显然有所忌惮,但看那模样,该是在等待着最好的狩猎时机。 时间不等人,云锦单手将腿脚酸软的宝音从地上拽起来,在宝音还没反应过来时,把她往自己身后撇去。 “你……” “看好羊群。” 云锦的声音透着独属于女子的冷冽。 站在宝音的角度,她能看到的只有挡在自己面前单薄的背影。 她明明可以等她死了再杀了灰狼,一举两得,可为什么,云锦非要救她。 宝音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直到云锦与两头灰狼缠斗在一起,宝音腿上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来了力气。 她一步步退着,下意识听从云锦的话,捡起地上的鞭子,去看管羊群。 两头成年灰狼可不是好对付的,没一会儿,云锦身上的白麻衣就被撕开了数道口子。 大大小小的伤口渗出血来,再度染红了白麻衣。 云锦忍着剧烈的疼痛,终于抓到了机会,将手中的匕首狠狠的插入了其中一只狼的下颌。 与此同时,另一只狼的爪子也划开了云锦的后背。 这一爪子几乎要划开云锦这个后背上的皮肉。 女子跪落在地上,哇的吐了一大口血。 灰狼见到云锦势弱,当即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云锦的后心窝撕咬而去。 然而畜生怎么会知道,他这样正是中了人的计。 云锦忍着剧烈的疼痛,就地一滚,灰狼扑了个空,再度转头去寻找猎物时,云锦已经在地上翻了三个滚,绕到了灰狼身侧,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云锦死命地把匕首攮进灰狼的脖颈,手腕翻转,连插数刀。 灰狼惨叫一声,终于是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匕首从云锦手中脱落,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完全任由着自己的身体瘫在草地上。 宝音将事情的经过尽收眼底,鞭子掉在地上,她一双眸子睁得老大,过了好半晌才终于缓过神来,一步步朝着云锦走过来。 察觉到有人靠近,云锦有些费力地侧过头。 宝音捡起地上的匕首,抓着匕首的柄蹲坐在云锦面前,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已经隐隐泛白。 她们彼此都清楚,若想杀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只要宝音举起匕首,对准云锦的胸膛刺下去,云锦必死无疑。 然而宝音却迟迟下不去手。 “怎么不动手?” 宝音手腕一抖,声音没了往日的高傲,“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云锦撇过头去,吐了一口血沫子。 “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云锦,我,我告诉你,你还是别做梦了,你是整个北漠的敌人,我,我可不会感激你。” 宝音这般说着,却在云锦看过来时,下意识地错开了眼神去,根本不敢看云锦的眼睛。 她不敢承认,刚刚看到云锦挡在她面前时,她完全被震撼到了。 她生在北漠,自小就跟在阿茹娜身边。 阿茹娜是整个多罗部最漂亮的女子,而她,生来就是个只能听命的陪衬。 自小到大,从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死活。 云锦是第一个。 宝音死死的咬着唇瓣,犹豫了许久,才对云锦道:“是阿茹娜要杀你,因为伯颜大人。” 短短一句话,在耳边由远及近,意识逐渐模糊云锦也渐渐反应过来。 阿茹娜应当就是宝音口中的主子,因为一个男人,所以才要置他于死地。 理明白了其中的关系,云锦终于抵住不住这一阵阵的疼痛,彻底晕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去。 云锦下意识动了动,手腕脚腕上却传出来一阵当啷作响的磕碰声。 这声音何等的熟悉,她瞬间清醒过来。 目之所及是一个巨大的火盆,火盆中的火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响,火盆中还放着一块烧的通红的圆形烙铁。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包扎好,然而后背被迫抵在粗糙的木桩子上,疼痛顺着脊梁骨传遍四肢百骸,直至大脑。 她此刻被绑在帐外高台上的木桩子上,身上又扣上了枷锁。 还没等她明白如今的情况。 士兵听到声音,紧着跑去报信。 未多时,以多罗冶为首的几个北漠人踱步来到了她面前。 云锦的目光绕过几人,最终落在了两个士兵抬着的,盖着一张草席子的担架上。 第23章 为个男人,要她以命偿命 担架晃动之间,一只染血的手被抖落出来。 即便染了血,却还是能看到纤细的手腕骨骼,那是一只女子的手。 云锦心中咯噔一声,尚且来不及多想时,伴着火光,一个人影自多罗伯颜身后缓缓走出。 那女子一袭黑红色衣裙,上绣着大朵大朵艳丽的花,彩袖袖口和胸前都围了一圈狐皮,额上坠着金色的镂空雕饰的弯月形坠子,长长的流苏坠子自额两侧自然垂落,分别编着一小缕头发。 只是那一双弯月般的眸子肿着,该是才哭过了。 这样柔媚娇俏的女子,一出现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方才她一直站在多罗伯颜身后,云锦被绑着,根本看不到她。 这会儿见了,云锦却忽然想到了李宛宜,那个被裴望慈接回大殷,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和亲的公主,她们身上的气质很像,都有种我见犹怜的娇,仿佛生来就该是被人护着的。 不必想,此人应当就是宝音口中的主子,阿茹娜了。 “云锦,你的胆子倒从来都不小,还在我多罗部的地盘上,就敢杀我部落的人了。” 多罗冶一只手背在身后,语气里不难听出来咬牙启齿的味道。 他挥了挥手,士兵很快便抬着担架放到了云锦面前。 “我没杀人。” “好一个没杀人,那你看看这又是谁!” 话音落下,担架上的草席子被一把掀开。 即便心里早有了预料,真的看清了露出的那具尸首的面容,云锦抵牙闭了闭眼睛。 嘴角渗出一抹苦笑。 一切都摆在眼前,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千防万防,终究还是势单力薄,低估了人心的狠毒。 她以为保住了宝音的性命,这些人想惩治她总也没有发落的由头,哪曾想阿茹娜为了光明正大的除掉她,竟然连自己的侍女的性命都可以说取就取了,甚至宝音的胸口被灰狼掏出了一个大窟窿,全身上下只有遭灰狼撕咬的痕迹。 “宝音她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我这几日还想着为她觅一个好夫婿,本来高高兴兴的,可谁能想到,宝音死了,尸体还被糟践成这副模样。” 阿茹娜说着说着,泪水珠子一样顺着脸颊滑落。 身边的侍女本想为她拭去眼泪,却被她抬手拦下。 “其实这也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她,我不该让宝音跟着云锦去牧羊的,如果她不去,也许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跟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不完的话。” “云锦,让你去牧羊是我的主意,宝音只是个侍女,我已经宽恕了你擅自吃羊肉的过失,没让你挨鞭子,只是让你去牧羊,为什么你心里还是有那么大的气?你有气,你冲着我来好了,为什么要杀了宝音呢,还让灰狼掏空了她的失身,你……” “原来你就是阿茹娜。”云锦冷冷打断了阿茹娜的话,“说我擅自吃羊肉?不如你去问问你身边站着的,到底是我擅吃羊肉,还是他请我吃的。” 多罗伯颜正站在一旁看热闹,未曾想这热闹一下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对着阿茹娜不好意思一笑,“倒真是这样,是我请她吃的,阿茹娜,是你误会了。” 阿茹娜脸色一僵,她的伯颜哥哥竟然会为了云锦下她的面子。 这事儿换做从前,是绝不可能的。 阿茹娜心中更气,面上却更委屈,“那,那好,这事儿的确是我错了。” 说着,她忽然抬起头,眼中重新蓄满了泪水,恨恨的指着云锦的鼻梁骨,“可宝音被杀,这事儿抵赖不得,我可以为误会了你道歉,你,也必须给宝音偿命。” 云锦看着担架上连眼睛都合不上的女子,“宝音身上连伤口都没有,只剩下灰狼撕咬的痕迹,若说是被狼咬死的,尚有几分可信度,说是我杀的?无凭无证,若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是要我性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偿命……谁杀了宝音,就该是谁偿命才对。” 想来宝音到死都没想到,真正要了她性命的会是她自己部落的人吧,所以即便是死了,眼睛也闭不上。 阿茹娜不说话时,却又窜出个人来。 “妖女,你以为是谁带你回来的,要不是我的侍卫,你也早就被狼叼走吃了!” “你一个奴隶,我都不该给你辩驳的机会,但今日你说证据,好啊,我就给你证据!” 多罗查干招了招手,“齐齐格,你看到了事情经过,你来说。” “是。”高大壮硕的侍卫上前一步,指着地上的尸体,张口便开始颠倒黑白。 “查干大人知道云锦和宝音一起去牧羊了,就叫我留个心眼儿,看着云锦,别让她跑了。” “我领了命令后就往她们牧羊的地方赶,但还是来迟了一步,隔着很远时,我看到了几只灰狼,云锦的确杀死了其中一只,但我亲眼所见,她拿着匕首,转身就捅到了宝音身上。” “至于剩下的两只灰狼,都是我杀的,等我杀了狼,宝音的尸体已经被糟蹋成这样了,只有云锦留一口气,我才把她带了回来。” “都是你杀的?”云锦止不住的冷笑,当即反问:“那你告诉他们,那两只狼都是怎么被你杀的?” “自然是用匕首杀的。” 齐齐格脸不红心不跳。 “我那时完全晕过去了?” “不然呢?” 云锦笑意越发的冷。 “那你告诉我,匕首扎进去几寸?” “……对面两头灰狼,混乱之中,谁又记得扎进去几寸?” 齐齐格开始不淡定了。 云锦自然没期待他能答出什么准确的来,兀自道:“一只伤在下颚,整个下颚都被划开,另一只伤在颈侧灰黑色毛发处,一共中了十三刀,不信就去验一验狼尸。” “不用验了,她说的分毫不差。” 多罗伯颜忽然开口,此话一出,齐齐格那张青铜色的脸登时红黑交加。 云锦步步紧逼,不给齐齐格反映的时间,“你说我晕了,我如今醒过来就被绑在了这里,你说狼是你杀的,人是我杀的,那我倒是要问问,为什么伤口的位置你都不知道,却还要听我来说呢?” 第24章 明知她无辜,还是惩罚她 “这么一个满口谎话的人说出来的话,难道还真的有人信了?” 齐齐格说不出话,下意识看向多罗查干。 多罗查干也没好到哪儿去,刚刚还蹦跶的欢腾,如今脸上的得意散了半数,倒只剩下躁得慌了。 唯有多罗冶,自始至终都只是看着这一场堪称闹剧的构陷,并不说话。 云锦始终注意着多罗冶的脸色,说白了,聚在这里这么多人,大多是看客,少数几个是来构陷她,想她死的,只有多罗冶,他是多罗部的首领,今日的结果到底如何,只是多罗冶一句话的事情。 她自然不会奢望多罗冶会惩罚构陷她的人,就算他们做得不体面,他日后也会寻别的由头来惩罚,却绝不会是因为她云锦被构陷了。 她只是还不想死,尤其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冶哥哥,我,我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了,难道宝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吗?她是被我派出去的,回来的时候就剩下这么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阿姐前两日还说要帮着我给宝音指婚,谁能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看着阿茹娜在这儿猫哭耗子,云锦并没再开口为自己辩解。 这些人又不会放她去查。 她能说的,方才已经全交代清楚了。 多罗冶忽然轻笑一声,目光自多罗查干身边的齐齐格身上一路扫过,最终落到了云锦身上。 “既然只有你们两个见过宝音,这事儿也不必再查下去了,来人,把齐齐格也给我绑了!” “阿冶,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多罗查干连忙上前,妄想拦住去抓齐齐格的人。 可士兵是听多罗冶的命令,多罗查干的阻挠无异于螳臂当车。 “慢着,齐齐格是我的人,就算犯了错,也该由我这个主子处置……” 在多罗冶的注视下,多罗查干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吞了一口口水,最后只能不情不愿的放开了拦人的手。 齐齐格很快被绑在了木柱子上,还在为自己辩解着,直到嘴巴里被人塞了一块布。 多罗冶走到火盆旁,拿起了烧红的烙铁,红光落入那双灰眸中,最终缓缓转向云锦。 “一个谎话连篇,另一个……低贱的奴隶,都不承认是自己杀了人。” “呵呵。”多罗冶冷笑着,登上台子,来到云锦身边,烧红的烙铁附带着炙热的温度,在云锦身前不断游走着,仿佛下一刻那块烙铁就会刻印在云锦的身上。 “我忽然想起来,多罗部的奴隶身上都有专属的烙印,你如今既然也是多罗部的奴隶,身上自然也要有属于奴隶的烙印,我想想,该烙在哪儿好呢。” 他的视线不断在她身上游走着,像是在打量着待宰的猎物一样,打量着云锦。 云锦绷直了身体,眉尾不受控制的狂跳,牙齿更是被她咬得咯咯作响。 “你明明知道宝音不是我杀的。” “是啊,我知道。”多罗冶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吐出了最残忍的话,“你就是个奴隶,奴隶唯一的用处,就是供主子消遣,你的脊梁骨太直了,我要一点点,亲手把它打断。” “云锦,烙上了奴印,你这辈子都会是多罗部的奴隶,只能供我驱使,大殷,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去。” 伴随残忍的声音落下,云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白得近乎透明。 “……你。”缓缓地,她终于张开了同样苍白的唇瓣,“不如杀了我。” 多罗冶站直了身子,本想欣赏她脸上的表情,却在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微微愣住。 云锦那张就是失血过多的脸煞白煞白的,眼眶微微红了,死死地看着他,极力的克制着所有的情绪。 多罗冶心中微抖,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让他不悦皱眉。 可笑。 他刚刚竟然生出了,只要云锦求求她,他就会放过她的心思。 这又怎么可能,这女人野性难驯,前脚还敢不自量力的威胁他,他今日必须要给她一个教训,不然日后还能得了。 “云锦,别在我面前装可怜,我不吃这一套。” 多罗冶扭过头去,有意不去看云锦的眼睛,思量着,像是想到了更好的办法,转身朝阿茹娜走去。 印着奴字的烙铁被交到了阿茹娜手里,他的声音还是冷的,在面对阿茹娜时,却稍稍收敛了身上的压迫感,“别哭了,这两个人交给你处置。” 阿茹娜下意识看向多罗伯颜,却发现多罗伯颜的视线一直落在云锦身上,见她看过来,才将视线从云锦身上移开,对她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和疏离。 她咬了咬唇瓣,心中愈发不爽。 “冶哥哥,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可是……可是为了宝音,我愿意做。” 这一番话,倒像是被逼迫的人是她。 阿茹娜又眨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多罗伯颜,“伯颜哥哥,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多罗伯颜本想拒绝,他可没兴趣参与到这样的事情。 可转头对上哥哥的目光,多罗伯颜只好无奈应着,谁让阿茹娜的姐姐如今是可汗帐内最受宠的阏氏呢,她能给多罗部带来的利益和好处,可不是云锦能比的了的。 “想我怎么帮你?” 见到伯颜应了,阿茹娜面露喜色,抿着嘴角,又将烙铁放到火上炙烤了一遍。 “伯颜哥哥,你能握着我的手吗,我不敢看。” 她娇娇的说着,故意将烙铁拿远了,等着多罗伯颜来到她身边。 “多罗冶,你我各自为身后的国家,既然上了战场,就会有人死,有人伤,你若对我恨之入骨,大可直接一刀杀了我,为何要几次三番,如此羞辱于我?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云锦扬声喊着,声音已经哑了。 士可杀不可辱,她让她跪,她跪了,她让她做的事情,她都做了。 她不过只想活着。 “多罗冶,扪心自问,自我掌军一来,从未虐待过战俘,从未伤害过平民百姓,战场上的生死,你我都不能左右。” 第25章 她惨白的脸,像破碎的白天鹅 “多罗冶,我活了二十三年,我的德行,我做过的事情,我都问心无愧,我的确是大殷的将军,我手上沾了你们北漠将士的血,你想拿我这颗脑袋祭奠死去的将士,还是摘下来随便扔到哪个乱葬岗,你都随意,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 一行泪顺着女子脸颊滑落,伴随着控诉,像是风中的落叶一般。 多罗冶心中一颤,放在袖子下的手不自觉蜷缩起来,心脏里传来异样的感觉。 他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情绪随意被敌国的女人左右,更加不爽。 “动手。” 多罗冶的声音无故阴沉了几分。 就连多罗伯颜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哥哥的不对劲儿,以为哥是被云锦的话激怒,才会命令他们赶快动手,多罗伯颜握住了阿茹娜的手,带着她一步步来到云锦面前。 云锦拼命地挣动着,可身受重伤,铁链也有新生儿小臂那般粗,她的挣扎显得那样苍白徒劳。 “伯颜哥哥,要烙在哪儿呢?脸上吗?” 阿茹娜天真的扭头问着。 多罗伯颜牵着阿茹娜的手,一点点将烙铁的位置挪动着。 与他残忍的动作完全相反的是,他的语气依旧那样温和,像是在哄着阿茹娜玩游戏一样。 “你啊,可不能烫她这张脸,这可是和华阳公主一模一样的脸,若是有必要的话,还要用她这张脸扮一扮华阳公主呢,换个地方。” “那……好吧。” 阿茹娜有些可惜,不过想着云锦被烙上奴印之后,就会永远变成奴隶,伯颜哥哥最讨厌肮脏的烙有奴印的奴隶了,这样一来,伯颜哥哥也会讨厌云锦,自己就再也不必担心云锦会跟伯颜哥哥有什么瓜葛了。 想到这里,阿茹娜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 “那就这里吧,她是罪人,这个奴印就应该清晰的让她能看到,让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只是多罗部的奴隶,这样才好,伯颜哥哥觉得怎么样?” 阿茹娜命人撩开了云锦的衣衫,露出了那一节还余着疤痕的小腿。 “你们一定要按住了她。” 强壮的士兵按住了云锦的小腿,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滚烫的烙铁毫不留情地烙在了小腿上。 “啊!!!” 凄厉悲怆的声音从喉咙间挤出,传出时却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断断续续的痛苦绝望。 云锦像只落难的白天鹅,高高的挺起了脖子,因为疼痛,眼睛被迫睁到最大,泪水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滚落,混着汗珠,浸透了那张惨白的脸。 除了疼痛,大脑只剩下空白,无尽的恨意掠过脑海,却让涣散的意识奇迹般的清醒。 皮肉烧焦发出“滋滋”的声音,焦糊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多罗伯颜本欲松手,阿茹娜却加重了力道。 疼痛顺着烧焦的皮肉传遍四肢百骸,云锦的断断续续的绝望的叫声已经低了下去,只有脖颈上因为疼痛不断跳动着的筋脉昭示着,她这个人还清醒的活着。 空气安静得近乎死寂,女奴们实在不忍心去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珠玉也在人群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恩人受苦,而无能为力。 多罗伯颜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多罗冶那双灰色的眸子定定的盯着被绑在木柱子上受折磨的云锦,看到云锦这样痛苦,他应该高兴的,这个几次三番忤逆他,无视他的威严的女人如今这样痛苦,这正是他的目的。 目的达成,他应该高兴,可是……没有。 直到阿茹娜松了手,多罗冶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脸色难看的命人处置了齐齐格。 多罗查干明知道处置齐齐格是在对他警告,在看到多罗冶的脸色时,也没敢吭声。 云锦闭着眼睛,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阵阵的翁明,她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也不想去听。 直到禁锢着她的锁链被解开,云锦狼狈的摔在地上。 多罗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讥诮道:“你不是一直高傲吗,站起来啊,怎么不站起来跟我耍聪明了?” 云锦费力的用手撑着地面,晃晃悠悠的,尝试了几次,最后却都摔在了地上。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渗出了血,血腥味儿混杂着皮肉烧焦的味道,与白麻衣上的土腥混在了一起,挂在了披头散发的云锦身上。 她的模样无比的狼狈,昔日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如今看上去比之在场的女奴们还要脆弱。 珠玉终于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 士兵本想阻拦,却被多罗冶以眼神何止了。 “将军,将军……” 一声声的呼唤响在耳畔,嗡鸣声中,云锦终于辨别出来那声音是来自珠玉的。 瘦瘦小小的女子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云锦身上的伤口,费力的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在场有人嗤笑着,看着两个不自量力的女奴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的往人群外走。 云锦始终垂着头,发丝黏在脸上,也遮住了大半的视线。 直到从多罗冶身边走过,她也再没抬起头来。 多罗冶准备的讥诮的话瞬间没了用武之地。 盯着云锦离开的背影,多罗冶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而同一时刻的大殷皇城中。 绵绵的雨仿佛要将天都下塌了一样,宫人们低着头恭恭顺顺的在廊下来回穿梭。 一道身着红色飞鱼服的身影出现在烟雨朦胧中,那人打着伞,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蕴藏着力量感。 那人上了台阶,金靴踩在回廊上时,才抬手收了纯黑色的油纸伞。 来往的宫人本是低着头,行色匆匆,这会儿见面前出现一道人影,下意识抬头看去。 在看到男人的面容后,慌慌张张的行了礼,身子也跟着僵在了原地,直到金靴自身边踏过,宫人才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真是吓死了。” “干爹,这位是谁啊,怎么连您见到了他都要这般?” 身后年轻的小太监好奇地望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身形。 正当他困惑之际,头上传来一记敲打。 “诶呦!” 第26章 北府卫指挥使,新晋的煞星 小太监捂着脑袋,委屈巴巴的看着李公公。 “干爹,我说错话了?” 李公公掐着嗓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可给我小心自己的脑袋,不该问的别问,这位就是半月前新晋的北府卫指挥使,别说是你干爹我见了他得行礼,就算是曹公公见了,那也得客客气气的。” 小太监逐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他,他就是那个丹阳郡谢氏的……” “住嘴,你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要是让这个煞神听到你背后议论,我也保不了你。” 李公公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抬头望着,见谢知晏走远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北府卫前指挥使半月前离奇身亡,这煞星后脚就因救驾有功,从小小的百户一跃成为了新的指挥使,行事变幻莫测,正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烟雨水雾落下,凉风轻拂。 男子的步伐稳健有力,动作间,腰间挂着的配饰却分外惹眼。 不是什么珠玉配饰,也不是好看的香囊,反而是最为寻常普通的东西。 一把小小的木剑,说是木剑,多半也是觉得这东西长得更接近木剑的形状。 不难看出雕刻它的人当时的手法相当的生疏,更不难看出这木剑已经被雕出来许久了,在这一身精致妥帖的飞鱼服映衬下,显得格外的突兀。 “砰!” 太医院的门被一脚踹开。 屋里的人齐齐被吓了一个哆嗦,正想看看谁这样大胆无礼,转头看清楚时,将要脱口而出的骂声也化作了一滩水汽飘走了。 来人一身红色飞鱼服,肩背笔挺,眸光淡漠,明明唇角勾着一抹笑,视线望过来时,却生出几分不顾任何人死活的狠辣来,若是仔细看,还能从那剑眉星目中窥见几分死气。 “谢,谢大人,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刘太医。” 谢知晏眉梢微挑,妍丽冰寒的眸子轻轻落在面前这太医身上。 “是是,正是在下。” “芸贵妃的药可是由你来调配的?” “正是。”刘太医心跳如擂鼓,脸上渗出了冷汗来,深知自己不会无故被北府卫找上门来,心中愈发的忐忑,“不,不知谢大人找我,是有何事?” “勾结奸党,蓄意在贵妃娘娘的药中掺入朱砂,刘太医这胆子,在下都佩服。” “什,什么,我,我没有,冤枉啊!大人!” “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害贵妃娘娘啊!” 刘太医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谢知晏却已挥了挥手,“有没有,压回去好好审审,不就全知道了?” “带走。” “谢知晏,你不能抓我,即便是审,也是娘娘亲自来审,你怎么能入宫随意抓人?!” 刘太医被一左一右架着,眼见便要出了太医院的门,还在不住地嚷嚷着。 谢知晏轻佻笑了笑,那笑被人看在眼里,却是极为残忍,只见他从腰间摸出一道折子来,轻轻拍在了刘太医的脸上。 “陛下御笔朱批,命我入宫捉你回去问话,你倒也不用担心娘娘那里。” “韩太医,我给你谋了个好差事,日后芸贵妃娘娘那里,陛下交给你了。” 谢知晏直起身子,漫不经心的说着。 本在人后行礼站着的韩太医,闻言上前一步,自人群中走出。 “多谢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臣谢陛下信重。” 青年声音亦是不疾不徐的,倒听不出对北府卫的惧怕来。 谢知晏摆了摆手,意味深长:“韩大人客气了,各位大人忙着吧,谢某多有打扰,这就告辞了。” 他离开时,仿佛又变成了个温和的青年人,不是刚刚那个一脚踹开太医院大门的煞星了。 …… 北府卫诏狱。 李太医双手被缚,绑在十字架上,对面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 刑房内只有他们二人,李太医脸上淌满了汗珠,终于知道怕了。 “谢,谢大人,这件事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那可是贵妃娘娘啊,你,你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万万不敢去害她的性命啊。” 谢知晏来来回回在他面前踱步,闻言也没什么反应。 李太医眼珠滴溜溜转,深知面前这个煞星的手段,语气放的更加卑微。 “谢大人,谢大人?只要您放了我,不管您想要什么,我都愿意双手奉上,您觉得……如何?” 李太医哪知道,谢知晏就是在等这句话。 “果真?” 李太医咽了一口吐沫,试探性的问道:“不知大人想要什么?” “谢某听说裴夫人今日三五不时便入宫给贵妃娘娘请安,不知道李太医知不知道这件事?” 谢知晏这厢一问,李太医顿时警觉起来。 “娘娘夫人们的私事,我……” “谢某虽是从丹阳郡来的,才坐上这指挥使的位置,但也听说过不少的坊间传言。” “裴夫人云锦本是我朝将军,自小生活在紫荆关内,与芸贵妃并不熟络,我有听闻前几日裴家夫妇出游,半路糟了歹人,裴夫人重伤之下,离奇就失了记忆,现下我的人又来报,二人走动颇为亲近,李太医,你不觉得这其中有太多的巧合了吗?” 李太医头皮一麻,咕咚一声,不受控制地吞咽着口水。 尤其是对上谢知晏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时,他这心里越发的忐忑了。 贵妃娘娘的事情……他是看出了一点儿端倪的。 可那可是贵妃娘娘啊,他只需装聋作哑的好,可不想因此掉了脑袋。 “许,许是裴夫人与华阳公主长的太过想象,贵妃娘娘思女心切,便常常将裴夫人召如宫……” 谢知晏不疾不徐的拿起挂在墙上的鞭子,走到李太医身边,“李太医,我劝你说话之前好好想想。” 细细的鞭子划过他的脸,李太医心头一阵战栗。 “我……我……” “谢某名声不太好,杀了你,无非手上沾点儿血罢了,所以……李太医开口前不妨好好回忆回忆,此事到底有没有什么蹊跷,可别因为一时疏忽,折在我这儿了。” 第27章 为了她,值得吗? “别,别这样,谢大人,你,你我都是吃皇粮的,你也不是不知道,陛下宠爱芸贵妃,将华阳公主远嫁和亲后,更是觉得对娘娘诸多亏欠,所以……”李太医的声音忽然小了,劝诫道:“就算您火眼金睛,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我劝您,现在停手还不晚。” “哦?照这么说,李太医是真的知道些什么事情了?” 谢知晏一挑眉,表现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李太医摸不准他这是什么路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件事说与谢知晏听。 “李太医,谢某与你同朝为官,虽所司权职不同,但说白了,咱们都是为陛下做事。” “这里没有别人,你将自己知道的告诉我,若这件事真的不能查,谢某自然不会自寻死路。” “这……” 李太医还在犹豫,谢知晏已经冷下脸来,“怎么,李太医不肯卖谢某这个面子?” “不是不是,大人误会了,只是知道太多,对大人没有好处……” “李太医知道的也不少,不如我叫两个人,让他们帮你张张嘴?” “别,别。” 满墙的刑具明晃晃的摆在这儿,看着就已经要吓死人了。 李太医满脸惶恐。 他就个小小太医,可受不了这些东西用在自己的身上, “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更多的,只是有一日我去为贵妃娘娘诊脉,正巧在殿里见到了裴夫人,当时我还没在意,只是觉得裴夫人身上的气势比之以往弱了几分。” “我想着,当是落了水,失忆之后才会变了性格。” “什么叫变了性格,仔细说说。” 谢知晏忽然打断了李太医的话,目光骇人。 “就是……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跟以前不大一样了,那气势……倒更像是,像是……” “华阳公主。” 谢知晏缓缓吐出四个字来。 李太医当即惊呆,“你……” 问到了想问的东西,谢知晏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出了刑房。 斩星早就守在刑房外,见到大人出来,三两步走上前去。 “大人。” “杀。” “是。” 酉时,宫门早已落锁,皇城宵禁,街上空无一人。 皇城中某处府邸内,假山流水,空庭错落,却并未见到几个仆从。 然而,此刻若是有太医院的人在,便一定会发现,房间内端坐着吹茶的青年,正是太医院的太医——韩太医。 韩笠垂着头,吹去茶盏边浮着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香醇,果然是好茶。” 不吝评价。 “想想咱们以前可都没喝过这么好的茶,阿宴,你如今,可真算与从前大不同了,都有人上赶着送这样好的茶来了。” 雕花的浅烟绿色屏风后传来衣物褪去又被搭在架子上的声音。 没一会儿功夫,自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 彼时,男人已经换上了一身锦白色素衣,墨发随意披散着,只有一根黑色的绳拢在一处。 “见到芸贵妃了?” 韩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芸贵妃哪是那么好见的,今日你前脚刚走出太医院,她后脚就派人来了。” “最后听到李太医是被你带走了,那被派来的宫女这才离开。” “她没去找你麻烦吧?” “我倒是巴不得她来找我的麻烦。” 谢知晏坐在桌边,小心的将先前放在桌上的小木剑拿在手里,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 “今日我问李太医,他果然看出了端倪,那个进宫来见云贵妃的人,不是云锦。” “你真的确定?” “是,我怀疑她就是华阳公主。” 韩笠手上动作一顿,放下手中的茶盏,“你是说……偷梁换柱?这未免太过大胆。” 谢知晏敛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剪影遮住了眼睑,任是谁也看不清他的情绪。 “如果真是这样,那云锦……岂不是在北漠?” 韩笠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这事儿听着太过荒谬,云锦可是建了军功的归宁大将军,皇帝亲封,举国皆知,将她换去北漠,这些人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他们怎么敢的啊? “你想怎么办?” “派人,去找。” 谢知晏的声音不见多少的起伏,视线始终落在手里的木剑上,韩笠从他身上看到了悲。 这是他从没见到过的谢知晏,毫无生机,浑身上下只剩下死气。 要知道,当年他们两个一起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这其间糟了多少的苦,他都没见谢知晏有这样的时候。 静了好半晌,韩笠迟疑着,最终还是开口了。 “阿宴,你我都清楚,云锦若真的在北漠,会是什么下场。” 便是还没死,如今怕是也生不如死。 谢知晏手指轻颤,脸颊的碎发落下,挡住了他脸上的情绪。 “她若活着,无论如何,我都会接她回来。” “她若死了,我……就让害她的人全部下去,给她磕头认错。” 谢知晏低声,一字一顿的说着。 “……为了她,值得吗?” “值得。” “阿宴,她或许早不记得你了。” “那又如何,当年我救过她一次,如今,我以为她会幸福,可,我来晚了一步。” “我爬到这个位置,就是想光明正大的看看她,哪怕远远的看一眼也好。”男人断断续续的说着,明明没喝酒,却还是像醉了般,一改往日的冷漠淡定,仿佛要将心里积压着的话全都说出来一样,“韩笠,我来晚了……这一次……我没能救她,我爬的太慢了。” 韩笠默了默,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阿宴。 他们走到今日,阿宴不过才二十五岁,这样的年纪,早已不慢了。 谢知晏回身,从墙壁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份折子,扔到了韩笠怀里。 韩笠打开一看,微微瞪大眼睛。 “你疯了?” “我说了,伤害云锦的人一个都别想跑,你若怕了,现在退出去,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 谢知晏抬手,遥遥指着门口。 第28章 我想看的,该由你亲自来演了 “……” 韩笠合上了折子,被他给气笑了。 “阿宴,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贪生怕死的人?” “我虽只是一介医官,没你那么大的本事,但好歹跟着你,见过的大场面也不少了。” “舍命陪君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还要我做什么?” “……取得芸贵妃的信任,我要找到这些人谋害云锦的证据。” 韩笠微微一愣,心道,阿宴什么时候这般守礼遵法了。 “便是有证据,这件事呈了堂,可事关皇室体面,一旦坐实,朝野动荡,陛下恐怕不会……” “不,你错了。”谢知晏摇了摇头,“她若还活着,我定迎她回来,这仇,就该她亲手来报。” 韩笠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阿宴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云锦如今还活着,可那又怎么可能。 无论是芸贵妃的手段,还是北漠对云锦的恨,这些都足以要了云锦的命。 且不说这北漠三十二部的大营究竟在草原的何处,他们找也要找上许久。 即便她还活着,怕也是人不人鬼不鬼,再也不是阿宴从前看到的那般模样了。 韩笠心中这般想,却是没宣之于口。 阿宴的状态很不对,他如今觉得云锦还活着,总归也算个念想,让他不至于疯到不管不顾。 …… 北漠。 多罗部。 云锦被珠玉搀回奴帐中后,直到现在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她就那样煞白着一张脸,蜷缩着,坐在草席子上,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眸子整的大大的,愣愣的看着前方,黑眸却全然没有焦点。 “将军自回来就这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这样下去不行的。” 珠玉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转头看到云锦腿上那一大块焦糊的地方,眼泪更是止不住的从脸颊滑落。 她不知道将军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华阳公主为什么消失不见了。 可是她还不傻,将军一定是被人害了。 “上天不公,为什么要让将军承受这样的痛苦啊。” 珠玉喃喃念叨着,奴帐的帘幕却忽然被人大力掀开。 “你们几个,都出去。” 士兵大声呵斥着,云锦却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即便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男子的身形一步步来到她身边,她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一点儿反应。 “云锦,别跟我装疯卖傻,你不想要伤药了?” 多罗冶站在云锦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中还在不断捣鼓着一个小瓶子。 “……” 奴帐内安静的紧,云锦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仿佛听不见他说话似的。 多罗冶不悦的啧了一声,身后的士兵听了,以为云锦又惹到首领不高兴了,上千便要教训云锦,可还没等他两个的拳脚落在云锦身上,其中一个就被多罗冶踹了一脚。 “首领!” “滚下去。” 多罗冶莫名的烦躁,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 “云锦,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你一再挑衅于我,才招致了今日的下场,你若是早早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知于我,也不用受今日这样的苦,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多罗冶一句一句的说着,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云锦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北漠和大殷早晚都会有一战,你会被送到这里来,其中就有大殷皇室的手笔,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等到日后北漠铁蹄挥师南下,踏破紫荆关,一路杀入皇都,你觉得没了你的大殷,凭剩下的那些个武将,还能拦得住我们几时?” 云锦的眼睛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多罗冶站着,却是没看到。 他蹲下身,抬手拨开云锦的头发,煞白的脸映入眼帘,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却像是生了锈迹一般,眼底没有任何的情绪,愤怒、恨意、挑衅,通通都没有。 奴隶没有七情六欲,只是供主人驱使的物件,云锦如今这般模样,正是多罗冶一直想要的,可……如今他看着,心里却一点儿没有征服成功的快感。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云锦,多罗冶心想。 男人离开时加快了脚步,将伤药一股脑的扔在了云锦脚边,这一遭下来,什么也没得到。 半晌,一只手捡起地上的伤药,拧开。 多罗冶,你不该来看我,更不该心软,你想看到的,我都满足你了。 接下来,我想看的,该由你亲自来演了。 …… 草原上的日子转瞬即逝,多罗伯颜却始终没能听到云锦亲口讲的故事。 云锦失声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装的,直到多罗冶亲自验证了,他们这才相信,云锦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她像所有奴隶一样,每日垂着头做着手中的事情,即便遇到刁难也都忍着听着。 多罗冶一连观察了数日,还是不愿相信只是一个奴印,就能将云锦变成这副模样。 就连多罗伯颜都开始不高兴了。 “哥,她这模样我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张牙舞爪。” 多罗冶忽道:“试探试探她。” “诶?怎么做?” 多罗冶很少再找云锦的麻烦,就连他阿父的事情,他也没再问过云锦。 就连多罗伯颜最后也觉得没趣儿,渐渐的也不去找云锦了。 转眼间来到了冬日。 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住了整片草原,一眼望去,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冬日的夜里,多罗部的士兵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换上一次岗。 今夜无月,在他们转身换岗的间隙,白茫茫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排脚印,然而很快,脚印就被风雪覆盖,看不清原本的来路去向。 一处亮着灯的帐房内,隐约传出男人和女人对话的声音。 云锦踩着雪,步履从容。 “站住!” 兜帽被摘下,一张脸露了出来,伴随着的是一道轻蔑的女子声音。 “连我都敢拦,你活的不耐烦了?” 那士兵看到来人,惊的瞪圆了一双眼睛,当即跪在了地上,“图雅阏氏,见过图……” “今日你未曾见过我,可知道?” 流利的北漠语自女子口中接续说出,那士兵当即点头如捣蒜,满肚子的疑惑也在听到这流利的北漠语后化作信服,再也不敢抬头去看半分。 第29章 云锦亲口说要杀了云锦 女子大步迈入帐子,里面正交谈的两人看到她,一惊一喜。 “阿姐?你怎么会忽然来这儿?” “查干见过图雅阏氏,您果然信守诺言。” 惊的是阿茹娜,喜的是多罗查干。 阿茹娜左右看了看,一脸的迷惑,显然还没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中回过神来。 图雅阏氏整个人都罩在黑衣中,唯有那张脸露在外面,闻言亦是温和一笑,走到阿茹娜身边,牵起了她的手。 “阿茹娜,过的好吗?” 出口的话仍是流利的北漠语,便是连声音也听不出一点儿的错儿来。 只是短短几个字,阿茹娜便红了眼眶,像个小孩一样扑到了图雅阏氏怀里。 “阿姐,宝音死了,都是被那个云锦害的。” “阿姐,你要为我做主啊。” “好了好了。” “图雅阏氏”宠溺的揉了揉阿茹娜的头顶,“那件事我听查干叔父说了,她如今不过是多罗部的奴隶,你因为一个奴隶生气,真是不值得。” “阿姐~” “放心吧,阿姐这次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这般说着,她拉着阿茹娜的手,一同坐下,多罗查干搓着手站了许久,这才来得及插话。 “没想到阏氏能亲身前来,我也没提前准备……” “叔父不必跟我客气,我此番亲自来这儿,一来是为了我这个妹妹,二来……” 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顿,多罗查干眨巴着眼睛,果然更急迫了。 “二来也是因为你信中提到的事情,我很感兴趣。” “那,那实在是太好了!”多罗查干控制不住的开始兴奋,若不是顾及着他们还在场,此刻怕是要跳起来了,“阏氏果然是慧眼。” “只是阿冶和伯颜总归是你我看着长大的,我这妹妹又喜欢伯颜,即便此事成了,也终归……” “图雅阏氏”话中意虽未尽,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多路查干连忙应是。 “阏氏放心,我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只要这些小辈以后乖乖的不生事,我也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图雅阏氏”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听着的阿茹娜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阿姐,你们……你们是不是要伤害伯颜哥哥,你们不能这么做。” 阿茹娜越说越急,“图雅阏氏”却抽出了她与阿茹娜交握在一起的手,声音也淡了几分。 “叔父,阿茹娜这几日就交给你照看了,届时你动手,我也会派人助你一臂之力。” “多……” 多罗查干从椅子上弹起来,刚要拜谢,却听到女子的声音似乎更凉了几分。 “只是你要保护好阿茹娜,这一次,只许成功,若你失败了,本阏氏也帮不了你。” “还有,务必带上云锦,我要她为宝音偿命。” “图雅阏氏”起身,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身上的黑袍,临走前脚步微顿,轻声道:“外面看到我脸的侍卫,叔父该知道如何处理吧。” “是是。” 多罗查干连声应着,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儿,他总觉得这一次见到的图雅阏氏与从前那位有些不一样,可具体哪儿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一次见到的人给他一种汗流浃背之感。 …… 无人处。 云锦撕下脸上和手上的面具。 这一张面具,从收集材料,到如今戴在脸上,她足足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 最后看了一眼手上轻薄如蝉翼的面具,她毫不犹豫的将其撕碎,连带着这身黑色的衣衫一同扔到了高高架起的火盆中。 烈火冒着滚滚浓烟,烧尽了最后一点可能的证据,也终会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一路回到大帐,云锦轻手轻脚的掀开大帐的帘幕。 已是深夜,帐内深浅不一的鼾声此起彼伏,偶有人在说梦话。 云锦蹑手蹑脚的来到自己睡觉的位置,刚想躺下,身侧却忽然传来动静。 她心中一惊,屏息转头望去。 适应的黑暗的眸子,正看到直起上半身,正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小五。 云锦身上的血液瞬间凝固,所有的动作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 直到小五僵硬的抬起手,砸吧的嘴,口齿不清的喃喃道:“烧鸡,姐姐,想吃。” “呼。” 云锦暗暗松了一口气,无奈笑着,抬手小心地将小五的手臂放下来,又将她带到了怀里,盖好了两人身上薄薄的一层破被子。 “小贪吃鬼,这儿可没有烧鸡吃,不过,只要我们都好好活着,日后姐姐一定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烧鸡吃。”女子的声音轻轻的,在黑暗中却格外的温柔,她低头吻了吻小五的额头,又郑重道:“小五,我们都会好好活下来的,一定会的。”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还有独属于女子温软的香。 小五从云锦怀里睁开眼睛,异色的眸子向上看去,模模糊糊的能看到一个下巴的影子。 她沉默着,小手攥紧了云锦的衣摆。 姐姐。 你果然是在装哑。 可是。 你刚刚说过的话。 可不要食言啊。 第30章 鬼使神差的,他回头去看她 白茫茫的大雪,封了整个草原。 这是云锦在北漠度过的第一个冬,每日分到的食物比前几个月更少的可怜。 这次却不是这些人故意针对她一个人,北漠百姓不事农耕,粮食少得可怜,除了放牧打猎,便只能通过掠夺的方式获得粮草。 云锦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远远看着面前尚未全然结冰的河水,思绪却已经飘远了。 直至一道呵斥声传来,她才回过神。 站在她身后的女人着一袭蓝绿相间的皮袍,松软的狐狸绒缠在她洁白的脖颈之上。 阿茹娜仍是那样美丽又无害,两颊一点点红,反而让她看上去更加的精致明媚。 反观云锦,穿着破旧的粗毛布衣,外面罩着一件草编牛衣,才能勉强抵御严寒。 “北漠不比大殷,这样的严寒之地,每年冬天都会冻死人,现在你这个大殷的将军总算知道,为什么我们北漠一定要南下了吧,你们大殷人占据着最好、最肥沃的土地,却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你们根本不配拥有那么广袤的地方,只有我们北漠的勇士,才配拥有。” 阿茹娜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两圈,满脸的自豪。 云锦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默默的听着,只是这反应,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阿茹娜看着对她爱答不理的云锦,一肚子的火气,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对着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宝香会意,双手交叠在腹前,三两步扭到云锦面前,抬脚便踹翻了她跟前的木盆。 冰凉的水倒在脚上,灌进了鞋子。 “宝香,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阿茹娜责怪似的轻斥了一句,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冰凉的水很快将鞋子打湿,草编的鞋子裹在脚上,带走了最后一点儿温度,只剩下了刺骨的冷。 “奴婢不是故意的。” “罢了罢了,她今日可是要跟我们一同出门的,若是鞋子灌了水,走着一路非要把她这脚给冻掉了,你去找一双新的鞋子来。” “主子,她就是个奴隶……” 宝香脸上一皱,极是不情愿。 “快去,伯颜哥哥他们还等着呢,若是让他们看到问起来,我看你怎么解释。” 隔着杂乱的发丝,云锦瞥了眼这唱双簧的主仆俩,心中不住冷笑。 这两人不想她好过,大可以直接来,还非要在她面前假惺惺地演这一出戏,真是,不做戏子都可惜了。 很快,草鞋被宝香寻来,扔到了云锦面前。 “还不快谢过我家主子。” “罢了,宝香,你怎么忘了,她如今就是个哑巴。” 云锦瞧着被扔在地上一歪一扭地躺着的两只草鞋,低下头捡起,手碰到鞋瓤里时几不可查的一顿。 抬眸时,正看到阿茹娜一脸专注的看着她,四目相对,一个冷漠,一个掩饰不住的得意。 阿茹娜不曾开口,眼神却满是威胁。 云锦垂眸,看着草鞋里披着的鬼草,穿上这东西走路,虽不至于立刻出血,可鬼草会一点点磨破皮肤,出血是早晚的事情。 不过…… 今日穿上一穿倒也无妨。 见云锦一言不发地乖乖穿上了她专门为她准备的鞋子,阿茹娜这才放过她,命她们跟上,扭头便走了。 奴隶是没资格坐在马上的,反而只能跟在马后,像是牲口一样被绑着双手,前前后后的排着,走得稍慢了些,还要挨鞭子。 多罗冶坐在黑色骏马的背上,手中握着马鞭子,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头。 多罗伯颜行至他身边,露着两颗小虎牙,有说有笑的跟他说着什么。 鬼使神差的,多罗冶回头看了一眼。 视线越过身后的士兵,遥遥落在了被捆着双手的女奴们的身上,找了两圈,才勉强看到了那个消瘦踉跄的女人。 他冷哼一声,也不知是不满,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低声讥讽了一句。 “愚蠢。” “啊?哥你说我?” “无事,走吧。” 多罗冶不欲多说,打马向前,身后的人见状,也都跟着加快了速度。 云锦在心里已经把多罗冶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骂了一圈。 直到进了山,暂且驻扎下来,雪地上已留下了星星点点的血痕。 只是这样的血痕,很快被身后的脚步压在了雪地里,即便有人注意到,也不会在意。 大雪前些日子就已经停了,只有树林间树杈上霜雪簌簌落下,发出一阵阵的不轻不重的声音。 “云锦,过来。” 多罗冶开口叫她名字时,云锦正蹲在地上安营生火。 “起来起来,首领叫你呢。” 时刻盯着他们的士兵三两步跨到她身边,不耐烦的提醒了一句。 云锦才像是后知后觉一样,迟钝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迟钝的抬起头,指了指自己。 多罗冶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像个老妪一样,不就是一道奴印吗,她以前在王帐时,受过多少比这更厉害的刑,也没见她听话成这样,丢了魂一样。 “愣着干什么,不会说话,耳朵也不好使了,还不滚过来。” 多罗冶掐着马鞭子对她招手,满脸写着不耐烦。 云锦才像是回了魂儿似的,一瘸一拐朝他走去,冻得通红的双手死死掐着身上草编牛衣的下摆,那模样像是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多罗冶刚想斥她矫情,视线一凝,却看到了她身后走过的地方,拖出了点点梅花一样的血迹,血融入血里,很快冻住,也变得更加鲜艳。 这次,没被什么遮挡,他看的十分清楚。 “你受伤了?” 多罗冶扯过云锦的手臂,拧眉问着。 云锦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害怕的低下头去,指了指自己的脚。 多罗冶深吸了一口气,众目睽睽之下,微微矮下身去,扣住她的小腿,另一只手顺势脱下了她脚上的鞋子。 伤口淋漓的脚心一闪而过,整个脚掌就落在了冰凉的雪地里。 云锦打了一个哆嗦,却没说话。 多罗冶又是深吸一口气,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还是这个女人真的得了失心疯了,从前还伶牙俐齿,跟他反唇相讥,现在怎么像个胆小的老鼠一样,他还没说什么,就吓成这副怂样。 她不是大殷最厉害的女将吗,就这点儿折磨就变成这副样子。 倒胃口! 多罗冶握着草鞋,鞋口向下空了空,沾了血的鬼草离开了草鞋底儿,接二连三的滚落出来,掉在了雪地上。 “谁干的?” 多罗冶锐利的视线扫视了一圈儿,众人纷纷缩回头去,回避视线。 好,很好,没有一个人承认。 平日里欺负欺负也就罢了,但将这鬼草放在鞋里,分明是冲着要云锦残废去的。 他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将他的命令当做耳旁风,没得他的允许,也敢这样做。 “谁干的?” 这一次,显然是在问云锦。 云锦肩膀哆嗦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她抬手,小心翼翼的指了一个方向。 众人纷纷顺着那方向看去,看清云锦手指指着的人后,都微微瞪大了眼睛。 “真是他?” 第31章 傻妹妹 云锦指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叔父,多罗查干。 “血口喷人!” 这一声吼出来,众人只看到云锦朝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而后快速收回了手。 不说话了。 多罗查干气结。 将要跳脚时,多罗冶冷哼一声,不悦道:“叔父是将本首领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阿冶,你怎能信她不信我……” “叔父还是好好反省反省,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不必我多说吧。” 多罗查干一噎,暗暗咬紧了牙关。 侄儿啊,侄儿,我暂且忍一忍你,等过了今日,我看你还拿什么在我面前叫嚣! 多罗冶不欲多言,点到为止,转身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拿出了一双棕色的牛皮靴和一卷白布条扔给了云锦,“包好你的伤口,别在我面前卖惨装乖。” 动作虽粗鲁,但这赤着脚站在雪地里的人是云锦啊。 这种程度的粗鲁相较于给她首领自己的靴子,继续可以忽略不计。 包扎好伤口,又穿上不甚合脚但好在保暖的棕色长筒靴子,云锦缓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今日外出狩猎,多罗冶本打算让云锦跟她一路的。 然而如今云锦受了伤,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多罗冶最后到底还是没叫她一道去。 男人们很快分散开,清理出来的偌大的空地上,只有搭起的帐房和篝火。 因着方才那一番教训,众人心中有了底儿,没敢轻易去招惹云锦。 云锦也乐得自在,搭好了帐子,正揣着手蹲在火堆边取暖,耳朵却一直在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那不速之客又按捺不住来找她的麻烦了。 “云锦,你过来,陪我家主子去抓兔子。” 宝香走到她身后,理直气壮的吩咐着,却没看到,背对着她蹲在地上的云锦悄然勾起唇瓣,转头时,脸上的狡黠的笑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点了点头,顺从应着,阿茹娜十分满意,宝香立刻将手里的箭袋子丢到了云锦怀里。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对云锦而言,无异于天冷加衣一般贴心。 时隔多日,再次碰到这锋利的箭矢,真是浑身舒畅。 三人前后离开扎营的空地。 周遭的碎雪落下的声音比刚刚更大了一些,云锦耳朵无声动了动,抬手拨弄了一下袋子里的箭矢,默默数着,阿茹娜走在前面,想到一会儿就能将云锦彻底杀死在这冰天雪地中,便陷入了莫名的兴奋,对云锦的动作毫无所觉。 “云锦,你倒真有本事,勾搭伯颜哥哥不成,如今连冶哥哥你也敢勾搭。” 云锦努力扮好一个失了魂的乖顺的哑巴。 “可惜啊,冶哥哥只是一时对你心软,过了今日,你就再也不可能勾搭冶哥哥了。” 阿茹娜忽然停下,云锦茫然抬头,傻里傻气的模样逗得她哈哈大笑。 “哈哈哈,云锦,你不会真的得了失魂症了吧,这样也好,待会儿你从这儿摔下去的时候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痛苦。” “都出来吧,将她绑好丢下去!” 一声令下,林间的雪地上窜出了五个北漠大汉,其中一人手上正拿着一捆麻绳。 五人狞笑着,在阿茹娜志得意满的目光中一步步接近云锦。 女子垂着头,一只手托着箭袋,一只手抱着,似乎对外面的危险恍若未觉。 阿茹娜脸上的笑容不断放大。 然而—— 其中一人的手将要搭上云锦肩膀之际,女子忽然侧身,抬手抽出一只羽箭,利落的刺穿了那人伸到她面前来的手。 利箭自手背插入,穿透手心。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来,云锦已经抬起一脚,直踢他面门,力道之大,竟直接将那人掀翻在地,踢晕了过去。 “云,云锦……” 阿茹娜惊得捂住了嘴巴,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为了能亲眼看着云锦跌落悬崖,她刚刚一步步的走到了悬崖边上。 如今想跑都跑不了。 “主子,我掩护您,您快跑!去找首领!” 宝香大喊一声,推开阿茹娜,直直的朝云锦冲过来。 “啪!” 云锦扔了箭袋子,一巴掌甩在了企图抱住她的宝香的脸上。 可怜宝香还没碰到云锦,就被打的原地转了三圈后倒地不起。 这会儿功夫,士兵们也回过神来,果断放弃单打独斗,抽出腰间的弯刀,齐齐冲了上去。 云锦却是一点儿不惧,手握箭矢,在弯刀落下的空隙间辗转腾挪,灵活如水蛇一般,很快就来到了其中一个士兵身边,抬手便刺。 利箭穿喉而过,抽出时,鲜血飚溅。 云锦与几个士兵缠斗的空档,阿茹娜软着腿,发了疯一样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然而她还没能跑出五步路,身体砸在雪地里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自身后响起。 直至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云锦冷眼瞧着慌不择路在林间乱跑的人,面目平静的捡起宝香身边的弓弩,拉弓搭箭。 破空声响起。 染血的箭射出,堪堪擦过阿茹娜的发顶,穿起她的帽子,钉在了面前的枯树上。 “再跑,我就杀了你。” 女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比这林间的雪还要冷。 阿茹娜脚下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弓弦再度被拉紧,箭心不偏不倚的瞄着阿茹娜的脑袋,“转过身来。” 阿茹娜跪坐在雪地里,刚想转过身,身后再度传来云锦的声音。 “我说过你可以站起来吗?” 阿茹娜:“……” 死死咬着唇瓣,在云锦的威胁之下,她终于还是跪坐在地上,转过了身。 “云锦,你不要得寸进尺,就算你今日杀了我,等我阿姐来了,也定会为我报仇。” “哈!” 云锦弯唇一笑,眉宇间的嘲弄毫不掩饰。 “你说的该不会是前几日夜里见到的那个阿姐吧?那倒是巧了,阿姐就站在这儿,你怎么连我也认不出了呢,傻妹妹。” 第32章 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你!你……” 阿茹娜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云锦的手不住地颤抖。 “那天晚上,是,是你伪装的?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不但跟阿姐一模一样,甚至声音,动作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甚至她还会说一口流利的北漠语。 细思极恐。 跪坐在雪里的女子备受打击,完了,一切全都完了,他们都被云锦给耍了。 不行,她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哥哥他们! 不然整个多罗部,不,整个北漠都完蛋了。 “云锦,伯颜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云锦嗤笑一声,捡起地上的绳子,一步步走到阿茹娜身边。 “还伯颜哥哥,叫的可真亲切,那日我说要夺权时,也没见你多阻拦着,看来你也没多爱他。” “你!啊!” 阿茹娜惊呼一声。 云锦轻易便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三两下绑了个结实。 直到被推到悬崖边,向下望去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阿茹娜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 “不,不要,不要杀我,云锦,你不能杀我。” 云锦不愿听她在耳边聒噪,拽着绳子将她往悬崖边上送了送。 如愿以偿的。 惊叫声瞬间响彻整片大地。 “不,不要!!!” “你就这么想杀我?” 云锦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得到的却是阿茹娜吓破胆子的胡言乱语。 “云锦,云锦,我再也不针对你了,我发誓,我发誓!” 女子颤抖的哭声顺着深渊传开,云锦揉了揉耳朵,打量着四周,言语中不无赞赏:“为了杀我,你还专程选了这样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好地方,真是苦了你了。”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冲动……” 女子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崖边,狂乱的风刮在脸上,只要云锦一个念头,她就会粉身碎骨。 错了? 呵。 说错多容易啊。 上嘴唇碰上下嘴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这样说出口了。 可她身上那道烙着耻辱的伤疤,却都是拜他们所赐。 “阿茹娜,你觉得一句简简单单的错了,就能弥补我受过的伤害吗?” “今日你本可以不用第一个死的,可谁让你非要对我赶尽杀绝,对了,你那时候说的话我也不喜欢,北漠的勇士再厉害,也不该侵犯我大殷的国土,伤害我大殷的百姓,所以,你今日必须死。” 云锦的声音越来越轻,阿茹娜的心也越来越沉。 手中的绳子一点点松开,她瞪圆了一双眼睛,拼命的让自己摆脱被扔下去的命运。 然而这样无异于螳臂当车。 “等等!我,我可以和你做交易!” “没兴趣。” 阿茹娜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极致的恐惧,声音也变得比平日更尖细。 “我知道怎么让你回到大殷!!” 云锦松开绳子的手一顿,阿茹娜见有戏,飞快道:“只要你不杀我,我就告诉你,如何?” 她自信的以为自己开出的条件,云锦根本无法拒绝。 却没想到,云锦接下来的话,更令人绝望。 “阿茹娜,你错了,该死之人尚且存活于世,我要将他们一个个都杀了,包括……你的伯颜哥哥。” 阿茹娜被这宛若恶魔低语般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泪水控制不住的自脸庞滑落,花了妆。 “疯子,云锦……你这个疯子。” 云锦笑呵呵应着,非但不生气,反而认可的点着头,“是啊,可不就是被你们逼疯的。” 忽的,身后传来积雪被踩过的声音,“你去死吧!” 云锦侧过身,拉着阿茹娜的绳子跟随着一晃,那道扑过来的身形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便随着惯力腾空而起,自阿茹娜身边擦过,跌落入崖下。 空出传出撕心裂肺的惊叫,阿茹娜僵硬的转过头,惨白的嘴唇不受控制的哆嗦着。 “宝,宝香死了。” “你也该下去陪她了。” 云锦没给她在说废话的机会,抬脚将她踹落悬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再度响彻云霄。 她转身,将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一道踹了下去。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做完这一切,云锦拍了拍手,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 离得近了。 喊杀声接连响起。 云锦靠在一棵树后,静静地看着这些北漠人自相残杀。 多罗冶两兄弟身边的亲兵的确厉害,面对多罗查干早在此埋伏好的数倍于己的人,还能撑这么久,倒是在她意料之外,不过……多罗冶对他这个弟弟倒是真心实意的不错,明明自己只是个巫医,武功平平,却还是下意识的护着多罗伯颜。 “好侄儿,叔父也不愿这么做,可谁让你们欺人太甚,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 多罗查干伸长了脖子,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皮,“你们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啊?” “多罗查干,你现在放下武器,本首领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哈哈哈哈……”多罗查干啧啧了两声,笑的极为放肆,“就凭现在的你?你看看你们两个兄弟,一个已经受了伤,另一个……阿冶,你带来的毒药都用光了吧?此事已成定局,没人会来就你们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撑到几时?!” “都给我上,死活不论!” 等的就是这句话。 云锦晃悠着从树后走出来。 最先看到她的人是多罗冶,看到是她,多罗冶脸上没有多少的惊喜,反而更晦暗的几分。 云锦的脚面踩在积雪上,跨过倒在地上的尸体。 多罗查干的手下举起弯刀,疯狂的砍向多罗冶等人。 千钧一发之际,云锦出手了。 她的动作很快,若不是脚上的动作稍稍缓了一些,寻常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路数。 多罗查干只觉后背一凉,下一刻,别在腰间的匕首便被人抽出。 云锦并未伤害多罗查干,反而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穿入人群,她手中那把镶满了宝石的匕首,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伴随着匕首挥动,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接连响起。 上过战场的人,面对敌人,原本每一刀都该直击要害,这一次,云锦却并没这样做,只是让这些士兵短暂的失去了战斗能力,随着多罗查干的人一个个倒下,云锦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不过只是皮外伤,在所难免。 多罗冶只是稍有惊异,没想到云锦会忽然出手帮自己,此刻也容不得他们多想,反应过来后,也一同举起手中弯刀,配合云锦杀向叛乱的士兵。 混乱之中,两人相视一眼。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多罗查干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云锦来,变故一起,全然乱了阵脚。 叛乱的士兵接连惨叫着倒下,多罗查干脸色越来越差,他咬了咬牙,慢慢的退到人群之外,取下悲伤的弓箭。 拉起长弓,本欲瞄准云锦,奈何云锦闪动太快,他只能改换目标,瞄准了多罗冶。 “好侄儿,你别怪叔父,我也是被逼无奈。” 三支利箭破空,多罗冶本可以完全躲开。 云锦眸光一闪。 第33章 她的心思,感恩戴德 拦在她面前的士兵只觉后腰一痛,人跟着一个趔趄,控制不住往另一个方向倒去。 这一动不要紧,地上抽搐打滚的士兵被踩了一脚,抽搐着干嚎了一声,下意识要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倒在多罗冶脚下的士兵不偏不倚的绊住了他的双腿。 只是一步之差,多罗冶的动作便被慢了一步。 “哥——!” 多罗伯颜嘶吼一声,想要扑过来为多罗冶挡下,为时已晚。 三支箭矢,多罗冶只躲过了两支,第三支先如皮肉,刺入胸腹。 多罗冶迟迟低头去看,鲜血汩汩流出,多罗伯颜顾不得许多,怒吼一声,身体瞬间爆发出的力量斩杀了面前的敌人,踩着被染红的雪,一步步往自己哥哥身边挪动。 “多罗冶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你们几个人还要与我为敌吗?!” 多罗查干趁机威胁恐吓。 还在拼命反抗的士兵们瞬间慌乱,冷静下来时身上平白挨了数刀。 “多罗伯颜,带你哥走。” 锋利的匕首刺穿了敌人的后心,那人不可置信的倒下去,云锦的身形也出现在多罗伯颜视线中。 杀红了眼的伯颜望着面前忽然出现的女子,神情复杂。 这会儿已经没空去纠结云锦为什么能够开口说话了。 他想问她,为什么要救他们,云锦却已利落转身,凭借一己之力挡住了面前大半的敌人。 多罗伯颜咬了咬牙,抹了把脸上的血,一手握刀,一手将哥哥搀起,让他靠在肩膀上,一瘸一拐的往背对着云锦的离开。 临走前,多罗伯颜没忍住回头看了云锦一眼,女子身上沾满了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她的,面色却无比的冷漠。 他默默回过头去,让哥哥尽量仰靠在自己身上,心中却默道,若这一次她能活着回到多罗部,他会给她烤全熟的好吃的羊腿,或许……她也可以提一点儿不过分的要求。 多罗查干见状,自是不可能轻易放他们离开,当即便要故技重施。 只见他举起弓箭,隔着人潮瞄准了多罗冶的后背。 视野中却出现了许多士兵的脑袋,让他一时间根本无从下手。 “云锦!你这个该死的大殷女人,为什么非要跟我作对!” 意识到是云锦在捣乱,多罗查干气急败坏。 红刀子进,红刀子出,云锦甩了甩匕首上的血,面无表情的揪住面前还没倒下的敌人的脑袋,抬起一脚,力道之大,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瞬间砸倒了一大片。 “因为你又蠢又坏,没有一点儿利用价值。” “你说什么?” 多罗查干再迟钝,也听明白云锦话中有话了,望着女子妖异的沾满了点点血珠的脸,彻骨的凉自脚底升腾而起,如芒在背。 斗来斗去,他在这一刻在意识到,他们好像都被耍了。 不然他要如何解释云锦出现在这里,还出现的这么及时。 “看来是想明白了?可惜啊,稍稍晚了。” 多罗查干想明白其中关窍,再抬头时,面前除了一个云锦,已经再没有囫囵站着的人。 那么多人,竟然都奈何不了她一个女子?! 云锦转动着手中的匕首,鲜血散落入积雪中,又被踩实。 女子脚上明明蹬着不合脚的牛皮靴,因为脚底受伤,每一步都走的不慎沉稳。 多罗查干还是怕了,打心底里生出了惧怕。 与阿茹娜一样,多罗查干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逃。 云锦却蹲下身,随意扯下一具尸体上御寒的兽皮铺在地上,席地而坐,借此缓和着脚底的疼。 “你要跑吗?”她抬起头问他,不等多罗查干回答,“如果你觉得自己能从我手中跑掉。” “不如这样,我给你三息时间逃跑?” 云锦摆弄着匕首上的宝石,戏耍猎物般,不疾不徐的说着。 多罗查干哪受过这般奇耻大辱,竟让一个女子戏弄! “云锦,你简直欺人太甚!” 多罗查干高举弯刀,猛然朝云锦所在之地扑下。 云锦撑着一只手向后,双腿岔开,弯刀戳破兽皮,插入地面。 “笨。” 多罗查干还来不及拔出刀,云锦已经举起匕首插入了他的手腕,同时抬起一脚,将这来不及惨叫的中年男人踹倒在地。 “啊啊啊!!!” 多罗查干捂着手腕,痛的死去活来。 云锦收回腿,拔出插在地上的弯刀,借着刀的力量起身,“疼吗?” “灰狼的爪子落在我身上时,我也挺疼的,你们既然能想到放狼害我,为什么不干脆将我引到狼群包围的地方,反而只引来了三头灰狼。” 鬼知道你能一个人杀三头狼啊! 多罗查干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疼的。 “你留我一条命,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匕首没入多罗查干的大腿,一点点的打转,耳边响亮的哀嚎声渐渐弱了下去,直到云锦拔出匕首,多罗查干目眦欲裂,煞白着一张老脸,说不出话来。 “忘了告诉你,阿茹娜死了,是我亲手杀了她,而你,自会有人亲自取你的性命。” “厮……呼……你,多罗冶若是知道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他一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躺在地上的人长大了嘴巴,极力想要缓解剧烈的疼痛,咬着最后四个字,咒怨般说出口。 “千刀万剐?”云锦冷笑一声,揪起多罗查干的脑袋,让他不得不顺着这样的力道起身,“你莫不是忘了,世人皆知入北漠和亲的是华阳公主,只要我这张脸还在,只要北漠还没与大殷彻底撕破脸皮,他们就永远都不会让我死去。” “真可惜啊,你的计划要扑空了,不过你大可以说是我杀了阿茹娜,只看到时,你那两个侄儿是信我这个冒死护了他们性命的人,还是信你这个害死兄长、意图篡位的亲叔父了。” 第34章 他醒了,被她气得伤口疼 多罗查干面如死灰。 多罗部的人,面对背叛,要么死,要么将背叛者挫骨扬灰。 这是他亲手教会他们的,如今却应在了自己身上。 …… 多罗部领地,大帐。 多罗冶捡回了一条命,却很是虚弱,只能躺在床上。 至于多罗伯颜,也没好到哪儿去,身上的伤虽没他哥那么严重,也够他受的。 云锦掀开帘子进来时,守在帐外的士兵对视一眼,没敢阻拦。 伯颜身上缠满了布条,正坐在床边守着他哥,听到动静回头,在看到云锦的刹那,猛然从木椅上起身,情急之下扯动了伤口,疼的他呲牙咧嘴。 “云锦,你……我哥还没醒。” 云锦点头。 空气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褪掉了那层假笑的面具,平日里最擅言辞的少年几次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问出口。 问什么呢?面前这个他们玩弄了许久的人,救了他们的命。 “为什么要救我们?” 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出,多罗伯颜赶紧转身,小心将哥哥扶起来,又拿来枕头让他靠着。 白布条在他的在他的腰腹间缠了一圈又一圈,因为受了伤的缘故,上半身未着寸褛,只披了一件中衣,那张本就病态的脸更白了。 “哥,你终于醒了。” 云锦进帐前,多罗冶就已经恢复了意识,本想听听云锦会说什么,但等了半晌,两人就像是哑巴一样,一个不问,一个也不说,没办法,他只能彻底醒过来。 “云锦,你放任我去死,多罗部必定大乱,届时你想离开,无人可以拦得住你。” 没得到回答,他不死心,加重语气,虚弱的,又问了一遍。 云锦抬脚勾过一把凳子,拖着放到床边,坐下。 多罗冶被她这般直白看着,面皮儿一热,很快欲盖弥彰的挺直了身子,一来二去,拉动了伤口,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锦的一颗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看他疼的脸都皱起来了,也没什么反应。 “我说过了,我要巴图的命。” “云锦!咳咳咳……” 多罗冶不受控制的捂着嘴咳嗽起来,腰腹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崩开,鲜血渗出,在白布条上晕染开。 “哥,你别激动,伤口又裂开了!” 伯颜愁坏了,又训不得哥哥,转头满脸不赞同的看了云锦一眼,让她少说两句。 云锦不甚在意,反正死不了,死了也只能算多罗冶命不好,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云锦,你可真能忍,为了能让我欠你一条命,从三月前一直忍到现在,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口不能言,得了离魂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叔……多罗查干今日会造反?” “大人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不说话,只是因为被人诬陷,辩驳无用,索性便封了口,至于离魂症,这不正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什么?” “一个听话的奴隶,供人消遣的玩物。” 多罗冶问出时,云锦便已经答了。 记忆回到云锦受刑那日,多罗冶忽然记起来,如今她说的这番话,都是他那日亲口对她说的,今日这番话再次原原本本的被扎到了自己身上。 “你还真记仇。” “多谢夸奖。”云锦眉梢一挑,复又问道:“所以你打算恩将仇报吗?” 多罗冶嗤笑一声,“你以为自己救了我,就可以用它来威胁我,让我听你的了?” “不行就算了,我去干活了。” 云锦转身欲走。 多罗冶咬了咬牙,终于气急败坏吼道:“回来。” 许是太过激动,吼完了这句,接连又是一阵咳嗽。 多罗伯颜在一旁手忙脚乱,想叫医官来,又被他哥制止,一张脸都快愁成苦瓜了。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算准了多罗冶不会恩将仇报,云锦没有任何讶异的转头,面带微笑,眸底清冷。 “你为什么非要杀二王子?给我一个理由。” “……还记得那日在四角笼里,站在我对面的那对母子吗?巴图杀人虐尸,畜生行径。” 多罗冶哑然一阵,脑袋里隐约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只是他没想到,云锦救他的理由,归根结底,竟然是为了两个早就死了多时,连尸体都喂了狼的百姓。 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放弃了送到眼前的逃跑机会。 “值吗?” 多罗冶不理解这样的行径,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 云锦歪了歪脑袋,不答反问,“为了多罗部安稳,放下身段讨好王帐里的那些人,大人觉得值吗?” 多罗冶一愣,旋即了然。 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我要考虑考虑。”多罗冶终于还是松了口,“我阿父的死,我希望你也仔细想想,到底知不知道,凶手是何人。” “诶呦,这受了刑,头便时常疼痛难忍。” 云锦捂着脑袋,装作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多罗冶磨了磨牙,脑袋里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想把云锦揍一顿,另一个却在提醒着他,面前的人救了他的命,容忍了云锦的放肆僭越,多罗冶知道,自己今日要是不表个态度出来,这个女人是不会轻易的离开了。 “我会命人给你重新收拾出一间大帐……有炭火。” “那……恭敬不如从命。” 云锦见好就收,毫无诚意的道了谢,转身便离开了。 前脚离开帐子,迎面便与多罗查干打了个照面。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被五花大绑捆着的,是多罗部的人。 该是被殴打过了,腿上的血虽然止住了,脸上的伤却多了不止一道。 两人错身而过的刹那,多罗查干忽然发力,撞向云锦, “你害我!妖女,你去死吧!” 口齿不清,极是怨恨! 士兵们很快反应过来,狠狠钳制着多罗查干的肩胛骨,大力将他拉回。 “老实点儿!” “妖女!妖女!都是你害我!” 多罗查干还不死心,云锦侧身后退一步,离多罗查干远了些,在他回头咒骂她时,微微张口,无声:“你完了。” …… 多罗冶亲自发话,新的大帐很快便被收拾妥当。 如他所言,大帐内摆着一盆炭火,烘的整个帐子极是暖和。 幸福来得太突然,云锦带着珠玉、小五等人进来时,几人不约而同的捂住了嘴巴,眼泪汪汪的,“这,这也太不真实了,你们快掐掐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第35章 矫情,黑的说成白的 女孩们自被捉到北漠以来,不是睡在骚臭的马厩,就是睡在破败拥挤的奴帐里,根本不敢想象这么好的地方会让她们住进去。 左看看,右摸摸,几个年纪小的蹲在火炉边取暖,脸上难得一见的惬意。 云锦眸中含笑,静静看着这一幕。 直到珠玉犹犹豫豫的蹭到她身边,手指在胸前不安的搅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姐姐,我们这的可以住在这里吗?可是如果大人怪罪……我怕又像上一次那样……” 珠玉欲言又止,视线落在云锦的小腿上,又很快收了回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不安的直起身子,惶惶然的相互看着。 是啊,这是大人赏给云将军的,又不是给她们的。 她们这样住进来,大人一定会责难的。 “他既然将这间大帐给了我,我带什么人进来住,” “将军,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可我们贱命一条,死了活着也都是不值钱的。” “您身份贵重,若是以为我们触怒了北漠人,您会受苦的……” 少年长的女人局促的揪着衣摆,经历了风霜摧残的脸上泛起了一点儿苦,看向云锦时又强颜欢笑着,没人不想日子好过一点儿,这样好的大帐,她们心里是想留下来的,可云将军待她们的好,她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们这些人本就是被捉来的俘虏,家里人都死绝了,心里也没什么指望了,还苟活着,只是没勇气去死。 可云将军和她们不一样,她是大殷最厉害的将军,无论是在大殷,还是在北漠,凭将军的才能,都足以平步青云,“云将军,李姐姐说的对,您就别管我们了,我们在这儿过了这么多个冬天了,冻不死的,您放心吧。” 云锦的目光从一个一个女子脸上扫过,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点头,无声应和着,连年纪最小的小五也跟着点头。 她鼻子一酸,摸了摸靠在她身边的小五脑袋。 “我答应你们,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一定会带你们回家。” “将军……” 女人们鼻子一酸,眼眶早已湿润,因着这一句话,心中惆怅又感慨。 这么多年了,大殷的朝廷没管过他们,和亲来的华阳公主将她们这些人视作最下等的奴仆,北漠更不把她们当人看。 将军身陷囹圄,却说要带他们回家。 她与公主的长相一般无二,却比公主强了千倍万倍。 “好了好了,都哭什么哭,该干嘛干嘛去,至于这间大帐,你们只管住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多罗冶就算怪罪下来,也总有解决办法的,更何况他如今还没怪罪下来,怕什么?” “你说什么?” 帐帘被掀开,寒风灌入,男子嗓音沉沉,隐隐带着几分不悦。 多罗冶一袭深棕色狼皮大袍,踩着一双褐色羊皮靴,被多罗伯颜搀扶着,灰眸略过大帐内的女奴们,此刻正紧紧地锁在云锦身上。 女奴们见到他,瞬间慌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诚惶诚恐的跪在了地上,不过片刻功夫,地上跪了一大片,云锦站在一片跪倒的人之间,显得尤为突兀。 也不知多罗冶是何时来的,又究竟听到了多少。 小五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她的衣摆,示意她跪下,珠玉也满脸担忧的望着她。 “你们都出去。”多罗冶终于发话,如同大赦令一样。 女奴们虽担心云锦,但也不敢违抗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犹豫着,如潮水般,尽数退了出去,多罗伯颜也很识相,留在最后,将哥哥扶着坐下,便去外面了。不过片刻,大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阿茹娜不见了。”多罗冶忽然开口,留意着云锦的反应。 云锦走到火炉旁,刚想蹲下,烧红的炭火却措不及防闯入眼底,小腿不受控制的幻疼了一下,她动作微顿,转而若无其事的远离了火炉,坐在了床边,离多罗冶不远不近的距离。 男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放在袖子下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心中一空,却没意识到,如今云锦这样放肆,他也没觉得冒犯了,然而这人嘴上却不饶人,“没想到云将军这么矫情。” 云锦耸了耸肩,依靠在床边的横栏上,双腿交叠,毫不掩饰,“大人还是不了解我,我这人素来矫情。” “呵。”多罗冶没忍住冷笑一声,“别扯远了,我听留在营帐的人说,你是跟阿茹娜一起离开的?” “是。”云锦痛快的承认了,话锋却又一转,“你想问我,阿茹娜的死跟我有没有关系对吗?” “是你动的手吗?” “若我说不是,你会信?”云锦挑眉反问。 多罗冶抬手捏了捏茶杯边沿,拇指肚按下去,冰凉的触感沿着手指传递。 空气静默下来,多罗冶盯着云锦的眼睛,眨眼的频率降下来,像是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蛛丝马迹,云锦比预想中的还要坦荡,阿茹娜失踪了,多半是死了,的确,他并不在乎那个女人的死活,因为她的亲姐姐——图雅阏氏,这些年他对阿茹娜照顾有加,甚至对她做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清算。 “多罗查干说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云锦眨了眨眼睛,忽然捂着嘴笑出了声。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今日来问我。好吧,实话跟你说了,阿茹娜是被多罗查干派人推下悬崖的,我只是杀了多罗查干派来的那些人,就去找你们了,至于剩下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女子一本正经的说着,面不红,心不跳,听不出半分扯谎的味道来。 事情在这一刻慢慢串联起来,一切听上去是那样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多罗冶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哪儿不对劲儿,依这个女人连他说一句话都要报复回来的尿性,让自己相信她什么都没做,还不如让他相信母猪会上树。 “等等,我好想想起来了。” 云锦忽然抬起手,打断了多罗冶的思绪。 第36章 无法拒绝的理由 就在多罗冶期待着能从云锦嘴里听到点儿除了没用的话之外的东西时。 女子开口了,“我站在那儿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的。” 多罗冶:“……” 他真是疯了,竟然还幻想从云锦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出来。 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半晌,多罗冶吐出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让你失望了。” 云锦有恃无恐,反正阿茹娜已经死了,知道是她杀了阿茹娜的人也都投胎去了,多罗冶没有证据,多罗部又刚经历了谋乱,上下士气正是低迷混乱的时候,这时候多罗冶惩治她这个不仅救了他和他弟弟,还救下了那些跟在多罗冶的士兵,留了反叛士兵一条命在的人,除非他是真蠢。 “你可知道,阿茹娜的亲阿姐就是如今的图雅阏氏。” “如果她知道阿茹娜失踪,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她知道那日你在场,却袖手旁观,任由她妹妹掉下悬崖,她不会放过你。” “所以我才需要你帮我啊。”云锦说的理所当然。 “我?帮你?”多罗冶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帮他掩盖这样的事情,就凭她救了他们的命?……算了,看在他救了弟弟的份儿上,他就不跟云锦计较了。 “对啊,放眼整个多罗部,只有大人能帮我摆平这件事了。” 多罗冶嘴角一抽,本能想要拒绝,心底里却又觉得十分受用,鬼使神差的,他还是开口了,“看你这么淡定,早想到了应对之策?我给你个机会,说来我听听。” 云锦微微勾唇,说出了一个令多罗冶凝眸的方法来。 “你让我把多罗查干送到图雅阏氏手里?” 他没听错吧?多罗查干一旦到了图雅阏氏手里,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咬死了云锦,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云锦身上去,到时候她就算有三头六臂,一张巧舌,盛怒之下,也得被扒掉一层皮下来。 受了这么多的折磨,她终于还是疯了吧,只是现在看着还没什么问题。 多罗冶百思不得其解,震惊过后,又认真起来。 “若我是你,干脆以造反的名义杀了多罗查干,死无对证之下,图雅阏氏就算再怎么怀疑,只要最后由我出面,休书一封,解释这件事情,连同多罗查干的尸体一道送过去,她也不敢再明面上再动你。” “大人真是为我着想,让人好生感动。” 云锦双手合十,赞赏般不断拍手。 多罗冶反应过来,面色稍滞,想立刻抹去云锦的记忆,让她当没听过这件事儿。 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云锦听的真真切切。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终于不耐烦了,甚至于恼羞成怒。 “大人还要我说几遍?我不过想要巴图的项上人头而已,你又迟迟不肯答应帮我,我只能自己去取了。” 多罗冶深吸了一口气,那张一向运筹帷幄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裂痕,“云锦,你当真不觉得当着一个北漠人的面,说要取他们国家王子的人头,这种事情听上去就很荒唐吗?” 云锦哼笑一声,意味深长,“看来多罗查干还是未将他知道的对你全盘托出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少在这儿跟我打哑谜。” 任凭多罗冶再聪明,也是越听越迷糊,巴图的人头又关多罗查干什么事儿…… 不对!等等! “苍凉山那场大火,难不成……怪不得,云锦啊云锦,你真是找了个让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知道他想明白了,云锦也不再隐瞒,从床上利落起身,踱步来到多罗冶面前。 见她靠近,男人下意识绷紧了神经,警惕的看着她。 云锦却十分轻松,来到他身边,矮下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蓦然拉近。 多罗冶甚至能闻到云锦身上天然的冷香,不似那些脂粉的味道,闻着便让人鼻尖发痒,腻得慌,反而自带着天然的,像是草原清晨的微风,带着山涧里独有的清新气,心跳毫无征兆的乱了半拍,这是第二次了,他从没感受过的滋味儿。 他再想不明白,也知道,自己对云锦的感觉跟别的人有点儿不一样。 这种感觉,似乎是不该有的,更不该是因为云锦这个大殷的女将军才有的。 “?” 多罗冶吓了一跳。 回过神时,便看到云锦与他面对着面,正一脸疑惑的盯着他。 “你看什么?!” 多罗冶拔高了嗓门,企图用气势压过云锦,让她乖乖离自己远点儿。 云锦揉了揉耳朵,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时间不多了,如果你不信我,不如我带你去找当初与多罗查干有联系的大殷人,届时水落石出,你心里有底儿,我也不是平白冤枉了人,让你杀错了对象。” “你放心,我说不跑就不跑。” 云锦的唇瓣一张一合的说着,言语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只差分毫。 多罗冶脑袋里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向来利落阴毒的一张嘴,也跟着脑袋一起慢了半拍儿,由是,只能接着听云锦说话。 “即便我们是敌人,我好歹也救了你的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我们打个商量,你能不能别再折磨我了?” “我……” 云锦一手撑在多罗冶身边的桌沿上,双腿微微前倾,另一只手藏在袖子下,手中赫然握着一根短促的箭头,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她稍稍动作,足以悄无声息地杀死面前这个男人。 “大人不妨好好想想,若你那日死在了山野间,多罗查干掌权,多罗部的百姓会是什么下场,是被其他三十一部中的某一个部族吞并,还是像我一样,成为任人宰割的奴隶,北漠三十一部中,巴彦部有大将军,阿木尔部出了一位国相,而多罗部只有你这一个巫医,哦对了,还有图雅阏氏维系起来的裙带关系,可是这裙带关系能维持多久,谁又能知道呢?” 多罗冶紧紧绷着一张脸,眉目冷峻下来,沉声道。 第37章 笼络人心 “云锦,你果然是在威胁我。” 短短数日,云锦总是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试探着他的底线,每每受伤,他都以为她吃够了教训,下次定然不敢了,显然,她只是乖了三个月,还都是装出来的,如今又来试探她了。 多罗冶阴暗的想,他应当给她个教训,让她永远都不敢来试探,却又不知为什么,三个月来,看到云锦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模样,他心里一点儿也不痛快,反而是如今的云锦,与他有来有回,鲜活的让他意识到,这是个人,他并不反感。 见多罗冶似乎并没有想要惩罚她的想法,云锦暗暗收起了手里的一截箭头,开门见山道:“挑起两国战争的从来不是百姓,更不是守在边关的将士们,你我虽不能左右时局,却能尽力让自己在乎的东西好好的存在着。” 女子的声音清醒而又坚定,仿佛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多罗冶心神一震,道不明的感觉自心脏滋生,直至传遍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 他终于还是松了口,“想让我答应你,就证明给我看。” …… 多罗查干被押解在多罗部的囚牢中,每日都有人换着法儿的去伺候他一遍。 多罗冶到底听了她说的,留了他一条性命在。 云锦并不意外,路过囚牢时还能听到多罗查干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咒骂自己的声音。 她并不关心,反而在想,要如何尽快证明给多罗冶看,让他更信任自己。 “云锦,你就是云锦吧。” 被人拦住了路,云锦抬起头,才注意到面前几个穿着兽皮缝制的衣物,操着一口别扭的大殷语的北漠女人,这些人面色红润,两颊呈驼红色,身后还跟着几个青年男子,拦住了她的路。 应当是多罗部的百姓,只是不知为何会忽然找上她。 云锦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这些人的记忆……她并不记得自己招惹过这些人。 “云锦,你别误会,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 直到其中一个北漠百姓开口,云锦才稍稍放松警惕,看着他们。 “那你们这是……” 中年女子忽然扭捏着,不好意思的笑着,眼神不断瞥着身边的人,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们是来感谢你的。” 也不知是做了多少的思想抗争,终于有人开了口。 云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惊讶,女子们却在说完话后,便笑着让开了一条路,将自家的孩子推到了她面前,嘴里用北漠语不断催促着,“还愣着干什么,人家救了你的命,你们几个男人还扭扭捏捏的,还不赶快道谢!” 这可苦了几个年轻的士兵,自听说云锦的名声以来,对她的恨意与日俱增,如今却被自家的阿母逼着要给云锦道谢。 冲击太大,他们心里虽然也感激云锦,但一时间还是接受不了自己被敌将救了这个事实。 更别提开口道谢了。 云锦自然也看出了这几个人的想法,她笑着,看够了热闹才开口替几个青年解了围。 “算了算了,这声谢我心领了,几位大娘也别为难他们了。”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几个男子瞬间闹了个大红脸,一时更是无地自容了。 “这是在做什么?不知道我能否凑个热闹?” 多罗伯颜的声音自身后悠然响起。 百姓见到他,纷纷行礼。 见到多罗伯颜,云锦脸上的笑淡了几分,脚下悄悄挪动,默默与他拉开了距离。 少年将云锦的举动看在眼里,摸了摸鼻子,心知肚明云锦为什么要远离他。 他以前确实没少戏弄云锦。 “喂,你们几个,以后不许再欺负她,知道吗?” 多罗伯颜说的是北漠语,说完还看着云锦,云锦面无表情的听着,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心中却道,人还真是善变的东西。 “伯颜大人,我们没欺负她,只是想对她表达我们的感谢。” “是啊,是啊,我们不懂什么打打杀杀的,她救了我们的儿子,我们就应该感谢人家。” “您误会了,伯颜大人。” 几个大娘肉眼可见的着急,七嘴八舌的解释着,又将原本藏在身后的藤筐拿出来,递到云锦面前,里面装着的分明是新鲜的食物。 北漠的冬,食物本就稀缺,这些人却愿意将自己家中的食物拿出来当做谢礼送给她,这份谢意倒是真心实意的,纵是云锦都愣了一下。 多罗伯颜方才打远了就看到这儿的情况,下意识的以为这些人是来为难云锦的,这会儿原是闹了误会,他回头一看,云锦还在发愣,脑袋一转,才想起来她是大殷人,听不懂北漠语,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便接过其中一个大娘的藤筐,递到了云锦手里,解释道:“他们是在感谢你,这些都是送给你的谢礼,一份心意,你就收着吧。” “哦。” 云锦没客气,接过藤筐,里面沉甸甸的食物让她两眼放光。 北漠苦寒之地,百姓不事农耕,她怎么就没想到利用这一点呢。 如果她能让多罗部的百姓吃饱饭,多罗冶一定不会再拒绝她的提议。 一举两得。 “嘿!”云锦想着想着,因为兴奋,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多罗伯颜不由看呆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略去了她敌将的身份,整个人透着明媚的机灵,黑曜石般明亮的瞳仁,好似草原上最耀眼的宝石,他不禁受了感染,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云锦没再耽搁,入了夜,在帐中支起了一口锅。 看形制,这口锅多半也是抢来的。 庆幸的是,这一筐筐的食物中,不只有肉和储藏的野菜,还有一些掠夺来的调料。 云锦心中困惑,这些人就算再感激她,这么好的东西,这些人怎么这般毫不吝啬的送给她了? 第38章 食物香气,诱他入帐 疑惑归疑惑,手上的动作却一刻未停。 女孩们围坐在炉火边,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着,盯着锅里的食物,眼睛亮晶晶的,毫不掩饰的渴望。 好香啊,这样熟悉的味道……让他们想到了从前在大殷的日子,虽说过的苦了些,终归四季分明,一日也总能吃上一顿饱饭,到了这儿……任由冻死了饿死了,还是累死了,却连个人都算不得了。 “来了来了,趁热快尝尝。” 云锦抬起手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用仅有的几个木碗盛了牛肉野菜加一勺汤,珠玉麻利的接过云锦手里的碗,依次递了出去。 李大娘捧着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入口的终于不再是苦涩的叶菜根混着沙土的味道,反而是一种熟悉的,细嫩的,萦着菜香的暖和的味道。 吃了吃着,李大娘红了眼眶,微微哽咽,“将军,我,我忽然想家了。” 空气中沉默了一阵,女人们分到了食物,全都低下头去,默默尝着。 压抑的抽泣声自这不大不小的空间中响起,麻木的心因为这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肉,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云锦坐到珠玉身边,低头看着缩成一团,一言不发的女孩,半晌,抬手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乖乖,别哭了。” “姐姐……” 珠玉一下扑到了云锦怀里,再也控制不住抽泣起来。 这不安慰倒还好,他一安慰,面前人儿哭得更凶了。 云锦无奈又心疼,温柔的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儿,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她知道她们心里苦,连哭都不敢大声的哭,话又说话来,她还要好好感谢裴望慈,将她送到这北漠来,她才能知道,北漠腹地的情况,才能见到这些被俘虏的女奴。 改日她回到京城,定要好好的谢他一番才是。 茫茫草原,被白雪覆盖,夜里冷的人牙关直打颤,这样的寒冬,千里冰封,莫说去找野草一类的食物了,能不被冻死已经不错了,也只有常年住在这地界的北漠人,稍稍习惯了这样的严寒,夜里三两个一群,轮番值守,进了帐子便来上一两杯马奶酒,稍稍缓和通身的冰凉。 “大殷人根本不守信用,他们的皇帝已经和咱们约法三章,只要停战,便允诺通商,可咱们的商人一进入大殷的地界,那些商人就开始坐地起价,甚至就连守城的士兵都要对咱们层层设卡,只允许咱们的人在城中停留至申时二刻,若是不小心滞留城中,没赚到钱不说,还要赔上辛辛苦苦运过去的货物!大人,您说这是什么道理啊!” 金今越说越气,双脚踏在夯实的雪地上,一下比一下重。 “要我看,大殷人不信守承诺,我们又何必守信,不如直接去抢来的痛快!” “住口。”多罗冶斥了一句。 金今也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闭嘴了。 停战还是开战,都是大汗由着决定的,又岂是他们说再开战就能开战的,反而是他们,妄议这等事,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的传到大汗的耳朵里,只会给整个多罗部带来灭顶之灾。 “那些商人如今在哪儿?” “回大人,交易不成,大多又都赚不到钱,除了几个头铁、能说会道的,大多数都回到了北漠,咱们部落的人已经到了,其他各部落的商人,怕是稍早稍晚,也都该到各自的部落中复命了。” 多罗冶背着双手,脚步忽然顿住,“你……” 金今还在等首领的令,一抬头,却看到大人鼻翼动了动,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一间亮着微弱火光的帐子,金今眨了眨眼睛,也盯着那间帐子上下打量着,嗯,平平无奇,大人盯着那儿看做什么? “大人?诶,大人,您要做什么去啊?可是发现了……”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跟在身后的金今,在大人掀开帐子后,终于从明亮的炉火中窥见了内里的全貌,火炉旁围坐着十几个女奴,身上的衣服又旧又破,手里端着掉了边的粗糙木碗,正捧着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与此同时,他也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像是大殷那边酒楼才能闻到的菜香。 冷风顺着掀开的帘子无情灌进来,同样的,还有肆意打量着的视线。 十数双眼睛在空中交汇,云锦也在其中。 “你,你们,你们这些奴隶!”金今抬手一下下指着他们,天可怜见儿的,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颤抖,显然是又惊又气,“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窃食物,私自在这儿吃。吃得这么好!” 身高八尺有余的男子,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胆大包天的女奴,一时间被惊的语无伦次,一阵噼里啪啦的闷响过后,帐中再次只剩下云锦一个人还安安稳稳的坐着。 离开了数月有余,刚回来的亲卫看到这张面容,再次被震惊。、 华阳公主??不对不对…… 云锦?!! “大人,她,她……” 多罗冶的视线从女奴们颤抖如筛糠的背上,落到了锅里的食物上,最后落到了云锦的脸上,面色微微变化。 “出去。” “大人让你们出去,还不快起来,都滚出去!” 多罗冶扭头,看着还在指挥奴隶们的金今,面无表情开口,“你也出去。” 金今:“……” “等等。”云锦忽然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人,她们都还没吃完,您若是想吃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坐下来吃点儿?” 她微微笑着,像个主人家似的,自然的邀请他进来。 “你放肆!” 金今扬声嚷着,奈何云锦根本不搭理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大人更是一直未曾开口要惩治这群没大没小、胆大包天的奴隶们,他只能讪讪闭嘴,等着大人下令。 多罗冶勾起一边唇瓣,意味不明的看着云锦,半晌,倒像是听了云锦的话似的,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火炉边,脚边跪着的奴隶一个个伏在地上,强大的压迫感伴随着来自于心底的恐惧,让她们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一双做工精巧的兽皮靴。 “不是说邀请我吃饭吗?要我自己动手?” 云锦放下手里的木碗,看了眼站在他身后左右不离的亲卫,却是不无遗憾的摇了摇头。 第39章 野蛮人 “大人身份尊贵,我这儿粗茶淡饭,恐将你吃出什么病来,到时候有人许是要发疯了。” 那人撩开衣袍坐下,正坐在了云锦身边的草垫上。 云锦诧异挑眉,他这嫌弃人的毛病是好了? 正想着,转头就瞧见多罗冶皱眉,坐在那儿左右打量着,一副怎么看都不顺眼的模样。 云锦:“……”她真是想多了。 “若我真吃出了病来,你陪葬就好了。”多罗冶说的理所当然。 尚且跪在地上的奴隶们抖了三抖,听着两人针锋相对,恨不得现在就消失。 多罗冶铁了心要在这儿蹭饭,胳膊拧不过大腿,云锦给他盛了一碗,面无表情的递了过去,木碗制作的粗糙,也不知被多少人用过了,外沿粗糙的纹理已经被磨平,但捏在手里,还是能感受到它的劣质。 云锦坐回来时刻意离多罗冶远了些,一手撑着下巴,兴致满满地看着这一幕。 她倒要看看,多罗冶能不能喝得下去。 果然,男人端着碗,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几次欲下口,最后还是没能下得去嘴。 “金今,去把我的碗筷拿来。” “是,大人。” 趁着多罗冶使唤人的功夫,云锦暗暗对跪在地上的女孩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也端着碗一同离开,然而多罗冶坐在这儿,她们打心底里发怵,还是小五带头从地上起身,弓着腰一点点退了出去,见多罗冶并未阻止,其他人也赶紧起身,忙不迭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支开我的亲卫,想说什么?” 被猜中了心思,云锦也不觉得尴尬,抬手指着那口锅,直白问他:“抢来的?” “我给你的印象就是个只会抢东西的野蛮人?” 云锦心里翻了个白眼,很想点头,迫于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能昧着良心说话,“自然不是。” 多罗冶冷哼一声,“如果你脸上的表情再诚恳一点儿,说不定我就信了你说的话。” “果然是个狡猾的骗子,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多罗冶一手放在腹部包扎完好的伤处,抬起另一只手掀开了火炉的盖子。 火焰吞噬着木柴,烧的一片焦黑,火星子噼里啪啦的从中窜出,在火炉中乱蹦,炙热的温度扑面而来,痛苦的回忆伴随着隐隐的疼痛席卷大脑,云锦不受控制的瞬间坐远了,等她全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时,动作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火光映照着男人大半张脸,他垂着眸子,安静的往火炉里放木柴。 “这口锅是多罗部的商人交易得来的。” 他静静解释着,仿佛真没看到云锦异常激烈的动作般。 云锦镇定下来,提着草垫坐在屁股下,除了脸色稍稍白了些,看不出什么异样。 “既是生意,为何不交换一些更有用的东西过来?” 多罗冶盖上火炉的盖子,忽然扭过头,深深的看着她,他如今有理由怀疑,云锦偷听过他们说话,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扯到了两国的生意往来中去。 “你觉得什么是更有用的东西?” 云锦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那口锅中的东西,“自然是食物。” “……你们大殷人没一个好东西。”多罗冶忽然道。 云锦:“……” 若是寻常时候,多罗冶不会忽然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所以她猜测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与交易有关,看他说话的语气,该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云锦,你还不知道吧,你入大殷,北漠与大殷之间停战八年,这是我大汗与你大殷说好的,这期间,大殷与北漠可正常通商,也是先前就定下的,可那群奸商非但出尔反尔,还坐地起价,联合当地的官儿,一同坑我们前往贸易的商人。” “这事儿很快就会传到大汗的耳朵里,到时候大汗震怒,说不定还会牵连到你,到那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自然,我也救不了你。” 多罗冶半真半假的说着,说到最后忍不住恶劣的威胁她,语气却不像以前那般无情。 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 云锦默了默,心中权衡利弊,又觉得可笑,她比华阳公主还值钱,她入北漠竟能换来八年的和平,这么一想,她在战场上的拼杀,那些死去的将士的生命,一夕之间仿佛都成了笑话。 这笔交易,所有人皆大欢喜。 除了她。 “原来我这么有价值。”云锦自嘲般笑着。 多罗冶注视着云锦的眸子,清楚的从她感受到了一阵悲哀,他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想安慰她的冲动几乎冲破了喉咙,下一刻又觉得身份有别,心里别扭,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云锦很快收拾好了没用的情绪,再抬眸时,与刚刚判若两人,又变成了那个坚不可摧、刀枪不入的女将军,“或许我可以帮你们。” “让我带你去大殷的地界?利益面前,你难不成还能让大殷的商人主动降低价格不成?” “如果我可以呢。” 她撩起眸子,定定的看着他,眼神中满是笃定。 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她。 “如今我的身份,就算入了皇城,说不定也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天家威严,不容侵犯,只要我出现在大殷皇城,坑杀将军的过便足以让大殷皇室颜面扫地,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还是觉得我傻到回去自投罗网。” “你倒是想的清楚,这么说,你便只能依附于我了?” 男人的食指不断摩挲着拇指的指腹,压下眉眼,正要开口时,却被一阵声音打断。 “大人,碗筷儿来了。” 金今端着银色的精致的碗筷大步来到多罗冶身后,刚要递上碗筷,男人却忽然起身。 “云锦,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若你敢骗我,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抓回来。” 闻言,云锦仰起头,看着他,丝毫不惧,反而道:“若此事成了呢?” 多罗冶扭过头,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一抹无奈却愉悦的弧度,他说:“若此事成了,我……” 第40章 调虎离山,鸿门宴 “若此事成了,除了巴图的人头,我再送你一颗别人的,如何?” “好啊。”云锦欣然同意。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打着哑谜。 金今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不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总觉得大人说的不是简单的人头。 “大人慢走。” 话落,多罗冶却并未离开,反而转身看着那口锅,“想必你吃饱了吧?” “什么?”云锦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金今,把这口锅端走。” 多罗冶抬手一指,转而在云锦震惊的目光中潇洒离去。 云锦抵了抵后槽牙:“……” 珠玉等人进来时,只看到几根孤零零的木桩子交叉支在火炉上,木桩架着的锅早已消失不见,若她们没看错,首领身边的亲卫端着的,应当就是了。 “姐姐,你没事儿吧?” 珠玉担心的在云锦面前转了好几圈,直到确定她身上没有血淋淋的伤口时,才放下心来。 云锦任由珠玉摆弄着,忽然笑了一声,这可把她们吓了一大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将军……你没事儿吧?” 李大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云锦摆了摆手,“是好事儿。” 众人云里雾里,满头雾水,她却不再多言。 鱼儿终于自己上钩了,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也不枉费她今日大费周章做的这道菜,可不就是好事儿吗。 小五静悄悄的挤到了云锦身边,一只小手小心翼翼的环住她的胳膊,一张小脸依旧脏兮兮的,也不说话,只垂着头看向地面,像困了似的。 “姐姐,不要,丢下,小五。” 小女孩的声音软糯糯的,困意中藏着隐隐的委屈模样,听得云锦心疼又觉得小五可爱极了,她没忍住抱起小五,让她坐在自己怀里,放软了声音,哄道:“小五这么可爱,姐姐怎么会丢下你呢。” “小五,可爱,姐姐,喜欢。” 天真稚嫩的童言童语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小小的帐子中,也多了一分这冰天雪地侵不透的温暖,多罗冶耳朵动了动,心中有些东西,踏着冰雪,心中却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松动。 草原上的霜雪依旧凌冽,一如多罗冶所言,大汗虽未曾向云锦发难,其他三十一部的人却没那么好说话,这几日多多少少都派人来试探,大都被多罗冶挡了回去。 消息一经传开,各部首领都坐不住了,自多罗部的老首领去世后,多罗冶就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草原上本就是弱肉强食,凭借着巫医的身份和图雅阏氏的庇护,他们暂且留着多罗部,然而如今多罗冶却因为一个敌国的将领公然驳了他们的面子,这口气,可不是哪个部的首领都能咽下去的。 多罗冶亦是知道这一点,这几日将整个多罗冶里里外外都加派了三层的士兵,严密防守。 云锦看在眼里,心中多少有了考量。 以她对这些首领的了解,若是不抓自己回去泄愤,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即便如今她是多罗部的奴隶,这些人也未必会卖多罗冶的面子。 “大人,为了一个敌将得罪各部……”怎么看都不划算。 金今想破了头皮也想不明白,难不成云锦真的往那日做的食物里下了什么迷魂药了。 不然大人为什么忽然要这般护着她。 “金今,这你就不明白了,把云锦交给别的部族,就凭她那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被吞并的就是我们。” 多罗伯颜靠在软塌上,嘴里叼着一颗果子,他哥都能被云锦给说动了,他不觉得那些愚蠢的各部首领能有什么抵抗力,多半会被云锦耍的团团转。 “吞……吞并?” 金今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也就是说…… “我们可以吞并别的部落?!” 这想法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不轻不重的撂笔声响起,金今豁然起身,紧张闭嘴。 多罗冶慢条斯理的收起折子,又将桌上的两封信笺妥帖折好。 “我要去巴彦部一趟,金今跟我一同前去,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伯颜,这里就交给你了。” 多罗伯颜一如金今一样,自软榻上一个挺身站起来,语气算不得好,“哥,好端端的去巴彦部干什么?” 巴彦部出了个大将军,深受大汗倚重,因为这层关系,巴彦部的人可没少给他们脸色看。 哥哥以前让他们不要轻易招惹巴彦部的人,此番却要亲自前去,能有什么好事儿。 多罗冶一手搭在桌上,指尖一下下点着桌上的两份信笺。 “巴彦部的首领病了,部落中的巫医束手无策,派人写信来,希望我能救他。” “巴彦部首领的身体比野牛都壮实,他想让哥去,也不知道编个靠谱些的理由。”多罗伯颜撇了撇嘴,眉目压下,小舌不自觉的滑过尖尖的虎牙,“哥,你真要去?他们安的是什么心思,你又不知不知道。” “就是知道,所以才要去,王帐那边也透了消息出来,大汗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几位王子之间也只是表面兄弟,一旦发生变故,巴彦部必不会作壁上观,我已驳了他一回面子,这一次若再不去,新的大汗上位前,我们会成为献祭的第一滴血。” 多罗伯颜说不出话了,他不傻,哥一说,他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 说白了,这信到了多罗部,可以是请帖,也可以是宣战书。 “哥,我……” “伯颜,好好在这儿守着,云锦……你如今尚可信她。” 月光皎皎,泛着寒光,落在天寒地冻的极北之地,北风呼号,如索命的阎罗,仿佛在昭示着,生命即将逝去,那夜,多罗冶独身一人踏着雪,在帐中与云锦说了好久的话,直至月上孤枝,披着大氅的男子才掀开帐帘,大步离开。 翌日,多罗冶走后,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冷肃的味道。 烤羊肉的香气夹杂着凉意传出了很远。 云锦坐在矮凳上,双腿无所顾忌的打开,手里握着一把雕纹繁复的凤翅鎏金镋。 “如何?” 第41章 预判了你的预判 已许久没碰到趁手兵器,云锦越看越满意。 “尚可。” 多罗伯颜转动着架子上的烤全羊,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眉眼含笑,爱不释手,分明是很喜欢,哪是她口中说的尚可啊,分明是口嫌体正直。 “喏。” 短匕首被少年递到云锦面前,上面插着一块儿烤羊肉,羊肉外皮酥脆,金黄的油脂滴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云锦抬头看他,并没接他递过来的烤肉。 多罗伯颜别扭了一阵,也不管她吃不吃,抬手将匕首的另一端塞到了她手里。 “熟的,不信你自己尝尝。” 云锦低头咬了一口,外酥里嫩,与往日那滴着血水的烤羊肉大不相同。 “原来你会烤羊肉啊,我还以为你只会生吃羊肉。” “云锦。”多罗伯颜咬牙切齿,目视前方,作一副浑然超脱物外的模样,耳朵却蔓上了一层粉红色,“我,看在你救了我们的面子上,上次答应你的,仅此一次,你再想吃也没有了。” “那我该好好珍惜喽?” 云锦探头去看他,少年别扭地移开视线,明知道云锦是在调侃他,却没像以前那般伶牙俐齿,只是望着不知道什么方向,全当没听到云锦的话。 “防御工事已经布置下去了?” “自然,哥哥临行前找过你,应当也同你说了这件事吧。” 说到正事,多罗伯颜也收敛了神色,变得正经起来,这样一看,还真有几分多罗冶的影子,不愧是亲兄弟。 “嗯。” 云锦嘴里嚼着东西,漫不经心应着,空出的一只手拾起凤翅鎏金镋,握住镋身举起,同时手臂发力,只听“铛嗡”一声响,锋利的镋尖穿透木桩,鎏金镋身嗡嗡颤动,不仅多罗伯颜,看到这一幕的士兵全都瞪直了眼睛,同时又觉得心口发凉。 这么大的力道,若刚刚是奔着他们来的,如今他们就像那个木桩子一样,早透心凉了。 传闻,大殷唯一的女将军不但能骑马射箭,百步穿杨,且力大无比,他们原本还不信,今日亲眼见识到,他们算是真的信了。 “若信我,这一次的防御由我来建。”云锦转头看着才回过神来的多罗伯颜,诚心提议,只是若那柄鎏金镋没钉在木头上,她说的话就更多几分诚恳可信了。 如今…… 说的好听了是商量,说的不好听了,分明就是在暗戳戳逼他答应。 “好啊,那就由你来建造,不过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哥哥回来怪罪,你能承下他的怒火便可以,毕竟……你不是我,哥哥顶多骂我几句,要是你犯了错,哥哥一定会惩罚你。” 到底是少年心性,没有多罗冶沉稳,被她这么一激,就忍不住开始露出獠牙,急于找回被威胁后丢失的面子,得意炫耀着自己在多罗冶心中特殊的分量,难不成他还觉得自己能威胁他在多罗冶心中的地位? 云锦可没兴趣跟他争宠,她与多罗冶之间的关系,不过是相互利用、处处提防,多罗冶不信任她,她也不会真的对多罗冶忠心,她只需要加重筹码,让多罗冶一步一步,不得不帮她达到目的。 有了多罗伯颜的首肯,云锦当日便开始在多罗部上下巡视起来。 士兵见了她,神色各异,自是有恨极了她的,却碍于多罗伯颜在,不好出手。 少年像个跟屁虫一样,她走一步,他也跟着走一步,抱着肩膀看着她,也不说话。 云锦默默记下了多罗部整个部落的地形图,往前数个月,她只被限制在奴帐与浣衣那条河流周遭活动,多罗冶每日都派士兵盯着,她能记下的,也只有那一带的地形图,如今才有机会走到除了那两点之外的地方。 前后两人的脚印重叠,随着一步一步走过,脑海中的轮廓逐渐清晰。 此刻,多罗伯颜还不知道,云锦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将整个多罗部的布局摸了个透彻,日后更是凭借着今日所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这里。 自然,这都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抵御可能到来的侵略。 多罗部扎根在山脚下,河流沿岸,河水结冰,冰层却并不厚实,若她是进攻的人,会将士兵分成三队,一队自山中悄悄潜下,另一队骑兵则从正面突袭,至于这最后一队……侧翼包抄,围三面,留一面缺口,让他们觉得还有逃出生天的希望,不至于不顾性命,拼死抵抗。 自小在战场上来回,云锦早已想出了克敌之法,若说唯一的变数,便是此番领兵之人。 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哥去的是巴彦部?” “怎么?”多罗伯颜问出这番话时,转而也明白了云锦心中所想,“你是觉得大将军会亲自来?” 这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否定了这样的猜测。 扭头又看到了云锦那张脸,心中不由得开始摇摆,大将军和云锦是死对头,那日草原大宴,若不是因为他被大汗派出去,并不在现场,如今云锦已经身在巴彦部了。 “云锦,你能打败他吗?” 多罗伯颜从来没有哪一刻希望云锦能战胜他们北漠的这位大将军,因为大将军亲临,云锦一旦战败,整个多罗部自此便会成为巴彦部的附庸,大汗尚且病着,估计也只会做表面功夫,才不会管多罗部的死活。 弱肉强食,这就是北漠人的规矩。 云锦没说话,她给不了多罗伯颜答案,战场上,他们真正短兵相接的机会寥寥,多是调兵遣将,隔空交手,你来我往,打的也算是有来有回,可如今……她在裴府后宅蹉跎两年,又在北漠受刑,如今的实力与当初在战场上不能比。 “跟我来。” 第42章 咳血,身体 接下来的几日,云锦只管出谋划策,至于下命令的事情…… 多罗冶不在,士兵只认伯颜,这布置事宜自然交给多罗伯颜去安排。 天寒地冻,晨光熹微,多罗冶掀开帐帘,打着哈,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那道手持鎏金镋,女子身形看上去十分单薄,挥动手中武器时却又招招生风,精准有力。 多罗伯颜听哥哥说过,云锦的身体本就算不得多好,战场上的伤累加上在北漠受的种种折磨,便是再强壮的人都承受不住,只是他们抓来云锦的初衷本就不是让她享福的,她身体就算亏空成筛子,他也不在乎。 她手中的鎏金镋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多是杀招,取人性命的。 多罗伯颜慢慢停住脚步,不由看得入了神。 她看上去很孤独,身上却仿佛有一股子力量,坚挺让人难以忽视,多罗伯颜忽然觉得,他们不可能让云锦乖乖听话了,就算在她身上烙满了象征着奴隶的屈辱的烙印,就算一遍一遍的逼着她下跪,可她终究跪了吗?那身皮肉之下的脊梁,就算被打断了,也宁折不弯。 他恍然间明白,无论用什么手段,这个女人终究不会被他们驯服。 原来这就是他哥的想法。 怪不得,他哥从来不是心软的人,这一次就算云锦救了他们的性命,哥哥也没必要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他以前只以为哥哥顾虑云锦被捉到别的部族,会对巴罗部产生巨大的威胁,如今却恍然明白,他哥的考量远不止如此,这样的人,若不杀之后快,最好的办法便是拉拢,利用。 云锦早察觉到了多罗伯颜的视线,却并未停下动作。 半个时辰后,收了最后一招动作,云锦一手握镋身,背在身后,提步朝着走来。 “比之你们的大将军,如何?” “……差远了。” 憋了半天,他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到了云锦面前,许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神色不大自然,僵硬道:“擦擦你脸上的汗,丑死了。” 云锦却不扭捏,拂去脸颊边贴着的发丝,大方接过帕子擦去脸上的汗珠。 “这么说来,若你们的大将军真的来了,你觉得我没胜算?” “云锦,你少在这儿逗我。” 少年说话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反而与平日里那个戴着笑眯眯的面具的阴险少年不同,像是炸毛的小狼,没什么攻击力。 “放松点儿。”云锦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哥让我保住你的命,所以你大可放心,我应了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 多罗伯颜侧眸,盯着那双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手就拍,云锦似乎早有所料,在她碰到她的手背之前,已利落的收回了手。 少年拍了个空,想到面前这个女人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小孩子,心中堵着。 “我看该自顾不暇的应当是你吧,你一个敌将,落入昔日的死对头手里,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吧?” 云锦皱了皱眉,疑惑道:“你怎么跟你哥说的话如出一辙?” 多罗伯颜憋了一会儿,拂袖便走,他真是疯了,在这儿跟她拌嘴,这女人分明就是把他当做小孩逗弄,他明明只比哥哥和她小了四岁,不是小孩。 云锦挑眉,看着多罗伯颜离开的背影,手中的鎏金镋跌落在地,她一手扶着木桩,弯下腰,再也控制不住咳了起来,腥甜味儿涌上喉间,伴随着压抑的咳嗽,等女子终于直起身来时,少年递过的那方帕子上已有一滩血,晕染开。 “哐啷!” 身后传来响动,云锦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藏于袖下,转过身时,皱起的眉目已全然舒展开,嘴角一如既往的挂着笑,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珠玉。” “姐姐,你没事儿吧?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珠玉紧张的走到她身边,那张妩媚的小脸上满是关切。 云锦摇了摇头,“没事儿,只是方才练功有些急,所以才咳了一阵儿。” 她这般说着,珠玉果然放松了些,看来并没看到更多的,袖子下,攥着帕子的手向上收了收,云锦也安心下来,越过珠玉,一只手捡起摔在地上的木盆,扭头见珠玉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云锦抬手揽过女孩肩膀,带着她往帐中去,“别皱着眉头了,你瞧瞧,我不是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儿。” “姐姐,我就是担心,我看到……这几日这里的士兵都,都守的更严了,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儿了?” 云锦抿了抿唇,犹豫片刻,依旧道:“就像是我那天跟你们说的那样,若是无事就在帐中待着,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出来,记得吗?” “……嗯,我知道了,姐姐。” 珠玉低着头,放在身前的手相互拌着,一定是要发生大事了,不然将军不会这样说。 可她……会不会有危险。 风和日丽的日子,在这片空茫的寒地本就不多见,今日却偏偏出了太阳,虽雾蒙蒙的,掩在寒冷的积云中,却终究是看得见的。 忽的,她耳朵动了动,抬手示意所有人噤声,继而俯身趴下,双手撑地,侧耳靠在了僵冷的土层上。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紧张戒备起来。 “怎么了?”多罗伯颜问她。 地面嗡嗡震颤,耳边传来一阵阵响动,是马蹄踏在土地上发出的声音,光听着,该有百余之数,大都是骑兵。 云锦一手撑地,利落起身,目光森然,“来了。” “传令下去,戒备!准备迎战!” 一声令下,所有士兵迅速散开,高头战马一匹一匹从马厩中牵出。 云锦提着鎏金镋,一身亮银色轻甲,径直走到那匹白色战马前,利落翻身上马,临走前转头问同样骑在马上,比她并肩而立的少年,“山上可都布置好了?” 多罗伯颜颔首,“自然。” 云锦点头,也不多废话,牵住马缰绳,双腿一蹬马腹,骏马嘶鸣一声,向多罗部以外的方向踏步而去,马蹄如雷,尘土飞扬,身后的数十士兵悉数跟随,猎猎长风扬起女子乌黑的长发,飒爽英姿,不过如此! 第43章 扫落于马下 四野空旷,马踏雪原,扬起阵阵积雪。 朦胧的光落在银面软甲之上,泛着幽冷的寒光。 “吁——” 女子一手勒住马缰绳,白色的骏马前蹄凌然腾空而起,发出一阵响亮的嘶鸣。 立于马上,云锦身形挺直,迥然有神的眸子直直看向前方,雪浪翻滚,蹄子勾起雪下冰封的泥土,迎面而来的黑压压的数十骑兵,马背之上的大汉个个身形剽悍,腰跨弯刀,与云锦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对比。 眨眼之间,数十铁蹄已行至面前,相隔数丈停下。 为首之人狠狠勒住马缰绳,棕色的宝马发出高亢的嘶鸣,男人金甲罩身,三十出头的年岁,那张久经沙场的脸上呈现出青铜色,鼻梁高挺,眸光凶猛,手臂动作间甲胄晃动,握着马缰绳的手背青筋尽露,血脉喷张。 云锦微微眯眼,打远处她便看到了来人,却没想到,真与她猜测的不谋而合。 “哈哈哈!!!” 粗犷的笑声自甲胄之下强壮魁梧的身体中发出,身下的汗血宝马踏着蹄子,在原地打转,巴彦台勒住马缰绳,上下打量着云锦,眼中光芒渐盛。 “云锦!果真是你啊!大汗跟本将军说你被大殷送给了我北漠做奴隶,我原本还不相信,今日一见,如假包换!哈哈哈哈!你们都瞧瞧,这大殷的女将军,现在出现在我们北漠的地盘上了!” 巴彦台双手交握扣于马缰绳之上,顾视左右,笑的愈发放肆。 “这样吧!本将军答应你们,活捉云锦之后,本将军玩儿腻了,就把她赏给你们,怎么样啊?” 左右之人闻言,纷纷迎声附和,目光愈发放肆的在云锦周身游离,仿佛在他们心中,捉住云锦不过探囊取物,时间问题。 如此挑衅轻蔑之语,换个人恐怕早已怒不可遏,云锦却淡定至极,非但不见半分愠怒之色,反而高高扬起眉梢,颇有几分轻蔑之势,“往日在战场之上,你我隔空交手,敢问你赢过我几何啊?” 哄笑声戛然而止,巴彦台瞬间挂了脸,“云锦,待我今日捉住你,定要你在本将军身下痛哭求饶!” “那不防看看,到底是我痛哭求饶,还是你这个大将军,被我打的爬都爬不起来!” 云锦横过鎏金镋,镋尖划破空气,发出一阵呼啸之音。 巴彦台亦瞬间冷下脸,握住黑金长枪,扬声道:“所有人听令,本将军与这女人的战斗,谁也不许插手,不然别怪我不念情谊!” “杀!” 一声令下,骏马长鸣,茫茫雪原,战争一触即发。 嘶吼声混杂着刀剑相撞的声音嘈杂响起,仅仅一个照面,温热的鲜血瞬间洒落白茫茫雪地,凝固成冰,身边不断传来遏制不住的哀嚎惨叫声,云锦却无暇顾及。 战场之上,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分神,谁也不知道,一个分神,会不会致使尸首分离,惨败收场。 巴彦台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双手紧握长枪,枪尖直奔云锦座下而来,云锦眸光一利,脚下用力,猛踏马镫,整个人自马背凌空而起,长枪落在时,她的脚尖正踏在枪尖之上。 男子猛地抬头,抽枪的瞬间,云锦已再踏枪尖,衣袂翻飞间,鎏金镋横于腰间,整个人再度凌空而起,单手握住鎏金镋尾部,借力直奔巴彦台面门,千钧一发之际,巴彦台只能抽枪后仰,岂料这番动作正中云锦下怀,鎏金镋猛然向下扫去,巴彦台面露凶色,被逼的不得不向马腹另一侧躲去,云锦牵起嘴角,鎏金镋上的凤翅不偏不倚的勾住了他胸前护心镜,借着力气,向下猛灌! 只听咚的一声响,巴彦台被掀落于马下,不过他很快便一个挺身,急急后退,终于还是站稳了脚跟。 “云锦,倒是本将军小瞧了你!接下来,就让你看看本将军的实力!” 巴彦台双腿踏在雪地之上,沉重的长枪在他手中犹如没了重量般,被男人双手握住,举过头顶,长枪旋转之间,直劈云锦面门,云锦举镋横于面前,兵器相撞,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动。 那一瞬间,属于男子的雄厚的力道顺着兵器的余震传入手掌,接下这一招后,云锦登时向后暴退,站稳脚跟,只觉得双臂发麻,虎口更是被震的差点儿撕裂出血。 两人之间的力道终究悬殊,云锦甩了甩发麻发疼的胳膊,心知若是只拼蛮力,自己不是巴彦台的对手。 “云锦!你该知足了,能在本将军手下过了十数招,还能硬生生接住我一枪之力的人,屈指可数了,你算一个,可惜啊,咱们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若不是你一再于紫荆关阻挠本将军,我北漠铁蹄早已踏入你大殷的土地!” “呦,原是承认你不如我了?” 云锦冷嗤一声,毫不掩饰嘲讽。 “牙尖嘴利的女人,本将军倒要看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再度扭打在一起,都是战场上真刀实枪杀出来的将军,两人交手时没什么花把势,每一招都是奔着让对方竖着来,横着走去的,同样凌厉的招式,眨眼间,已你来我往数十招。 正打时,云锦却觉得心口一悸,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味道,她极力压下这股火辣辣的心悸之痛,却就是在这一顿的工夫里,长枪裹挟着浑厚的内力,席卷而来,即便云锦极力躲避,却还是被扫到,霎时间,身前软甲被削铁如泥般的枪尖划破,只差分毫,便会破开她的皮肤。 一番动作,她终还是没压下喉头这口血,未待站稳,便哇的吐了出来。 深红色的血液落在脏雪之上,混合着僵土和雪水的味道直冲鼻腔。 “哦?你受伤了?”巴彦台看到这一幕,起初本十分诧异,转念一想,有回过味儿来,狞笑道:“听闻你在北漠受了不少的折磨,此番虽然活了下来,但看你如今情状,该是离死不远了吧?本将军不如就发发善心,让你成为我这枪下亡魂,也不至于痛苦死去,如何啊哈哈哈哈哈!” 云锦抬手一把抹去唇瓣上残留的血,纯黑色的瞳仁蓦然抬起。 第44章 谁要跟你玩儿阳的?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落,云锦抽身离去,与北漠的彪形大汉比,她的身形十分娇小,在冲杀的人群中腾挪,难以捉摸,女子抬起两指放到嘴边,嘴角抿起,吹响马哨,那白马甩了甩尾巴,循着哨声奔腾而来。 云锦单手抓住马缰绳,翻身上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点拖沓。 “站住!” 巴彦台大喝一声,以为云锦眼见大事不妙,想要弃多罗部于不顾,转而逃跑了,电光火石间,他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云锦又不是她北漠人,未必就不是利用了这一场混战脱逃。 若真让她逃了,到那时还让他如何面对大汗! 风声猎猎,旌旗飞扬,两匹马一前一后,往远离多罗部的方向追逐而去,那方向,正是多罗部后身的山林之间。 巴彦台追着追着,被活捉云锦这想法冲昏了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儿,心中尚存疑虑,下意识觉得云锦不是那等临阵脱逃之人…… 然而—— “嗖!” 利箭横贯,自前方陡然袭来,巴彦台一怔,极限之间,几乎是下意识的来自肌肉的生存本能,让他猛勒马缰绳,抬起长枪向前斩去,利箭被削偏,擦着他的脸颊划过,箭头锋利,带起一抹血珠。 人还未抓到,自己倒先见了血,还是被一个女人伤的,这对巴彦台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云锦!我要你命!” “驾!” 眼见巴彦台被激怒,云锦利落回身,将弓箭放入身侧,对后面比了个极为鄙视的手势后,纵马疾驰,巴彦台气得双眼通红,恨坐在马上,不能当即捶胸顿足,夹紧马腹,迎头便追。 山下一片死寂,目之所及,看不到一分一毫生机。 “吁!” 巴彦台目光横扫,忽然停住,“云锦,别以为你耍这些小心机,本将军看不出来,有能耐堂堂正正的跟我打一场,逃跑埋伏算什么本事!” 浑厚的内力裹挟着如洪钟般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雪原之上,云锦连头都没回,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甚至因为他停住,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远了。 “……” “云锦!你给我站住!” 白马上的背影,就如同到了嘴边的香饽饽,眼看这到嘴边的东西越跑越远,这叫巴彦台如何能忍,他目光扫视着两人之间空旷的雪原,属于久经沙场之人的直觉瞬间传至大脑——前方许有埋伏!这想法出现的同时,属于大将军的自信占据了另一半的大脑,几乎只是思考片刻,他便打马追了上去。 预料之中的陷阱并未出现,一切看上去都是自己的臆想,一想到自己脑补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结果全然都是被云锦这异常的举动给蒙住了,巴彦台心中愈发的来的火气,更是觉得失了脸面! 他愤怒的嘶吼一声,如同被激怒了的野兽,猛地一打马身,黑马长鸣一声,霎时间速度更快了。 变故也只发生在这一瞬之间! “放箭!” 云锦大喊一声,空旷的雪原之上,无数只箭矢如天边流星般落下,直奔马上的巴彦台,意识到中了埋伏的巴彦台,已无处藏身,只能极力挥动长枪,咬牙去挡! 云锦停住白马,牵着马缰绳回身,双手交叠,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 “你这个……!” 还未等巴彦台辱骂的话语落下,却听到云锦对着虚空吹了一声悠扬绵长的哨子。 哨声亦带着内力,传了很远很远,像是在昭示着死亡的降临。 巴彦台心思急转直下,瞬息之间的反应便是打马退去,殊不知这正中了云锦的计划。 绊马索被陡然拉起,黑马疼的嘶鸣声阵阵,马腿关节软下,当时倒栽葱一般倒去,巴彦台反应不及,整个人顺着马倒下的势头,再度滚落于马下,又在地上翻滚了数圈。 待到停下,他刚颤巍巍的举起手,将要起身时,身下陡然一空,不受控制的惊叫声响起,可怜巴彦台根本来不及从这接连而至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便像一块臭石头般,滚落在了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坑中倒是没有刀剑那般锋利的东西,却都是大大小小杂乱扔进去的石头,巴彦台毫无防备的落下,重重砸在这上面,疼的他眼冒金星,等他终于从这剧烈的晕眩疼痛中回神时,洞口早已被一把把弯刀长枪架住,弓箭手紧随其后,指着他的脑袋。 “看来这一局仍是我胜了呢。” 云锦蹲在动手,抬手往坑里扔了一块石头,拿石头精准砸在了巴彦台的脑门儿上。 “贱人!你竟然玩儿阴的!有能耐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巴彦台,我想你是误会了,你自己看不清路,翻在了这坑里,怪得了谁?” 话音落,云锦不预再与他多说,多罗伯颜受了伤倒是无妨,只要不是死了,便都没多大的关系,她得去看看,“抓起来,带回多罗部。” “你们敢!她可是大殷人,你们这些糊涂虫,竟然听一个大殷将军的命令!” 粗狂的北漠语自巴彦台口中快速吐出,字字珠玑。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不免都泛起了嘀咕。 “放了他,你们的首领会死,多罗部的百姓会死,你们的家人也会死,自然,你们若是冥顽不灵,我无话可说。”云锦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言尽于此,她从地上捡起巴彦台的武器,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巴彦台的注视之下,经过了云锦这一番话,士兵们的目光逐渐坚定。 云锦骑马踏入多罗部内时,内里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战斗过的痕迹,却不见多罗伯颜的身影。 巴彦部的实力不容小觑,即便她牵制住了巴彦台等一众人,但巴彦部其他的人仍攻了进来,云锦放缓了速度,沿着痕迹一路寻找,中间斩杀了几个敌人,然而看着面前狼藉,心中不好的预感却愈发强烈。 大帐被划开了口子,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多罗部的,也有属于巴彦部的,大都没有了气息。 忽的,云锦目光一凝,呼吸微滞! 第45章 心情不好,送你们见祖宗 云锦翻身下了马,动作近乎踉跄,踩着一地血混合着雪的脏污,飞奔到了帐边。 “珠玉,珠玉……” 女子半跪在地,放下鎏金镋,小心翼翼地揽过躺在地上,满身都是血污的女子,生怕自己用的力气大了,怀里的人就会随时碎掉。 “姐,姐姐……” 身体落入了温暖的怀抱,许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珠玉用仅剩的最后一点儿力气,抬起了手,云锦紧紧反握住那双满是血污的手,眼眶通红,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临行前不是已经让人将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为什么珠玉还会出现在这里。 “姐姐,小,小心,小……” 珠玉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大张着口,极力想要说什么,可就连最后一句话都未说完,这微弱的,强撑着的最后一丝气息,伴随着胸前的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在云锦怀里,彻底失去了生机。 她好庆幸啊,她最后死在了姐姐的怀里,姐姐,我死了你或许会哭吧,我不想让你哭,可是,即便珠玉活着,也再回不去大殷了,人言可畏,这世上,根本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姐姐啊,这世道便是如此,被玷污的女子,被同情,被指责唾骂,哪来的活路呢…… 怀里,珠玉的瞳仁逐渐涣散,与她交握住的手失去了最后一点儿力气,全然垂落。 “珠玉,珠玉,你别吓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要带你们回去,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泪水终是决了堤,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滑落,她好像……什么都留不住。 出现在她身边的人,要么费尽心机的算计折辱她,要么失去了生命。 寒意侵袭,朦胧的阳光穿不透云层,云锦紧紧抱着珠玉的身体,另一只手还捂在她胸前的伤口上,珠玉一向平和乖巧,若不是危及性命的事情,她又怎么会在这关头不管不顾,赤着一双脚就跑了出来,她明知道会有危险。 珠玉是来找她的,可是那时候她不在这里,如果她在这里,如果她在,珠玉就不会出事了。 云锦眼前阵阵发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慢慢远去,只留下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抱着怀里的人儿起身,一步一步,将她小心的放在一块干净的地方,温柔地抬手,敛去她鬓边杂乱的发丝、脸上的血污,“无论是谁害了你,我都会让他下去,亲自给你磕头认错。” 云锦拾起鎏金镋,眼神变得森冷无比。 没关系,珠玉没有告诉她的,她自己查,珠玉口中,让她小心的人,一定就是害了她的人,她会负责送那个人下地狱。 与此同时,燃起火光的帐子间,少年带着士兵冲杀着,他身上已经挂了彩,脸色也青白的吓人,站在他对面的,却不仅仅是巴彦部的人,还有那独眼男敖日格,多罗伯颜身上最严重的的那处伤就是被他偷袭所致。 “敖日格,你知道背叛我哥的下场吗?” 多罗伯颜握着弯刀的手紧紧攥着,眸子里闪过嗜血的杀意,此刻的少年身上,也逐渐出现了他哥哥的影子。 敖日格大笑着,指着自己仅剩的那只眼睛,状若疯狂的吼道,“伯颜,你看看,我的眼睛是因为大殷人才废掉的!云锦就在这里,就因为她救了你们两个兄弟一条命,你们就这么放过她了!那我受的伤算什么!我北漠将士在战场上被她杀死的性命都算什么?!” “我也不想对不起首领啊!是你们兄弟先对不起我们!不过你放心,我今天只要云锦的性命!” “要我的命?你也配?!” 肃杀的声音自不远不近处响起,只这一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云锦!抓住她!” 见到云锦,所有人像是忽然疯了一样,癫狂的扬起手中的各式兵器,不顾一切的朝着云锦冲杀过来,多罗部的士兵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迎面便要与这些侵入者和叛徒交锋。 “锵铛铛!” 兵器被大力掼掷到地上,发出了沉重不容忽视的当啷声,伴随着持续的嗡鸣。 众人动作一滞,下意识凝神望去,这一看可不要紧。 认出那兵器主人是何人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不是大将军的长枪吗?! “看来是认出来了?”云锦锐利的眸子从巴彦部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我今日没有耐心,要么乖乖放下武器投降,要么,我送你们去地底下见你们的列祖列宗。” “云锦,你凭什么这么狂!” 风声过,杀机现,问出这话的人刚抻着脖子,不服气的探出脑袋,鎏金镋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人群,无比精准的贯穿了他的咽喉,“少废话,投降还是等我一个个杀?” 身形魁梧的男子连姓名都没来得及报出来,就倒在了雪地中,脑袋砸在了他身边之人的靴履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众人一阵胆寒,后知后觉的想,若刚刚说话的人是他们,这倒下之人的下场会不会就是他们的下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几个对云锦恨透了的,更惜命的人早已脸色灰败的放下武器,双手举过头顶被刀架在了脖子上。 云锦看了多罗伯颜一眼,而后便无视了他,将那些负隅顽抗的人一一解决后,滴血的镋尖架在了独眼男的脖子上,“敖日格,我未屠你亲族,未杀你百姓,我问心无愧,如今我给你机会杀我,你怎么不动手了?” 女子的声音冷的像是一块千年寒冰,从他身后响起,蛛网一般的恐惧瞬间自后背蔓延至敖日格全身,此刻的敖日格,别说是杀了云锦了,强撑着没有跪在地上,已经是他有毅力了。 鎏金镋抽身前送,镋身打在了敖日格颈侧,直接将人拍晕了过去。 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看的多罗伯颜在内的多罗部士兵个个都傻眼了。 第46章 信仰动摇,是对是错 怪不得,那群大殷的将士愿意听从一个女人的号令,对这女人卑躬屈膝,唯命是从。 时至今日,他们再也嘲笑不起来那群大殷将士了。 杀伐果决,睿智坚定,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这他妈的简直就是可以让所有人都心生敬畏的将领该有的风姿。 这样的人,若不能用,则必杀之。 这场部族间的侵略以意料之外,但又在意料之内的方式结束了,士兵们互相搀扶着,押着俘虏,统统关在了铁牢中,多罗伯颜处理了身上的伤口,来找云锦时,却没见到她的身影。 他沿途问了许多人,都说没见到过云锦,直到走着走着,在一处空地上,多罗伯颜终于见到了云锦的身影。 她仍是先前那一身打扮,软甲带着血,脚下的带着泥,整个人半跪在那儿,看上去落寞又狼狈。 “云锦,你……” 走到云锦身边时,多罗伯颜将接下来的话咽下了肚子里。 早已没了温度的尸体躺躺在她怀里,脸上的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若不是心口前那道破开的口子和大片干枯凝固的血液,她怀里的女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多罗伯颜拧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倒是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搜到了躺在她怀里的女奴的身影,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个人的存在,经常跟在云锦身边,胆子却很小,至于名字……他记不得了。 “她已经死了。” “部族吞并,都会有人死去。”多罗伯颜张了张口。 若不是因为这些女奴的性命能让牵制住云锦,成为她的软肋,这场部族之间的战斗中,这些女奴早就死了,就算侥幸没被杀,她们受了伤之后也不会被治疗,伤药数量本就有限,他们怎么可能会浪费在一个没用的奴隶身上。 云锦没搭理他,也从没指望一个北漠人能够感同身受。 那日,她进了牢房,亲手砍下了那个杀害珠玉的巴彦部士兵的脑袋。 高高的柴垛堆起,珠玉换上了一身纯洁无瑕的白衣,双手交握在胸前,安安稳稳的躺在其间,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云锦举起火把,最后看了一眼珠玉,随后扔下点燃了柴垛,熊熊大火燃起,带着炙热的温度,照亮了云锦的脸。 身后的女子们有的小声啜泣着,有的沉默着,脸上麻木的没有任何的表情,眼见珠玉的身体被大火完全吞噬,纷纷双手合十放于胸前,默默地为她做着最后的祷告祈福,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她来生能生在一个好人家,安宁的祥世,不必再经受这样的痛苦,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 人群之中,小五也学着所有人的模样,直愣愣的看着云锦的背影,那双异色的瞳仁中除了挺直的女子身形外,还映着熊熊火光,却只是在看向云锦时,才带有一些人类该有的温度,她静静地张了张口,望着被火光吞噬的尸身,并没有发出声音,无人发现。 悲伤过后,云锦出奇的冷静,她看着面前十几个神色悲痛的女子,视线一一自她们脸上扫过,珠玉会不顾一切的来找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能威胁到她们的东西,她发现的事情,所以,到底是什么,能让她不顾一切的跑出来。 那时候,能与珠玉直接接触到的,也只有站在她面前的这些人。 云锦不愿意相信,这些与她朝夕相处的人中,竟然有人会藏的这么深,这么的心狠手辣。 “珠玉为什么会跑出来?你们为什么没拦住她?” 这是云锦第一次用这样近乎质问的口吻跟她们说话,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压抑的悲伤和愤怒,然而她们却知道,将军这样,不是在针对她们,将军是很好的人,不会伤害她们。 犹豫着,李大娘上前一步,诺诺开了口,“将军,当时外面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我们并没在一起,故而……也没看到珠玉到底是,是怎么跑出去的……” 王大娘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出来,声音里满是自责。 “你们之中谁与她待在一起了,她离开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谁?” 云锦锐利的视线不断的扫视着每一张脸,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侵袭而下,然而女子们面面相觑,却始终没人站出来。 “我不管是谁,若是让我发现珠玉是因为你们其中某个人才会被杀死,我定会叫她以命偿命。” 女子的话掷地有声,女子们控制不住低下了头,显然是被吓到了。 云锦却不再停留,脑子里几乎乱的要炸开。 都是大殷的百姓,却还在北漠的底盘上自相残杀,云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人。 走到远处空旷之地,她一屁股坐在了一块矮小的木桩子上,烦躁的使劲儿揉着头发。 她一直坚守着的,到底是什么。 人心险恶,她自记事起,在云府,便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可笑的是,这么多年,她还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有真情在,可最后呢,良善的人身陷囹圄、不得好死,反而是那些狼心狗肺、作恶多端之人混的风生水起。 她没上过学堂,所学的东西,一半是云府的老爷子教她的,一半是她偷偷的跑到云府的藏书阁里看来的,因为私闯藏书阁,被发现了,也没少挨罚挨打。 “锦丫头,你要记得,行善事,做善行,忠君护国,守住本心,万不可做那乱臣贼子。” 她不明白,云老爷子为什么要跟那时候的她说这本该是对男子说的话,那时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娃娃,天真的以为自己长大了也会像隔壁姜家的大姑娘一样,嫁给喜欢的少年郎,相夫教子,过完平平淡淡的一生。 那时候她问云老爷子为什么,他却只是捋着胡须,故作深沉一样,笑而不语。 云锦不相信云老爷子会有通晓未来的能力,这些年却一直把老爷子的话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记,直到如今,可到头来,她似乎从来都没将什么彻底抓在手里过,“祖父,我究竟该怎么做,一直以来,我认为对的,究竟是对……还是错?” 第47章 风水轮流转 无论如何,这一次部族之间的战争,让势弱多年的多罗部一举恢复了往日荣光。 消息顺着凌冽的风一道传入各个部族首领的大帐。 多罗部为了这场战斗付出了代价,同样,大将军被擒,巴彦部派出的勇士几乎全军覆没,经此一战,巴彦部昔日的荣光和草原最强部落之一的脸面荡然无存。 巴彦部聚落大帐。 多罗冶正一脸淡定的品着茶,手脚上的枷锁已在收到消息时被卸下,即便被软禁几日,吃喝也不甚好,男人浑身上下却仍是打理的一丝不苟,他这般淡定自若的做派,反倒衬得巴彦部端坐着的其他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坐在宽椅主位上的男人着一身华贵的黑狐大袍,粗糙有力的大手一下下捏着扶手,四个指头相继抬起又落下,眼尾下垂,时不时看向多罗冶。 “冶,这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巴彦赫,我们两人之间就不用那么假惺惺了吧。”多罗冶放下茶盏,心中无比舒爽。 多少年了,自打阿父去世,这些人就看他们兄弟两个年幼,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随意的呼来喝去,他忍辱负重地讨好这些比他年长的首领,只为了多罗部有一席之地,如今!这些人也终于尝到了他当时的滋味儿。 “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叔叔,可你却将我诓骗到巴彦部,软禁关押,趁我不在,派人攻打多罗部,可你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如今巴彦台被俘,你终于想到要跟本首领好好说话了?” 多罗冶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残忍又讽刺的笑。 若是往日,巴彦赫早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对多罗冶破口大骂了,可惜,风水轮流转,巴彦赫本就不占理,此刻更是被怼得哑口无言,却也不敢轻易反驳,毕竟他的巴彦台还在多罗部手里。 两人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德行,巴彦赫索性不装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巴彦部臣服,成为多罗部的一部分。” “笑话!多罗冶,首领给你几分面子,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还没等巴彦赫表态,坐在下首的一个领事便已率先拍桌而起,对多罗冶破口大骂。 “再加上他的命。” 多罗冶垂眸,拂开茶奶表面上的茶叶,小指抬起,点了点这拍桌怒骂的人,补充道。 真正的弹指之间,定人生死。 那领事气得满脸通红,还欲怒骂,转而就被巴彦赫制止了。 巴彦赫的脸色也不甚好看,眯着一双下垂的三角眼,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多罗冶,却恍然发现,几年的功夫,当初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示弱的没了阿父的小首领,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青年人,背脊挺直,运筹帷幄,不知不觉间,早就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人了。 巴彦赫无比后悔,当初没狠下心将多罗部直系血脉的这两个小崽子给除掉,结果才让这小崽子今日敢在他面前叫嚣。 “巴彦叔叔,现在才想起来要杀我,恐怕已经晚了。” 巴彦赫心肝一颤,那点儿小心思在这个青年人面前仿佛无所遁形,这一刻,巴彦赫好像见到了早已死了多年的多罗冶的亲阿父,那个男人也是这样,三两句话就能洞悉人心。 “你别忘了,北漠有北漠的规矩,云锦乃是敌国将领,你敢让她插手北漠内部之事,你对得起你阿父,对得起我北漠的历代汗王吗?” 这么一定大帽子扣在头上,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多罗冶蹙眉,疑惑抬头,“你说云锦?谁让她动手了?” “……” 巴彦赫彻底被噎住,打死都没想到多罗冶会耍无赖,干脆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 “怪不得,原来巴彦台是被云锦擒住的?丢脸。” 多罗冶刻意加重了最后两字的语气,将阴阳怪气的本事发挥的淋漓尽致。 是可忍孰不可忍,面对如此挑衅,巴彦部的人还能忍,他们就是水里的王八! 然而正在忍无可忍要拿多罗冶开刀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士兵跨入帐中,“首领,大人们,不好了,多罗部的人来了,还,还押着大将军他们!” 巴彦赫终于坐不住,霍然起身,目光复杂的看着稳稳坐着的多罗冶,眼神逐渐变得阴狠,“将他抓起来,本首领倒要看看,伯颜那个小崽子要是不要他哥哥的性命!” 想象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打脸。 第48章 裴望慈,你睡了吗 巴彦赫一众人绑着多罗冶迎出巴彦部落时,茫茫雪原上的确有一队人马,然而抬目扫过去,哪有多罗伯颜的影子。 反而……为首那白马上坐着的是…… “云锦?!” “巴彦首领,别来无恙啊。” 云锦一手牵着马缰绳,嘴角挂着一抹笑,抬手与他打招呼。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多熟络似的。 “多罗冶,你还敢狡辩自己没让云锦插手!你这个北漠的叛徒!” 巴彦赫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恶狠狠的瞪着多罗冶。 谁知道,话音刚落,多罗部后方忽然冲出了一个士兵,所有人下意识看去。 只见那士兵手里拿着一个小炉子,在夯实的雪地里找了块平整的地方,小心将炉子放下,又从怀里摸出来半截香插上,吹了火折子点燃。 这一番操作下来,巴彦部众人个个一脸懵逼。 云锦漫不经心的扫视着对面的人,耐心威胁道:“巴彦赫,我给你半炷香的时间,献出巴彦部的图腾,自此归顺多罗部,还是负隅顽抗,乱箭穿心,选一个?” 像是当初在王帐内巴彦赫威胁她是要选择一顿鞭子,还是选择顺从他一样,风水轮流转,云锦这一次也给了他选择。 巴彦部现在就像是一个可以随时被冲垮的空壳子,因着他们派巴彦台攻打多罗部时,就从来没想过失败,加之,巴彦台为了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雄威,带去的都是巴彦部的精锐,只是在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就被云锦提前安排好的人伏击,死的死,俘的俘。 所谓精锐,不过如此。 巴彦赫心思急转,下垂的眼睛里一对儿眼球儿急溜溜转动着,回身看到了被绑来的多罗冶,忽然拔出腰间佩刀,揪出多罗冶挡在身前,将刀架在了多罗冶脖子上。 “云锦,现在不是你给我做选择的时候,多罗冶还在我手里,你要是……!” “哈哈哈哈……”女子肩膀抖着,忍不住大笑出声,广袤的雪原上,更显讥讽,笑够了,云锦抹了抹眼睛里笑出来的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正巧这个被你架住脖子的人被你们北漠最好的巫医,不如你先放开他,让他给你看看脑子。” “你什么意思?” 云锦的眸子完全冷下来,坐在马上,当众掀开了裤脚,露出半截小腿,那里赫然有一道清晰的烙印,上面刻着一个“奴”字,深入皮肉,除非活生生将那块皮割下来,否则这一辈子,这块奴印都别想被去掉。 那是奴隶的象征,对云锦而言,更是耻辱的象征。 “你是觉得我会在乎一个在我身上刻下这烙印的人吗?”她是有多贱啊。 她说着,一字一顿,面上显露出的恨意不似作假。 即便多罗冶知道,他离开多罗部的大帐之前,两人商议过,要在巴彦赫面前演一出戏,让他没法用自己来威胁他们,然而,如今看着云锦那双浸透了忧郁伤心以及恨意的黑眸,他心中仍是一咯噔,分不清她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借着这一出戏,说出了内心深处久久没说过的最真实的想法。 他心知肚明,他们彼此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利用过后就悄悄杀掉,永绝后患。 可为什么,他会在乎她的想法,甚至……害怕。 一切无迹可寻。 被刀架着脖子,一丝鲜血顺着刀刃划破的口子流出,多罗冶走神了。 巴彦赫肉眼可见的慌了,也正给了云锦出手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 云锦手中的短刃霎时间飞出,正中巴彦赫握刀的手。 弯刀脱手,惨叫声响起的同时,多罗冶已猛向前一步,抬脚接住即将掉落在地的弯刀,脚背用力一提,右手于胸前呈抓握状,将那柄弯刀握在了手里,反手调转刀尖,贴着自己的腰,猛然插入巴彦赫的腹部,又拔出!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巴彦赫愣愣的低头,看着腹部贯穿直捅后心的伤口,汩汩温热血液流出,让黑狐袍上的毛发粘连凝结在一起,伴随着后知后觉的,剧烈的疼痛,他捂住伤口,踉跄倒退两步,多罗冶已经转身,远离了多罗部的掌控。 “多罗冶,你……咳咳,你敢杀我咳咳……” 大量的鲜血从巴彦赫的嘴角流出,左右之人慌乱搀扶,想要捂住他的伤口止血,然而多罗冶下了死手,根本没打算让巴彦赫活下来,巴彦部的人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他的命。 “巴彦部首领巴彦赫自知无力回天,羞愤自尽,本首领欲阻拦,仍是晚了一步。” 多罗冶脸不红心不跳的,当着众人的面扭曲出一个事实真相来。 巴彦赫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终于,在一股血从鼻子嘴巴涌出后,巴彦赫死了,不知是失血过多而亡,还是急火攻心,被多罗冶活生生气死的。 云锦自始至终都坐在马上,冷漠的看着这场北漠人自相残杀的戏码,直到看着巴彦赫咽了气,巴彦部余众双手举起,双膝跪地,那张冷玉般的脸,才终于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首领身亡,大将军被俘,精锐悉数被灭,几乎没费任何的力气,这场由巴彦部开始的战争,以整个北漠三十二部都未曾料想过的结局宣告了结束。 大汗的口谕姗姗来迟,精确的又像是算准了时机。 他要求留下巴彦台性命,送入王帐。 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战败之耻,更是抓心挠肝,云锦和多罗冶都清楚,一旦放巴彦台离开,他日,一定会迎来更加疯狂的报复。 “大人打算怎么办?” 云锦坐在多罗冶对面,身上的武器包括那一把鎏金镋在内,再次被收走。 多罗冶碰了碰脖颈上的伤口,“你觉得呢?” 云锦抬头看他,视线交接的一瞬间,像是一种莫名的默契一般,无需多言,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答应你的,如今都做到了,大人先前应了我的,又打算何时兑现呢?” 多罗冶抿了抿唇瓣,思虑良久,在云锦紧盯着的目光中,松了口,“半月后。” 问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云锦不愿多待,起身便要离开。 却忽然被多罗冶叫住。 “云锦。” 云锦停下脚步,未曾回头,身后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就在她以为多罗冶又要发疯时,他终于开口,犹豫着,难以启齿般,“你恨我吗?” 呵,云锦无声冷笑。 若说恨,她最该恨的人是裴望慈和他背后之人,可恨是什么?若一腔的恨能让她从未经历过这些事,她一定是恨的。 她不说话,多罗冶以为这是默认,心中无名的火被勾起,薄唇张开,吐出同样刻薄尖锐的话来,“云锦,你凭什么恨我,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哪个部落受折磨,说不定早就被踩到了泥里,我对你已经很宽容了,甚至允许你跟我去大殷,是我给了站着的权利,我希望你身上的奴印能时刻提醒你,你现在是谁的人,该为谁做事,又该感谢谁。” 他像是着了魔一样,声音越来越大,咬字越来越重,心跳如擂鼓,灰眸似鹰隼,越发锐利,死死盯着云锦的背,仿佛要将她盯穿。 “那云锦,谢大人提点。” 话落,她头也不回的,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多罗冶自然没看到,他每说一句话,云锦嘴角咧开的弧度便越发的大。 人心可真是个好东西,软的,就算是脏心烂肺,也都是血肉生长出来的,只要她不在乎,便可以捏在手心里,随意玩弄。 帐外,云锦抬头仰头看着天空,月明星稀。 低低的含笑的声音散落在风里。 “裴望慈,你睡了吗,要好好的睡觉哦,因为,很快你就睡不着了。” 第49章 佳人在怀,你想着谁 三千里外。 雪落长街,十里寂静。 “天寒地冻,天寒地冻!” 更夫敲着梆子,放长了声音喊着,提着铜锣的那只手缩到了衣袖里,抽着鼻子,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卧房内,炭火未尽,尚存余温,存了一室的暖意。 “阿慈,我好疼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阿慈,我战功赫赫,护佑百姓,你如此待我,就不怕东窗事发,遭天下唾骂吗,阿慈,裴望慈裴望慈……” 床上的男子双目紧闭,环住女子的一双手不受控制地收紧,口中不断呢喃着。 “不,不会,别吓唬我……” 女子本被小心翼翼呵护在怀里,嘴角挂着笑,搭在她身上的手却渐渐收紧,勒的她身上生疼,李宛宜朦胧睁开眼,自男人心口抬起头,才发现他做了噩梦。 “阿慈,你醒醒,阿慈,阿慈,你弄疼我了。” 耳边的声音渐渐近了,也愈发清晰,裴望慈陡然睁开眼睛,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 “啊!” 面前放大的那张脸,与梦中的如出一辙,吓得他直接坐起身,瞳孔震颤。 猝不及防间,李宛宜轻呼一声,险些被他掀翻到了床下。 “阿慈,你这是做什么啊?” 温和又委屈的声音终于拉回了他出走的神志,缓过神来,裴望慈赶紧撇开被子,小心拉过女子的手,轻轻吹着,“抱歉啊,华阳,都是我不小心,还疼不疼?” 这不哄还好,一哄,华阳公主眼里积蓄起水雾,却倔强的摇着头。 “阿慈,我没事儿,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裴望慈动作微顿,是啊,他又做噩梦了,自打云锦离开,整个裴府上上下下安静又井然有序,与云锦未曾嫁过来时一般无二,有华阳在,他连升三级,也再听不到母亲的责难抱怨。 温香软玉在怀,是他自小就喜欢的华阳公主,可为何他还是时常梦到云锦,有时候是噩梦,有时候……又梦到了她还在,桃花树下饮酒舞剑,美的不可方物。 “阿慈,阿慈,你怎么了?” 手臂被摇晃着,温软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 裴望慈摇了摇头,搂着华阳重新躺下,吻了吻她的发顶,“华阳,我没事儿,我只是担心……” “夫君担心什么?” 昏暗无光的寝卧内,李宛宜撑起半个身子,抬头看着裴望慈,满目的温柔不似作假。 却又像是在明晃晃的告诉裴望慈,云锦已经不在了。 裴望慈叹了一口气,莲花眸半睁着,看着鸾帐顶。 “华阳,你可确定云锦已经死了?” “……阿慈,你是不是喜欢她,毕竟你们相处了两年的时间,而我,却只是个和亲回来的公主,早就没了清白的身子。” 华阳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竟落下了泪来。 裴望慈一下慌了,赶紧抬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吻了吻她的脸颊,笑道:“公主可是吃味了?可为夫小时候第一眼见到公主就一见倾心,当初在紫荆关时,见不到公主,恰巧云锦与公主想象,便与她相熟了一些,娶她,自然也是为了公主,为夫啊,绝无二心。” 他抬手,捏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心口,“公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好好感受一下。” 温声低哄的三两话语,让华阳软了身子,脸上泛起坨红之色。 “阿慈~” “阿慈,你放心吧,母妃已经收到了信,云锦的确已经死在了北漠,她是北漠的敌人,那些人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你知不知道北漠的可汗恨不得将我抽筋剥皮?! 那日关外的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中,顶着近乎一模一样的脸,说出的话也在此刻重合。 裴望慈胸口一疼,满脑子都是那日在关外,云锦看她像看仇人一样的眸子。 良久,裴望慈终于开口,“华阳,你说的对,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 几乎同一时间,北府卫指挥使府邸。 灯笼高高挂在屋檐下,照亮门庭,环廊九转,廊下太师椅上,男人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漫不经心。 血腥味蔓延,面前的青石板路面中央,正跪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饶,饶命,大人,饶命啊,我,我知道的真的都交代了。” 隐隐的,男人双腿发抖,地上出现了一道水线,混合着难闻的尿骚味儿。 “大人,他吓尿了。” 斩星嫌恶的后退一大步,伸出两指堵住了鼻子。 “既弄脏了我的地儿,不如就用你这身皮擦干净吧。” 谢知晏挥了挥手,侍从会意,当即一左一右便要将他拖下去削骨剥皮,那走卒打扮的男子当即吓得瘫软在地,大力挣扎着,急急道:“不要,不要,别杀我,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见过这个女子。” “在哪儿,仔细说。” “被,被我的一个兄弟,以,以十三两银子倒卖到了岭,岭南郡,剩下的,剩下的小人真不知道了,求大人看在小的配合的份儿上,就把小的当一个屁给放了吧。” 那走卒痛哭流涕,发誓今日要是能活着走出去,他再也不来皇城了。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来一趟京城没赚到银钱不说,还被北府卫的人抓到这里来一顿痛打。 “斩星,带着他去找他那兄弟,无论用什么办法,找到苓俏,带回来。” “是,大人。” 斩星像是提拉小鸡崽子一样,嫌弃的提着那走卒后领竖起的衣衫,毫不费力的将人拖了出去。 偌大的院子再次恢复寂静,谢知晏仰头望着天空。 “小锦儿,我打听到你的侍女的下落了,可是你在哪儿,你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对不对。”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抬眸向上,眼尾却染了红。 “大人。” 黑衣墨发的身形悄无声息的落入院中,单膝跪在了谢知晏面前,正是被谢知晏派出去寻找云锦下落的夜影。 第50章 欲盖弥彰,乱了谁的心 谢知晏挥手灭了院中所有的光,整个院子瞬间陷入黑暗。 阴影笼罩,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说。” “属下无能,出了紫荆关就一路被人跟踪,幸而甩掉了那些尾巴,在两国交接的大片戈壁滩中走了三日,可最后还是迷失了方向,没能找到北漠王庭真正所在,是属下等无能,请大人责罚。” 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内,北漠这么多年侵袭大殷,然而每一次,大殷最多只能捣毁他们在紫荆关外叫嚣驻扎的兵马,却始终找不到北漠王庭的具体所在,夜影他们就算再厉害,也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北漠王庭的具体位置。 可他就是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找到了小锦儿下落。 “加派人手,继续找。” “可若加派人手,恐引起宫中那几位的疑心。” 月下,谢知晏狠狠啧了一声,呢喃着,“就该让韩笠把药下的更猛些。” 夜影没听清,“大人您说什么?” “无事,做的隐秘些,加派人手继续找,若她还活着,一定会想办法回到大殷,紫荆关是必经之路,多留意着些,还有那些跟踪你们的人,既然他们这么愿意当个尾巴,不如把尾巴扔出去,让他们帮你好好探探路。”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大殷皇城内发生的事情,云锦一无所知,多罗冶卸磨杀驴,缴了她手中的武器,显然是想让她成为他手里最锋利的那一把刀。 巴彦部投降多罗部,除了少数反抗之人被镇压外,剩下的人都被带回了多罗部。 多罗冶并未为难他们,只是放了话出来,若不生事,一切好说,若生事端,杀之。 多罗部的地盘儿因为巴彦部的臣服,整整扩大了一圈儿。 这种事在北漠已是习以为常之事,大汗那边尚有足够的镇压之力,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眼里。 反倒是巴彦台被送到王帐后的第五日,便觉得内力莫名其妙的开始混乱,却又瞧不出任何中毒亦或是受伤的迹象来。 云锦自然知道这是多罗冶的手笔,也只有他,能想到这样阴损的主意,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巴彦台慢慢变成一个废人。 巴彦台又是个要面子的,况且还知道如今自己唯一的价值也就只有那一身武艺了,若是让旁人知道他连内力都将要失去,那他只会被毫不犹豫的抛弃。 弱肉强食的草原,从不需要一个没用的废物。 “过来。” 循着声音望去,正看到多罗冶一只手背在身后,站在山坡高处向她招手。 李大娘等人原本还与她有说有笑的,一听到他的声音,俱都闭上了嘴巴,低头做活去了。 云锦认命般放下手里的东西,绕开夯实又滑的雪地,从矮坡上去,“大人又有什么吩咐?” “你不情愿?”多罗冶侧目垂眸,皱眉看着她。 “大人说笑了,我怎么会不情愿呢。”云锦努力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来。 多罗冶轻嗤一声,毫不犹豫嘲讽道:“笑的可真假,下次别笑了。” 云锦:“……” “还杵在那儿干什么,当冰雕吗?跟我走。” 多罗冶向前走了两步,又故意找茬似的,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就扭过头来说她。 云锦抵了抵后槽牙,忍着想把多罗冶那颗脑袋锤扁的冲动,一遍遍告诫自己,他对自己还有用,在北漠,再想找利用起来更顺手的人,已经不好找了,她且忍他一时。 这么想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久到云锦以为多罗冶要骗她喂狼时,他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已来到了一处更高的高坡上,从这儿看过去,光照的那一边的雪无比光滑。 云锦不解,他带她来这儿干什么? “你要把我从这儿推下去?” 云锦指着长长的雪坡,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几日来,多罗冶几乎每天都在以各种理由找她的茬,生怕她闲下来一刻。 “咔嚓。”男人捏着士兵递过来的毛皮滑雪板,一下搁在她面前,灰眸浅浅眯着,笑的极为危险,“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 云锦:“……”难道不是吗? 不过这一次她好像的确误会他了。 看着面前以马皮和木板做成的滑雪板,云锦脑中灵光一闪,侧过头看着他。 多罗冶仰着头,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陪我滑雪。” “大人,这不合规矩。”云锦后退一步,想也没想便开口拒绝了。 “那你倒是说说,多罗部什么时候多出来个我不知道的规矩了。” “大人贵为首领,我就是个奴隶,首领和奴隶一起滑雪,传出去,我怕你遭人笑话。” 云锦平静的说着,多罗冶却被气笑了。 “奴隶?好一个奴隶,我倒是不知道哪个奴隶还能像你一样,敢跟我谈交易、看到我不跪,甚至现在还敢拒绝我,当着本首领的面谈规矩的!” 云锦垂着头,任由他说什么,就是不答话。 多罗冶视线扫过,站在云锦身后的士兵们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下窜起,麻溜的行了礼滚远了。 多罗冶缓了好一阵儿,神色终于缓和了一点儿,还是没忍住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跟那些奴隶有说有笑的,到了我这儿可好,整天挂着你脸上丑的要死的假笑。” 他的语气十分生硬,却不难从中听出来别扭生气的心思。 云锦豁然抬起头,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多罗冶眼中闪过一抹不寻常的慌乱之色,很快又强装镇定的错开她的视线,眺望远方。 “多罗冶,你不会……” “没有。” 还没等她说完,多罗冶已经抢先一步否认了她的想法。 “你听我说完。” “没有,本首领说没有就是没有,云锦,收起你脑子里肮脏龌龊的想法,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 云锦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隐约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却并不打算戳穿。 “我只是想说,大人是不是又想用她们来威胁我了?” 多罗冶深吸了一口气,张嘴便要反驳,却忽然想到,他以前的确一直在用那些奴隶的性命威胁云锦,她此刻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珠玉死了,我要找到那个间接杀害了她的凶手,若你肯让你弟弟帮我……” 第51章 有美人兮,见之无悔 “你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跟我谈条件。” 多罗冶冷哼一声,面露不悦。 这个女人,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命数攥在谁手里吗,给她点儿好脸色就得寸进尺,竟然还敢再他面前三番两次的提要求。 “陪我滑雪,我滑得开心了,说不定会考虑。” 不待云锦拒绝,多罗冶已伸出手,拉过云锦的手腕,将她拉到了雪板上,男人也随后站了上去,这毛皮雪板本就不大,他们两个成年人站上去,身体顺势贴到了一起,远远看去,显得尤为亲密,云锦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胸膛之间那颗跳动的心脏。 她皱眉,想要挪动脚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 多罗冶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紧紧牵住了她的手腕,一只脚踏出去,猛然发力! 雪板嗖的一下直直滑下去,云锦只觉身体猛地向后,又被牵引着向前,耳边只剩下凌冽的风声,视野之内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飞速的在眼前闪过,她的心跳逐渐加速,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左右晃动着。 男人瞥了一眼她,抿唇笑着,抬手扶稳了她,“原来还有你不会的啊,真是难得啊!” 云锦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好在多罗冶的力气足够大,云锦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将身体大半的力都灌注到了一双胳膊里,压在了多罗冶身上。 男人只觉得手上一重,雪板不受控制的一抖,云锦都以为他们两个今天要摔在这斜坡上了,谁知道多罗冶脚下一晃,雪板腾空而起,又重重的落在了地上,速度飞快的向下俯冲而去。 “这就怕了?我怎么记得……你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吗?” “谁说我怕了?”云锦紧紧闭着眼睛,只留了一丝的缝隙,装作无事发生。 口是心非的女人。 随着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云锦的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只觉得整个人下一刻就会被抛出去,这种仿佛一切都脱离掌控的感觉实在惊险又刺激。 多罗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云锦,终于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只会跟他耍心眼儿的女人了,“别紧张,睁开眼睛,曲起双腿,慢慢感受你脚下的雪板,我扶着你,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他放缓了声音,用了十足的耐心,一步步的引导着她。 风自脸颊掠过,多罗冶的声音也跟着一起融进了风里。 偶尔还有两片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又很快融化,不见了踪迹。 云锦尝试着,左眼慢慢睁开了一条缝隙,这会儿的雪坡已经没那么陡了。 方才虽然紧张,但到底是听清了多罗冶说的话,按他说的,云锦慢慢睁开眼睛,模仿着他的动作,曲起双腿,一脚踏在前面,一脚挪在后面,慢慢的,果然找到了一点儿感觉。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逐渐清晰起来,向远处望去,她还能看到接雪而生的蓝白色的云。 好奇妙的感觉。 云锦情不自禁的勾起了唇瓣,那双向来充满了倔强的眸子里多出了别的神采,比天边的云还要好看。 多罗冶比她高大半个头,将她眼中的万般景收入眼底,心脏的某一处,不可抑制的咚咚咚狂跳着…… 他想到了以前看到的一折话本子里的话:有美人兮,见之无悔。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有喜欢上了她,这样不着边际的想法。 慢慢松开扶着她的手,却又默默的呈现出保护的姿势。 两侧忽然没了倚仗,云锦慌了一下,就在多罗冶要再扶着她时,云锦却已经稳下心神,慢慢的,一点点张开双臂,像是鸟儿一样,仰起头,感受着与外界的关联。 感受着滑板的节奏,慌乱没有节奏的心跳逐渐适应了这样的节奏,归于平稳。 失去掌控的感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灵魂前所未有的满足,是她许久没尝过的,自由的味道,大脑的兴奋传递着,让云锦暂时忘了压抑已久的痛苦,她微微侧头,兴奋道:“多罗冶,我真的会了!” 话音落时,两人同时愣住了。 云锦心中一跳,恨不得时间回到刚刚那一刻,她怎么忘了,她现在是在北漠,身边这个男人,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多罗冶自然也听到了她唤自己的名字,算了,谁让他心情好,让她叫一叫也无妨。 两人心思各异,一时间都分了心神。 “小心!” “哗啦啦……” 雪板失了控制,直挺挺的撞进了雪堆儿里,人仰马翻,上层的积雪扑簌簌的盖在了两人身上。 “咳咳。” 云锦扒拉开落下来的雪,手脚并用的从里面爬出来,这下倒是好了,脸上脖子上全都是雪,自然,多罗冶也没好到那儿去,方才撞进雪堆儿的一瞬间,多罗冶下意识的抬手去护着云锦的脑袋,现在连带着袖子里也装满了雪。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爬出来时迅速起身,抖落了身上的雪,掩饰性的掩面咳了两嗓子,脑袋上还盯着一坨雪,还想找补什么,云锦却忽然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 “大人难道不觉得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多罗冶一颗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跳动,放在身侧悄悄抖雪的手不自觉攥紧。 就在他满心期待云锦会说出什么话来时…… 云锦:“没有战争和血腥的吞并的话,所有人都能像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多罗冶一愣,他有时候真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这个不大不小的脑袋里,除了百姓,难道就装不下别的东西了吗? “说的轻松,可你看看,北漠这样的地方,到了冬日,食物匮乏,百姓冻死饿死的都不在少数,连命都要没了,拿什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云锦沉默片刻,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牛皮纸,递到了多罗冶面前。 男人接过,本想问问她哪儿来的牛皮纸,但在看到上面所刻画之物时,却愣怔住了。 “这是……” 第52章 妖女吃人 “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冻死的办法。” 多罗冶看着牛皮纸上那落笔有力的字迹,他识得大殷的文字,正因为如此,上面的内容才更让他震惊。 “你当真愿意教我们这些?” 云锦点了点头,神色异常认真,“无论你信不信,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愿尽我所能。” 多罗冶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没法形容现在的心情。 他自诩聪明,如今却愈发的不敢去看懂她了,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半个头去,身量纤细,鼻尖冻得通红,身子大抵也没养回来,可她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巨大的能量。 她的身量,小的一把纸伞便能完全罩住,却又大的,仿佛能撑起所有人的希望。 “好。” 至少,他应下她的这一刻,心中没将她当成异国的将军,草原的敌人。 很快,到了他们约定之日。 多罗部的商人们一早便按照多罗冶的吩咐将各种交易的物资装了车。 没有浩浩荡荡的几马车的东西,从前往后数,也只有区区三辆马车,装的还都是些寻常的物什,在他们看来根本不可能交易出去的东西。 “我听说啊,这都是那个云锦给首领出的主意,谁知道,首领竟然还信了,唉。” 那人揣着手,压着眉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身边几个商人闻听此言,马车也不坐了,全都凑上来。 “牧仁兄说的可都是真的?” “诶呦,可不敢作假!”牧仁连连摆手,急着解释,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细长的眼角边,挤满了深深浅浅的褶子,“那个云锦啊,说不定还真是个什么妖物,首领是什么人啊,她竟然能让首领听她的话,你们说是不是?” 这牧仁也是个能说的,知道些什么,便口若悬河,停不下来了。 只是他问这些人的时候,方才还好信儿的几个兄弟忽然都缩了脖子,一副唯唯诺诺之相。 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呢,身后传出了一道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来。 “本首领是什么人啊?不如你仔细说说?” 牧仁僵硬的扭过脖子,抬头看去,肝胆俱颤,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首,首领。” 多罗冶掂着细鞭子,似乎是在思考要如何处置这嘴碎的人,这会儿功夫,云锦却与多罗伯颜说完了话,大步朝这边走过来,一走一动间,便吸引了大部分的视线,包括多罗冶。 她今日终于褪去了那一身的白,反而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裙袍,这身袍子是用狼皮缝合成的,正是数月前被云锦杀死的那几只,柔软的狼尾围在领口,遮住了纤细的脖颈,这裙袍像是为她量身做的一般,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了女子的身形。 一瞬间,众人仿佛看到了那个初来北漠和亲的华阳公主,那日华阳公主也是美的不可方物,明明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如今迎面走来的云锦,看上去没华阳公主还要明艳三分。 华阳公主的美,苦涩幽怨,云锦却像苍鹰,张扬明艳。 谁会不喜欢阳光呢,多罗冶想。 “怎么了?” “无事。”多罗冶摇了摇头,对那跪在地上的人说了句“起来吧”,便叫云锦上马车了。 牧仁颤巍巍起来,心有余悸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擦着擦着,一抬头,却发现云锦还没走。 “你……” “嘘,别说话,小心我这个妖女哪天把你吃了。” 云锦眸中含笑,忽然跳上前一步,吓得牧仁一个趔趄,这才心满意足作罢,拍拍手走了。 “妖,妖……竟然全都听到了。” 不再理会身后对她指指点点的声音,云锦一拍马车外的板子,利落的越上马车,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刚坐稳当就看到闭目养神的多罗冶递给了她一块黑布条。 “嗯?” “戴上。” 言简意赅。 “……这马车内封的这么严实,你还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未必不会,毕竟,你是我见过的最狡猾的人。”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没有之一。” 她可是要谢谢他,给了她这么高的评价。 胳膊拧不过大腿,没有人指路,单凭她自己,想要从北漠回到大殷,很可能在还没找到路时,就先被困死在了路上,云锦只能认命的接过黑布条,遮住了眼睛。 她看不到的地方,多罗冶睁开眼睛,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片刻,珊瑚色的唇瓣勾了勾,又闭目养神去了。 马车走走停停,云锦也没闲着,后脑勺靠在车厢内壁上,静静听着车辙碾过的动静,默默估算着方位。 多罗冶盯了云锦整整三日,故意让车夫绕了路,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也稍稍放下心来。 却不知道,云锦脑袋里已经在勾勒逃跑的路线了。 虽然还不准确,但回来再走一遍,总会准确的。 车厢里生了火炉,暖洋洋的,所以多罗冶裹挟着寒意进来时,云锦已经张开了嘴。 午时已到,她要吃饭。 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纵是多罗冶,也是脚下一滑,险些摔了出去。 “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大人若是不愿意喂我吃饭,不如把我眼睛上的这块布条摘下去?” 云锦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神色悠哉。 “我给你摘了,好方便你记住路线伺机逃跑?” “大人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早说了,不会逃跑。” 云锦无比真诚。 多罗冶冷哼一声,坐到她对面,认命的夹起一筷子食物,塞到了云锦嘴里,“想得美。” 云锦也不生气,知足常乐的嚼着,虽然吃不出什么味道来,但总比一口不吃饿死要强。 多罗冶这辈子除了十几岁时亲手喂过自己的弟弟,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谁让他亲手伺候过,不过看云锦吃的还不错的份儿上,他就勉为其难的伺候她几天好了。 “还有十二日便可以到紫荆关了,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做了?” 十二日啊,加上前面三日,总共半月的车程,若是骑马且在无雪之日的话,或许会更快,看来北漠的真实所在离紫荆关也并没有多远,只是他们隐藏的极好,一直没被发现罢了。 “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第53章 这份心软,要不得,这份秘密,藏起来 黑布条下,被蒙着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 “自然是在想如何让大人不虚此行。” 多罗冶止不住哼了一声,喂饭的动作却没停下,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身子微微前倾。 “我是疯了,才会相信你的鬼话。” 云锦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紫荆关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没人比她更熟悉城内的每一条街巷。 况且云家的根基就在紫荆关内,她出事前,正是裴望慈提议陪她来紫荆关游玩,那时候云家上下对她的态度已经与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每个人见到她都有说有笑的,云母还主动向她示好,让她在府里住下,去祭拜祖父。 她知道云母什么德行,只以为她又有事要让她帮忙,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人怕不是当时就串通好了,只等着将她迷晕,戴上镣铐,送入北漠。 寒意自脚底升起,冰冷刺骨。 云家上下究竟是有多恨她,才在她嫁人后也不愿盼着她一点儿的好。 “嗯?哭了?” 黑布条被打湿,贴在了眼睛上,多罗冶十分诧异,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 “我也没说你什么,怎么就哭了?” 云锦从伤心的情绪中抽离,手伸进了黑布条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 这才发觉自己是真的哭了。 难道她还对云家那些人抱有什么希望吗? 她不过是个捡来的孩子,云家的几房孩子都骂她是野种,他们对她的敌意,仿佛天生的一样。 云锦吸了下鼻子,带着重重的鼻音说:“我吃饱了。” “……”多罗冶沉默了一阵儿,仔细盯着抱着肩膀靠着车厢内壁休息的云锦,灰眸里有挣扎犹豫,伸出的手悬停在了半空,最终又缩了回去,最后别过头去,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狂风刮过脸颊,多罗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终于清醒不少。 眸底那一份象征着心疼的犹豫慢慢被冷漠占据。 男欢女爱是这世上最毒的毒药,杀人无形,他会因为这份情愫控制不住的对云锦心软,可他们注定殊途,他要将她变成为他所用的一把刀,反而这份心软只会害人害己,要不得。 马车内。 云锦听着多罗冶的脚步渐行渐远,忽然忍不住弓起腰咳嗽起来。 慌乱之间,害怕车厢内染上血迹,云锦一手紧紧地捂住嘴,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捂住了嘴巴,压抑的咳嗽声逐渐变低,直至消弭,血腥味儿在口中蔓延开,她攥紧了手帕,脱离般靠下去,脸色似乎更白了。 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多罗冶知道,不然那个疯子一定会趁她还有一条命在,毫不犹豫的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 云锦抬手,将小窗拉开了一道缝隙,风雪呼啸着从这道缝隙钻进来,吹散了最后一丝血腥味儿。 这日之后,直到马队行至紫荆关城下,多罗冶都很少在出现在云锦面前,只吩咐让金今看住了她。 来到这儿,云锦也终于能摘下眼睛上的黑布条,拉开小窗,探出半个头去,看着城门上方,紫荆关三个大字,相传,是大殷的开国皇帝亲自为这座城起的名字,意义非凡。 如今再看,却早已物是人非,连城门过往盘查的守将她都不认得了。 前方的稀稀落落的行人陆续出示了公验凭证,又被搜了身才被放进去。 很快到了他们,金今牵着马,自怀中摸出公验凭证递到了那士兵手中。 云锦透过小窗瞧着,那士兵拿着凭证在手里扫了一眼,又侧身看向他们身后的车队,很快露出了一副贪婪的嘴脸。 “北漠来的?” “是。”金今紧绷着一张脸。 那高高瘦瘦的士兵不屑的哼了一声,挥了挥手,其他几个士兵像是饿狼一样,抽出佩刀,一拥而上,粗暴的掀开了后面几辆车上盖着的布,挑开箱子。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传到云锦耳朵里,听着她那一张脸越发的冷。 忽的,脚步声靠近,云锦视线一凝,朦胧间看到方才那士兵正朝着她所在的马车走来。 “几位大人,那是我们家主子的马车,你看能不能……”、 金今努力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来,为了不惹麻烦,尽量放软了语气。 为首那高瘦的守城将却并不领情,反而斥着。 “我管你什么主子!想进紫荆关的城门,是个人都要检查,更何况你们还是北漠来的!” “你!” “金今,退下。” 低沉的男子声音自马车内传出,金今这才不情愿的让开了路。 “这才对嘛,也不看看这是哪儿,还以为你们是在草原呢,横行霸道。” 几个人轻蔑的瞥了金今一眼,随即便要拉开轿帘。 北漠众人都紧张起来,然而还没等守城将的手碰到那帘子,里面的人已先一步将其掀开。 “这侍卫初来乍到,不懂得规矩,一点心意,请兄弟们喝酒。” 金今缓缓瞪大了眼睛。 掀开马车的那只手,手指比男子要纤细些,露出的那张脸却是熟悉又陌生的。 乍一看,就是个俊俏的少年,可金今这么仔细一瞧,怎么还瞧出来几分云锦的影子来? 不对不对,能从首领的马车里出来的,除了首领之外,也只有云锦了。 所以这个眯着眼睛,笑的一脸不值钱样儿的人是云锦? 他们还担心云锦会被人认出来,暴露了身份,现在再看,他瞎操什么心。 守城低下头,掂量着被塞到手的荷包的重量,这才颇为满意的傲慢点头。 抬头看到云锦那张俏生生的脸时,却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 “你……” 第54章 欢迎来到我的地盘,多罗冶 只见那少年一身天蓝色的长棉袍,胸前戴着绣有繁复的吉祥纹样的银饰,动作间,其上三条垂下来的银链相互碰撞,还会发出声响,至于这长相……眉眼不似正统北漠人那般深邃,却比那些糙汉子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唇红齿白的,自带一股灵劲儿。 “你们那种地方还能生出来这么细皮嫩肉的人呢?”说着,他还不忘跟身边人打趣,“你们看看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儿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北漠的人啊。” 几个士兵跟着哈哈大笑,殊不知此刻他们调侃端详着的,正是他们的女将军。 北漠人齐齐暗松了一口气。 云锦假笑不语,任由他们打趣调侃,暗暗记住了这几张脸。 守城将们都笑够了,这才慢悠悠的让开了路,临了还不忘嚷嚷道:“还是你这家伙懂事,下次可别让什么都不懂的东西碍眼了,知道了吗?” 云锦依旧笑呵呵应着,示意金今稍安勿躁,不要找茬。 “放行!” 马车顺利进城,云锦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坐回了车里。 “你终于看到了?这就是你们的大殷,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 多罗冶双腿打开,骨节分明的手握在膝盖上,末了,实在忍无可忍,嗤道:“虚伪。” “大人总不能一棒子打死一群人吧,这种人哪儿都有,只是他们如今是守城将。” 云锦不愿意听他说大殷人的不好,几乎是下意识的维护,这三两个人如此,但总还是和善的人多的。 “你倒是还对大殷忠心耿耿。”多罗冶重重的冷哼一声,危险的看着她。 云锦嗅到了不好的味道,能屈能伸,转移了话题:“先找间客栈住下吧。” 本以为这次多罗冶会点头答应,却没想到他非但没点头,还翻了个白眼。 “很不幸,我们住不了客栈。” “为什么?”银钱不够?云锦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多罗冶应该还挺有钱……的吧。 “这就得再问问你们大殷皇帝了,北漠人进城要么去青楼过夜,要么就去赌庄凑合,想住客栈?除非你能带着让店掌柜拒绝不了的东西,而后再付上两倍的价钱。” 多罗冶阴阳怪气的,灰眸里的讥讽意味,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虽然他们有暗庄,但云锦在,他可没傻到将人领过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不是大王子忽然暴毙,大汗伤心过度,伤了心脉,身体虚弱,紫荆关的防御工事在云锦的亲自督公建造下,又结实的几乎是块铜墙铁壁一样,他北漠是绝不可能答应大殷的讲和条件,以至于到了如今这种处处受制于人的地步。 多罗冶早已想清楚,若此番不能成功换到物资,他们干脆撕毁表面的和平,进城抢一遍再说,反正如今云锦在他手里,他就不信,大殷还能派出来一个像云锦一样的将军来,抵挡他北漠的铁蹄。 云锦:“……” 虽然多罗冶什么都没说,但她猜也能猜到,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战争,只会徒增杀戮和化不开的仇恨。 “不如我们去赌庄吧。” 青楼那种地方她是绝对不能去的,谁知道她会不会被楼里那些鬼精的姑娘们认出来。 反而在赌庄里,人来人往,三教九流都有,荤素不忌的,也更方便她打探消息。 “那就去青楼。” 云锦:“……” 说是去青楼,但在多罗冶派人打探了一番消息后,不知道怎么有忽然变卦了,兜兜转转的,最后还是进了一间赌庄。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进赌庄前特意换了一身寻常衣衫,不过分张扬,又叫人能看出来不是紫荆关内人,而是自北漠来。 果然,两人一迈进大门,跑堂的便眼尖看到了他们,一溜烟儿的跑了过来,那眼神,活脱脱的像是看到了钱袋子。 “两位不是本地人吧?打干铺?” 云锦依旧是一身男儿扮相,闻言,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用扇骨指了指门外。 “他们打干铺,我们两个进去玩玩儿,可行啊?” “诶呦,客官您想玩儿自然是可以的,就是这银钱嘛……” 跑堂的上下打量着他们,一个自方才起就站在那儿,腰间挂着鞭子,一句话也不说,另一个大冬天的拿着一把扇子晃悠,虽然穿的还算体面,但这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呵呵。” 云锦轻笑着,把手伸到了多罗冶面前,男人低下头看着那张纹路干净的掌心,那双手的主人又说话了,“我们家大人有的是钱。” 多罗冶:“……”他怀疑这个女人执意要来赌庄,就是为了坑他。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只能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扔给了跑堂的。 那跑堂见钱眼开,当时就笑成了一朵菊花状,招呼他们里边请,随后便叫人帮着外面金今他们卸货去了。 赌庄内人声嘈杂,每张桌子前都围满了人。 云锦本来还张望着,不经意间抬头时,却看到多罗冶皱着眉头,嫌弃的要死。 身边经过之人不小心蹭到了他,他都要拂好几下。 看他吃瘪,云锦愉悦的勾起唇瓣,故意将他往人多的地方领。 多罗冶终于受不了了,他刚要拉住云锦,两人之间忽然闯进了一个人来,那中年男人鬓间藏着白发,衣服上补丁叠着补丁,满身的酒气,扬起手大声的嚷嚷着,“让开让开,等,等着我,我还会再回来!” 一看就是染了赌瘾,赔的倾家荡产的。 却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多罗冶再抬起头时,面前哪还有云锦的身影了。 他心里一咯噔,下意识以为云锦跑了,焦急寻找的同时,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就不应该相信那个女人的话,答应云锦来紫荆关,这里可是她的底盘! “来,本公子陪你玩玩。” 正懊恼着,几步开外的人群里忽的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刻意压低了,变成了少年一样的声音,一时间分不出来是男是女,不过看打扮,大多数人第一时间也会下意识觉得这是个少年,而忽略了她是个女子的可能。 正想着,云锦像他招了招手,声音也跟着大喇喇传过来,“过来啊,不会让你吃亏的。” 多罗冶松了一口气,穿过人群走到了云锦身边。 前前后后都挤着人,除了铜臭味儿就是混合着难闻的汗味儿的酒气。 多罗冶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一点儿也不想呼吸,憋了一口气,一张脸憋得通红,实在憋不住了,又只能猛吸一口,顿觉头晕脑胀。 云锦缓缓勾唇,放在袖子下的手缓缓张开,多罗冶,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第55章 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 “大大大!” “小小小!” 气氛热烈,赌客们都近乎疯狂的将自己手里的银子压到了两边桌子上,高举双手,双眼通红,大声呼喊着。 “你到底要干什么?” 多罗冶站在云锦身后,被身边的人左右拥挤着,实在是对这些失去理智的人厌恶透顶。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想在赌庄里一夜暴富,倒不如回去做白日梦来得快些。 “来都来了,大人就不想玩一玩吗?”云锦对他眨了眨眼睛,一脸狡黠之色。 看她在这里如鱼得水的样子,怕不是赌庄的常客,多罗冶咬牙切齿,“我们不是来玩儿的,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是想打探消息吗?没有什么地方比赌庄里更方便了,玩儿两局,不然……想被当众赶出去?” 云锦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四周,多罗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环视一圈。 果然,赌场的角落里游荡着十几个看上去身强体壮的着褐布衣的男子,他们并没有要参与赌局的打算,看似闲逛,实则是在观察着赌客们的一举一动。 “别看了,给钱,压大。” 云锦理直气壮的问多罗冶要钱,男人虽十分不满,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银铤扔到了桌子上。 啪嗒一声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庄家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笑意更盛。 骰盅在庄家那双布满了老茧的手中上下翻飞,骰子在里面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赌客们的脑袋跟着骰盅转动,随着一声闷响扣在了桌面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攥紧拳头,口中不断念着,甚至有的人手肘拄在桌子上,双目紧闭,做祈求状。 云锦轻轻晃动着折扇,一副风流贵公子相,反而显得优哉游哉。 “开!开!开!” 随着庄家打开骰盅,里面三颗骰子,分别是3、2、2。 7点,分明是小。 “发财了发财了!娘啊,我发财了!” 压中了小的赌客们欣喜若狂,然而压中了大的赌客们却满脸灰败。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没有人会怜悯。 云锦却并不以为意,继续让多罗冶压,仍旧是压大。 多罗冶又从怀里掏出银铤扔到了桌上,面上满不在意,暗地里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今日他拿出去的钱,云锦要是不能原封不动的给他加倍赚回来,他一定不会放过她,他发誓。 然而多罗冶不知道,此刻赌庄的二楼已经炸开了锅。 那掌柜挺着大肚子,深蓝色带着黑点长袍,外面罩了一件亮金色锦缎夹袄,一撇八字胡,头戴圆帽,原本还在悠闲的喝茶,现今却拿着一张小小字条,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你说这是一个小公子给你的?” “是,东家。” “那小公子在哪儿?可有看清他的样貌?如今走了没有?” 东家一连问出一串的问题来,跑堂的一时间发蒙,不知道先说哪个好了,好在他灵光一闪,三两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在人群中搜寻着,很快眼睛一亮:“东家快看,就是那位公子!”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到窗边,顺着跑堂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恰在此时,人群之中的云锦也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小公子微微勾唇,似在与他打招呼,中年男子瞬间欣喜若狂,忙不迭的关上窗,在屋里来回踱步。 没错没错,他绝对不会看错,就是那姑奶奶,快三年了啊,那姑奶奶终于想起来看他一眼了:“告诉下面的人,让那小公子赢,等他们要走时就给我把他抓上来。” “啊?”小跑堂还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吩咐。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被东家踹了一脚,“还不快去!” “对了,告诉他们不用手下留情,尤其是跟那小公子一起来的家伙,给我往死里打。” 跑堂的越听越不解,一时间也不知道东家是跟那两个人有什么仇怨。 “诶,是是是。”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云锦两人如有神助,只要是压大,准赢。 云锦收了扇子,扇骨怼了怼多罗冶的腰,侧身靠近他,小声道:“我的运气怎么样,没让大人白花了银钱吧?” 一片难闻的味道里,忽然挤进来一抹清冷的香,多罗冶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她,不过片刻又生硬的移开了目光,敷衍地应了一声,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不自然来,“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云锦若无其事的点头,转身张开手臂,用扇骨将赢来的银钱都笼到了自己怀里。 “本公子累了,你过来,把赢的钱装好。” 这颐指气使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多罗冶是哪家府上的老爷派给小公子的侍卫呢。 看在人多不能暴露身份的份儿上,多罗冶勉强忍了。 从桌上笼了银钱装到腰间袋子里,在众人或是艳羡或是嫉妒仇恨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这天还不晚,这么早就要休息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身边也陆陆续续围过来十几个拿着棍棒的打手,个个凶神恶煞,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云锦冷冷的看着他们。 “也没什么,只是我们东家看公子一身的贵气,想必不是缺钱的主,所以想与公子交个朋友。” 那些邪邪笑着,眼睛却放在了多罗冶放在腰间拿鼓鼓的袋子上。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的目的。 多罗冶毒蛇一样的灰瞳仁横扫过围过来的十数打手,放在身侧的手已慢慢摸向腰间短刃,却有所顾忌,没有立刻出手。 云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忽然出言挑衅,“你们东家是想跟我交朋友,还是另有目的。” “不妨挑明了直说!” “敬酒不吃吃罚酒,上,抓住他们,尤其是这个伶牙俐齿的!” 随着一声令下,赌庄内瞬间乱作一团,赌客们虽然认钱,但也怕死,纷纷抱头鼠窜,云锦被围在中间,刚想出手,却被多罗冶阻止:“这里是大殷。” 言下之意,打赢了会被官府当成乱党抓起来,打输了,对付这几个人,他们不可能会输。 “别节外生枝。” 第56章 小姑奶奶她来了 云锦挑眉,倒是没想到多罗冶还有这么能屈能伸的时候,她本还想着趁他不注意,假装自己被这些人迷晕呢,现如今倒是省事儿了。 心里这么想,表面上,云锦却是一脸的憋闷,侧身躲过了挥过来的一棒子。 “那你说怎么办?” 多罗冶亦是一脸的纠结,不断躲闪着,却没亮出短刃,下杀手。 他们的人已经卸下了货物,住进了赌庄的后院,这时候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来,莫说是交易东西了,就是今夜住在哪儿都是个问题,说不定很快就会被赶出城去。 思来想去,多罗冶一咬牙,将腰间的钱袋子扔给了为首那人。 “想要的都给你们了,放我们走。” 为首那男子接过钱袋子,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反而放在手指头上转着,耍无赖似的。 “呵,北漠人,你以为我们是缺钱的主儿?” “把他们抓起来。” 话音落,一阵白色粉末兜头洒下,多罗冶虽是巫医,独独今日没带那些稀奇古怪的瓶罐。 两人虽捂住了鼻子,但还是晚了一步,随着粉末被吸入,两人只觉得头重脚轻,晃晃悠悠的软倒下去,很快被人架了起来。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人被左右架着,双脚拖在地上,搀上了楼。 跑堂的适时站了出来,热情招呼着:“没事儿,没事儿,大家慢慢玩儿,慢慢玩儿!” 惊吓过后,赌客们许是也见怪不怪了,兴奋再次充斥了大脑,一切恢复如初。 人声鼎沸。 二层雅间的门被打开,八字胡东家瞥了一眼,吩咐道:“去,把这个侍卫扔到那间,严加看管,至于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嘛,带进来。” “是。” 云锦被拖进了雅间,房门紧跟着合上的一瞬间,那东家迈着小短腿,三步并作两步拉来了一张太师椅,一改刚刚冷硬的态度,“快快快,放这儿放这儿,小心点儿,可别把我们的小姑,公子磕着碰着了。” 这态度转变的实在太快,打手们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在太师椅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撵了出去。 房门再次被关上时,云锦也睁开了眼睛。 大腹便便的男子一双眼睛顿时亮了,看着就喜气的一张脸掩饰不住的笑。 “诶呦我的小姑奶奶,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大东家,别来无恙啊。” 云锦笑着,换回了女子的声音,熟稔的跟他打招呼。 “诶呦,你说说……”刚刚还笑着的男子,因着这一声大东家,霎时红了眼眶,抬起袖子挡住了眼睛,不想让她看到这副模样,声音却跟着哽咽了,“小姑奶奶呦,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自从你嫁给了那个呆……那个姓裴的,进了京,你就再也没来过了。” “你说,这人啊,就是矛盾不是,你以前三天两头来一回,我还觉得烦,现在这么就不见了,我,我反倒想你了。” 云锦听着,也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极力克制着泪水,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秋叔,你还是这么爱哭。” 没人知道大东家的本名,云锦刚开始认识他时,就只知道他姓秋,只是那时候的秋叔还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跟她一起在沿街的店里打杂,后来才有了这好几家的赌庄。 “没哭,我才没哭。”秋叔胡乱抹了两把眼睛,才仔细看着云锦。 她瘦了,虽然易了容,可脸色却没以前那样红润了。 “是不是那个姓裴的欺负你了?” 秋叔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姓裴的就打心眼儿里不喜欢,长的虽然还,还不赖,但看着就是一副棺材瓤子样,比那个南风馆里的小倌都白,说话三两句就得引经据典一番,恐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文人,就他那样的,云锦一个能打十个,更别说能保护云锦了。 “等等,我听从京城回来的人说,你失忆了?”秋叔摸着下巴绕着云锦走了好几圈,疑惑道:“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失忆啊。” “失忆?”云锦惊讶一瞬,旋即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回事儿。 “你不知道自己失忆了?” “这个棺材瓤子!” 秋叔气不打一处来,这一生气,养出来的东家气势就又显出来了。 云锦沉默片刻,如今她被换到北漠的事情,看来只有少数的人知道,秋叔却是不知情的。 “秋叔,你先别气,先听我说完。” 思来想去,云锦还是没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给秋叔,她还要回到北漠,所以才怕以秋叔的性格,知道真相后会在她离开时,真的跟那些个人渣拼命。 “你是说现今在裴府那个是假的你?” “是,如今我潜入了北漠,那个被打晕的,就是北漠多罗部的首领,多罗冶。” 云锦言简意赅的说着。 “我去,好刺激。”秋叔大呼,旋即拍了拍大肚子,“小姑奶奶,你说吧,让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上刀山,下油锅,包在我身上!” “我进城时,看到守城的是生面孔,以前那些人呢?” “嗐。”提到这儿,秋叔叹了一口气,拍着大腿坐下,“就在几个月前,就是你上次来这里探亲回去之后,紫荆关里里外外连带着守将和大大小小的官,都换了人,现在的守将姓韩……一言难尽。” 云锦心中咯噔一声,瞬间明白,这大换血的勾当,是冲着她来的。 如此一来,她就算想回到大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只是…… “他们去哪儿了?” 秋叔摇了摇头,“告老的告老,还有些不知去向,不过雷将军被一纸诏书遣到了镇南关……给原来的守将做副将。” 咔吧。 白瓷杯生生被云锦捏碎,尖锐的碎片刺入皮肉,鲜红的血液顺着瓷杯的裂痕流下。 第57章 小锦儿在哪儿? 秋叔吓了一跳,赶紧找出帕子,小心的掰开云锦的手,小心翼翼的给她止血。 “小姑奶奶,我知道你生气,但你也不能伤害自己啊。” 云锦狠狠咬着后槽牙,紫荆关内尚且如此,更不必说那些其他与她相熟之人了。 皇室,当真是要对她赶尽杀绝。 低头看着手上划出的伤口,云锦缓缓开口。 “秋叔,你帮我找一个人……” “好,你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保证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对了,那个北漠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秋叔抬手在脖子上一横,显露出杀意。 云锦摇头道:“他还不能死,秋叔,一会儿你去见一见他,随便威胁两句,露出些破绽来。”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 秋叔顿时紧张起来,云锦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吧,我没事儿的。” 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多罗冶反倒会怀疑,倒不如卖他一个破绽,这样就算多罗冶怀疑,可没有证据,又是在紫荆关,他暂且还不会轻举妄动。 “……那好,我现在就去会会他,你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会儿,桌上有点心,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就尽管吩咐外面那几个,他们都是我的亲信,靠得住的。” 秋叔像是总有愁不完的事情一样,临走前不断的叮嘱着她。 房门合上,脚步声渐远,云锦一整个眉眼都软了下来,眸底划过温和。 秋叔和她是过命的交情,也是她小时为数不多的待她好的人,正因为如此,她才更不能把他卷到这场阴谋里来。 云锦抬手摸向腰间,抽出匕首,面无表情的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鲜血滴落,又被帕子接住。 只有她受了伤,才能让多罗冶更加相信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不是由她自导自演的。 至于他能信几分,多几分是几分。 …… 两人再次见面是在赌庄后院的西厢房。 多罗冶那张俊俏的脸上显而易见的多了几道淤青,宽袍凌乱,手腕处有被绳子绑过的痕迹,相比之下,云锦看上去比她好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同样衣衫凌乱,鬓发松散,手腕上被胡乱包扎的伤口还在渗血。 “他们对你动粗了?”多罗冶拧眉,说着拎出药箱给自己上药,那语气实在说不上好,“你的能耐呢,怎么不知道反抗?” “没事儿,反正他答应我的交易了。” 云锦垂下眸子,扯了扯手臂上那块被自己胡乱包扎的帕子,本想把它扯下来,重新包扎。 却没想到下一刻就被多罗冶攥住了手腕。 “松手。” 他抿着唇,离她近了一步,嘴上依旧生硬,手上的动作却称得上温柔。 慢慢解开了缠在伤口上止血的手帕,扔到了一边,一手握着金疮药,撒在了伤口上。 手腕被他攥着,云锦下意识的想缩回去,却被多罗冶攥得更紧了。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 虽然嘴上这般说着,但他手上涂药的力道还是放缓了,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灯影下扫落在眼睑上,遮住了灰色的瞳仁,神色难得一见的,极为认真。 云锦眨了眨眼睛,意识到多罗冶似乎并没怀疑自己,便也没再有别的动作,任由他给自己包扎,心里却觉得好笑,这种程度的伤口实在算不得什么伤,他看上去怎么这么紧张? “你方才说与那大东家做交易?什么交易?” “他们这些人,本就做着贩卖消息的买卖,我用一个消息换了他另一个消息,让他帮我找个人。”云锦放下袖子,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秋叔那儿的点心实在好吃,她方才诶忍住多吃了几块,现今是真的口渴了。 多罗冶眼珠转了转,“什么人?” “大人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会提炼松脂的人吗,我让大东家找的人正是他。” 哐啷一声响动,却是多罗冶忽然起身,动作太大,袖子擦过放在桌边的茶盏,将其带到了地上,“你说的是真的?” “所以你跟他做交易是因为……”我。 多罗冶顿了一下,最后一个字卡在了胸腔里,望向云锦的目光平添了几分灼热。 云锦侧过头去,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权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大人,天色不早了,你也回房休息吧,若那边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多罗冶张了张口,本欲说什么,然而云锦已经下了逐客令,还打起了哈欠,他也只能将心里的话压着,极其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是夜,到了三更天,街上空无一人。 先前还一脸笑模样的大东家,这会儿已经烂醉如泥,双颊通红,嘴里还不断咕哝着,“小姑奶奶,你,你以为我傻吗,你,你跟北漠人在,在一起,一定,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连扯谎,都,嗝,漏洞百出,你怕我有危险,别以为我,嗝,我不知道,我不怕死,你不,不告诉我,我,我就自己查!” 忽的,风吹过,房间内的烛火忽然晃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初。 大东家东倒西歪的躺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杯酒,面前一桌子的菜一个都没动,反倒是那几坛子酒,全都见了底儿,迷迷糊糊的,他晃悠着手,刚要把酒杯往嘴边送,脖颈忽然被冰凉的东西抵住。 “她在哪儿?” 低沉冷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大东家瞬间清醒,知道来人不是善茬。 “唔,喝,喝酒,你们都喝,喝啊。” 含混的声音打着酒嗝,扬起冲天的酒气,大东家半闭着眼睛,砸吧了几下嘴。 深夜进宅,不是贼,就是匪,总之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想从他这儿知道小姑奶奶的下落,做梦去吧。 灯火晃动间,男人冷笑一声,身上的威压瞬间侵袭而来。 大东家一时间只觉得周身骤然冷下来。 “看在你护着她的心意上,我没立刻杀了你,所以,你最好告诉我,她在哪儿?” 谢知晏的声音仍旧冰冷,可若仔细听,不难察觉出其中那份几乎要掩饰不住的颤抖。 他知道赌庄的大东家与小锦儿是忘年交,如今更无比庆幸今夜亲自来了这儿。 第58章 以为他是登徒子 他的小锦儿还活着,甚至现下就在这紫荆关内…… 他简直要开心的疯掉。 小锦儿在做什么呢,夜深了,她应当已经睡下了吧,她小时候就喜欢睡觉,虽然那时还不是将军,但比其他同龄的小孩都成熟些,他如今还记得,自己拉着她的小手从人贩子的手里逃了出来,跑累了,再也跑不动了,他们才敢歇一歇。 她那时候比她矮一个头,跑的时候不管多害怕,愣是一声都没吭,可真的脱离了危险,却垂着小脑袋,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珠子。 那是谢知晏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疼的感觉,沉沉闷闷的,说不清道不明,明明站在他面前的小云锦衣裳破破烂烂的,脸上也脏兮兮的,哭得像个小花猫一样,可他就是心疼了。 他那时候在想,他再也不会让面前这个小丫头哭了。 可是…… “嗝!” 一声大大的酒嗝,谢知晏霎时从过往的回忆中抽离。 “别,别冲动,你,你到底是谁啊,你和小姑奶奶认识?” 大东家高高举起双手,想趁着起身的机会回头探个究竟。 毕竟蓦然间传来刺痛,冰凉的刀刃无声的警告着他,不要不自量力。 大东家也是重情义的人,狠狠一咬牙,心一横,眼一闭,抻直了脖子,“你要杀就杀,我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有骨气。”小锦儿除了看错了那个畜生外,交朋友的眼光倒是不错。 “你可认得这个?”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腰间扯下小木剑,送到了大东家面前,小木剑上系着一根红绳,缠在男人的手指上,带着木剑在他眼前左右微微晃动着。 “嘶!” 大东家仔细瞧了许久,恍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急急忙忙的放下来,想要去碰那木剑,然而手还没碰到,主人便宝贝似的将它收了回来,放进了怀里。 “看来你是认得了。” 认得,他怎么可能不认得,因为这个,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那小姑奶奶哭。 那年冬天。 那几个人把她按在地上,扯下那柄小木剑扔到火炉子里的人,在后来,相继出了事儿。 他亲眼看着他们出了事儿。 那也是第一次,他看到那小姑奶奶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了,拼了命的把手伸到火焰里,想要把那柄不值钱的小木剑拿回来,可她那时候还什么都不会,空有蛮力,连饭都吃不饱。 那个被烧毁了的,比这个要精致许多,这木剑看上去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你你你就是她口中的晏哥哥?” 谢知晏并未否认,只道:“告诉我,她在哪儿?” 得到了近乎于肯定的答案,大东家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语气都轻松了不少,大着舌头,打了个压惊的酒嗝,“她就在我后院的厢房里,你知道么,她小时候一有空闲就找个没人的小角落,脸上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擦,就拿着那个小木剑,宝贝似的一个人自言自语,我跟你……” “诶?人呢?” 秋叔说的正起兴,连抵在脖子上的利器不见了都没发现,情不自禁一回头,还想说忆当年呢,却发现屋里除了自己,别说人影儿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摸了一把脖子,看到了一指头的血,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二更天,天寒地冻。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仆役们扫到了墙角,上头的尖尖化了,下层的积雪却还没化开。 谢知晏轻手轻脚的落在了西厢院落中。 玄色的衣摆落下,遮住了脚上的长靴。 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跳着,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循环往复。 西厢打干铺的客人很多,谢知晏迈着步子,几乎寂静无声,一间一间的找过去,房间内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大都是男子的声音,直到来到最右侧的那扇窗前,停下了脚步。 轻手轻脚的撬开了紧闭的窗,谢知晏一手拄着窗台,翻身越入。 房间内十分安静,中央摆放着一张四角圆桌,一壶茶,几个茶盏。 逐渐适应了全然的黑暗,谢知晏暗自吐息了一瞬,这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靠近那张床帐。 床上的人影缩成了一团,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睡得正安稳。 谢知晏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浅笑。 然而,就在他准备伸手的一瞬间,脑海中某根弦蓦然绷紧,身后传来凌冽的杀意。 凭着刹那的直觉,谢知晏歪过头,躲开了直奔脖颈的一刀。 刀刃横扫,扑了个空。 云锦也瞬间意识到,这个闯入她房中的贼,怕不是个好对付的,能在她偷袭的情况下极限间完全躲开攻击,整个大殷都没几个人能做到。 狭小的空间中,两人你来我往,打的有来有回,可没一会儿,云锦就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人只会一味地躲闪,甚至像是怕伤到她一样,连出手都收了几分力气。 “你到底是谁?” 云锦已经失去了耐心,她本就不舒服,夜里从没睡死过去过。 这人钻入窗子,脚踩在房间的地面上时,她就已经发现了,本想看看这男人要做什么,却没想到他竟然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似乎还笑了。 她实在忍无可忍,以为这人是个采花贼,便出手了。 “不记得我了吗?” 黑暗中,男人终于开口,随之而来的,局势陡然扭转,云锦被他扣住了手腕,轻轻一敲,短刀也随之掉落在地,下一刻,也不知这男人使的是什么巧劲儿,她整个人都扑在了床上。 那人也随之笑着,一只手轻松的捏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压在了她身上。 “登徒子,滚开!” 云锦毫不犹豫,抬起膝盖就向他胯下撞去。 男人却似乎早有所料,微微侧身,随后抬起腿,压住了她的。 “哥哥教你的,你倒是会学以致用了,只是如果不用在哥哥身上就更好了。” 第59章 心疼了 男人非但不生气,倒似乎格外的开心,愉悦的笑声自胸膛传出,荡漾着波纹,云锦都能感受到伴随着笑意,来自于那副结实的胸膛的震颤。 电光火石间,久远的记忆因为这一句话忽然撬开了一道缝隙。 哥哥…… 教过她这种手段的,只有小时候的…… 云锦渐渐停止了挣扎,适应了黑暗的眸子能稍稍看清咫尺远近的男子的轮廓。 鼻梁高挺,长长的睫毛下,深邃的眸子藏在暗影里,嘴角的形状也好看,不是那样冷漠薄情的唇,棱角分明,流畅的像是樱花瓣,此刻正因为愉悦而微微勾着,记忆中那张早已模糊的脸与眼下的容颜在恍惚间重合,还是那一副妖孽相貌。 谢知晏也不动作,任由她仔细打量着的同时,他也在仔细看着她。 记忆中小花猫一样脏兮兮的小孩长大了,只是身上却没几两肉。 “晏哥哥……” 她试探性的唤了一句,本以为再次开口叫哥哥会生疏别扭,可叫出口的那一刻,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谢知晏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沙哑着声音应了一声,“嗯。” “小锦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对不起,还是晚了一步,现在才找到你,明明曾经对着月亮的许诺,要保护她一辈子的。 可等他来到她身边时,才发现,那个曾经爱哭的小孩早就生出了保护好自己的壳。 他来晚了,好在,还不算晚。 这些话,谢知晏没能宣之于口。 “你先放开我。” 云锦晃了晃被禁锢住的双手,刚刚交手时她才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武功好像大不如前了,不然也不会这般轻易的让他控制住。 谢知晏依言松了手,云锦起身坐直了,他倒是会找地方,就这么坐在她身边。 月光泛着清冷的光,一半洒进了窗,照在了男人的黑靴上,他们的脚挨得很近,像是小时候那样,在月光下的森林里,相互依偎着。 云锦的脚晃悠了一下,垂着头,心情有些沉重。 他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 多年未见,她曾经多次派人去打探他的消息,却又不知道他的本名,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他。 ……再相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晏哥哥。” “小锦儿。”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借着月华抬眸看着对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相视一笑,沉闷的氛围顿时被笑意冲淡,轻松了不少。 云锦颔首,道:“你先说。” 谢知晏却并没再开口,反而侧过身体,张开双手,下一刻,云锦整个人都被他抱了个满怀,“小锦儿,我好想你。” 他的脑袋枕在她肩侧,狭长的眸子里有光点划过。 这样近的距离,云锦再次清晰的感受到了胸膛下有力的跳动的那颗心脏。 门外沾染的风雪早已匿于无形,云锦触碰到的,是散发着暖意的人,从没有什么时候,他身上清冽的味道,让她不自觉的想要放松下来,想要像小时候那样,下意识的去依赖。 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清晰的,一遍遍的提醒她…… 人都是会变的,裴望慈与她相守两年,日日陪伴,最后还是背叛了她。 更何况,他们已多年未见。 她不知他身份,不知他姓名,更不知他如今为谁效力,又为何忽然出现在这儿,从哪儿打探到了她的下落。 他杳无音信了好多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在她身边。 云锦不敢再信。 被最亲最信之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子的滋味儿太过难受,她已经没有第二条命可以折腾了。 抬起在半空的手缓缓垂下,她最终还是没有全了这个拥抱。 察觉到一切的谢知晏眸底刻满了心疼。 他后悔了,他应该早早的去到她身边,哪怕只是做一个不起眼儿的侍从,在她被那些人暗害时,他也能及时的带她离开。 “晏哥哥,你不是说,下一次见面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谢知晏松开手,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房间里未掌灯,一片的漆黑,却不知是不是她产生了错觉,云锦却知道他此刻正在务必认真的看着她,眸光灼灼。 “小锦儿,你听说过丹阳郡谢氏吗?我是谢家二房的长子,谢知晏。” 好熟悉的名字,云锦想,她好像听人提起过,只是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谢知晏……”她下意识念着他的名字,很好听。 “嗯。” 谢知晏才没管她是不是在叫自己,痛快的应着,仿佛身上每一处都在因为见到了她,控制不住的散发着开心的气息。 不像是装出来的,可她看人的眼光实在不准,也不敢贸然相信他,所以当谢知晏说出,“小锦儿,我带你回京,好不好”的时候。 云锦下意识脱口而出拒绝的话,压下心中种种情绪,她说:“晏哥哥,当年你救了我,我始终记得,所以若你真是宫中派来的,大可不必对我隐瞒,想必你刚刚也察觉到了,我的武功以大不如前,说不定过段时间就会完全成为一个废人,若……”你想杀我。 话还未说完,谢知晏却不由分说的拉起她的手,搭上了她的脉搏。 “怎么会这样……”他身上的气息忽然沉下,气场瞬间变得像是一把锋利的剑。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脉搏却骗不了人,这样沉沉浮浮又混乱的脉搏,分明是内外伤交加,又长期压抑着,才会有的。 她如今的身体,就像是漏风的窗子,没有一处是好的。 “那些……北漠人,他们就在隔壁,对吗?” 谢知晏眼前一花,滔天的怒火自胸膛升腾而起,直冲脑门,他忍着怒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没有疯掉,压抑着愤怒让他哽咽了一下,开口问云锦。 他甚至不敢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即便早有所料,可真正知道她的身体变成如今这般…… 第60章 栽在你手里,我认了 ……那些北漠人对她恨之入骨,他又怎么会想不到,她到底受了多少折磨。 她是大殷朝堂上唯一一位女将军啊,是她带着士兵北漠凶悍的攻势,她本该享受着所有人的崇敬。 害她的人,都该死。 无边的愤怒,叫嚣着,几乎要冲破胸膛。 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儿,云锦却看得很淡,甚至还问他,“我快死了吗?” “阎王不会收你。”谢知晏死死咬住后槽牙,不由分说的,他的声音坚决又不容置喙,“跟我回京,京中有最好的医官,他……” “我不回去。”云锦抽出了被他攥着的手,态度同样决绝。 京中或许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她如今这样回去,非但不能复仇,说不定还会再被裴望慈和他背后的整个皇室再杀一遍。 就算最后难逃死亡,她也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只需两瓣嘴唇一碰便可以定人生死荣辱天潢贵胄们,一个个跪在她脚下认错,所以在没有绝对的能够抗衡的力量之前,她是不会回去送死的。 谢知晏的唇瓣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他忽然从床上起身,半跪在了她面前,在云锦买来得及阻止时,男人已抬起右手,伸出了三根指头,“小锦儿,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起誓,我会像小时候一样用生命去保护你,无论你想做什么,至少……让我帮你。” 男人放低了姿态。 明明她才是那个一无所有之人,他却近乎卑微的半跪在她身前,求她允许他的帮忙。 月华洒落在他的肩上,名贵的玄色衣衫随着他的动作,随意的拖拽到了地上,他的眉眼那样认真,像是虔诚的信徒。 云锦看着,心脏漏跳了一拍,她近乎僵硬的别过头去,不敢再去看他,也不敢再看月光映照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借着月光,方才她已看的真切,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分明倒映着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除了她,没有半分的杂质,没有虚伪,更没有狡诈。 可她终究是怯懦了,经了这一遭,除了自己,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了。 在北漠,她学着一步步的开始玩弄人心,可晏哥哥……她不想把肮脏的手段用到他身上。 卷进这场阴谋中的人,一个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若他真心实意,她就更不想看他卷入到这肮脏的阴谋中来。 “晏哥哥,你回去吧,今日……就当我们没见过,好不好?” 她压抑着心脏被拉扯般的难受,撇过头去,想要拉起他。 “若我帮你杀了芸贵妃,你还会再怀疑我吗?” 云锦瞳孔一震,蓦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你知道?” 芸贵妃…… 那是华阳公主的母妃,她的母族是赵郡郑氏,乃是大殷百年世家大族,家资丰厚,芸贵妃亦是一进宫就受尽了万般荣宠,六宫粉黛比她漂亮的没她那样的家室,京中权贵之女,又无她那样美丽的姿容,一时间后宫无可与之相争者。 若不是当初北漠大汗的王子亲自来朝,代他父汗的口谕,指名为他父汗求娶华阳公主,皇帝又止战心切,那位自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华阳公主又怎会嫁去北漠呢。 华阳公主是他们掌心上的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而她……不过是个恰巧与她长的相像的人?因为她不是公主,没有根基,所以她就活该因为这张脸受折磨吗。 谢知晏沉默着点了点头。 云锦身子猛地一颤,缩回了与他的手触碰着的那只手。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想来也知道,华阳公主在裴府,被送入北漠的人是我。” 她抬头,眼尾有些红,自嘲般笑了一声,“晏哥哥,你看看我。我早就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小孩了,你回去吧,我自己的恩怨,总有一日我会亲手将它了结。” 谢知晏直直的盯着她,妍丽的冰眸仿佛要将她看穿一样,云锦垂下眸子。 终于,在无声的寂静中,谢知晏缓缓起身,转身,直至离开。 他一句话也没说。 云锦愣愣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笑着笑着眼泪落了下来,她拼命地擦,可它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云锦扑回床榻,心乱如麻,脑袋在一瞬间像是要炸开一样,若她如今不是做这样一副模样,若她还没经历这一遭,再见到晏哥哥,她一定不会赶走他。 世事无常,只要她让他失望了,他就不会再卷到这些事情中来了。 然而,云锦不知道……谢知晏并没离开,翻出后院,他靠在墙边站了好一会儿。 猩红的眸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乌云般翻滚着,“斩星。” “属下在。” 斩星一袭黑衣,单膝跪地,背着一把龙牙大刀,刀背竖起一道道的刃,形似龙牙。 “去问问大东家,这院中北漠人的来历,还有,问问他,小锦儿究竟要做什么。” 谢知晏用最后一丝的理智克制住了将这些人全部赶尽杀绝的冲动,她话中说的虽隐晦,却也能听出来几分,这些北漠人或许还没到死的时候。 不想他参与进来吗,可她就在他眼前,让他如何坐视不管。 小锦儿,我栽在你手里,我认了,所以你休想甩掉我。 “大人……您找到云将军了?” 斩星十分惊讶。 谢知晏一个眼神扫过来,他立刻低下头去,闭上了嘴巴。 看来大人的确找到人了,可似乎大人和将军谈的并不好,不然也不会孤零零的站在墙外了。 斩星离开后,谢知晏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走在街道上。 三更天,尚是宵禁之时,街上除了更夫,只剩冷风。 “前面那个,站住!宵禁时间禁止外出!” “说你呢,没听到吗!?” “来人啊,给我抓住他!” 为首巡逻的小将军只看到了谢知晏的背影,连着喊了两句后见那人不答应,顿时恼羞成怒,扬声让身后的士兵抓人。 然而那些士兵怎么会是谢知晏的对手,连他的衣摆都没碰到,就被一左一右踹飞了出去。 小将军胯下的马嘶鸣了一声,紧接着便听他命令身后的人一起上。 谢知晏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眸中划过一抹幽蓝色的弧光,而后,每个冲上来的人都被按在地上好一顿打,爬都爬不起来。 那小将军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还没等他张嘴威胁男人,谢知晏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扔在了他们脚边,他抬起头时,一块腰牌晃悠着出现在眼前。 繁复错综的纹路之间,赫然并排两行大字! 第61章 野孩子 北府卫。 指挥使。 小将军瞪大了眼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又惊又惧,心中只剩一个想法——他完了。 北府司直接听命于陛下,监察百官,上至皇亲,下至黎庶,几乎可以凌驾于大殷律法之上。 人人都在背后议论北府卫的指挥使不过是陛下身边一条会咬人的狗,可真见了这位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指挥使,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眼见腰牌被收回,小将军那颗心脏已蹦到了嗓子眼儿,他忍痛跪在地上,“末将有眼无珠,不知您是指挥使大人,望大人恕罪!” “看你诚恳的份上,罢了,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谢知晏从怀里抽出帕子,垂眸,擦拭着手上沾染的血迹。 那小将军大喜过望,忙不迭的表忠心:“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尽管吩咐,末将定竭尽全力,不不,万死不辞!” “韩将军府上有一貌美的歌姬,明日这个时辰,带她来见我。” “啊?这……”小将军面露难色。 谁不知道韩将军府上那新来的歌姬受尽将军宠爱,几乎夜夜都要陪侍在将军身侧,指挥使让他一个小小的将领去把那歌姬带出来,这不是在为难他吗? “做不到?”谢知晏挑眉,不等他开口,又道:“你该知道,本官不会无故来此,你我也算有缘,我愿意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若珍惜,飞黄腾达也说不准,你若不珍惜……” 话中意味已十分明显,听到飞黄腾达四个字,那小将军心下一横,当即道:“大人!末将愿为大人做事!” “很好。”谢知晏满意点头,又问道:“你今日可见过我?” 小将心中一哆嗦,头压得更低了,“末将就是例行巡逻,什么也没看到。” “这些人该如何处理,你当比我清楚。” 抛下这句话,待那小将军再次抬起头时,谢知晏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仿佛刚才不过是一场噩梦。 翌日。 当云锦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出现时,多罗冶尚没来得及咽下的一口茶尽数喷了出来,幸亏金今躲得快,不然他这一身衣服非要遭殃。 男人擦着嘴角,仔细看着云锦那勉强睁开一条缝儿的眼睛,“你知道自己像什么吗?” 云锦不答,她有预感,多罗冶那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见她不答,多罗冶反而更来了兴趣儿,勾起唇瓣,恶劣道:“你的眼睛上就像是盘着两条蚯蚓,丑死了。” 云锦低头一口一口喝粥,昨夜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心口到现在还一抽一抽的疼,不想跟他说话。 “为什么要哭?想家了?据我所知,你的家就在这紫荆关,是昨日我们路过的云府?” “不是,大人记错了,我是野孩子,早就没家了。”云锦否认的很快,说完,干脆放下粥勺,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随意抬手抹了下嘴角,没给多罗冶再调笑她的机会,认真道:“紫荆关内酒楼食肆众多,但若说真正有名的也只有天香楼,望月楼几家,今日大人随我去天香楼瞧瞧,如何?” “云锦,我们不是来这儿消遣的。”多罗冶的声音沉了几分,显然不悦。 云锦摊了摊手,垂着眸子让自己的眼睛好受些,随即道:“不是我们两个人去,还需带上一个能说会道的北漠商人。” “你要做什么?” 云锦神秘一笑,言简意赅,“卖东西。” 天香楼不愧是紫荆关内数一数二的酒楼,这还是巳时,便已经人来人往,好不气派。 云锦站在酒楼前,看了看门上气势恢宏的匾额,又转头瞧了一眼开在街对面望月楼,忽然问了那跟来的北漠商人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对自己带来的东西有信心吗?” 他怀里抱着一个大罐子,虽然不知道云锦到底想干什么,但身为身为商人,还是在云锦面前,他自是不会怯懦,当即拍了拍胸脯,差点儿把怀抱着的大罐子里的东西弄洒了。 “诶……吓死我了!” “那还用说吗,我自己带来的东西自然有一百个信心,也就是你们大……”他嘴一秃噜,刚想说大殷,往周围一看,这地界上全都是大殷人,最后只得讪讪闭嘴,小声嘟囔着,“你们不识货。” “好,既如此,我们就进去吧。” 云锦迈开步子进去,落后了两步的多罗冶望着她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小二很快热情的迎了上来,见到云锦时,只觉得莫名眼熟,转念一想,这小郎君虽然肿这眼皮,但面上看着贵气,让人见之便很难忘记,想必以前是来过的。 “公子,想吃些什么啊?” 小二跟在云锦身后,热情的招呼着她,却根本没将多罗冶几人放在眼里。 直到他们也跟着在云锦对面的长椅上坐下。 店小二这才正视几人,开口便是嫌恶的语气:“你们几个北漠人还真是不懂规矩,没看到这位公子已经坐下了,快起来,自己找别的地方坐去!” “你!”金今豁然起身,眼见就要抽出刀来,多罗冶抬手按在了他碰上刀柄的手背上。 那小二扬起下巴,一脸的不屑。 眼看气氛愈发紧张,云锦看够了热闹,终于开口:“诶,这是做什么,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跟我坐在一处没什么不妥吧?” “朋友?”店小二脸上的笑淡了些,好在看云锦气度不凡,像是哪家小公子,便没再为难,让他们点了菜便离开了。 直到他走后,多罗冶才开口:“你也看到了他们的态度了,你想让他们跟我们做生意,云锦,你倒不如现在就那个软枕,在这儿做白日梦呢。” “稍安勿躁。”云锦给了他一个眼神,旋即将视线落在了周围的食客身上,示意他们仔细看。 “看什么?” 第62章 四目相对,她震惊 “这店里的菜品大多是十几年前就有了的,虽然不断改进,但原料未变,味道也并无多大的改变,倘若让这些食客尝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你说会发生什么?” 云锦慢悠悠说着,连带着牧仁都微微瞪大了眼睛,抢先开口,“若他们当真喜欢,下次一定还会来这儿点菜!” “没错,所以现在就靠你们两个了。” 云锦知道自己是使唤不动多罗冶的,便将目光放到了牧仁和金今身上。 “我们?做什么?”两个人一头雾水。 云锦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两人凑近些,随后在他们耳边缓缓道出了自己的主意。 “这,这能行得通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说,又不是让他们杀人放火,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的,不过你们两个切记,跟他们说话时夸张些,最好让他们记住你们的长相,但又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点头。 云锦十分欣慰,旋即在多罗冶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目光中,同样睁着一双肿胀的眼睛看向他,笑的格外人畜无害。 多罗冶莫名觉得身体一抖,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没了一样。 果不其然,下一刻,云锦笑容婉约的开口,“至于要花的银子,那就要看你们的大人愿意给你们多少了。” 牧仁和金今齐齐看向他,虽不敢开口,但那意思就差刻在脸上了。 多罗冶:“……” 任命的掏出银子塞到了两人手里,烦躁的挥了挥手,“快去办。” “谢大人。” “大人英明!” 两人拍完了马屁,按照云锦的吩咐,屁颠儿屁颠儿的走了。 小二很快上了菜,云锦拾起筷子,迫不及待的夹了鱼肉,便要往嘴里送。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不间断的有女子或高或低的惊呼。 鱼肉送到嘴里,云锦下意识望去…… 当即愣住。 阳光正好,寒意也被挡在了门外,食客们来来往往,神色各异,在云锦眼中,却都失去了光彩,只有那个人,一袭红衣,腰束黑色蹀躞带,上面的白玉泛着柔和的光泽,带着上则只挂了一物——一把小木剑。 男人身姿挺拔,嘴角擒着半分笑,高挺的鼻梁再向上,狭长深邃的眸子有目的的扫视着。 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云锦只觉得大脑一阵翁明,如烟火般炸开,她瞬间低下头去,咽下了嘴里的鱼肉,食不知味。 却没注意到谢知晏在看到她那双肿胀的眼睛的一瞬间,眸色微深。 昨日深夜,她只看到了他的轮廓,虽看不真切,想着晏哥哥小时候长得就精致有好看,如今长大了,也定是好看的。 可她没想到他会长得这样俊美,身形高大,却并不像北漠的汉子那般粗糙,反而恰到好处,尤其是那一身红衣,衬的他愈发的像妖孽。 云锦一改往日的模样,此刻像个鹌鹑一样缩下了身子。 现在还纠结为什么他能找到她已经来不解了,她只能祈祷谢知晏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坐到他身边来。 许是听到了她的祈祷,谢知晏的确没坐过来与她说话。 沉稳有力的脚步自身边经过,谢知晏撩开下摆,坐在了云锦这桌的旁边,与多罗冶在一侧,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 啪嗒。 筷子脱了手磕在了桌角,云锦回过神,换了一双筷子,努力让自己忽视谢知晏的存在,不断的在心中告诫自己,也许只是巧合,天香楼这样有名,她能来,他当然也是能来得的。 “公子,您要吃些什么?咱们店里的招牌菜可是一绝,比如说……” “那桌的鱼看着不错,同样给我来一份。” 小二愣了一下,回头一看,正巧看到他们这桌的鱼,当即喜笑颜开,“好嘞,您在看看,还要吃什么?” …… 云锦看着摆在面前这道被她戳了一筷子的鱼,微微闭了闭眼睛,耳朵里全是晏哥哥的声音。 四下明明那样嘈杂,可他的声音却与那些人不同,像是空谷的山泉,清冽又让人仿佛又含着笑意,勾住了云锦的耳朵,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云锦却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若是让京城那群人知悉了,那是非要觉得她疯了不可,这新晋的指挥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个字——鬼,那声音不是声音,那是催命的符咒啊。 “你怎么了?”多罗冶放下筷子,看着快把自己缩成一团的云锦,满肚子的疑惑,从今早他就觉得她不对劲儿,但哪儿不对劲儿他又说不上来,“遇到认识的人了?” 云锦:“……” 僵硬的抬起头,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一些,故作洒脱一笑,“没有啊。” “我看你都要钻到桌子下面去了,难不成这是你的什么癖好?” 在北漠时,奴隶们吃饭都是随便坐在一个地方,手里捧着碗,随意吃的,哪有机会上桌子吃饭。 所以多罗冶下意识的以为云锦这是什么怪癖,还是不适应在桌子上吃饭了,才做出这样古怪的举动来。 多罗冶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看来这一次回到北漠,他应该让她上桌子吃饭了。 云锦嘴角抽了抽,在心里又骂了多罗冶一遍,嘴上却又是另一副口吻了:“大人多虑了,我倒是没有这样的癖好。” 云锦没什么耐心解释,然而这样的敷衍的语气听在多罗冶耳朵里,却完全变了一个味道:“知道了,等回到北漠,我会给你准备桌子吃饭。” 云锦:“……”什么没头没尾的? 咔咔咔。 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了云锦耳朵里,她下意识的往谢知晏坐的地方瞥去。 飘落的木屑落在男人的红衣衣摆上,再往上看,谢知晏手撑着的那一块桌角布满了蛛网一样的裂痕,竟是硬生生被他给捏碎了。 云锦不敢想他要是再听下去,会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 现在还不是杀了多罗冶的时候,为了让晏哥哥冷静下来,她只能僵硬的转移话题,内心期盼着金今他们赶紧回来,他们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小二,拿两坛酒来。”谢知晏忽然开口。 云锦神经一紧,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63章 忍无可忍,暴打多罗冶 小二将一坛酒放在了男人桌上,谢知晏掀了酒坛子上的黄封,端着那坛酒坐在了云锦对面,多罗冶身边。 云锦脑袋中绷紧的那根弦还是在谢知晏将头转向多罗冶时,啪的一声断了。 “北漠人?” 他语气稀松,听不出什么敌意来,像是寻常搭讪的。 多罗冶放下筷子,灰眸转动,看向谢知晏,半晌才开口:“你是何人?” 谢知晏低笑一声,随口道:“自然是大殷人。”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云锦本想插嘴,却又不知如何开这个口,一时间十分为难。 谢知晏却自顾自的拿过了多罗冶面前的碗,盛满了酒水,又推到了他面前:“我听说北漠人个个擅饮酒,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展示一二?” 这要求听上去着实无礼了些。 “我吃饱了。” 多罗冶放下筷子,看向云锦,眼神中的意味已十分明显。 起身欲走之际,谢知晏却抬手横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见用多大的力气,却将多罗冶生生的按着,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半分都动弹不得。 多罗冶:“你究竟是何人,想做什么?” 谢知晏歪头看着多罗冶,狭长的眸子中,黑白分明的瞳仁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在云锦紧张的注视中,他缓缓对多罗冶开口,“北漠果然盛产野蛮人,半分的礼数都没有,我说过让你离开了吗?” “你们大殷人别太过分。”怒意心头起,被人这般挑衅,换成寻常有些血气的男子都忍不住,多罗冶那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青筋暴起。 谢知晏人如其名,言笑晏晏,拎着一整坛酒送到了多罗冶面前,眼角的余光始终盯着云锦所在的方向,唇角的笑意淡了些,“想让我放了你们?好啊,喝到我满意为止。” “若我不喝呢?”多罗冶将那坛酒推远了,气势不遑多让,“大殷与北漠早两年就签下了休战书,你如此逼迫,难不成想破坏两国的和平?” “据我所知,你北漠的云将军早两年便嫁做人妇,若开战,你这没了将军的紫荆关还能拦我等几时?” 多罗冶的声音极低,本意只是为了能脱身,殊不知,他这话正中了男人的逆鳞。 搭在肩膀上的手蓦然用力,几乎要将多罗冶的肩胛骨捏碎,多罗冶吃痛,袖下短刃划入手心,抬手欲刺。 云锦心中一紧,谢知晏却似乎早有所觉,手一滑,抓住多罗冶的后颈,狠狠的将他的脑袋撞向桌子。 只听得一声巨响,酒碗碎裂,多罗冶被撞的脑中一片翁明,再次被拎着拽起来时,鲜血顺着脑门滑过鼻骨,谢知晏几乎不给他反击的机会,一手拎起酒坛,掐住他的后脖颈便往嘴里灌! “让你喝酒,你费什么话!” 辛辣的酒水猛地灌入咽喉鼻孔,迸溅的酒花撒在了伤口上,又引得一阵钻入脑海般的疼痛。 眼前一片模糊,多罗冶胡乱挥舞着短刃向后刺去…… 金今两人回来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天香楼的食客一脸惊惶的往外跑。 他两个加快了脚步,进门时候就看到他们的首领正在被一个红衣男子强行灌酒,而首领却丝毫没有反击之力。 “啪!” 一坛酒见了底,金今拔剑冲过来时,酒坛迎面袭来,直击面门! 他下意识躲避。 这间隙,谢知晏揪住多罗冶的后颈,一字一顿,恶狠狠道:“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北漠人,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旋即瞪向云锦,恶狠狠凶巴巴的警告着,“看在你是大殷人的面子上,我且饶你这一回,再有下次,哼。” 说完这话,还不忘对她眨了眨眼睛。 云锦:“……” 一如来时那样,谢知晏揍完了人,离开时一脚将金今踹出去老远,扬长而去。 全然是一副对北漠人恨之入骨,恨不能处之而后快的纨绔模样。 多罗冶是被金今扶着回到赌庄后院的。 上药时那张脸已经肿的几乎看不出原样,云锦坐在边上看着,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心里却早就憋不住笑了。 晏哥哥一点儿也没留手,那样的力道,全然是奔着要撞死多罗冶去的。 “让你们做的可都做完了?” “回大人,属下已将……交代的都送到了望月楼中。” 金今看了云锦一眼,顿了顿,刻意忽略了她的名讳。 牧仁却是一脸的囧相,苦着脸道:“天香楼那小厨子可真不是个东西,我与他好说好商量,那人不做事不说,还抢了我身上的银子,把东西一股脑扔到了渣斗里……” 云锦听着,了然点头。 “你似乎并不意外?”多罗冶脸上缠着布条,只露出了眼睛。 云锦耸肩,“天香楼一向自恃清高,向来如此,我不过让牧仁探探虚实,看看如今是否还这样。” 天香阁乃是云家的产业,自恃清高、目中无人的劣根性一脉相承。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你认识那个男人吗?”多罗冶忽然问她,其他人闻言,亦是一脸的戒备。 “大人,我看不用问了,说不准那个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金今本就看她不顺眼,这会儿更是不遗余力的往她身上泼脏水。 “你有证据吗?”云锦目光不闪不避的看他。 金今被问的哑口无言。 “话又说回来,若我先前便认识有这等武功之人,如今在北漠的便仍是华阳公主,不会是我了。” 多罗冶并未说话,态度不明,许是将信将疑。 云锦也不与他们绕弯子,干脆抬起两只手,亮出手腕送到了多罗冶面前,“若你们还怀疑我,不如再将我铐了去,这样若再出什么事儿,我多少还能证明清白。” 金今:“大人,我看不如就……” “云锦,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在骗我,若你离开,北漠那些奴隶,都会因此付出代价。” 云锦心下一沉,缓缓地,道了声,“知道了。” 第64章 小锦儿是水做的 他威胁人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龌龊。 云锦离开后,多罗冶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伤口的疼比之今日所受之辱,充斥着大脑,后知后觉的,又开始后悔刚刚对云锦的威胁。 冲动之下的话,他想找云锦解释清楚,然而转念一想,又无意识地猛灌了一口茶,毫无意外的,嗓子眼儿火辣辣的疼。 多罗冶的脸扭曲了一阵,猛然将桌上的茶杯连带着茶盏都扫落在地。 沙哑的声音破锣般响起,多罗冶捂着脖颈,“金今,去查查那个男人的来历。” “是,大人。” “大人,要不要也查一查他与云锦之间的关系?” 房间内,男子沉默片刻,不知是在想什么。 金今等了许久,以为大人不会再回应时。 声音传入耳中,颇带着一点儿认命的味道,“不必了。” * 二更天。 下起了薄雪。 云锦刚要睡下,窗边传来细微的声响。 她利落下床,抬手取下挂在架子上的衣衫披在了身上。 未多时,只见一人出现在眼前,房中仍旧未亮灯,今夜连月亮都没有,即便如此,云锦还是凭那个轮廓一眼认出了来人。 相比于昨夜的小心翼翼,仅过去一日的功夫,这人看上去就已无比的淡定从容。 “谢知晏,你怎么又来了?是我昨日说的还不明白吗?” 云锦故意冷下了声音,想让他快些离开。 谢知晏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她这恶劣的语气似的,比昨日离开时的落寞,不知淡定了多少。 “为了赶我走,连哥哥都不愿意叫一声了?小锦儿,你好狠的心啊。” 谢知晏捂着心脏,故作心痛模样。 云锦看着他这无赖模样,与小时候是一点儿也没变,只是小时候的他更傲娇一些,对她好是真的,喜欢捉弄她也是真的。 她还记得,有时候被他捉弄的烦了,干脆就坐在树下装哭,那时候这家伙又会手忙脚乱的来哄她。 那是云锦这二十几年来最美好的回忆,虽然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在逃跑,找家的方向,虽然吃的有上顿没下顿的,穿的也破破烂烂,但那时候他们一心一意的陪着彼此…… 他会给他捉鱼,还会上树掏鸟蛋煮来给她吃,虽然味道不怎么样…… 想着想着,云锦没出息的又红了眼眶。 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她从来都不是爱哭的人,不管是在裴府还是在北漠,她都没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为什么谢知晏一来,她就控制不住的想大哭一场。 云锦吸了吸鼻子。 黑暗中,谢知晏顿时收起了方才想要逗她的心思,三两步就来到了床边,紧张的碰了碰她的脸蛋儿。 一片湿润。 他叹了一口气,十分挫败,“我们自昨日,刚见了两面,我惹哭了你两次,该打。” 他抬手就要打自己,云锦本就泪眼婆娑的,看的不慎清楚,只能摸索着大概的方向,想去拉他的手,却偏了分寸,碰到了男人的脸上。 谢知晏的紧接着落下,碰了碰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在云锦想抽回手时又攥紧了些,“原来小锦儿想自己打。” “罢了罢了,你想哭也好,想拿我出气也好,都随意好了,不过我今日可都看到了,在天香楼时,你的眼睛都快肿成两颗核桃了。” “我才没有。”云锦抹了一把眼泪,声音里带着哭腔,死活不承认自己的眼睛像两颗核桃,“你看错了。” “好好好。”谢知晏百依百顺的点头,伸出拇指擦着她眼角的泪,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将她碰碎了似的。 就算一个人再能伪装,言语间说话这样密不透风,连动作都这么小心翼翼,除了裴望慈,云锦还没见过这样擅长伪装的人。 “小锦儿,跟我说实话,为什么要赶我走?” “我……”云锦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谢知晏却又问了,“是因为不相信我吗?” “不是。” “那就是怕我卷进这桩事情里来,怕我被那些害了你的人算计,最后丢了性命?” 云锦抽回手,放在腿上,微微蜷起,“你知道那些人都是谁吧,若我回京伸冤,皇室掩面扫地,到时莫说是芸贵妃,皇帝为了江山稳固,怕也容不得我,若我回京复仇,如今我一无所有,最好的下场是死,若再凄惨些,被他们再一次送回北漠,也不是不可能。” “当下进京只有死路一条,晏哥哥,你告诉我,我如何能跟你回去,让你跟着我一起死吗?” “我可以保护你,如今我已是……” “没用的,你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住我一世。”云锦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要做的,是永绝后患,“我知道,我注定没法伸冤,晏哥哥,君终究是君,臣终究是臣,君臣颠倒,自古而来只有一条路,你说对吗?” 谢知晏微微瞪大了眼睛,不过很快他就认同的点头,“……我明白了。” “今夜跟我去个地方,好吗?” “做什么?”云锦疑惑,又想到了什么,指了指外面,意思已很明显。 谢知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屑道:“那守在外面的废物?如今他怕是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三更天。 街上空无一人,云锦带着谢知晏一早就准备好的斗笠,身上裹着一件狐裘大氅,也是他一早就命人带来的,刚出院门时就裹在了她身上。 狐裘暖和又厚实,该是被熏香仔细的熏过了的,透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气。 云锦还不知他要做什么,未多时,街上来了一队巡兵。 她悄悄抬手摸向腰间,已经准备动手时,为首那小将忽然单膝跪在了谢知晏面前。 “大人,您要的人,属下已经给你带来了。” “抬过来!” 那人挥了挥手,只见粗糙的麻袋子两个人扛着,扔到了地上。 里面原本没什么动静的人形,被这么一撞之下,许是醒了,不断扭动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那小将还等着谢知晏的夸奖,谁知谢知晏直接给了他一脚。 “谁让你把她绑来的?” “这,这,我,属下也不知……大人,属下知错了。” 在谢知晏如若锋芒的目光之下,那小将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只能干巴巴的认错。 云锦纳闷,这袋子里装的东西像是人,可谢知晏让她见的人,会是谁呢? 第65章 暗妾 谢知晏挥了挥手,那小将即刻会意,明白接下来的不是他们能该看的,麻溜带着人消失了。 云锦自暗处走出来时,谢知晏正蹲下身去解麻袋上绑着的绳子。 未多时,一个身着粉裙的少女从麻袋里露出大半个头来,嘴里呜呜呀呀说着什么,奈何被塞了布条,说什么也不清楚。 只是她看清谢知晏时似乎十分激动,一双美眸里几乎冒出火来。 “别喊了,谁把你绑过来的,你记得去找他们算账。” 听谢知晏的语气,与这美人儿当是十分熟稔的。 云锦猜度着,蹲下身去,替她松了绑。 美人儿瞪着一双杏眼,扯下了嘴里的布条,利落的从麻袋里钻了出来,指着谢知晏的鼻子就开始骂他没良心。 “你想找我直说不就可以了,我自然会想办法出来,哪里用得着这么五花大绑的,要不是我下手快,早早的哄那姓韩的吃了迷药,现在他一个人在床上颠鸾倒凤,我差点儿就暴露了。” 云锦听的云里雾里,不过姓韩的……说的莫不是紫荆关新来的守将。 “她是……你的暗妾?” 云锦瞧着两个人,举止亲密,又没什么尊卑,这美人儿又是别人家的,还迷倒了自己的夫君,这样一看,他们的关系怎么都不能简单了去。 此言一出,谢知晏当即连退三步,极力否认,“不是,你误会了,她是谢夕螺,是我……!” “没错!我就是哥哥的女人!”谢夕螺窜到谢知晏身边,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扬起下巴,一脸挑衅,“你又是谁啊,我警告你,别想勾引谢哥,他可是诶呦诶呦!” 谢知晏忍无可忍,毫不怜香惜玉的揪起了美人儿的耳朵,教训道:“你给我正经点儿,别在这儿瞎说话。” 说完,又看向云锦,耐心的解释着,完全换了一副面孔。 “小锦儿,她是我妹妹,谢家三房我三叔父的女儿,自小散漫惯了,平日里口无遮拦的,你别误会。” “小锦儿?” 谢夕螺忽然停止了挣扎控诉,杏眼亮晶晶的看着云锦,像是在看什么宝贝似的。 云锦被她这过分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掩面咳了一声。 而后……谢夕螺又被谢知晏教育了一通,终于安静下来一会儿,却在谢知晏放松警惕的片刻功夫,蹭的一下窜到了云锦身边,自来熟似的,亲昵的挽起她的手臂。 “锦姐姐,刚刚都是误会,都怪我哥,没事先说清楚,我这不是害怕他身边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嘛,所以刚刚激动了些,说错了话,还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云锦失笑一声,觉得她挺有趣而,便没忍住打趣儿:“我也是女子,你怎么不害怕我把你哥哥拐走了?” “锦姐姐怎么能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比呢,您可是我哥的心唔唔唔!” 一双大手不费吹灰之力捂住了谢夕螺的嘴巴,又推开她的脑袋,自己反而站到了云锦身边。 “唔唔唔!!” 谢夕螺眼中的控诉下一刻就要溢出来。 谢知晏完全忽视了她的想法,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后,扭过头去看云锦时,又换上了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她脑子不好,太聒噪了些。” “唔唔唔!”谢知晏,你才脑子不好! 谢夕螺也就只敢在心里骂谢知晏一两句了,等捂住她嘴巴的手松开,并且收到了她哥的死亡警告后,谢夕螺再胆大也不敢说了。 哥哥就是个缩头乌龟,明明从小就惦记着人家,现在终于见到了,怎么连心意都不敢表明,哼! “小螺,别闹了,说正事。” “哥哥请说。” 谢夕螺双手交握在前,凑了一双耳朵过来,还是没个正形。 直到谢知晏说明了找她来的目的,谢夕螺终于正了神色。 “锦姐姐,我们去那边坐吧。” 空气陷入安静,几根长条的木棍支起来的布棚子下,布棚挡住了飘落的雪花,谢知晏抬手,轻轻拂去云锦肩头狐裘上的雪花,小雪花碰到手便很快化了,也断然落不到云锦的脖颈里去,他却认认真真的,谢夕螺看着这一幕,一脸牙疼。 云锦坐在方桌的另一边,伸出手,谢夕螺这才正了正神色,认真的为她诊脉。 指腹下的脉搏让少女的神情愈发的严肃,连带着一直上扬的嘴角此刻都抿成了一条线。 “怎么样?” 谢知晏的神色也开始凝重起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紧张盯着谢夕螺。 他有些后悔,当初只跟韩笠学了些号脉的皮毛,如今才只能束手无策的在这儿站着。 气氛有些压抑,反而云锦这个当事病人人表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仿佛不太在乎自己的身体。 “锦姐姐,有人用你的身体试毒?可是,这怎么可能,你不是一直都在裴府吗,难道是裴府的人给你下毒?姐姐这几年可有一直吃什么东西?可有感觉过不适?” 云锦默了默,原来谢夕螺不知道她被送入北漠这件事。 “锦姐姐,你不愿说也没关系,我就不问了,只是你的身体如今内里亏空,前些日子又几乎日日都处于中重伤之下,忧思过度,肝气郁结,经脉拥堵,简单来说,你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间四处漏风的屋子,若是不及时治疗,恐怕……” 未尽之意,云锦已然知晓。 她这身子,早就已经被啃食的千疮百孔,就连多罗伯颜都说,不敢相信她受了那么多的大刑后还能活下来。 收回搭在桌上的手,云锦放下袖子,淡淡道:“我还能活多久?” “云锦。” 谢知晏是真的急了,先前还总是小锦儿小锦儿的叫着,如今干脆直呼其名了。 云锦抿唇,垂着眸子,不敢去看谢知晏的眼睛,那双眸子太深情,那样的情谊,她承受不起。 谢夕螺左看看,又看看,最终只能回答云锦的问题。 “锦姐姐,你别说这样的话,若是好好养着,三五年,一定能补回来的。” “若是没好好养着呢?” 第66章 谢夕螺:两头倔驴 谢夕螺一愣,顿了许久,小声答道:“若不好好将养……至明年冬,内力会一点点失去,锦姐姐,最迟明年入秋之前,你必须安心养着,那之后,神仙难救。” 街道空旷,少女声音虽很小,两人却都听得真切。 “跟我回京。”谢知晏几乎立刻做了决定,态度之坚决,没给云锦一点儿反悔的余地。 云锦拒绝,“不要。” 谢知晏终于是恼了。 “你真以为我不敢亲自动手把你绑回去?” 他上前一步,眸子里的担心全然做不得假,然而语气却格外的严肃,大有立刻就要动手将她绑回京城的意思。 云锦却分毫不让,“只要再走一次,我就能完全记下北漠王庭的具体所在,到那时,我们可以反击,大殷再也不用被动的防守。谢知晏,你知道那里有多少被他们俘来的奴隶吗?他们都是大殷的百姓,在北漠的营帐里,活的还不如看家护院的狗。” 谢知晏心中闷闷的疼,他早就查到关于她的过往…… 她如今长的很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足以让所有人为她骄傲。 可他自私,只想她好好的活着,平安喜乐,足矣。 “大殷与北漠有了生意往来,假以时日,我们终能找到北漠王庭的位置,小锦儿,你为大殷,为百姓做的还不够多吗?你只是一个人,你不用抗那么多的责任。” 责任……云锦默默念着这两个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她不用抗下那么多。 可已经回不去了。 “北漠可汗缠绵病榻,王子争权,各部族首领蠢蠢欲动,一旦新的汗王上位,将大殷送我入北漠之事昭告天下,届时大殷皇朝颜面扫地,诸国如何想?”云锦顿了顿,起身,望向遥远的北方,声音莫名多了几分苍凉,“晏哥哥,到那时,什么和平的约定,统统都不作数,我会是北漠新汗王借机出兵最好的理由。” “……所以你心意已决,非要回北漠不可了吗?” “晏哥哥。”她走到他身边,第一次主动牵起他的手。 云锦生的并不娇小,但站在谢知晏面前,还是只能到他下巴那儿,她不得不抬起头看着他,拉着他的手放在他的嘴角,向上稍稍提了提,眸中倒映着他的眸子,“我答应你,明年秋天之前,一定会回来,在这之前,晏哥哥,你也答应我,不要跟那些人硬碰硬,我自己的恩怨,待归来时自会解决。” 晏哥哥,不要为我做什么,也不要再等我了。这一句话,她终究还是没忍说出口。 “晏哥哥,你小时候很爱笑,还是笑起来好看。” 她看着他,学着在裴府时看到的那些娇软的女子模样,放缓了语气说着,只是她实在不适合说这样的话,听上去莫名的别扭。 谢夕螺眼观鼻、鼻观心,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她哥是真的生气了,可谁让生气的对象是云锦呢,这气还没处撒。 她现在只祈祷着,她哥别一气之下把她给拆了,那就谢天谢地了。 这边,云锦话音落,谢知晏无力又无奈的低头看着云锦,听进去了她的话,唇瓣勾了勾,扯出了一抹牵强的笑。 谢知晏拿云锦没有任何的办法。 “明年中秋前,若你还未归,拼上性命,我也定会送京中那些天潢贵胄们下地狱。”包括我自己。 “你……” “我劝不住你,小锦儿,你也不必再劝我。” 他低着头,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顿,坚定不容置喙。 谢夕螺无声叹了口气,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有主心骨,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明明都是为了对方好,却一个人都不愿意先妥协。 看来她哥想把锦姐姐准到手,任重道远,难呐。 回到赌庄西厢时,一直在门外守着的金今果然晕的七荤八素的,也不知道是被喂了什么药,人还是站着的,眼睛却毫无光彩。 云锦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房门,没有惊动任何人。 住在隔壁的多罗冶只是翻了个身,昏昏沉沉睡着,梦中,猛然睁开眼睛,面前仍是一片漆黑。 三日后。 望月楼内炸开了锅。 掌柜的慌忙跑到了主家去,将事情的经过详实说了一遍。 半个时辰后,赌庄后院,云锦的房门被人敲响。 推开门去时,她早已扮作了男相,见到门外穿着黑褂绿袖长袍的中年男子,也不觉得惊讶,只是略行了一礼。 对面那人猛地见到一少年公子,先前还愣神,见云锦有礼,自己也不能失了礼数,便也双手交叠,还了一礼。 “你是……” 云锦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着眼前这再熟悉不过的人,脸上却未见分毫波澜。 那中年男子相貌憨厚,比之大东家要稍稍瘦上些,但人到中年,大多时在家养鱼弄花,心宽体胖了些,却也称得上谦逊。 当即报了家门。“公子,在下是望月楼的东家,鄙姓王,公子可直接称我为王东家,不知公子贵姓?” “单名一个锦字,不知王东家来此,有何贵干?” 云锦边说着,边让出了路来,让王东家进屋慢聊天。 王东家也不推辞,笑着提起衣衫下摆进了屋,心中大把握更大了几分,坐下时喝了口茶,便说明了来意,“既然锦公子问了,那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前两日你家侍从送了许多东西到我后厨,小厨私自将你们的东西与我们的掉了包,这件事锦公子怎么看?” 云锦眸中显露除了一抹欣赏之色,王家的人果然都十分的谨慎小心,做事圆滑也有分寸,她找上王家,许是没错的。 然而心中赞赏,面上却分毫不显,依旧让人看不出虚实来。 云锦端起茶盏吹了吹,却并未喝,而是反问于他,“王东家今日是来兴师问罪来了?据我所知,那些你们经手的东西,都会验毒,当不会害了人才是。” 话音不轻重,却充满压迫感。 王管事心下一凛,仔细盯着面前这少年瞧着,不敢再轻视于他。 方才他一进来,见到这位锦公子时,这人乍见他,脸上并无惊讶之色,他报上家门时,这看着年纪轻轻的公子也是一脸了然般,莫非是已经知悉了他今日要来,所以才如此淡然自若。 想到这层,王东家再度起身,对云锦行了一礼,“锦公子误会了,在下今日前来,其实是想与你谈一笔生意。” 第67章 谈生意,她的魄力 “东家坐下说吧。” 云锦示意门外的金今去叫多罗冶来。 王东家坐下来,却还是有些犹豫,云锦看出了他的顾虑,再度开口:“东家不必心急,你想见的人,我已经差人去叫了,一会儿便来。” “啊,哈哈……锦公子果然心细如发。” 被轻易拆穿了心思,王东家有些尴尬的笑着。 云锦面色如常,没一会儿的功夫,多罗冶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瞥了那东家一眼,径直走到云锦身边坐下。 “哦,在下是……” 王东家话还未尽,多罗冶便抬起手,“侍从已经跟我说了你的身份,生意上的事情,你跟她说就行,我只是来听听。” 王东家欲言又止的看了眼云锦。 云锦也十分诧异的看向多罗冶,眼神询问: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了? 多罗冶颔首,从桌上翻过来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当着是个甩手掌柜似的,悠哉游哉的品起了茶。 “东家说吧。” “锦公子,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我此番起来,是想求购你们上次送到后厨的那些食材。” 云锦挑了挑眉,反是问道:“东家愿与我等做生意?” 王东家踌躇了片刻,不过很快便想好了措辞,笑道:“在商言商,何况当今圣上已经下了旨意,让我两国加强贸易往来,许是之前你们来此遇到些不愉快,大家都是商人,都是为了赚钱来的,先前有什么不愉快的,说开了就是,生意不是还要做下去的,锦公子觉得呢?” 云锦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像是在思考着,半晌都没说话。 王东家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心中难免有些捉急。 食客们还在店内吵嚷着要他们上菜。 这件事根本瞒不住,一旦传了出去,到那时,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要踏破这位锦公子的门槛,跟他王某人抢生意了。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着急来与这些北漠人谈生意。 云锦似乎想明白了,朗然大笑,“东家还真是个通透人,说的有道理啊。” “锦公子谬赞了,在下还有一事想请问公子。” “东家请说。” “不知公子当日送去的黑色罐子里装的白色如牛奶一般的东西是何物?听厨子回忆,口感醇厚,味道甘甜,不似牛乳那般腥,在下也从未听闻过。” “北漠有双峰驼,我们此番来到紫荆关,便带了几只骆驼来,那罐子里的东西正是驼乳。” “驼乳?”王东家十分讶异,骆驼他是见过的,只是这许多年来,从未有人喝过驼乳,没想到这驼乳的味道会有如此多人喜欢。 若他差人养几只骆驼,或许便不用再与北漠做这驼乳的生意了,还能省下些银钱。 云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兀自道:“北漠的双峰驼每日行走于大漠之中,有专人饲养,与被单纯圈养起来的骆驼倒是有很大的区别,这驼乳的口感上自然也就不甚相同。” 云锦信口说着,多罗冶微不可查笑了笑。 没人知道这话的真假,但这样的想法一旦在心中种下,就算王东家心生怀疑,回去亲自去两种驼乳,怕也会觉得口味是不同的。 王东家心中愈发震惊,没想到面前这小公子年纪轻轻,短短时间内,却能频频猜到他的心思,说是巧合都没人信。 深吸一口气,几番询问下来,王东家心悦诚服,也深知,今日这架势,即便他不买,这位锦公子也有本事将带来的东西都卖给别人,如此一来可就不妙了。 “锦公子今次前来,定不只是带了几样东西吧,不知还有什么别的,我一并买了。” 云锦拱手:“王东家果然大气,你们把东西带上来,给东家看看!” 牧仁几个商人本站在门口偷听,一听这事儿要成了,个个喜笑颜开,此刻也顾不得云锦是不是在命令他们了,屁颠儿屁颠儿的去差人搬东西了。 很快,一件一件的包括食物和皮毛兽骨在内的货物被搬到院中摆好。 云锦陪同王东家一一看过去,反倒几个商人直挺挺的站成了一排,格外的紧张。 “锦公子心中可有出价?” “驼乳稀缺,挤出后一个时辰不饮用便会变质,所以这驼乳交易,我只能十日送来一只骆驼,十日后牵回,再送另外一只,一只骆驼一百两。” “这……”王东家的动作停了下来,“锦公子,一百两银子足够在紫荆关买间独门独户的小院儿了,八十两。” 云锦眼珠转了转,笑道:“东家,驼乳稀缺,双峰驼在北漠也是不多的,便是一只骆驼,一日也不能有多少的驼乳,这发财的路子我们已经递到你手里了,东家这么压价可不太厚道了,这样,我们也算投缘,九十五两,如何?” “九十两。” “成交。” 云锦欣然点头,招呼牧仁记录在册,免得一会儿忘了这茬。 王东家:“……”怎么感觉被坑了? 不过很快,王东家便又喜笑颜开,除了这不常见的几样东西,由云锦出价,他讨价还价,剩下一些北漠商人常来交易的常见的东西,云锦也并未抬了价格上去,而是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从王东家那儿换了东西来。 两人你来我往,也算是相谈甚欢。 “锦公子,你还真是个妙人,在下都想与你做朋友了。” 云锦拱手笑道:“承蒙东家所言,锦之前便听说您做事妥当,还会常帮助街边乞儿,这份心意,令在下钦佩,若东家愿意,我自然愿意交下您这个朋友的。” “哈哈哈哈。” 王东家被夸得神采飞扬,敦厚和善的一张脸上满是笑意。 “锦公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改日,改日我做东,请公子和你的朋友们喝酒,你可不要推脱啊。” “自然,自然。” 云锦欣然应下,又与他继续商议这生意合作的事宜,谈笑风生,十分轻松自然。 恍惚中,多罗冶情不自禁看入了神,面对经商多年的人,也能游刃有余,谈笑间便轻易的将事情敲定,这份魄力,不是谁都能有的。 这一刻,他心中莫名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想将云锦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小院儿内,云锦与东家相谈甚欢,不出她所料的,云家已经乱了套! 第68章 请君入瓮中 云府。 愤怒的咆哮自书房传出。 贾氏正要叩门,忽然听到咆哮声,也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她身后端着燕窝的丫头更是吓得差点儿将燕窝洒了出去。 “你们这群废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知道来找我了?!” “老爷息怒啊,小的也是才听后厨的说起这事儿,一刻没敢耽搁,就来禀报您了。” “啪!” 瓷器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声音响起,间或伴随着吃痛的闷哼。 贾氏在门外听着,也听出了不对劲儿来,便也顾不得敲门,推开便走了进去,这才看清了屋内的狼藉。 跪在地上的正是天香楼的掌柜,只是此刻额头上渗了血,地上摔得到处都是碎瓷片,不用想也知道是发了多大的火。 贾氏扭着水蛇腰走到云铭身后,抬手轻轻的捏着他的肩膀,“老爷,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让你发这么大的火气,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哼!”云铭气不过,猛地一拍桌子,负气坐回了椅子上,“你问问他!” “刘掌柜,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的说来。” “是是,夫人,事情是这样的……” 刘掌柜口干舌燥的,掐着嗓子一五一十将望月楼发生的事情以及前几日有北漠人进入后厨塞银子想要送些食物交易的事情一一说了。 “你听听!如今那王家怕是早就乐开了花,早就派人去找那些北漠人谈生意了,他们倒好,抢了人家的银子,现在出了事儿!让我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他王家赚得盆满钵满?!” 云铭越说越气,贾氏听了,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来,俯下身子,凑到云铭耳边,“老爷,这有何难的?” “你还有办法?”云铭眼睛一亮,赶紧起身,拉着贾氏的手坐让她坐下,“夫人,你快说说,还有什么办法?” “夫君忘了?如今这紫荆关的守卫姓韩可不姓雷了。” 贾氏那双荔枝眼不停地转悠着,嘴角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出口之言却十分阴险,“北漠的军队再如何离开,如今也龟缩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这几个北漠来的,就是有点儿小聪明的商人,懂得抓住食客们的胃口,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赚银子。” 云铭听着,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不断地点头附和。 贾氏的声音变得更小了,只有他们彼此两个人能听到。 “老爷,不如就派人先与他们谈一谈这生意,若是谈得拢,你好我好,若是谈得不好,我们背后还有……” “夫人说的有道理。”云铭忍不住拍了拍贾夫人的手,却很快又皱起眉来,“那若是依照夫人的意思,该派谁去妥帖些呢?我刚刚已经听说,王家的派了王宬亲自去,我们云家也不好只派个小掌柜去……” 贾夫人等的就是这会儿,装模左洋思量了片刻,忽然失笑道:“老爷,你觉得我们怜儿怎么样?” “怜儿?”云铭下意识皱了皱眉,不太同意:“可她毕竟是女子,况且尚未嫁人,如此抛头露面之事,怕是有伤大雅。” “老爷~”贾氏推开了他的手,颇有些埋怨,“你看云锦……呸呸呸,那个丫头都能抛头露面,还成了将军了,虽然现在……” 贾氏说着说着,闭上了嘴,转而道:“总之别管那丫头是用什么手段才成了将军的,我们怜儿与她比,也查不到哪儿去,老爷不如就让她去外面见见世面,大不了戴上帷帽,谁还能认出了她去。” 贾氏本就是不甘心的,虽然如今知道云锦落了难,怕是现在尸骨都不知道进了那只狼的肚子里了。 但一想到云锦小时候不过就是个干瘪的小瘦丫头,在家里还不是她想如何拿捏就如何拿捏。 可任是她也没想到,这为了活命连掉在地上的菜叶子都能捡起来吃的小野种,竟然混进了军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竟一步步成了大殷唯一的女将军,更是嫁到了京城去。 贾氏心里是不甘的,凭什么那个小野种能一步登上天去,她的女儿也不差些什么,只要给怜儿机会,假以时日,她定也能嫁入京中大家族,更何况如今他们背后还有裴家的关系,怜儿定会嫁的比云锦那小野种好多了。 “老爷,你就答应了我吧。” 贾氏不断晃动着云铭的手臂,人到中年,却硬生生喊出了几分软糯的味道,白粉腻子抹的一丝不苟的一张脸上带着撒娇似的讨好,平白的叫人恶心。 跪在地上的掌柜垂下头去,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夫人也真是,还以为自己是十几岁的少女呢。 可不管别人如何想,云铭本人却是十分受用,许是又想到了云锦,在贾氏的一声声老爷中,拗不过也就同意了。 “夫人,这件事非同小可,不管怜儿以前如何对北漠人,这次,你可一定要与怜儿说,让她对那些人客气些,别将这事儿给我搞砸了。” “是是是,老爷放心吧,怜儿心思细腻,平日里又乖巧懂事,这您都是知道的,她又是女子,那些人总会给她几分面子的。” 贾氏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设下这局等着他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口中如今已经进了狼肚子里的小野种。 …… 这厢,送走了王东家,云锦端起茶盏,猛灌了几大杯的茶,口中干燥才稍有缓解。 “你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多罗冶都怕她给自己呛着。 云锦双手撑在桌子上,对多罗冶摆了摆手:“你是不知道这位王东家有多精明,刚刚我但凡说错了一句话,必然会教她找出漏洞来,到时候这生意可就不好谈了。” 多罗冶勾了把椅子放到了她身后,云锦顺势坐下,难得一见的松弛下来。 多罗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这模样,与在北漠时当真完全不一样,原来不管是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她,还是在北漠不愿屈服的她,都不是真正的她,如今他才窥见几分她最真实的模样。 然而视线移动时,却不经意间落在了她的小腿上…… 第69章 中间商,赚差价 那里烙印着一块奴印,被衣摆遮着。 印记是怎么来的。 他比谁都清楚。 云锦还在侃侃而谈,顺着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小腿上时,声音为不可查的一顿。 不着痕迹的把小腿从他视线中挪开。 多罗冶僵硬的收回了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几个商人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今次交易顺利的不像话,如今个个嘴都笑烂了。 经了这事儿,他们心里也没那么讨厌云锦了。 说白了,他们都是布衣小百姓,几番来经商,无非就是想赚些银子,求个温饱。 “云……云将军,你想出来的这主意还挺不错的。” 说出这番话的正是坐在牧仁左手边的阿古说的。 阿古三十出头的年纪,在这之前成日里对云锦没什么好脸色,听说她这次做的事情,更是直呼荒唐。 阿古起身,后退一步,在众人的注视下,对云锦行了个礼,操着一口北漠味的口音,言辞却诚恳,“你是大殷人,还是大殷的将军,以前我对你有偏见,才说出了那么一番话,事实证明,你做的事情不无道理,我愿意向你道歉。” 他倒也是真性情的。 其他人见状,虽未开口,但多多少少都对云锦有些改观了。 “若实在抱歉的话,诸位不如与我一道,合力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接下来?你是说还会有人上门来与我们谈生意?” 云锦点了点头,“望月楼已经开了这个头,天香楼及其他大小酒楼定也会前来试探,倒时这生意做是不做,又该如何做,诸位心中可有打算了?” “这……” 几位商人互相交换了眼神。 牧仁率先开口,“若生意自己找上了门,我们也没有不做的道理。” “你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云锦的视线从商人身上一一扫过,众人具都符合点头。 有生意不做,那是傻子。 对经商一途不太精通的多罗冶却在这时忽然开口了,“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问的,显然是云锦。 “不算王庭在内,北漠如今有三十一部落,如今紫荆关内尚有其他部落的商人在此行商,这城池就这么大,经商的机会只有那么多,我们能从北漠带来的东西,其他部落的商人也能从北漠带来,到时候带来的货物一多……” 云锦言之未尽,多罗冶已经反应过来,言道:“同样分量的货物,不管是换来的东西,还是的赚来的银钱,都会大打折扣。” 阿古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我方才也想过,可总不能拦着不让别的部族的人……”来。 他忽然抬头,瞠目看向云锦:“难不成……”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云锦摆手,然而,众人失落之际,她又道:“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说来听听?” 此言一出,包括多罗冶在内的几道目光瞬间又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云锦神秘一笑,言简意赅的吐出了三个字,“中间人。” “中间人?” “你是说让我们在大殷和北漠之间做货物往来的中间商人?” “没错。”云锦竖起大拇指,对牧仁的话表示了肯定。 这想法属实意料之外,几个商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可这些人凭什么听我们的,任由着我们从中间赚钱?”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这次能做成这么大的一笔生意,已是意外之喜了。 还做什么中间人。 这事儿不可能。 云锦说的口干舌燥,刚想给自己倒杯茶,多罗冶却已经先她一步拿走了她面前的杯子,又倒了杯茶送到她面前。 莫名其妙的举动,贴心得让人害怕。 一杯茶入喉,也压下了喉间涌上来的铁锈味儿。 “王东家一贯谨慎小心,跟我们谈拢了,也不会将我们卖给了他什么,又是怎么卖的说了出去,而来这儿的其他部族的商人,带来的大都是皮毛兽骨一类的东西,他们现在回去运货来卖,来回也要折腾一个月,现在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想做中间人,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 云锦越说,那几个人眼睛就越亮。 对啊,他们现在别的或许不多,但时间多啊。 “云将军,你说怎么办吧,我们都听你的!” 几位商人一改往日颓废之气,个个都摩拳擦掌,干劲儿实足。 然而,似乎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 不知不觉间,云锦说的话,已经在他们心中越来越有分量了。 “你们常来紫荆关经商,应当也知道如何联系到其他部族吧。” “这自然是知道的。” 云锦笑着起身,对他们作了一个揖,“那就劳烦诸位,拿出你们口绽莲花的本事来,劝他们同意,自然,若是他们不同意,便说这紫荆关内各家酒楼都已同意了这桩事。” “妙啊!”牧仁忍不住大笑出声。 多罗冶撑着下巴看着云锦,缓缓道:“釜底抽薪?” 只要有其中一方同意,另一方就算不同意,也没有别的办法。 谁让如今时间主动牵掌握在他们手里呢。 “大人还知道釜底抽薪呢?” 多罗冶轻哼一声,那张病态的脸上颇有几分傲娇之色,“我识得的成语未必比你少。” 云锦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道:“那大人真是才贯二酉” 多罗冶皱眉,什么意思? …… 接连的几日,赌庄西厢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踏破了。 王东家在那之后的第二日就差人将钱货都送了过来,云锦自然也不食言,连同着一封契书在内,差人将那日约定好的货物都送上了门去。 新奇的口味谁都想尝尝。 望月楼人满为患,天香楼的食客被分走了一大半,偏生两家还就开在能彼此看到的地方。 王家人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相反的,云家这几日都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中,府中下人噤若寒蝉,生怕犯个小错就像昨日那丫鬟一样,被夫人下令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赌庄西厢,云家两次拜访,都被云锦以各种理由挡了回去。 这日,是第三次。 多罗冶看出了她是在故意戏弄,又想到了她前几日说的那番话。 她说他是无家可归的野孩子。 可这紫荆关的云家明明是她从小长大的家啊。 “你跟云家人有仇?他们不是你的父母亲族吗?” 这疑惑困扰了他几日,今日正赶上云家再次登门,多罗冶顺道便问了。 云锦已换了一身锦袍,这几日大东家想方设法的把好东西往她这儿送,她也稍稍胖了些,气色比刚到紫荆关时好了不知多少,这会儿仍是一副男相,却是个玉面银冠的美少年。 “大人,答应帮你找的人,明日便会到,所以我与云家的恩怨,还望你不要过问。” 云锦的声音莫名发冷,就连站在一边的金今都感觉到了不寻常。 第70章 所谓一见钟情 虽不知云锦与云家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儿。 只要不影响计划,他倒也愿意多给云锦些自由。 想到这一层,多罗冶没再追问。 西厢圆拱门外。 云怜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北漠人,心里难言的愤怒含混着委屈,已经达到了顶峰。 云锦自屋内出来,溜达着来到离拱门不远的地方。 这位置刚刚好,云怜看不到她,她却能将云怜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娇生惯养的嫡小姐,自小就被贾氏捧在手心儿里宠着,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倒是要看看,这心比天高的大小姐还能在这天寒地冻的外头忍到几时。 一炷香后,站在宫门外冻得瑟瑟发抖的云怜终于忍不住了。 “把你们的锦公子叫出来!” “云小姐稍等片刻,公子这会儿不方便见客。” 大东家派来看门的两小厮却是尽职尽责,不与云怜争论,只说着车轱辘话。 两人没说腻,云怜早就听腻了。 她来了脾气,扔了手里早凉了的汤婆子,砸在了拱门的墙上。 “欺人太甚!我看你们锦公子根本就没想见我!说什么见客,分明就是在诓骗本小姐!” “来人,把他俩给本小姐抓起来,今日本小姐一定要见到锦公子!” “诶诶,云小姐,你不能动粗啊!” 两小厮不断推拒着,眼看形式要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再任由她这么闹下去,可就不好玩儿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屋内有客人,不要喧哗吵闹!” 云锦绷着一张脸训斥。 两小厮见到她,立刻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开始控诉。 “锦公子,您可终于来了,这位云小姐吵嚷着要见您,我们说您有客人,如今不方便见,她,她非是不信要硬闯进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吵到了您。” “云小姐?” 云锦像是才注意到云怜似的,绕过两小厮落在云怜身上的眼神稍带着几分惊讶之色。 反应过来后便换了一副面孔,笑着开口,“原来是云府的小姐,不知是云府哪位小姐?” 算下来,两人已有三年未见。 这会儿云锦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是一种低沉又雌雄莫辩的清丽嗓音。 哪成想,云锦问出这话后,半天没等到云怜的答复。 透过薄纱,云怜看的有些痴了,朦胧间,她只看到了一个玉面银冠,身形挺拔的公子,那公子虽然只穿了一件简单的锦袍,却莫名间透着几分贵气,唇红齿白,不像是她印象中的粗鄙的北漠商人。 原来他就是锦公子。 府里的丫头们都在议论,说赌庄西厢住着的那位北漠来的锦公子不但温文尔雅,生的更是精致好看。 云怜原本嗤之以鼻,粗鄙的北漠人能好看到哪儿去。 直到今日一见…… 云怜的脸不由得泛起了红,幸而有薄纱挡着,才没叫人看去。 云锦抬眉盯着她,见她半晌不说话,心道她不会是认出了自己吧? 该是不能啊,她从未扮作这副模样在云怜面前晃悠过。 直到一声酥软中带着几分娇羞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原来您就是锦公子啊,小女是云家二小姐云怜,这厢有礼了。” 云锦:“……” “咳,原来是云二小姐。” 云怜却还惺惺作态,故作埋怨似的:“公子,我前两次来拜访,您都以有事为由推脱,可是不愿见我吗?” 云锦忍着想将她拍到墙上的冲动,抖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二小姐误会了,前两日你来的的确不凑巧。” “那今日呢?今日公子总可以见见我了吧。” “……二小姐进来吧。” 云锦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来,在云怜接近时,疏离地后退了一步。 心中一阵扭曲。 云怜没认现在认出她来,暂且算是好事儿。 可她娇羞个哪门子的劲儿啊,像看上她了一样。 外屋。 云锦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还未取下帷帽的云怜。 起初听小厮说起云府派来的是个女子时,她就在想,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到底会派谁来,如今见到云怜,不必想也知道,这又是贾氏,她那名义上的母亲的主意。 自她领兵,最后成为紫荆关抗敌主帅以来,以前对恨不得她立刻去死的云家,一夕间所有人都变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起来,贾氏更是成日里让云怜往她身边凑,美其名曰,加强姐妹间的感情,让她这个姐姐好好的教教妹妹。 贾氏一向觉得她是个野种,那时看她成了一城主帅,又封了将军,心有不甘,觉得自己的女儿也是个可塑之才,比之她来一点儿也不差了去,所以才会极力的让云怜做这些她从未接触过的事情。 如今云怜会来,八成也是如此。 “云二小姐三次登门,不知有何事?” “锦公子,小女子是来跟你谈生意的。” “哦?”云锦哼笑一声,不解道:“二小姐能跟我谈的,是什么生意?” “我……” 云怜正要说,却又被打断。 云锦挥了挥手,让添茶的小厮下去,屋内除了两人,再没有别人,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方才就见二小姐一直带着那帷帽,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原本还想请你品一品这北漠的奶茶,看来二小姐今日如今许是不方便了。” 话音刚落,未曾想,云怜忽然急急开口,“方便的,方便的。” 她抬手去摘头上的帷帽,不知是紧张了还是怎么,手腕竟还有些颤抖。 云锦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待到云怜摘下帷帽放在桌上后,她才看过去。 四目相对。 一个红了脸,一个嘴角擒着笑,眸底尽是冷意。 三年未见,云怜张开了不少,除了那双荔枝眼,她当真是像极了她的父亲云铭。 云怜不知对面的人就是她口中的野种姐姐,娇羞的低下了头去,还以为对面的锦公子是在欣赏她的美貌。 半晌,云锦移开目光,抬手示意云怜尝尝北漠特有的奶茶。 云怜翘着莲花指,小心端起茶盏,樱唇小小的张开,轻轻的抿了一口。 云锦:“好喝吗?” 她可是为了云怜,往里面加了不少的料。 即使只抿了一小口,膻味儿仍顺着喉舌传遍四肢百骸,云怜强忍着呕吐感。 强装出一抹笑,“自然是好喝的,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味道。” 云锦点了点头,笑得有些恶劣:“既然喜欢,多喝点儿也不妨事儿的,这样,你我投缘,待会儿我差人将奶茶做好,你回去时带着。” 第71章 让他亲自来谈 云怜客气一下,哪成想被锦公子当真了。 推拒也不是,应下来又实在不喜欢这味道,纠结着却是没说话。 见她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云锦心中痛快,面上却不显。 “诶呦,方才我是不是打断了二小姐的话,实在抱歉,二小姐请说。” 经提醒,云怜也想起来要办正事儿,稳下心神,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云家在紫荆关的威望,想必锦公子也是知道的,既然都是做生意,不如公子专与我们一家做,小女子来之前,父亲便已叮嘱我诸般事宜,定也不会让公子吃亏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云家想一家独大,也不怕把自己给撑死。 “哦?” 心中吐槽,面上,云锦却做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云怜一见有戏,一双荔枝眼亮了几分。 刚想说什么时,却见锦公子又换了一副面孔。 “这件事,你可做得了主?” 云怜有一瞬间哑火,这些都是父亲说了算的,她的确做不了主。 她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我,我虽做不得主……” “不过还请放心,今日这事儿都是经了家父同意的,绝不会糊弄了公子去的。” 云怜急急说着。 云锦了然,身子向后靠去,脸上的笑也一夕之间淡漠了几分。 声音透着疏离,“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父亲亲自来和我谈。” “你,你说什么?” 云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愤愤起身,脸色红白交加,“你知道我父亲是什么人吗?” 云锦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想谈生意就拿出诚意来,不然我凭什么放着那么多的商户不要,非得与你云家合作?” “你!” 云怜愤愤,胸口不断起伏着,然看到锦公子那张脸,她又骂不出难听的。 指着云锦的手垂下,“我父亲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等这笔生意谈成了,父亲自会见你。” 云锦挑眉,点了点头,“来人,送客。” “我敬你一声公子,你怎么能这样?” 没想到锦公子完全不给她面子。 云怜彻底急了。 “二小姐,我家公子累了,不如您改日再来?” 小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怜幽怨地看着对面的美少年,那人却完全不为所动。 无奈,她只能无能跺了跺脚,戴上帷帽离开这儿。 云怜前脚刚走,为多时,多罗冶便进了屋。 男人在屋里寻觅了一圈儿,最后好巧不巧地坐在了云怜方才坐过的位置上。 端起桌上的奶茶闻了闻,满脸嫌弃的放远了些。 “你就这么将她赶走了?” 云锦不置可否。 “我还以为你至少要跟她来一场姐妹情深的戏码呢。” 云锦礼貌微笑,“大人这几日看话本子看多了吧?” “或许。”多罗冶无所谓的应了一声,又道:“你想把你父亲引来?” “怕我跑了?”云锦直视着他,“不会,放心。” 多罗冶盯着她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声音有些许不悦。 “除了这个,你就没别的要跟我说?” 明明对那些北漠商人都能有说有笑的,与他单独在一处时,怎么就只有这一个话题了。 多罗冶心有不甘,更多的是纠结。 他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想要跟这个女人有更多的话题。 “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云锦警惕起来,袖下的短刃滑落手心。 他不会发现了谢知晏与自己的关系了吧? “算了,没事儿。” 多罗冶忽然生气,冷着脸拂袖离开。 云锦:“……” 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不过看他反应应是不知道晏哥哥来过。 云锦放下心来。 她决不允许有人因为她的缘故,伤害到晏哥哥。 谁都不行。 荒山野岭,男人忽然停下脚步。 谢夕螺抓住两肩的绳子,警惕的看向四周。 然而除了静,只剩下静。 她背着背篓快跑两步来到谢知晏身边,“哥,你怎么忽然停下了,我还以为有人跟来了。” 谢知晏揉着做眼睛的手这会儿正放下,闻言摇了摇头,“无事,左眼皮跳得厉害。” “哥哥!这是要发财的征兆啊!” 谢夕螺兴奋的抓住谢知晏的胳膊。 “哥哥,苟富贵,勿相忘!” 谢知晏无语片刻,抽回了自己手臂,踩着积雪继续往前走去。 “你说的草药当真在这儿?” “那是自然,我今早刚得到的消息,那味草药一定在这儿。” 提到草药,谢夕螺顿时来了精神,蹦跶着追上了谢知晏的步子。 “哥哥,你为什么不把锦姐姐直接带回京城去啊,北漠那种地方,多待一刻就……” 话说到一半儿,谢夕螺觉得身边凉飕飕的,她抬头,在接触到谢知晏的目光后,乖乖闭了嘴。 她哥也就能压制她了,在锦姐姐面前,还不是言听计从。 “是那株吗?” 谢知晏指着某一处,谢夕螺目光追随而去,又拿出书卷仔细比对,眼睛一亮。 “没错没错!” 她兴奋的跑过去,蹲下身,拿出锦盒小心翼翼的将那株花放了进去。 回过头高兴地朝谢知晏挥手,“有了这株花,锦姐姐的命就有救了!” 听她这样说,谢知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忽然! “吼!” 凄厉而又高亢的虎啸声传来,空气似乎都为之震颤。 谢夕螺心尖一颤,抱紧了手里的锦盒,三两步跑到了谢知晏身后。 “哥哥哥哥哥,有老虎!” 谢知晏回头看了她一眼,旋即提步往呼啸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谢夕螺都要吓傻了,“哥,你不要命了,听声音可是成年老虎,咱俩赤手空拳,上去送死啊!” “它受伤了。” 谢知晏抬起一根指头放在唇边,示意谢夕螺安静。 两人一前一后往呼啸声传出的地方缓慢挪动。 这会儿那声音已渐渐弱了下去。 谢夕螺找回了一丝神志,也意识到,这只老虎是受伤了,心里毛骨悚然的感觉降了几分。 然而,当他们翻过了一个小山坡,却看到了极为残忍的一幕! 第72章 坑蒙拐骗哪家强 白雪地上,躺着一只成年白虎,它身上插着三根利箭。 其中一根正中要害。 鲜血染红了雪地。 那应当是一只母虎,身边还跟着两只半大幼崽。 它们许是刚生下来没多久,还没完全适应自己的四肢,走路摇摇晃晃的。 此刻,它们还许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即将死亡。 还趴在成年白虎的身边,嗷嗷叫着要吃奶。 白虎几次想要起来,奈何伤到了要害,它已经再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只能凶狠地看着面前这些忽然出现的人类。 发出虚弱的低吼,企图震慑。 “将军的箭法真乃出神入化!”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谢知晏两人借着斜坡当掩体,看着下面那些手持弓箭的士兵。 他们身后的马背上已经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猎物,箭袋子里的弓箭也所剩无几。 谢知晏静静的看着,谢夕螺却忽然压低了身子。 “怎么了?” “为首那个,就是韩将军,紫荆关的新守将,贵妃的人。” 谢夕螺以姬妾的身份潜入韩将军府许久,那姓韩的日日来她房间,她又日日他下药。 眼下他虽裹得严实,谢夕螺还是第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 谢知晏微微眯起眸子,重新看过去。 韩将军,贵妃的人。 会对小锦儿不利。 谢夕螺也想到了这一层,连忙劝道:“哥,你千万别冲动啊。” “咱们就两个人,真打不过这么多人。” 下面的人粗略算下来也有二十多个,个个手里都还拿着箭。 他们下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将军,这两个小虎崽子怎么办?” “这么小的玩意,炖了都不够塞牙缝儿的。” “不过我听说老虎记仇,这两个小崽子虽然现在还小,但万一长大了报复呢。” 士兵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韩将军摸了摸下巴,单眼皮下笼着的那双眸子打量着那两只虎崽子。 “记仇?”他冷笑一声,“那就把他们抓起来养着,本将军倒想看看,他们能有多记仇。” “好主意啊!将军果然英明!” 一群人紧随其后附和着。 山坡上,谢知晏看着那几个要去抓虎崽子的人。 “你在这儿等着。” “诶!” 谢夕螺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自己又不能露面,无奈只能又趴了回去。 一脸焦急的看着她哥就这么明晃晃走下去。 果然,谢知晏一出现,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纷纷抽出腰间佩刀对准了他。 “你是谁!” 被数把锋利的刀尖对着,谢知晏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韩严面前,微微颔首。 “韩将军。” “你认识我?” 韩严一脸戒备的盯着面前的男人,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他,这男人不一般。 “听贵妃娘娘提起过。” 贵妃二字一出口,韩严登时竖眉冷对,更加警惕。 “你究竟是谁?” “我自京城来,至于是谁……将军应当认识这个吧。” 谢知晏从怀里拿出了一枚方形符牌。 那符牌为棕黄色,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光泽,上雕一只人身蛇尾的白矖,栩栩如生。 “你是……” 韩严见到这符牌,眼神都清澈了不少,他还想凑近仔细看看。 谢知晏已将符牌收起。 “诶。” 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抓。 谢知晏已冷下脸:“白矖符岂是你能碰的?” “放肆!” 不明所以的士兵大喝一声! “我看你放肆!还不把武器收起来!” 韩严一巴掌甩在他脑袋上,而后看向谢知晏时,那张纵欲过度的脸上露出了近似于讨好的笑。 “原来是左护法大人亲临,是我有眼无珠,没能认出大人,还请大人不要计较。” 谢知晏背着手,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那两只幼虎。 动作言语间颇为高傲。 “韩将军好兴致啊,贵妃娘娘让你做的事情你都做好了?” “还有时间在这儿猎虎?” “你们几个,一边儿去。” 韩严支走了士兵,立刻凑到谢知晏身边。 “护法大人,您但叫娘娘放心,这紫荆关内都是咱们的人,别说是云锦了,就算飞进来一只苍蝇,只要贵妃娘娘要杀,我保准将其劈成两半。” 韩严兴奋的表着忠心,殊不知面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左护法。 谢知晏藏在袖下的手一点点攥紧。 果然不出他所料。 韩严被贵妃的母族赵郡郑氏一族举荐提拔上来的,对芸贵妃言听计从。 而芸贵妃的目的也很简单。 小锦儿不回来还好,只要她出现在紫荆关,韩严等人就会将她就地斩杀。 这群人,都该死。 “那你可找到云锦的踪迹了?” 韩严摇头,“护法大人,我看呐,这云锦是回不来了,北漠是什么地方,那些人恨不得吸她的血,扒她的皮,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回来了,估计也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我觉得……” 韩严还在说什么,谢知晏已经没在听了。 他抬手,掐住了韩严的后脖颈,逐渐用力,让他不得不底不把身体佝偻起来。 “疼疼疼。” “韩将军,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在我面前,你最好都保持这个姿势。” “别以为你被是被娘娘母族提拔上来的,就能在我面前如此随意。” “明白了吗?” “明,明白,明白,护法,护法,疼,我那群手下还看着呢。” 谢知晏冷哼一声,放开了他。 韩严虽然坏,但胜在还算愚蠢。 那符牌不过是听谢夕螺提及,匆匆之下伪造的,他方才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韩严并没看出来,这样的人,可不能现在就杀了,日后小锦儿回来,还要他这条狗命发挥作用呢。 “杀了老虎?” “诶,是是,大人,这白虎稀有,您若是喜欢,不如我叫人剥了皮去,再给您送去?” 韩严说着话时,一脸肉疼。 谢知晏回头瞥了他一眼,为防暴露,没将事情做绝。 只是指着那两只小虎崽,“虎皮就给你留着吧,不过这两只小虎崽倒是有意思。” 韩严立刻心领神会,亲自上前,揪住两只幼虎的后脖颈,将它们送到了谢知晏面前。 谢知晏低头看着他手里的两只虎崽子。 小锦儿一只,他养一只,刚好。 嘴里却是另一套说辞。 “夺人所好不好吧?万一你哪日背着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娘娘。” 第73章 云家的面子 “护法大人喜欢,是这俩小虎崽子的福气,韩严自愿将它们赠与大人。” 韩严弓起身子,笑的一脸谄媚。 谢知晏哼笑一声,假意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了虎崽子。 “本护法也不白要了你的东西,来日回京,我自会在娘娘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韩严欢喜的长大了嘴巴,当即大退一步,深拜道:“韩某多谢大人!” 谢知晏不欲与他过多纠缠,抱着两只嗷嗷叫的虎崽子便要离开。 然。 “等等。” 身后传来韩严的声音。 谢夕螺藏于暗处,霎时屏住呼吸。 谢知晏停住脚步,“还有事?” 韩严小跑两步来到谢知晏身后,苍蝇般搓着手,笑眯眯问,“不知大人此番来紫荆关所为何事?” 谢知晏蓦然转头,墨眸犀利。 韩严心中大骇,当即慌张解释,“大人别误会,我只是想问问大人,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该问的别问。” 韩严只得讪讪点头,目送谢知晏大步离开。 “将军,这人是谁啊,您见到都要毕恭毕敬诶呦!” 刘沣捂着再次被敲的脑袋,疼的呲牙咧嘴。 却被警告。 “不该问的别问。” 韩严直起身子,背过手去,一直望着谢知晏离开的方向。 无缘无故,娘娘身边的左护法怎会出现在此。 “去,派人跟上他,本将军要知道,他住在哪儿,都做过什么,切记,别被发现。” 左护法常年侍奉在娘娘身边,若非有重要的事,不可能出京。 同样都是为娘娘效力,他若是能立上一功…… 谢知晏前脚刚走出没多远,便察觉到了有人跟踪。 他给谢夕螺使了个眼色,示意分开走。 身后跟踪之人相视一眼,纷纷跟上谢知晏,然而等他们跟了几十步出去,翻过斜坡, 前方脚印却乍然消失不见。 其中一人顿感不妙,转身欲走。 然他刚转身,身侧之人却忽然动手,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你……” “要怪就怪姓韩的,谁让他派咱们两个来跟踪。” 那男子手间愈发用力,逐渐的,被勒住脖子的那个一点点停止了挣扎。 谢知晏靠在远处的一棵大树树杈上,怀里抱着两只还在找奶喝的小白虎。 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有趣儿。 正寻思着,那刚杀了人的男子忽然单膝跪地,对着虚空抱拳。 “大人,末将苏丙,是那夜您见的巡夜小将军的亲弟弟,我哥叫苏贾,是他让我来帮您的。” 原是投诚来了。 谢知晏并未表态,只留下一句:“做的不错,你兄弟二人,本官记得了。” 便消失无踪。 这两只小白虎饿坏了,虽然现在还小,但好好驯养,假以时日,定能长的威风凛凛。 小锦儿不愿跟他回去,他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塞进去大殷面孔的人,倒不如养着这白虎,还能让她在北漠多一分保障。 与此同时,云府。 “你说什么?让我亲自见他?!敬他一声锦公子,他还真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云铭背着手,来来回回在书房踱步。 “父亲息怒。” 云怜站立在书房中央,心中也是一阵的又羞又恼。 “他什么意思?他这是不给我云家面子!” 云铭越说越气,戴着松绿扳指的手不断的拍打着自己的脸。 “你让我息怒?我就不该听你母亲的,让你一个女儿家去,净知道给我丢脸。” “大哥去也未必能比我强。”云怜没忍住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 面对质询,云怜脸色一白,强装镇定的找补着:“父亲,我是说,咱们毕竟是要与他谈一桩大买卖,锦公子许是没有看不起云家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对他而言是大事,所以才谨慎了些,想跟父亲亲自谈。” 云怜心中一阵扭曲。 大哥就是个只会赌的废物,可就因为他是个男子,而自己是女子。 所以在父亲眼里,她这个女儿家,就永远都比不上大哥。 云锦能做到的事情,她就不信,她做不到。 “父亲,依我看,不如您亲自见见锦公子,那人长得一表人才,说话也颇有章法……” 不自觉的,云怜开始夸起了锦公子。 云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深深地看了自己这女儿一眼,充满了算计的眼珠转悠着。 似乎想到了什么。 翌日傍晚,尚未宵禁时。 西厢外来了一顶棕色小轿,后面跟着三五个壮硕的家丁。 “锦公子可在?我家老爷想请公子入府一叙。” 为首管家模样扬首抻脖之人,云锦还记得,正是云府的康管家。 来者不善,牧仁等人正坐在一起把酒言欢,闻言纷纷放下碗筷,走出了房间。 多罗冶也紧随其后,自房间内走出。 “大人,这些人看上去来者不善啊。” 金今在多罗冶身后提醒道。 “你有什么想法?” 多罗冶看向已从房间内走出,手中还拿着咬剩下半个薄饼的云锦。 云锦咬了一口饼,无力吐槽。 三年未见,父亲还是没有一点儿长进,每一次都是用这同样的方法威胁。 老套。 “若我说去去就回,大人可愿让我离开?” 沉默片刻,多罗冶似乎在思量其中利弊,看了看天色。 “云锦,我信你一次。” “那,多谢大人。” “大人,这……” 金今还有些担心,本欲说什么,手肘忽然被人提起,紧接着就有个巴掌大的东西被塞到了手心里,袖口还被那双手抹了两下。 金今不明所以低下头。 此刻手中正攥着半块被啃的面目全非的薄饼,袖口上被蹭的都是油。 罪魁祸首却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我,云!你!” 啊啊啊! 气死他了,云锦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得寸进尺! 短短数月,首领就已经开始信任她,甚至隐隐有偏袒之意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更何况她还是敌国的女人! “首领,恕属下多嘴,云锦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值得信任,属下以为……” 多罗冶抬手,望着女子离开的方向。 “我自有打算。” 第74章 下马威 云府。 冬日里,白日尤其短暂。 小轿停在云府时,天幕低垂,黄昏已落。 门廊挂着两排灯笼。 云锦四下打量着,府中的布局并未改变,都是按照云铭的喜好布置。 “锦公子,你可跟紧了我。” “云府可不是寻常小门小户,你不跟紧了我,万一走丢了我不好跟老爷交代。” 云锦稍顿,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 感情自己刚刚四下打量的举动被康管家看在眼里,竟是让人以为她没见过世面。 也难怪,云家的确算得上富甲一方。 可惜,那是云祖父还在世时,自祖父去世后,这些年云家已隐隐在走下坡路了。 只是祖父去世时,她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连祖父入殓下葬时,那是她在紫荆关外与北漠人的最后一战。 那之后不久,她便入了京,嫁给了裴望慈。 许是触景生情,云锦心中难免悲伤。 那老头把她捡回来,虽没多护着她,但也教了她不少的东西。 在她每次快被打死的时候,还是他出面护住了她的性命。 她记忆中,只有一次。 祖父得知她女扮男装进了军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锦公子,老爷就在书房等你,前面就是了,你自己进去吧。” 康管家的话打断了云锦的思绪。 她抬头,几步开外,那扇门闭合着,有烛光透过窗子,却看不见人。 即将见到父亲,云锦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而心中异常的平静。 云府上下,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她非二人亲生。 自然也没人知道,她被带过来时,年纪虽极小,但她记得。 她是被捡回来的。 随着吱呀一声响,云锦推开房门。 烛火因着风晃动着,又归于平静。 入目两排架子上摆着书卷古玩,桌上的狼毫挂在架子上微微轻晃。 她转头看去时,一个中年男子自架子后走出,短胖的五指捏着一只锦盒。 云铭人到中年,又整日大鱼大肉,身体不可避免的发福。 距上次她回来也只数月,人倒是又肥了不少。 那张眼睛在肥肉间眯着,唇下那颗黑痣似乎都大了一圈儿。 “云家主。” “锦公子来的正好,我这近日正得了一件宝贝,不如公子帮忙掌掌眼?”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云铭走到云锦身边,打开锦盒,里面放着的正是一枚羊脂白玉雕成的玄龟像。 “白玉温润晶莹,玄龟稳重,雕刻之人手艺又十分精巧,若不是假的,的确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啊哈哈哈哈!” 云铭哈哈大笑,拿出锦盒里的白玉玄龟像摔在了地上。 假白玉四分五裂。 “没想到锦公子小小年纪,竟能一眼分辨出这白玉玄龟像的真假,倒真是在我意料之外。” 云铭上下打量着云锦,心中虽有惊讶,但更多的却是鄙夷。 在他看来,面前这个锦公子不过就是个有点儿能耐的小白脸儿罢了。 “听我怜儿说,你想见我?” 云铭兀自坐在书桌后,看着还站着的少年公子。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面前这少年给他一股熟悉之感,但细细想来,若他此前真见过这样的人,也不至于记不住。 如此,便也没有深想。 云锦眼角余光扫视一圈儿,没在房间中看到别的椅子。 她顿时明白,云铭这是想给她个下马威。 可惜。 他寻错了人。 云锦转身,轻车熟路的走到那一排放着古玩玉器的架子后,从角落里拖出了一张椅子。 在云铭惊愕的目光中,坐在了他对面。 “你怎么会……” “既然是做生意,云家主总要拿出点儿诚意。”云锦打断了他的话。 “今日我们刚见面,云家主又是假玉真摔,又是让我一个客站着说话的,是想做什么?” 被赤裸裸毫不留情面的拆穿,总是云铭这厚脸皮,面子上也挂不住。 见他变脸,云锦又笑起来,“开个玩笑,家主不会当真的吧?” “家主掌管着偌大的云家,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玩儿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是不是?” “哈,哈哈……”云铭脸上一抽,不得不点头应和着:“锦公子还真是风趣啊。” “诶,你我都是商人,初次见面,我只是想着活跃下气氛,家主不会与我生气吧。” 云铭有气难发,只能大笑:“哪里哪里,我就喜欢锦公子这性格,带劲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怜儿的提议,公子考虑的如何了?” “唔。”云锦支吾了一下,似是苦恼。 “锦公子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说。” “云家主若是早些日子与我说这件事,或许还可以做,只是现下我已经与许多酒楼的掌柜签了契,你的提议,还恕我不能答应。” 云铭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脸色一下子垮下来。 声音也比之刚刚阴沉了不少。 “锦公子,你今日单刀敢如我云府,这份勇气,我云某人倒是对你敬佩三分。” “但你就没想过,若是今日的生意谈不成,自己能不能安然无恙的离开?” “云家主这是要对我动粗?” 云锦眉梢骤的上挑。 不躲不避的与云铭对视。 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息,仿佛下一刻矛盾就会激发。 早在书房外藏好的家丁已抽出棍棒,只等家主一声令下,便可将锦公子擒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锦忽然发出阵阵大笑,笑声透过书房传出,搞的众人一头雾水。 云铭亦是如此。 “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你又坏又狠。 做生意可没有这么做的。 然而心里这样想,嘴上,云锦却顺水推舟,故作服软:“云家主,稍安勿躁,这比生意虽然不能按你的意思做,但我这儿倒还有另外一桩更赚钱的买卖,不知道你可否有兴趣?” 听到更赚钱,云铭顿时来了兴趣。 “说来听听。” “我给他们提供的,不过都是些货物罢了,这东西北漠境内,应有尽有,但给云家主您的就不一样了,我给家主准备了一份……” 第75章 一份大礼 “大礼。” 云锦故作深沉神秘,引得云铭浮想连连。 在云铭注视下,云锦一手托起袖子,执起挂在架子上的笔,蘸了墨。 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那字迹充满钟灵毓秀之气,倒像是少年人的笔法。 云铭转过纸张,更将上面的几个字看的清楚。 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在纸上字与云锦间反复流连。 “当真?” 云锦未言语,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卷薄薄的羊皮册,递到了云铭眼前。 “云大人,这是我的诚意。” 云铭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接过羊皮册翻看起来,越看嘴角的笑越是隐藏不住。 “好,好啊,果真是永顺年间失传已久的菜谱真迹。” “传言永顺年间在滁州一带出了一位有名的厨师,其做出的菜品,令食客享用后,如坠仙境,味道堪称绝品,如今虽已过三百年,那名厨早已不在,但传言,他将毕生的绝学都融入到了羊皮卷菜谱之中,得此卷者,必成大业。” 云铭越说越兴奋,丝毫没注意到云锦神色之变化。 她淡声开口:“云家主果然见多识广,如此一来,我并未找错人。” “等等。”云铭忽然打断了她,捏着羊皮卷翻来覆去看了数遍,“锦公子,你糊弄我?” “这分明就是本残卷!” 云锦向后一靠,看着一脸怒意的云铭,浅笑道:“稍安勿躁,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 “我今日敢带着这残卷来,那也不防告诉你,这菜谱的后半卷而今也在我手中。” “在哪儿?” 云铭当即质问。 云锦摊了摊手,睨了他一眼,“家主的态度可真不令人讨喜。” 云铭怒色稍敛。 不得不放缓了语气。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将后半卷交于我?” 云锦缓缓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三千两银子?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吧?”云铭倒吸一口凉气。 岂料云锦却摇头,晃了晃三根手指头,吐出了一个更为惊人的数字。 “的确是三千两,不过不是银子,我要黄金。” “!” 云铭已被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三千两黄金,他可真敢说啊,那三千两黄金,就算是他云家也要赚上几年才能赚得到。 这锦公子却是张口就要。 “你不是公子,我看你是个疯子!” “云家主好好考虑,我们已在这城中逗留许久,所以我给家主三日考虑时间。” “若家主同意这笔买卖,待我出城之日,黄金送至我手,这后半卷的羊皮卷自会交到你手上。” “若家主不同意也无妨,我看王家出手也算阔绰……” “等等,别说了。”云铭抬手,死死盯着云锦,“除了我云家,你不许将这残卷卖给任何人。” “来人,送客。” 云锦也不流连,临走时还不忘提醒云铭,让他准备好金子,不要妄想去抢夺。 云铭气闷,恨不得现在就将锦公子抓起来,逼问出后半卷的下落。 然而他却不能。 回府时,云铭并未安排人将她送回,显然是气急了,连这些礼法都不顾了。 暗中只有金今一人在跟踪她。 云锦却也不怕。 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大殷历,一更三时方宵禁。 如今还未至宵禁时候,纵是天寒地冻,街上也格外的热闹。 云锦沿街逛着,左瞧瞧又看看。 看到稀奇的小玩意还会驻足欣赏一会儿。 可怜金今混在人群里,跟在云锦身后,时刻都要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根本无暇他顾,生怕一个不注意,云锦就消失不见了。 “山鸡野味,花鸟鱼兽,应有尽有,应有尽有!” “瞧一瞧看一看!” “瞧一瞧看一看!” 与这街巷格格不入的声音很快便引起了云锦的注意。 这一嗓子喊出来的同时,不但云锦,街上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很快,那处刚支出来不久的小摊前就聚齐了不少的人。 云锦站在人群后面,被前面的人挡着,实难看清那小摊里面有什么。 她本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 此番又难挤进去,想了想,转身欲走。 忽的。 “瞧一瞧看一看!飞鱼走兽!应有尽有!” 那人又喊了一嗓子。 云锦没在意,依旧要离开。 没成想,那声音忽然急了,嗓门愈发的大。 云锦心中奇怪,停下步子转身回到了方才驻足之处。 那声音又恢复了正常。 “……” 是她自作多情了?还是这人真的是在留住她? 云锦打算观察一阵儿。 无人在意的角落。 谢知晏侧身靠墙,忍无可忍的捂住脸。 “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斩星也没想到紫荆关的暗装中还有这样的神仙。 抽了抽嘴角,他心虚:“这人看着挺靠谱的,属下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大人想送个白虎崽儿还真不容易。 既不能被韩严发现,还不能让北漠的人察觉到异样。 思来想去,只能出此下策。 虽然,看上去漏洞百出。 “他叫什么名字?” “薛羚,羚羊的羚。” 暗影中,谢知晏没再说话,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只住下了一个身影。 过了好一会儿,前面看热闹的人群终于散去, 有人倒是真买了东西,提着鸡鸭的爪子,倒拎着回家去了。 摊位前,薛羚嘴都笑僵了。 终于柳暗花明,看到了今夜的目标。 他真是要喜极而泣,生怕云锦走了似的,无比热情。 “小公子,你看看喜欢什么,我跟你说,我这儿什么都有!” 云锦扫了一眼他脚边的几个竹编笼子。 这个角度,只能从缝隙中看到里面的东西,大都是活物。 鸡鸭兔子之类的。 她扫了一圈儿,最后视线又落在男子的脸上。 褐衣灰帽,面色红润,三庭五眼也称得上一句标志。 看他赔笑,像是小商贩的姿态,然而眼中不净,分明别有他想。 “方才听说你连飞禽走兽都卖?可我看,你这儿不过是些寻常之物……” “跟你说的可是完全不一样。” “诶呦,小公子,您这话可算是问对了。” 薛羚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瞧着四下无人,忙不迭的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公子请看,这可算是奇珍异兽?” 第76章 千方百计送白虎 黑布被掀开,银色的笼子里赫然趴着一只白色黑斑纹的白虎幼崽。 那幼崽吃饱喝足了,肚皮鼓着,此刻正趴小睡。 耳朵圆圆的,虽然还是幼崽,但爪垫已经十分有力。 云锦喜欢毛茸茸的东西,看到这小老虎,心都要化了。 薛羚观察着“他”的神色,一看便知道有戏,心里也跟着乐开了花,他终于不负指挥使所望哈哈哈! “公子,这白虎幼崽极为稀有,若是养在身边,养熟了,可谓威风凛凛!” 薛羚不遗余力的推销着,要不是周围还有人经过,暗中又有人跟踪。 他就差把这笼子直接塞到云锦手里了。 “你是谁的人?” 说话时,云锦的目光落在白虎的身上,话却是对薛羚说的。 薛羚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隐藏的这么好,竟这么快就被看破。 果然,能让指挥使大费周章也要送出白虎之人,不是一般的人。 薛羚心中感叹,从没想过自己漏洞百出。 “公子,我隶属于谢大人麾下,您直接称呼我薛羚就好。”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大小说着。 “谢大人?” 云锦转头,视线扫向四周,在看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时微微停顿。 隔着往来的形形色色的人,四目相接。 他微笑着与她打招呼。 斩星看着这一幕,不由感慨,大人也就只会对云将军这样了。 虽然这么远的距离,云将军实力再好,估摸着也看不清楚大人脸上的笑。 看到谢知晏,云锦心里安心许多。 掏出钱袋子,问道:“怎么卖?” 薛羚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公子看着给就好。” 斩星说了,公子给的银子,就是他今日的酬劳。 云锦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块银铤放到了薛羚手里,薛羚掂量着,脸上笑开了花。 “公子可真大方。” 这银铤掂量着,少说也得有二十四五两的银子,够他们兄弟几个喝上好几顿的酒了。 云锦并未与他多寒暄,伸出手去。 薛羚顿时了悟,盖好了笼子上的黑布,恭恭敬敬的将其交到了云锦手上。 “公子您拿好。” “慢走啊,下次再来!” 云锦已经走远了,还能听到薛羚的吆喝声。 倒也算是干一行爱一行了。 …… 回到西厢时,她远远便看到多罗冶站在屋门口。 背着手,显然是在等她。 “回来了。” 云锦点头,知道这人想问什么,也没想藏着掖着。 将事情的原委虚虚实实的说了一遍。 “五百两黄金?为了本菜谱,他当真愿意出?” 这事儿听上去实在离谱,多罗冶是不相信,有什么菜谱能值得上五百两黄金的。 他北漠的汗血宝马一匹不过十两黄金。 什么菜谱一本抵得上五十匹汗血宝马? “大人,商人最是重利,更何况这本菜谱是失传了已久的孤本,世上绝无仅有。” “得到这本菜谱,五百两黄金想要赚回来,用不了三五载。” 云锦跟他进了屋,将笼子小心的放在桌上。 多罗冶听着有些不对劲儿 云锦嘴上口口声声说恨云家,转头就把失传的菜谱送到云铭手里。 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她恨云家是假的。 要么她就是在坑云家。 想到这几日查到的关于云锦与云家的零星过往。 “你那菜谱是真的?” 云锦放下茶盏,“我打仗又不需要看菜谱,寻拿东西来作甚?” 多罗冶虽有了预料,但就算是他,也觉得云锦将坑人这件事说的过于坦荡了些。 “那这本菜谱是哪儿来的?” “自然是我从书贩子手里随便买的。” “那人的书虽然都是假的,但做工古旧,足以以假乱真。” “他到时找你要后半卷,早晚都会识破。”多罗冶十分笃定。 云家主虽然一时被蒙在鼓里,但能做到家主的位置上,也不至于是个蠢出生天去的。 “到时候你又要如何收场?” 不自觉的,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怕她惹了麻烦。 而是怕别人找她的麻烦。 “那时我们已经离开了紫荆关,他再威风,也不会追我到北漠去。” 云锦随口说着。 多罗冶却沉浸在她刚刚的话里,她说“我们离开紫荆关”,看来她真的没在诓骗他。 想到这一层,男人心情顺遂。 目光终于落在了她面前的笼子上。 刚刚他就一直想问,这笼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被她提了回来。 “这是……” 云锦掀开黑布,虎崽儿全然暴露在烛光下。 一路上被提着,的确颠簸了些,这会儿小白虎崽儿已经醒了。 它还未长大,没有大虎那样的霸道之气,反而睁着一双眼睛,懵懂似的看向四周。 却在多罗冶靠近时,对他呲牙哈气。 云锦微垂下头,抿着唇瓣,控制不住要笑出声儿来。 这小白虎她可太喜欢了,初来乍到,就知道哪个是坏蛋。 若谢知晏在场,恐怕也会十分欣慰。 “虎崽子?” 小白虎崽儿并没什么攻击力,多罗冶被它哈了一气,也并不生气。 只是有些惊讶。 “你买的?” 云锦点头,又道:“大人若不信,可以问金今。” “他跟了我一路,我做过什么,他都再清楚不过。” 多罗冶视线上移,落在云锦脸上,“你在怪我?” “可别误会。” 云锦立刻道 “我怎么敢怪你呢,不过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屋了。” 表明了态度后,云锦不欲停留,拎着笼子起身,出了门去。 她刚走不久,金今后脚就进了门。 “大人,属下跟踪云……” “住口。”多罗冶斥了一声,烦躁的揉着眉心,“谁让你擅作主张?” “属下……大人恕罪!” 金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苦口婆心。 “属下也只是怕云锦跑了,或者真的去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所以才跟踪于她……” “那你看到她做什么出格的事了?” “这,这倒是没有,不过……” “够了!” 多罗冶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软鞭都被拍起,又落下,吓得金今一个哆嗦。 第77章 无法回应的感情 “你以为云锦是谁,你又是谁!你跟踪她?” “要不是今日云锦手下留情,现在你早变成一具尸体了!” “首领……” 金今抬起头来,虽然跪着,但还是极不服气。 “你要是真有那个本事,就别叫人发现了去!你以为这里是哪儿,这里是紫荆关,云锦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路上把你杀了,你今日还能活着回来见我?” 多罗冶气得抬起一脚踹了过去,直将金今踹翻在了地上。 “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擅自行动。” “更不能去找云锦的麻烦。” “记住了吗?” “是,属下记住了。” 金今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跪好,忍着疼应着。 然而,心里却不这样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自小跟在首领左右,除了伯颜大人,首领从来不会这样维护一个人。 那些大殷来的女奴隶不过是个消遣,首领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云锦却不一样,她迷惑了首领。 让首领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 这是最可怕的。 此女,断不可信!不可留! 左手提笼子推开房间门,云锦一脚刚踏进去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有人! 房间内未掌灯,她放缓脚步,向里间床边移动。 “是我。” 一道声音打断了紧绷的弦,转头望去时,窗边正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似乎在赏景,只是这黑夜里,连月光都没有,也不知他赏着什么了。 “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他松开摆弄窗边横木的手,一步步走到云锦身边。 口中问的显然是那白虎。 “为什么要送给我?” 云锦将笼子轻轻放在桌上,燃了烛火。 瞬间,温暖的光落在了两人身上,云锦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谢知晏嘴角噙着笑,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今日他穿了一身暗银长袍,金冠束发,衬得整个人芝兰玉树,几次见面,她虽不知他具体身份,却也能从他近日所作所为、言行举止中猜得出,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云锦控制不住的去想,这样的晏哥哥,到底要哪个清贵世家的女儿才能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她垂下眸子,去掀开覆在其上的黑布。 小白虎已经完全睡醒了,掀开黑布的瞬间,它还在四下打量着,左右看了看面前两个活人。 出奇的,没有哈人。 “看来它很满意你这个新主人。” 谢知晏轻笑。 “我刚把它们抱回去的时候,这两个小家伙见到人就要跑到角落里,冲着人发狠了的吼叫,喂给他们些羊奶后,倒是不怎么哈人了,不过这小家伙聪明着呢,小小的一只,还是个会看人下菜碟的。” “两个?” 云锦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词。 难不成还有一只? 谢知晏点了点头,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只是略去了遇到韩严那一幕。 云锦点了点头,原是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小虎崽儿。 她打开笼子,拿起搁在桌上的折扇柄去逗它。 小白虎倒是明锐,爪垫踩在桌子上,慢慢的走出来,一双眼睛先是好奇又带有警戒的看了云锦一眼,云锦这才发现它的眼睛是蓝色的,像是蓝宝石一样的颜色,仿佛还带着一点儿水雾。 很漂亮。 她晃动着扇柄,忍不住去逗它。 小老虎原本还警戒着,到底没经得住诱惑,伸手去够扇柄,蹦的高了,又会控制不住摔个四仰八叉。 云锦被它逗的笑出声儿来,心软的一塌糊涂。 却没注意到,身边男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见她笑了,眸底温柔神色划过,也抑制不住的勾起了唇瓣。 忽的。 虎崽儿扑的猛了,一个没稳住就要从桌边掉下来。 云锦下意识伸手去拦,横空却又多出了另一只手。 手掌带着薄茧,却是温暖的,骨节分明,碰在了她的手背上。 不是她的。 她愣了一下,顺着那只手主人的方向扭头向上望去。 四目相对。 不知晃了谁的心神。 她很快收回手,用另一只手捏起虎崽儿的脖子,将它放到地下。 自己也跟着蹲下,看着虎仔儿磕磕绊绊的伏在自己脚边去抓她的衣摆和靴履。 心乱如麻。 她不是未经世事的懵懂少女,刚刚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她怎会看不明白。 可她宁愿是看错了。 “天色晚了,你回去吧,还有……谢谢你的礼物。” 她蹲在地上,忽然下了逐客令。 谢知晏一手背于身后,轻轻摩挲着手指,低头看着云锦的后脑勺。 僵持一阵,他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从腰间拿出一个蓝色的瓷瓶来,放在了桌上。 “小螺配的药,三日一粒。” 温和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她心中一闷,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好,心中更是没头绪。 心思百转,就在她下定决心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房门忽然被敲响。 “叩叩叩!” “叩叩叩叩!” 一声比一声急促。 房间内还有个大活人,要是被人撞见,她所有的计划就都要泡汤了。 云锦猛地站起身,谢知晏也正将目光从门上移回来。 还没迈步子时,下巴就被那颗他刚刚看了许久的,倔强的脑袋结结实实的撞了一下。 “唔!” 云锦捂着脑袋,赶紧抬头去看谢知晏的下巴。 男人捂着下巴,疼的眉头微微蹙着。 来不得说抱歉,她双手合十匆匆对他表示了歉疚,随后便拉起他的胳膊,扫过四处,最后只能将人往床的方向带。 “开门,你在里面干什么?” 门外,是金今的声音。 云锦拉着谢知晏的胳膊,小声又急促道:“你先在床上委屈你会儿,等我把他打发走了再出来。” “这么晚了,他敲你房门做什么?” 谢知晏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会不会被发现这件事上。 云锦来不及解释,掀开被子就把他往床上拽。 “拜托拜托,晏哥哥,你先委屈一会儿。” 从头到脚盖住了谢知晏后,云锦这才送了一件口气,回头却觉得脚上有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去,正见小虎崽儿咬着她的下摆,那双睿智的眼睛,仿佛将刚刚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的模样。 第78章 小白与小黑 云锦无奈扶额,将它抱起来去开门。 金今已在外面等了半晌,此刻也是四下打量着。 观他神色,当是瞒着多罗冶来找她的,所以才会露出这般神色。 “你怎么现在才开门?” “难不成藏了什么猫腻?” 金今本就不信任云锦,现在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的一顿问。 说着,竟还要进门。 云锦一手抵在门框上,横臂拦住了他的路。 “你干什么?” 金今皱眉,不解问。 在他的认知里,云锦就只是多罗部的奴隶,更是要被时时刻刻盯着的对象。 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如今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跟了我一路还不够?还要看我的卧房?” “是多罗冶让你来的?” “……不是。”他硬邦邦回答。 云锦忍不住哼笑一声,挑眉看他,“那我凭什么让你进来?” “云锦,你别忘了自己的身……” “我是什么身份,不如我们去你家大人面前理论一番。” “看他会不会纵容你今日乱闯我房间的罪责。” 金今后退一步,继续嘴硬:“首领是不会因为你责罚我的。” 心中发虚,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云锦懒得搭理他,金今是多罗冶身边的侍卫,还是北漠人,自然看不惯她在多罗冶面前得到一点儿的信任了。 “吼!” 怀中的白虎崽儿像是忽然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似的,忽然从她怀里蹬出去,直奔金今扑咬。 “哎!” 想阻止已经来不及,虎崽儿已经一口咬在了金今胳膊上。 它呲着牙低吼着,声音虽不威武,也没什么杀伤力。 但对云锦的维护却是真真切切的。 金今被吓了一跳,抬起手臂,五指化作巴掌,发狠一样便要落下。 那般模样,显然透着一股要将虎崽儿一巴掌拍死的狠辣。 云锦眸光一厉,在巴掌落下前的瞬间,一手提着虎崽儿后脖子上的肉,将它带了回来,同时抬起一脚,直接踹在金今的心口窝,将他从矮阶上踹飞了出去。 “噗唔咳咳!” 金今根本就不是云锦的对手,更何况这一脚云锦用了七成的力气。 可怜他被踹飞了一丈远,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地上,摔得空了一口气儿,险些背过气去。 “云,云锦……你……” “不服气就去找你们首领告状,我就不奉陪了。” “砰。” 虎崽儿磕磕绊绊的从门槛儿跳进了屋,云锦阖上了房门。 松了一口气。 想到谢知晏还被她情急之下蒙在了被子里。 云锦没敢耽搁,三两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时却发现床上的人早就没了踪迹。 她环顾了一圈儿,没看到人。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儿他曾来过的气息。 她莫名的松下一口气,心里却又有点儿发紧。 偏偏。 晏哥哥想要的,或许正是那个她给不起的。 可他们已经那么多年没见,他对她,怎会生出那样的情愫。 想不明白,也理不清,云锦干脆不去想了。 低头看着地上还在咬她鞋子的小白虎,又想到它刚刚扑过去咬金今的模样。 云锦没忍住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小白虎舒服的嗷呜了一声,小脑袋无意识的去蹭她的手,眼睛眯着,却留了一条缝隙,偷偷摸摸的看她。 云锦被它逗得直乐,忍住亲它的冲动,笑道:“该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你这么白,不如就叫小白怎么样?” “嗷嗷呜。” 小白虎发出抗议。 云锦以为它是答应了,忍不住又揉了揉它的脑袋,“那就这么定了!” “小白,小白。” “嗷呜。” “哈哈哈哈……” 另一边,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谢知晏回到别院时,斩星正满院子追老虎。 一院子的暗卫没一个上前帮忙的。 直到谢知晏一脚踏进小院门,虎崽儿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本来,乍然见到两条腿,来不及躲避,即使前面两个爪垫极力让自己停住,奈何四肢还没被完全驯化,以至于就这么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小老虎反应很快,抬起头瞥了高高在上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类一眼,转头就要跑。 然而四个腿儿还在空中摆着,整只虎已经被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轻而易举的提溜起来。 “嗷嗷吼!哈!” 虎崽儿奋力的倒腾着四肢,妄图逃离这个抓住了它的人类的掌控。 谢知晏不屑,毫不留情的嘲笑它:“叫的像鸭子一样,倒先学会唬人了。” 虎崽儿就这么被鄙视了,挣扎的更来劲儿了。 “大人,您回来了。” “嗯,羊奶温好了?” 谢知晏拎着虎崽儿脖子往里走,虎崽儿仍在一刻不停的挣扎着。 直到它被提溜着放在了一个大盆前,里面是白花花的、香喷喷的,让虎上头的羊奶。 虎崽儿渐渐停止了挣扎,一头扎进了奶盆儿里。 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谢知晏蹲在地上,看它口嫌体正直的模样,冷哼一声,“出息。” 虎崽儿才不管它,将奶盆儿牢牢地护在身下,蓝眼睛贼溜溜的盯着谢知晏。 “大人,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虽然还是个虎崽儿,但如果有了名字,想必会听话些。 “白虎黑斑纹,就叫小黑吧。” “……大人英明。” 谢知晏蹲下身,笑着唤它,“小黑?” 虎崽儿专心喝奶,并不想搭理这个把它抱回来的男人。 “韩严那边有什么动作?” “韩严并未对您的身份其疑,但这几日明里暗里的派人打探您的消息。” “不过都被我们的人挡了回去。” 谢知晏点了点头,思衬片刻,“小锦儿很快就会离开,叫人盯紧了韩严和云府。” “是,大人。” 斩星应着,面露疑虑。 “云将军不与大人一同回京吗?” 前两日斩星不在,此间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还满心以为云锦也会随谢知晏一同回京。 谢知晏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在半空化作雾气一点点消失不见。 “她啊,并不愿意依靠任何人。” 第79章 痛彻心扉 这一点。 谢知晏比任何人都清楚。 裴望慈那个畜生的背叛,让她再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斩星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大人和云将军一样,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主儿,某些方面出奇的一样,都不想依靠任何人,更不愿意让任何人因此捏住了把柄,如此一来,谁也劝不动谁。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会是大人先一步妥协了。 若是按照大人的一贯作风,该是先将人绑了回去,至于后面的事情,再一步步处理便是。 “北漠人多是阴狠毒辣之辈,云将军此番刚出了狼窝,又要主动进去……” “属下要不要派人暗中保护?” “紫荆关内也有自她入军中便一路追随之人,若她想,将他们带回去并不费力。” 谢知晏边说边思衬着问斩星:“此番与北漠通商的可有我们的人?” “有!有的。” 斩星十分肯定。 “那商贾姓郭,去见锦公子前还来问过了大人的意见,属下按照您的吩咐,代为回答了他,不过他还不知道锦公子就是云将军。” 谢知晏了然点头,“斩星,你说既然是通商,是不是该有来有回?” 斩星赞同的点头。 “那你便知会郭老板……” 谢知晏刻意压低了声音,斩星极是认真的听着,眼睛一亮。 “明晚前将这消息散布出去。” “我倒要看看,这个多罗冶是更想赚钱,平安出城,还是想在这紫荆关内丢了性命。” 想到那日这个叫多罗冶的北漠男人对小锦儿的威胁,谢知晏眼中已露杀机。 …… 翌日午时。 赌庄大东家依言带来了那个会松脂提取之法的人。 那人自称林二,多年前与北漠人做过生意,贩卖的正是提取后的松脂。 柴房外。 云锦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多罗冶。 男人一身灰袍,本就白得近乎病态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层,双手被他藏于袖下。 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云锦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压抑的死气。 “大人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云锦看向多罗冶。 男人转过头来,灰眸中似藏有一股子阴狠劲儿。 在他推开拆房门前,云锦再度开口,“待会儿你就算再想杀了他,也要悠着点儿,这里是紫荆关,北漠人在紫荆关内闹事杀人,会被判斩立决。” 这一条规矩是云锦还在紫荆关时亲自立下的,为的就是护佑紫荆关内的百姓。 也是为了警告北漠人,这里是大殷的国土,在大殷的地界上,大殷百姓享有被保护的权利。 规矩设立的初衷是好的。 只是如今却变了味道。 宫中之人与北漠人勾结,她曾立下的规矩变成了只要北漠人敢在紫荆关放肆。 无论对错,轻则驱逐,重则砍头。 对此,北漠人曾反抗过,却在禀报了他们的大汗后,下文石沉大海。 “怎么会变成这样。” 云锦在柴房门前踱步,含糊不清的呢喃着。 残暴的人在暗中搬弄是非,最终受苦的还是两国的无辜百姓。 这样的结果,从不是云锦想要看到的。 “砰!” “当啷!” 巨大的撞击声从柴房内传出,一阵一阵传到了云锦的耳朵里。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柴房门被人打开。 多罗冶手中捏着一块帕子,一边走着,垂眸慢条斯理的擦着手背上的血。 “看来是问清楚了?” 云锦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面上无悲无喜。 沉默良久,多罗冶终于抬起头,将帕子扔到了金今怀里,继而问云锦。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云锦并未否认,反而痛快的点头,比多罗冶预想中更坦荡的承认了这件事。 “果然。”他冷笑,脸色更加难看。 云锦并不想在这时候得罪于他,搬出了一早便想好了的说辞。 “当初你不信任我,即便我说些无关紧要之事,你都要派人一再查探直至核实,若我真跟你说的这件事的真正主使……”说到这里,云锦故意顿了一下,旋即道:“我猜,你会直接将我送到王帐,任那些人处置了吧。” 多罗冶神色一缓。 云锦所说的,完全就是当时他心中的想法,他无从辩驳。 那松脂提炼商人操着一口北漠京城的口音,描述的人分明就是大汗身边的红人——南耶。 南耶也是商人,且有大汗支持,乃是北漠在大殷境内最大的商铺的主人。 能让他言听计从甚至亲自去买了松脂去害他阿父的,整个北漠,唯有大汗一人。 “云锦,你的目的达到了。” 多罗冶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蓝白交织的天空,许久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一直跟在身后的金今出奇的未发一言。 空气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安静,静的有些压抑。 云锦却并不急,她在等,一直在等,等多罗冶主动开口求她。 只因,多罗冶只是一个会些功夫的巫医。 即便他再足智多谋,终究力量有限,斗不过整个王庭。 许久,许久,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眸,看向云锦,“帮我。” “云锦,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承诺。” 云锦勾唇,轻声:“多罗冶,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真的想好了?” “回头?”多罗冶不受控制的冷笑起来,越笑越是癫狂,最后的最后,却是一行清泪落下。 模糊了视线。 “我阿父为大汗鞠躬尽瘁,凡所交代之事,从无错漏!” “大汗还是王子时,便与我阿父称为异性兄弟,而今他登临高位,却心生忌惮!” 多罗冶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句句震耳。 若不是有金今扶着,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栽倒在地。 “云锦,谁告诉你我要回头。” “本首领!要用他们的血,祭苍凉山上所有枉死之人!” 多罗冶的声音沙哑而又悲怆。 苍凉山大火历历在目,日日夜夜,几乎只要他闭上眼睛便能看到那些人在大火中挣扎。 直到最后,彻底陷入绝望,在绝望中死去。 阿父正值壮年,上马能弯弓射猎,下马亦能以笔安一方。 若阿父有反心,以当年多罗部的风光和强盛,何不在大汗已经继位但时局未稳时就筹谋谋反之事,反而等到时局稳固时才生出了谋逆之心?! 曾经最信任甚至要誓死忠诚之人,轰然之间成为了杀父仇人。 信仰的坍塌让多罗冶几乎陷入疯狂。 云锦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被伤害、被背叛的滋味儿不好受,她体会过了一遍。 所以更加知道多罗冶如今心情。 她经历过的,也要他切切实实的经历一遍。 只有这样,多罗冶才只能信任她,北漠,才不会成为她回京后的威胁! 第80章 唯有那一人而已 一日后。 赌庄西厢的忽然来了数个商人。 这一次却不是来寻求生意往来的,反而趾高气昂,像是来谈条件的。 云锦让人将他们请进了外厅,多罗冶也在。 “不知诸位前来所为何事?” 两人坐在上首,开口的仍是女扮男相的云锦,多罗冶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郁郁,只坐在那儿也是有些吓人的。 几位老板掌柜齐聚一堂,互相看了一眼,最先开口的是一着酱紫衣衫,头戴黑帽的中年男子。 “锦公子,还有这位,在下姓郭,乃是聚和酒楼的老板。” “原来是郭老板,久仰。” 云锦抱拳,算作回礼。 “锦公子,我大殷人自古而今讲究个礼尚往来,至于这做生意嘛,自然也是如此。” “郭老板,诸位,在商言商,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云锦放下茶盏,微笑示意。 “哈哈哈哈,锦公子果然爽快,那我就只说了!” 郭老板哈哈大笑一阵,说话时却又复归严肃,“这所谓礼尚往来,你们既已来我大殷行商,我等作为大殷商人,自是也要去领略一番北漠风情的,锦公子您说是与不是?” 云锦眼角余光瞄向多罗冶。 男人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没多大的反应。 今日她刚出门见到多罗冶和金今,就闻到了两人身上冲天的酒气。 想也不用想,这两人昨夜定是去喝酒了。 “咳。” 云锦轻咳一声,隔着一张桌子,微微靠近多罗冶的方向。 抿着嘴角,口音含混:“你怎么看?” “多罗冶?” “多罗冶。” 她叫了他好几声,才终于把多罗冶走丢的魂儿叫回来。 男人转眸看她,一脸不解,虽未开口,但云锦已看懂了他那张脸上表达出的不满。 分明是在说:有什么事情你不能自己解决,叫我干什么。 云锦:“……” 她倒是想直接应下来。 什么都交给她,他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太有自信。 自信她永远都逃不出他的掌控,如此一来,只要有她这个锦公子在,这条通商之路便会永远维持下去。 云锦抬头,先是安抚了在座的掌柜老板们,随后小声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末了,还不忘问:“你确定要我决定?” 多罗冶哽了一下,皱眉,“他们疯了?” 云锦想也不必想,便知道他要做什么,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今日来的都是紫荆关乃至整个大殷都叫得上名姓的商贾,他们可不是我,你身后也没有皇室撑腰,想动他们,你莫不如亲自入京,给我大殷递上开战的刀柄。” “哼。” 多罗冶冷哼一声,宿醉的脑子到底是因为这番话清醒了几分。 他揉了揉额头,同样低声问云锦:“这些人想干什么?救你?” “哈。”云锦没忍住笑了一声。 只觉得他这话说的荒谬。 然而细细一想…… ! 为何只一日的时间,这些商贾就提出了要亲自去看什么北漠风光。 这若是放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大殷人眼中,北漠乃苦寒之地,流放者听了都直摇头,这些商贾虽未平民,却也算养尊处优,又怎么会忽然主动提出要去北漠这样的地方? 细想来。 背后定有人指使。 是谁呢,会是谁呢。 脑海中明明已经浮现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云锦瞳孔微微震颤。 她能想到的,无非那一人而已。 自始至终,第一个找到她的,只有那一个人。 谢知晏。 晏哥哥…… 脑海中的身形愈发清晰,如轻松翠柏一般的身姿。 纵是寻常路上见了,也能引人连连回头去看。 放在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带起了掌心的一点儿痒意,云锦觉得自己整张面容不受控制的变得柔和,察觉到了这样超出她预料的不寻常,五指忽然用力攥紧, 指尖陷入皮肉,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转眸看向多罗冶时,她已经完美的藏好了所有的情愫。 “你是说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带我和那些女奴一起离开多罗部?” 她故意提及了还在北漠的女奴们。 果然,多罗冶听罢面上放松了许多。 “他们受不得苦寒死在了路上,可与我无关。” 不再看云锦,反而看向坐在当场还在窃窃私语的掌柜老板们。 变脸的速度出奇的快。 如今那张病态的脸上已经扬起了笑。 “掌柜老板们,北漠苦寒,你们应该知道,不过我们相逢一场,做了生意,这就是缘分,各位想要去北漠,我们无比的欢迎。” “你们大殷不是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不……” “不亦说乎?”在场有人补上了一句。 多罗冶哈哈大笑,连说着对,扭头又操着一口别扭的大殷语熟练的与他们攀谈起来。 云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角一抽。 谁说男人就不会装了。 明明大殷语也很好,他却偏偏装作一副大殷语不好的样子,操着一口别扭的带着北漠味道的大殷语说着磕磕绊绊的话。 喝了一盏又一盏茶,云锦都听得困了。 终于,多罗冶止住了话匣子,依依不舍似的送走了掌柜们。 转头就恢复了往日阴郁的一面。 云锦:“……”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那日北漠大宴,席间,多罗冶也是这一副模样。 表面恭顺,心里却已经想到怎么将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的价值利用到最大化了。 幸好。 她从没想过要相信这样的一个人。 “明日午时过后我们就出城。” 云锦的话成功让多罗冶停住了脚步。 第81章 等你回来 “明日?” 这一番话从云锦口中说出,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多罗冶以为她至少要在这紫荆关中再逗留些时日。 “自然,此番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要回去的。” 算算日子,她临行前交代给李大娘去做的事情,如今该有些眉目了。 * 锦公子等人即将离开紫荆关回到北漠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时间匆忙,原本定下要与他们同行去北漠的掌柜们只得加紧时间收拾行囊。 期间云怜遣了人来寻她这个锦公子,想邀她去天香楼一叙。 被云锦以事务繁忙为由拒绝了。 紫荆关别庄院落。 锐利的箭矢划破空气,精准劈开了靶心上的箭矢,箭尾嗡鸣,正陷靶心。 “大人,云将军明日便要离开了。” 直到竹筒里的箭全部射空了,斩星才敢开口。 谢知晏似乎早有预料,抬手将圆月弓搭在了架子上,走到桌边坐下,斟了一盏茶。 斩星亦步亦趋跟着,料想到大人的心情定然不怎么好,故而没敢开口。 “人都安排好了?” “是,咱们的人已经安插到了郭老板的商队里,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不会被发现。” “嗯。” 谢知晏轻轻应了一声,若有似无。 “韩严那边有什么动静?” “安静得紧,这几日一直在暗中派人查左护法的下落,不过大人放心,他什么都没查到。” 谢知晏轻抿了一口茶,精致的唇瓣微微勾起。 “不,既然他这么想抢功,在贵妃面前露脸,我们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大人的意思是……” “云家的日子还是过的太舒坦了些,才让他们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既然都想做贵妃的狗……” “不如我们便替芸贵妃把把关,看看哪只更厉害些。” 斩星脑瓜一转悠,立刻明白了话里话外的意思。 隔岸观火,看他们斗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属下这就去办!” 谢知晏不置可否。 心思早就不在这事儿上面。 小锦儿就要走了,至明年中秋,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二百四十二天。 * 初晨,阳光再次升起。 夜里下了雪,栏杆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北漠商队浩浩荡荡的行走在街道上,身后跟着的是紫荆关的商队。 这一次云锦并未坐马车,反而着一袭窄袖鸦青素面刻丝棉袍,眉目精致,唇红齿白,立于马前侧,抬手牵着马缰绳,带着商队一步步的往城门的方向走。 街两侧时不时有人探出头来,或是打量,或是倾慕羞怯的目光落在扮作男相的云锦身上。 嘴里却不断道着可惜。 “可惜锦公子这样一副好相貌,明明是咱们大殷人,却生在了北漠。” “唉,现在还要回到那种苦寒之地。” 此言一出,也有人忍不住讥讽,“不过就是个小白脸儿!甘愿给北漠人当孙子的东西!” “你!你怎么能骂人!” “就,就是,你才是小小白脸!” 抚栏探头望着锦公子的女儿家们很少与人发生龃龉,此刻心里再是生气,也只能不轻不重地说两句,却像挠痒痒似的,连那人的皮毛都伤不到。 却在那男子正洋洋得意之时,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他恼怒回头,刚想破口大骂! 然而当看到两个八尺高的黑衣带刀侍卫出现在身后,看都没看他一眼便从身边走过。 男人瞬间怂了。 酒楼内诡异的出现了一阵安静,紧接着便是躁动。 光线所及的地方,黑色靴履踏向地面,男子一袭律紫团花茧绸袍,墨法以金冠束起,如雕刻般的五官处处透露着邪肆的味道,却又透着一股淡漠的疏离,让人不敢靠近。 凭栏而望的小姐们自动让了一条路出来。 角落中,云怜依旧戴着白色的帷帽,愣愣地将目光从楼下牵马出城的少年身上,转移到了谢知晏的身上。 这个人比锦公子还要让人惊艳,从前数年,她从未在紫荆关看到过。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云怜的目光已经完全黏在了谢知晏身上,再也移不开。 大手拂去栏杆上飘落的点点雪花。 掌心微凉。 谢知晏望着渐行渐远的人儿,却只是看着她离开,自始至终都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小锦儿。 下次见面,我们永远不要分开了。 好不好? 心中默默想着,看向女子背影的目光也愈发的柔和,逐渐变得炙热。 恨不得将她刻在骨子里,一辈子都不忘记。 楼下,长街上。 行在前头的云锦似有所觉,鬼使神差的,她回眸望向那处茶馆的二楼。 目之所及,除了栏杆,只剩下一众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回眸,眉微皱。 不知为何,心中空落落的。 难道是她的错觉吗? 她刚刚明明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异乎寻常的目光。 云锦看不到的地方,谢知晏坐在茶楼窗前,重新探出头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小锦儿,我会在京城等你回来。 你唤我一声晏哥哥,那晏哥哥就助你前路坦荡,无人再敢伤你。 “您真的不去见见云将军吗?” 斩星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大人这般模样,明明近在咫尺,只要大人想,他们立刻便能行动。 “……回京。” 男人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到的沙哑。 斩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只能听命,道:“是。” 紫荆关外三十里。 商队行进时,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吁。” 云锦坐在马上,拉住马缰绳的同时抬起手,示意后面的人都停下。 “怎么了?” 多罗冶明知故问。 “锦公子,五百两黄金已如数带来,家主要的东西呢?” 为首那人一身蓝色粗布棉袍,腰挎长刀,打马上前,缓声问道。 云锦却不答话,而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打开箱子,自己要验收。 那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到底还是摆了摆手,示意左右打开箱子。 上面是些寻常草药,直到暗格被打开,一箱子的金条被摆放的整整齐齐,呈到了云锦两人面前。 总是多罗冶,见到这一箱子的金条,面色也难以控制的动容。 更何况金今等人,看到这一箱子货真价实的金条,眼珠子都要粘到金条上了。 “锦公子可还要派人来数一数啊?” 云锦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半本羊皮卷,扔给了对面的人。 第82章 复仇,刚刚开始 那人接过羊皮卷翻了翻,也不知能不能看懂,好在最后塞到了怀里。 “告辞。” “主子让我等转告公子,一路顺风。” “多谢。” 云锦同样抱拳回礼,在这些人走后,转头看向多罗冶,挑眉,“如何?” “马马虎虎。” 他轻咳一声,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转头不去看云锦,吩咐人将这一箱金子装了车。 心中还隐隐有几分难抑的欢喜。 然而,多罗冶又怎会知道。 那些拦路送金之人回到紫荆关后,并未去云府,反而策马直奔一处妓坊。 坊内歌舞升平。 美酒佳肴,声色犬马,云袖暖帐,人间极乐之圣境。 穿过九曲环廊,空中楼宇之后,却是别有洞天。 “大东家,已按您的吩咐,将那五百两金子交给了将军。” 秋叔还在逗弄着笼子中的绿羽鹦鹉。 闻言,看了眼身边站着的束着一头白发,满目慈祥的中年男子。 空琉会意,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交到了那人手中。 “连带着菜谱和这封信一并送入云府。” “是!” 那人领命,又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空琉。” “大东家。” 空琉恭敬听着。 秋叔喂了鹦鹉,这才转身,“小姑奶奶临走前交代了,着两千五百两金子,一半由我打点,另一半送到城南绛红居,你亲自去送,若有人拦,只管报上小姑奶奶的名讳。” “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紫荆关,长街上人流拥簇,北漠商队的到来与离开,看似并未掀起一点儿水花。 直到千两有余的金子被送入绛红居。 院中的暗卫面面相觑。 谢知晏看着院中摆放着的一箱箱的整齐码放的金条,扶了扶额头。 无奈的同时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小锦儿,这算是什么?” 她给他送来了这么多的金子,却独独连一句话都未曾留下。 这是想与他划清界限,还是来感谢他的。 不管是两种之中的哪一种,谢知晏都不想接受。 上天不公,让小时候的他们走散,上天却又是公平的,让他们再次相遇。 谢知晏把这称之为缘分。 既然是缘分,断没有断了了道理。 “大人,这些金条……怎么办?”斩星小心翼翼的问着。 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大人心情的不美妙。 谢知晏抬起头来,双手仍覆在额间,黑眸透过指缝看向不知名的某一处。 良久,他幽幽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苓俏带回京城了?” 苓俏? 斩星反映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女子是谁来,是云锦的贴身丫鬟。 半晌未得到答复。 谢知晏不悦的看向斩星。 斩星当即回道:“大人放心,属下已命人将苓俏带回了京城,妥善安置在了府中。” “回京。” 言罢,男人似乎生气了,拂袖离开。 斩星还想问这些金条要怎么处置,刚抬起头,就听前方传来冷冽的声音。 “金条,一并带回去。” 听上去咬牙切齿的。 然而,另一边同样收到了东西的云府,却如一锅沸水,轰然炸开。 前脚刚莫名其妙的被韩将军找了麻烦,后脚云铭疑惑中拆开书信。 信中无他。 唯有笔走龙蛇的几个大字。 父亲,别来无恙啊。——锦公子。 云铭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煞白,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嘴唇也变成了青白色,牙关打颤,不断哆嗦着。 信笺抖落在地,无缘由的,忽然凭空冒出了火光,直至将整封信都烧做了灰烬。 云铭反应过来想要踩灭时,已经来不及。 恰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贾氏在外面敲了半晌的门也不见有人说话,情急之下只能叫人破开了房门。 然而母女二人进了门,只看到云铭脸色惨白的垂头站着,看着地上被风一吹就飘散的灰烬。 连他们破门而入竟都没有责备。 贾氏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赶紧来到云铭身边。 “老爷,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缓缓地,云铭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贾氏。 众目睽睽之下,忽然甩了她一巴掌。 “都是你干的好事!” 贾氏哪反应的过来,被这股毫不收敛的力道打的跌在了地上。 云怜见状,赶紧蹲下身去搀扶,也顾不得尊卑长幼,不满道:“父亲为何要无缘无故打母亲?” “无缘无故?!”云铭骤的拔高了声音。 “要不是她,她这贱人被猪油蒙了心!联合裴家……” “老爷!你在说什么!” 贾氏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猛地扑到了云铭身边,抓住了他的大腿。 被这样一吼一掐,云铭也反应过来。 抬头看向还在场的家仆,顿时吼了一声,让他们滚出去。 直到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 房间中只剩下这一家三口。 云铭终于撑不住,扶着书桌,跌坐在了椅子上。 “老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贾氏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眼中蓄满了泪水。 云怜也是一脸的不解,不知道父亲为何要无缘无故打母亲。 这件事又和裴家有什么关系了。 “云锦……她还活着。” 说出这句话时,云铭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咱们都被她耍了。” 光是想想,云铭就一阵后怕。 那天他竟然让云锦跟他独处一室,他竟然……还威胁于她。 那日,只要云锦一个念头,杀他易如反掌。 云铭心里没有被放过的庆幸,云锦非但不杀他,反而是戏弄于他。 只能证明。 她在酝酿更大的报复。 这封信,这场戏弄,只是个开始。 “老,老爷,你在说什么……” 贾夫人佯装镇定,本想笑一笑缓解一下气氛,却发现无论怎么笑,都根本笑不出来。 至于云怜,她也没好到哪儿去。 “那个锦公子……就是云锦假扮的,我们都被她耍了,被耍了……” 云铭喃喃着。 反应最大的却是云怜,她不敢置信的后退数步,“不!这不可能!” “父亲!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第83章 计中计中计 云怜已接近疯狂。 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一直传到了家仆的耳朵里。 不,不可能的,云锦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可能会是锦公子?! 她到底都干了什么。 如果锦公子就是云锦……那她究竟都干了什么!她竟然对着女扮男相的云锦芳心暗许! 云怜觉得自己要疯了。 若真是这样,那,那云锦什么都知道,她一定在心里狠狠的嘲笑她! 云怜捂着耳朵,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一步一步不断的向后退去。 贾夫人也察觉到了女儿的异常,但她并不知道云怜曾经在云锦面前含羞带怯的模样,以为云怜是一时间接受不了云锦还活着的消息,所以才会这样。 贾夫人极力稳住了心神,走到云怜身边,抱着她的肩膀,轻声哄着这宝贝女儿。 “怜儿别怕,就算云锦她侥幸没死,但北漠是什么地方,那些北漠人对她恨之入骨,你以为云锦还是原来的云锦吗,说不定她就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才活了下来。” “再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了,上面还有裴府和贵妃娘娘撑着,咱们怕什么。” “夫人说的对!”云铭忽然从椅子上弹起来。 “我这就准备纸笔,将这件事禀报给贵妃娘娘,娘娘知道后定不会放任不管!” 像是忽然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云铭抓起纸笔,慌乱间撞翻了砚台都无暇去顾。 云怜却一直喃喃着:“一定要杀了云锦,杀了云锦!” 此刻,云怜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绝不能让云锦活着回来,不然一旦这丢人的事情被她公诸于世,让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云怜心里五味杂陈,憋屈混杂着扭曲的丢脸的感觉,快把她折磨哭了。 而已走出了百里有余的云锦此刻正悠闲地坐在车里。 算算时间,现在父亲应当已经写了书信差人往宫里送了。 芸贵妃,你还有能力杀我第二次吗? 眼睛上仍旧蒙着黑布条,与那些大殷的商人一样。 回去的路与来时的该是同一条,脑海中那条稍模糊的路线愈发的清晰。 小白今日倒是安静了许多,趴在云锦身边的软垫上睡得正香甜。 越是往北漠的方向走,天气越是寒冷。 又过了数日,马车走走停停,顶着风雪,总算是在某一日的黄昏回到了多罗部。 远远的,便能听到羊群咩咩的叫声。 云锦抱着小白下了马车,四下望去。 多罗伯颜兴奋的从远处跑过来,一下扑到了多罗冶的面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多罗冶拍了拍伯颜的背,却在面对亲弟弟时,难得的多了几分温和。 云锦觉得这儿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本想去帮忙安顿一下大殷的商队。 可还没等她迈开步子,就被多罗伯颜叫住了。 “云锦!” 云锦转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你看到我都不打招呼就要走?” 伯颜踱着步子来到她面前,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稀奇的打量着她。 云锦被他看的心里直发毛。 心道,多罗伯颜可别忽然再发什么疯病,又让她做什么去。 “你竟真的回来了?” 伯颜露出两颗虎牙来,凑近打量着她。 “还胖了不少。” “吼!哈!” 窝在云锦臂弯的软毯子里睡觉的小白忽然睁开眼睛,奶凶奶凶的对多罗伯颜呲牙。 “诶呦!” “嗯?老虎?” 起先伯颜还被吓了一大跳,待往后跳了两步,待看清了那小东西的面貌时,顿时提起了兴趣儿,一脸惊奇的弯腰打量着。 “你竟然养了一只老虎?” 成年的老虎他自然是不敢碰的,但是这小虎崽儿嘛…… 多罗伯颜玩儿心大起,抬手想去摸摸这蠢萌蠢萌的小老虎,可还没等他碰到小老虎脑袋,睡眼朦胧的小白已经从云锦怀里站起身子,张口就咬。 幸亏伯颜反应快,不然手指头就在虎嘴里了。 “好生厉害的小家伙!” “有名字吗?要是还没名字,不如就叫它图……” “它叫小白。”云锦摸了摸小白的脑袋。 小老虎很讨厌被人类摸脑袋,张口就去咬云锦的手指,然而却没用力,只是含在嘴里,借此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小白?” 多罗伯颜试探性的叫了它一声,不出意外的,被吼了。 “哈哈哈哈,有意思,好有意思!” 伯颜放声大笑。 角落里,藏着大半个身子偷看的女奴们眼巴巴的看着云锦所在的方向。 一脸的羡慕,却并不嫉妒。 将军可真厉害,这才多久,就能与多罗部两位最厉害的人有说有笑了。 若不是一路见证着将军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谁都不敢相信这些向来以狠辣吝啬着称的北漠人竟然也有这样和善欢快的一面。 云锦自然也注意到了躲在角落的李大娘等一众的女子们。 她本想与她们说说话,显然,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众几人进了主帐。 炉火熊熊燃着,帐房内与外界不同,格外温暖。 云锦解下披在身上的亮银色狐裘,小白似乎觉得毛茸茸的东西有趣儿,从云锦怀里跳出去,扒拉狐裘上的毛儿玩儿去了。 “云锦,你还真是料事如神。” 多罗伯颜给自家哥哥斟了一碗热奶酒,到了云锦这儿,眼睛亮晶晶的,也给她倒了一杯。 “多罗查干逃走后,果然直接去了图雅阏氏那儿。” “你猜图雅阏氏有没有来找麻烦?” 云锦假装思考了片刻,旋即点了点头,在伯颜开口前,又道:“她已经回去了?” “……你连这些都算到了?” 两兄弟对视一眼,精明如他们,想想也觉得细思极恐。 若那时她就算到了今日,该是多厉害的本事,没准儿他们都被她给算计进去了。 云锦却摇了摇头,道:“我猜的。” “猜的?”伯颜狐疑。 “日后两国经商全靠多罗部做中间人,毕竟我如今的身份还是多罗部的奴隶,图雅阏氏就算真想捉了我去,也要先问过你们的同意,不是吗?” 云锦笑着替伯颜理清了来龙去脉。 多罗冶静静听着,忽然放下了热奶酒,“云锦。” “嗯?” 第84章 金山银山都不换 他认真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多罗查干此前是多罗部的三长老,既然他不在了,就由你顶上这个缺口,你觉得如何?” “我?” 接二连三的震惊接踵而至。 据她所知,北漠各部落中的长老多是由德高望重之人担任,负责辅助于首领,治理整个部落,且历任长老都是男子,自古而今,从来没有外族女子做长老的先例。 她只觉得多罗冶是想戏耍她。 “多罗冶,你……是在开玩笑?” “你傻啊,我哥他是在帮你,的确,我承认,我也接纳你了。”多罗伯颜挠了挠头,“你做了三长老,以后就不再是多罗部的奴隶,而是我们的一份子,日后就算有人动你,也得好好考虑一番。” 多罗伯颜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感情用事。 哥哥能看到的,他也能看到,在云锦身上,他们看到了重振多罗部的可能。 他们不得不承认,大殷与北漠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无论是从文化上,还是别的方面。 而云锦的出现,就是一个契机。 这一次的通商,只是一个缩影,一个让多罗冶下定决心的开始。 与多罗部的再次崛起相比,一个区区三长老的位置又能算得了什么? 云锦心思百转,彼此虽未挑明,心中却也大抵明白了伯颜心中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 面上,云锦装作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欣然谢过了多罗冶,又道。 “多罗冶,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对于云锦这种直呼其名的行为,多罗冶已经见怪不怪,不再责难于她,而是直白问:“你想做什么?” 云锦粲然一笑,“做了中间人,可是件大喜事,其他部落,该知道的如今也都知道了,咱们也没必要把这大喜事藏起来,你们觉得呢?” 多罗冶摸了摸下巴,多罗伯颜已经笑得像一只狐狸。 “金今。” “属下在。” “此番行商,收获颇丰,传我命下去,五日后,本首领要在多罗部摆宴庆祝。” “伯颜,你亲笔提写请帖,届时本首领欢迎北漠所有人来我多罗部,共同庆祝。” “是,大人。” “哥,到时候会不会有人被气死?” 多罗伯颜眯眼笑着,越想越是兴奋,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看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了。 帐房内,多罗冶的视线却始终落在云锦身上。 心中却不住去向,云锦曾经看上的那个叫裴望慈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为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公主,甘愿拿云锦去换。 若换做是他,莫说是换公主,就算是金山银山,他也不愿意。 入了夜。 多罗冶本欲为云锦再置办一处新的帐房的。 但云锦一再坚持,最后多罗冶也只能作罢,看着她回到了那个住着十几个奴隶的帐房里去。 云锦刚掀开帐房的帘子,便看到一个小影子扑了上来。 长长的睫毛眨着,即便是如今,她脸上仍旧糊了一层的黑泥。 “姐姐。” 小五那双小手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脑袋贴在她肚子上,一刻也不肯撒开。 其他人见状,纷纷笑开来。 “将军,您是不知道啊,打您走的第一次,小五就天天念着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就盼着您能早点儿回来。” 说话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只比云锦小了几岁,唤作浅溪,手上的茧子却要比习武之人的还要粗糙,然而她却是笑着的,黝黑的脸虽然仍干瘦,到底是比之前多了几分精气神。 闻言,云锦垂下头,宠溺的揉了揉小五的脑袋瓜,紧接着变戏法儿似的从背后拿出了一样东西,半蹲在小五面前,与她平视。 “小五,路途遥远,姐姐没能给你带回来好吃的食物,但我给你带回了一样别的东西。” “是,什么?” 小五眨着眼睛,虽然脸上糊了泥,看不清变化,却能从那双渴望的又有点儿胆怯的目光中看出来她是开心的。 “小五自己猜猜?” “小五,不知。” 小五说话仍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说,这样的情况也不知何时才能改善些。 云锦笑着把手中的布袋儿交到了小五手里,示意她自己打开。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酷似小五的三彩陶人映入眼帘。 间歇的,有人小声吸了一口凉气。 三彩陶人制作不易,每一个都十分珍贵,造价自然也就不低。 将军却愿意为了小五花这份儿钱,可见对她的重视。 “喜欢吗?” “喜,喜欢。” 小五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三彩陶人,俏生生的嘴角扬起了稚嫩的笑。 她无比珍视地把陶人放到了怀里抱着。 云锦满面笑容起身,从身后拖出了一个木箱。 “别愣着了,我给你们都带了礼物。” “还有我们的?” “将军,您真是太好了!” 女子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个个喜笑颜开,争先恐后的来到云锦身边,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意思第一个伸手去拿。 见她们还矜持着,云锦大手一挥,笑道:“都别站着了,快看看喜不喜欢?” 云锦说了话,女子们这才一个一个去拿箱子里的东西,认字的在前面,把一个个贴了名字的礼物送到了对应的女子手中。 帐房内吵吵闹闹,久违的变得格外热闹,就连在外面来回巡守的北漠士兵都觉得神奇。 不知道这云将军究竟哪来的这样的魔力,由上至下,能让所有人都一点点的信赖她,喜欢她。 女奴们自到了北漠,就从来没有人将她们当做人来看待过。 可云将军不但让她们住上了温暖的帐房,甚至还亲自给她们做饭,如今甚至还带了礼物。 换做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云锦瞧着,心里也高兴,虽然她现在还不能带她们回去,但总有一日,她定会将她们完好的带回大殷,让她们亲自去大殷的十里长街上,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第85章 捉贼 帐房内有说有笑,云锦心情也颇好。 可一转头,看到角落里发呆的人时,她微微一愣。 “李大娘,怎么了?” 云锦踱步走来,坐在了李大娘身边。 李大娘却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身体一抖。 幸亏云锦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怀里抖落的东西,然而这么定睛一看,那东西分明是她无比熟悉的,当初从多罗冶那儿拿回来的瓷瓶,从前里面装的正是为珠玉治腿伤的药。 瓷瓶里的药早就用完了,怎么会还被李大娘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云,云将军,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更,更对不起珠玉……” 李大娘浑身颤抖,小声啜泣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云锦握着那圆润的瓷瓶,摩挲着,忆起了数月前发生的种种。 “将军,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刘大娘拽着袖子抹去脸上肆意横流的泪水,眼睛不住地往四下瞥着,声音却变得更小了。 云锦环视四周,沉默着点头。 “去外面。” 说完,她便起身率先离开。 身后,李大娘揉着酸疼的背起身,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变故却往往发生在这一瞬之间,本还走得稳当的李大娘忽然面色涨红,死死地掐住脖子,跪倒在地,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 “救,救我……救我……” 帐房中彻底乱作一团,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率先反应过来的几人当即抛下了手里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扑跪在了李大娘身边。 “李大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正在女子们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时,云锦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儿?” “将军,您快过来看看吧!李大娘不知道怎么了!” 女子们让出了一条路来,云锦快步走上前去,抬手去探李大娘的颈部脉搏。 “将军,怎么样?” 云锦神色凝重,未曾开口回答,只是微微蹲下身子,一手抄过李大娘的膝弯,竟是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我没回来之前,都好好在帐房中待着。” 留下这一句话后,云锦抱着人直接出了帐房,踏着僵土往远处的帐房走去。 小五还想跟出去,却被比她年纪稍长的浅溪拦住。 “小五,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走,回去睡觉吧,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五攥紧了手里的三彩陶人,沉闷着点了点头。 主帐。 多罗冶拧眉看着被云锦放在卧榻上的奴隶。 那奴隶脸色涨红甚至趋于青紫色,浆洗过的无数遍的衣服僵硬又粗陋,像她那张脸一样粗糙蜡黄,虽然隔着很远,但多罗冶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的臭味。 多罗冶眉头皱的更紧了,指着李大娘,对云锦道:“给我一个不把她立刻扔出去的理由。” 云锦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来,喂到了李大娘嘴里。 这才看向多罗冶,笑的有些凉。 “我在抓贼。” “贼?” 多罗冶还没弄明白来龙去脉,转头就看到弟弟从外面闯进来。 伯颜的目光却是落在云锦身上的。 “你怎么也来了?” 多罗冶左右打量着这两个人,光火之间已经意识到这两人一定有事儿瞒着他。 “你们谁先说?” 男人冷哼一声,转身坐到椅子上,颇为不悦。 “哥,你别生气,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伯颜笑着来到多罗冶身后,抬手给他哥按肩膀,却眼神示意云锦开口。 云锦还等着他给多罗冶解释呢,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要她来开口解释。 “都不愿意说?” 多罗冶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我在找间接害了珠玉的人,李大娘中的毒就是我让伯颜故意放出去消息,凶手才前去偷的,只是凶手还不知道这是我们设下的局。” 云锦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李大娘服了解药,虽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但已经没有大碍。 多罗冶若有所思,问道:“抓住凶手了?” 云锦看向伯颜,却见多罗伯颜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似的。 两人狐疑,到底凶手是谁,能让伯颜做出这副为难的表情来。 却听伯颜说:“云锦,你真是神了。” “你和哥离开后,我就按你说的,细细查了一番这些奴隶的来龙去脉。” “还真让我查出来些有用的东西出来。” 多罗伯颜还欲卖关子,直到多罗冶扭头去看他,云锦也直直盯着他。 莫名的,多罗伯颜加快了语速。 “这些奴隶中有的是大殷与北漠人结合生下来的,大都能查到他们的过往,只有一个人,就连我也查不到。” “云锦,你看过小五的眼睛吧,她的眼仁是黄色接近琥珀色的,但就算是我,也没清楚过她的长相,而且,只有她,我查不到她的过往。” 多罗伯颜拐着弯儿说了这么多,云锦已料到他是要说什么了。 只是…… “这不可能,小五的母亲和哥哥不是已经,已经被巴图杀了。” 回忆刻骨铭心,只剩下扯掉血肉般的疼,关于那对母子的事情,云锦始终耿耿于怀。 那对母子虽不是被她杀死,却因她而死,若他们没走进那笼子,没被逼着与她打那生死战,说不定他们二人还能活下来,纵然苟活,好歹有命在。 “你说那对母子?”多罗伯颜诧异,“他们本来就是甘愿为大汗试药的药人,早晚都会死,那天巴图让你上擂台杀了他们母子,就是在哄骗你,待你杀了那对母子,你就再也回不去了,到时候大汗想要什么,你就得给他们什么。” “至于这个小五,她一定跟这对母子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我知道,她原本来自王庭。” 多罗伯颜说着说着,声音逐渐沉下来,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若这么一说…… “呵。”多罗冶冷笑。 云锦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率先开口,“小五的事交给我,无论如何,我会给你们以及珠玉一个交代。” “云锦。”多罗冶幽幽开口,“就算她是孩子,现在也不是你心软的时候。” 云锦脚步一顿,“我不会心软。” 第86章 凶手 冷风呼啸,枯枝簌簌,大帐外旌旗猎猎,风中夹杂着的寒意几乎要将这天幕与草原撕裂。 云锦走出主帐后,在外面站了许久。 她临走前让李大娘在女子们面前演一出戏,有让人寸步不离李大娘左右,不给凶手下手的机会,直到今日她回来,李大娘假意告状,心里有鬼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动了手,可她没想到,偷了毒药毒害李大娘的人竟然会是小五。 十岁刚出头的孩子,平日里怯生生的,在她面前连话都说不清楚。 为什么要害死珠玉? 她不愿相信小五是凶手,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了珠玉临死前未说完的话。 小,小心,小小…… 这句后面,珠玉想说的其实不是小心,而是……小五吗? 良久,云锦迈着沉重的步子,拉开帐房的帘幕。 在外面站着的这片刻,她的手和脸已经冻得通红。 小五原本窝在浅溪怀里,见到她蹬蹬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姐姐,冷。” 小五认真地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想要以此来将云锦冻得通红的手焐热。 若是以往,云锦自然开心。 可现在…… 她抽回手,不愿再看小五。 “李大娘没什么大碍,多罗冶已经为她解了毒,都睡吧。” 言罢,她走到兽皮床边,熄灭了烛火。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云锦的不高兴来,以为将军只是因为李大娘忽然中毒才会生气,并没有往多了想。 夜里寂静,其他人都慢慢的躺好,放心的睡去。 只有小五还站在原地,黑夜中,她攥着手里的彩色陶人,愣愣地发着呆。 “小五,你今天跟我一起睡吧,云将军可能是因为李大娘中毒了,心情不好。” 黑暗中,说话的人是浅溪,怕吵到别人,她将声音压得极低,适应了黑暗后,对小五的方向招手。 小五看着云锦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委屈还是失落,到底是躺在了浅溪怀里。 云锦虽背着身子,却睁着眼睛,没有半分睡意,将身后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那阵晰晰索索的动静消失了,她才闭了闭眼睛。 今夜过后,究竟是与不是,一切都会见分晓。 然而此刻主帐内就没有这么和谐了。 多罗冶看着躺在软榻上昏迷不醒的奴隶,听云锦称她为李大娘。 他管是什么李大娘还是张大娘,脏兮兮的,若不是看在云锦的面子上……! “大人……”金今欲言又止,“要不要属下将她扔出去?” “……” 多罗冶烦躁地捏了捏鼻骨,摆手道:“去找张兽毯来,把她抬到兽毯上。” “是。” 金今转身欲走。 “回来。” 多罗冶指着那张软塌,语气恶劣,“扔掉。” 一夜无话。 天光未曾亮起时,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兽毯上爬起,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帐帘,又怕冷风忽然灌进来,出去时迅速地合上,便再也没了动静。 躺在兽皮床上的云锦蓦的睁开眼睛,眸中哪有半分的睡意朦胧,她坐起身子,甩了甩头。 看向小五原本躺着的地方,那里除了睡得正香的浅溪,已经不见了孩子的踪影。 云锦眼中划过失望的神色。 她起身,披上大氅跟了出去。 弧形的月孤零零地挂在天边,已看不到星星,有多罗伯颜的授意,夜里几番巡守的士兵们此刻稀稀落落地靠在帐边,腰挎横刀,昏昏欲睡。 循着最后一抹将要消失的痕迹,云锦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意外的是,小五并没有去看李大娘,更没去灭口,而是一步步往多罗部外的枯林山野间走。 云锦想了想,想看看小五酒精想做什么,便没立刻叫住她。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的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小五终于停下,转过身来。 云锦本欲藏身,却听到: “姐姐,我知道你在跟着我,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你不必藏了。” 她的大殷语很流利。 云锦自树后走出,看着她,“你以前那样都是装出来的?” “姐姐说的是什么,我的口吃吗?”小五笑了笑,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雪糊在了脸上,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在了脸上。 随着一阵升腾而起的烟雾,只见小五脸上那一层怎么都洗不掉的泥巴竟混合着雪水一点点脱落。 一张白嫩嫩的脸蛋儿映入云锦眼中。 虽小小年纪,却也轮廓深邃,高鼻梁大眼睛,肤白胜雪,全然是北漠人才有的模样。 “姐姐,我的确不口吃,也跟那对母子没有任何关系。” 小五笑着,抬起袖子擦干净了脸上的雪污,手里却紧紧地抱着那个彩色陶人。 云锦心中烦乱,面前的小女孩还是小五,却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小五。 “你到底是谁,在我身边是为了监视我?” 除了这一种可能,云锦想不到别的。 “姐姐,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我本来是图雅阏氏帐下的奴隶,因为年纪小,被大汗他们派来监视你,这样,你就不会对我起疑心。” “可是……姐姐,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带我走,你说过的,要带我回你的故乡,带我去吃你家乡的食物,这些我都信了,所以……”小五话锋一转,喃喃自语着似的,“姐姐为什么要骗我呢?” “你说什么?” 云锦不禁皱眉。 小五忽然抬起头来,笑着笑着竟哭了,“姐姐,你说过的话,为什么要食言呢,你说过要带我离开的,可是……就因为珠玉那个一无是处的人,因为她死了,你就要这样设计逼我,你为什么要这样?” “小五,你疯了,珠玉何辜,你为什么要害她呢?” 云锦摇了摇头,本欲上前两步。 小五却忽然后退,情绪激动,“别过来,后面就是悬崖,你过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好,我不过去。”云锦抬起手:“你过来,别做傻事。” 小五却疯狂的摇头,“不是的,是她自己蠢,她凭什么能得到你的喜欢?!” 第87章 悲殇 “珠玉早就该死了,是姐姐你舍弃了尊严救活了她。” “可是她怎么值得姐姐去救呢?” “那天我只不过故意在她面前露出了一点儿马脚,她就激动地冲了出去。” “姐姐,是她愚蠢,所以才会死在敌人刀下,这样的人怎么值得姐姐这样大动干戈呢?” “住口!”云锦厉声呵斥。 小五到底是小孩子,一声斥责,让她脸色隐隐发白,脸上发癫似的笑也收敛不少。 云锦吐出了一口浊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缓和着声音,慢慢道: “小五,人没有高低贵贱,无论是珠玉,还是你们,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你还不明白吗?” “不,不是这样的!” 小五面露痛苦之色,“那天夜里你出去后,没过几日打猎日,多罗部就有人叛变了,我知道这件事一定跟你有关系,可是我帮你隐瞒了下来。” “姐姐,是我救了你,珠玉对你而言一无是处,可是我能帮姐姐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和她在姐姐心中的地位怎么能是一样的呢!” 小五越说越是激动,甚至到最后已经陷入了自我意识的癫狂之中。 云锦沉默着摇了摇头,心中有失望,也有怅然。 她从来不知道小五存了这样的心思,究竟是她伪装得太好了,还是自己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复仇上,所有才疏忽了。 事到如今,云锦已经不愿再去想其中的缘由了。 “小五,你错了。” 女子的话,掷地有声,将几乎歇斯底里的孩子的理智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我没错……” 小五不愿相信地摇头,脚下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云锦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识要去拉住她。 然而…… “姐姐,你别过来。” “我没有错,珠玉就是该死的。” 她自记事起就是这样过来的,只有有用的人才能留在王庭,留在阏氏身边,没有用的人,就像是珠玉那样的,她就活该被人践踏侮辱,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眨一下眼睛。 可是姐姐为什么说她错了,还要偏袒已经死去的珠玉。 她在姐姐心中的地位就那样低下吗? “你不会再要我了,我不要过去。” 小五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云锦意识到她将要做什么,微微瞪大眸子,在小五决绝转身时,奋力向前扑去。 雪花跌落山崖,耳边传来空谷呼啸的风声。 无声的,她说:姐姐,再见。 小五张开小小的双臂,手中紧紧攥着那陶人,那张脸却愈发的模糊。 泪水滑落脸颊。 云锦愣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她刚刚……明明碰到小五的衣角了。 “你在干什么?!” 几乎是在她扑出去的一瞬间,身后传来多罗冶的愤怒又担忧的吼声。 下一刻,她就被多罗冶带着离小五跳下去的地方越来越远。 “她跳下去了。” 手腕被多罗冶拉着,云锦还没回过神来,脚步有些踉跄。 男人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抓住她的肩膀,把云锦按在了一棵树上。 身后金今等人面面相觑,齐刷刷的抬头望天。 多罗冶不顾形象的大吼:“云锦,你是不是疯了!那是悬崖,跳下去粉身碎骨!” “我没想跳。” 云锦别过头去,不想理会歇斯底里的多罗冶。 “那你刚刚是在干什么?!练习飞翔?” 他刚刚明明亲眼看到云锦纵身扑向了悬崖边上,那悬崖因为地动自然生成,深不见底,跳下去必粉身碎骨,连尸体都找不到。 鬼知道刚刚那一瞬间他究竟有多害怕,整颗心脏几乎在一瞬间收紧,缩成了一团。 如果云锦今天真的跳了下去,他一定会疯。 多罗冶从来都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也没料到,面前这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 “小五跳下去了,我本来想拦下她。” 云锦心中五味杂陈,小五间接害死了珠玉,本该以命抵命。 可到头来,这一切似乎都与她的到来有关。 她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悲从心中起,云锦的前半生,除了活命和战场厮杀,就只有在裴府后宅的两年。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事情,习惯性地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跳下去就跳下去了,她本来就是被人派来监视你的,死了岂不正好?” 多罗冶冷哼一声,松开了她的肩膀。 “你不会心软到为一个监视你的人伤心吧?” “云锦,也难怪你会被……” 被什么,多罗冶止住了话茬,不再说了。 言而未尽之意,云锦却听得分明。 “我只是想把事情问清楚。” 小五自小就被养在王庭,她的所有认知都是被养着她的人灌输的,所以刚刚十岁出头的她,才会说出那样一番普通孩子绝对说不出的话。 最该死的,是在小五背后操控着她,操控着这一切的人。 回到多罗部帐房时,李大娘悠悠醒转。 众人在得知那间接害了珠玉的人竟是小五时,久久未能言。 红霞落于苍山之巅,耀眼的金色铺展而开,如画卷。 云锦坐在木墩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微微伸开,手里拿着酒袋子,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入喉,北漠的酒果然是烈,却比之大殷的酒少了些绵密的香。 珠玉的骨灰已经被她带回了紫荆关,大东家遣人送她回了家乡。 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望着夕阳下金山所映的方向,再往远,就是北漠王庭之所在。 那坐拥草原上最为肥沃土地的北漠王庭,合该为了自己的自负和狠辣付出代价。 “在想什么?” 少年的声音自她身边响起,伯颜掀起衣摆,坐在了她身边。 云锦转头,看着一向笑容灿烂的伯颜。 晃了晃手中的酒,问他:“喝过大殷的酒吗?” “当然。”伯颜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过你们大殷人酿的酒一点儿也不烈。” “你更喜欢喝烈酒?” 这回,伯颜思考了片刻,才道:“北漠寒冷,烈酒入肚能暖身,不过大殷人酿的酒虽然比不上我们的酒这般烈,但还算香醇,这方面,也算作五五开吧。” “如果我们用大殷的手法酿酒,你觉得会有多少人喜欢?” 云锦真心发问,哪成想伯颜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似的,双眸大亮。 第88章 酿酒 “你还会酿酒?” “以前学过一点儿。” 她少时在紫荆关的酒铺子中做过活,酿酒的老伯很是和善,平日里得了闲就会教她酿酒之法,所谓熟能生巧,她那时年纪虽小,但也学到了些皮毛。 只是后来云家发现她女扮男装在酒铺子里混,就将她抓了回去,说她丢了云家的脸面。 再后来…… 大殷皇帝忽然下旨,私人酿酒要缴纳定额的税款,否则禁止私自酿酒。 由此开始,民间酿酒者便渐渐的更少了。 大殷有这样的法度,北漠却并没有。 若是可以酿酒…… “云锦,你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伯颜围着她绕了好几圈,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若不是亲眼所见,就算是他,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女子。 差一点儿就能媲美他哥了。 伯颜啧啧称奇了一阵,也正了正神色,道:“虽然我觉得酿酒这方法可行。” “但这件事,还要问问更懂它的人。” “牧仁和阿古他们经常往来于大殷和北漠之间行商,不如去问问他们?” 云锦欣然点头,“也好。” 两人来到牧仁和阿古的住处时,小白也屁颠屁颠的在云锦身后跟着跑。 帐房中正吵得热火朝天。 云锦掀开帐帘望去,这才看到帐中不仅有北漠的商贾,就连大殷的商贾也在此处。 见到男装的云锦和多罗伯颜,众人下意识停止了争吵。 “伯颜大人,云……咳咳,锦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最先反应过来上前的人是牧仁,随后众人也纷纷行礼。 伯颜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大殷的商人只顾了寻常的礼节,再无其他的表示。 反倒是面对云锦,多了几分热诚。 多罗伯颜始终是一副笑模样,看不出什么不悦来,未多做寒暄,直接说明了来意。 “这可是锦公子的主意?” 说话的是一个大殷商人,留着短短的胡须,云锦曾见过此人,应是郭老板派来的。 云锦点了点头。 那人欣然道:“原是如此,锦公子于经商一途的确天赋异禀,大殷的酒绵密香醇,与北漠的酒截然不同,这酒铺子在紫荆关的确开有数十家,但在北漠……怕还真是独一份,若锦公子当真有酿酒售卖的打算,我愿意加入。” “哦,对了,忘自我介绍,在下霍平,以后还望锦公子多多指教。” “原来是霍掌柜,指教不敢,若是能跟霍掌柜多多学习,自是最好的。” 云锦笑着与他寒暄,心里却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这霍掌柜说话滴水不漏,虽全然是一副正经商人做派,但未免对她也太热情了。 先是不吝啬的夸赞溢美,后又要说要入股。 怎么听着都不像是个谨慎的商人该有的举动,甚至于她如今的身份还是锦公子,是给北漠人做事的锦公子。 正疑惑之际,牧仁忽然笑道,“嘿呀,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各位,我就不留你们了,有什么事儿,咱们改日再议,改日再议哈哈。”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牧仁这是要与锦公子单独说话,要赶人的节奏。 阿古也很快反应过来,配合着牧仁,有说有笑地将大殷来的商人给请了出去。 转回头来,帐房内只剩下他们几人。 牧仁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看向云锦:“酿酒的确是个赚钱的路子,只不过要让这些大殷的商人同意将酿酒之法告诉给我们,这恐怕不容易吧。” 多罗伯颜摆了摆手,侧身以请的姿势指向云锦。 “用不着那些人,会酿酒的人在这儿。” 说这话的时候,伯颜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骄傲似的,仿佛会酿酒的人是自己一样。 “你会酿酒?” 牧仁和阿古同时喊出声,都觉得这不可思议。 “伯颜大人,你不会是在逗我们玩儿吧?” 伯颜微笑,“我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吗?” 虎牙露在外面,笑容凉飕飕的,这无比熟悉的感觉让牧仁两人老心肝一颤悠,齐齐退后半步,连连摆手,赶紧找补道:“大人不像,绝对不像,我们只是高兴糊涂了。” “既然如此,都别站着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说着,多罗伯颜看向云锦,眨了眨眼睛,“不如你先露一手?” “也好。” 这正合云锦心意,故而她答应得很痛快。 此番带回来的大量秫米很快被搬到了酿酒的棚帐中。 草原的夜来的很晚。 入了夜。 棚帐中四面撑起了灯,偌大的酿酒棚中央,火炉中的火熊熊燃烧着。 秫米已经浸泡了将近半日的时间,如今放在大锅中煮,飘出了一阵一阵的香气。 众人此刻正全神贯注的将目光汇聚在有条不紊忙碌的云锦身上。 就连多罗冶进来,都险些忽略了。 见是首领,众人当即要起身行礼,却被男人以眼神示意,给阻止了。 众人只得按下,悄悄挪了地方,为多罗冶让出了位置来。 云锦知多罗冶来了,却没看他,而是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事情。 男人没打搅了她,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抱着肩膀看着。 许是刚刚从外面议事回来,身上的貂裘都没脱。 “哥,她在酿大殷……” 多罗冶抬了抬手,沉默着点头,示意伯颜不必多说,自己都知道。 伯颜只得摆正了身子,又看向云锦了。 等到秫米完全蒸熟,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几个禁不住的商人已东倒西歪的要睡着了。 扭头一看却发现首领和伯颜大人还聚精会神的看。 他们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但大人们都还没走,他们也不敢随意离开。 直到秫米煮熟,被铺展开放到了编织而成的大簸箕中。 云锦轻轻吐了一口气,习惯性的抬手擦汗。 “喏。” 目之所及的地方递过来一块帕子。 男人的手一如既往的比常人还要白上几分,握着帕子递到她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 人家都将东西递到面前了,不用白不用。 云锦也不矫情,接过帕子擦着脸上的汗珠。 “为何忽然想着要酿酒了?” 第89章 谁派你来的 “大殷境内私自酿酒而不交赋税者,一旦被当地州府发现,会被抓起来先打二十大板子,然后再让其补交上未曾缴纳的赋税,若交不起,便会被下大狱,酒税比之其他税更为苛重,久而久之,大殷境内真正的私人酿酒铺子就少了。” “换句话说,如今大殷的酒类生产和买卖都由朝廷垄断。” “你想跟大殷皇室作对?”多罗冶微诧。 云锦抬眸,平静问他:“不可以吗?” 大殷皇室先抛弃了她,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维护着那些不知油盐贵的人的利益? 更何况,这道律令还是如今的大殷帝在多年前颁布的,律令一出,民间经营酒铺子的百姓叫苦不迭,却无能为力。 从前她拥护大殷皇室,是因为皇室在抵抗北漠一世上态度坚决,可如今,大殷皇朝日渐衰微,隐隐有了后宫干政的势头,她既已被当做了弃子,那这样的皇朝,这样的皇室,她何必还要誓死忠心? 良久,多罗冶展颜,笑的无比爽快。 “云锦,你总是那么出人意料,我原本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做出背叛大殷皇室的事情。” 云锦并未多言,只是垂下眸子,连着眸中的神色一并敛下。 自始至终,她忠诚的从来都不是大殷皇室,不是某个人,而是这个皇朝。 她愿意忠于百姓,是因为她曾活在那样的地方,几乎跌落到了尘埃里。 自小生活在那红墙绿瓦之间的宫妃皇子们,又怎会真正懂得百姓疾苦呢。 “多罗冶,你还记得临行前我给你看的那张羊皮卷吗?” “记得。” 他怎么会忘呢,那上面罗列下的每一条如果都实现…… 北漠,王庭易主,未尝不可。 思及此,即便多罗冶,心脏也不受控制的砰砰跳动,心潮澎湃,此刻心境,难以言表。 “那几位远道而来的商人并非贩夫走卒之辈,身上都是有真东西的。” “若是有你点头,那上面的计划,如今就可以开始。” “此话当真?” 多罗冶心中再次掀起惊涛骇浪,难以言喻的心情驱使着他再次开口问询。 相较而言,云锦却淡定的多,点了点头。 “我会去说服他们。” “……好,本首领信你。” 多罗冶神色认真,这句话是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说的,几乎是在变相地告诉所有人,云锦不再是奴隶,自今日起,前嫌尽释,她是多罗部值得信任的一份子。 “两日后的夜宴,我会当众宣布你的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 牧仁等人面面相觑,满头雾水,不知道首领说的关于云锦的身份到底还能是什么身份。 但让他们问自然是不敢问的了,便只能将目光转向伯颜,期待他能透露一二。 然而…… 很明显的,伯颜大人的目光完全落在了云锦身上,根本没给他们一个眼神。 翌日。 云锦以昨夜说给多罗冶听的理由顺利地来到了多罗部为大殷商人搭建的帐子中。 霍平正在看书,听到外面的动静,抬起头来。 待听到小仆禀报是锦公子来了,当即藏起了兵书,换作寻常换本子,匆匆起身相迎。 “锦公子来了,快快进来。” 帐帘被贴心的掀开,霍平躬身以待,恭敬地不似寻常。 云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霍平这才微微直起腰板,放下帘幕。 又在看到云锦要坐在下首时急急道:“锦公子……你,你乃是贵客,还请上首坐。” 云锦挑眉,扫了眼帐中陈设,又看向霍平。 终于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走到了主位坐下。 她抬手,按在霍平匆忙间随意摆在桌上的话本子上,笑道:“霍老板好雅兴,竟也喜欢看《狐妖传》这样的话本子?” “狐,狐妖传……啊哈哈哈,是啊,是啊,让锦公子见笑了。” 霍平稳住心神,笑得多少有些心虚。 匆忙之下,他只想着将兵书藏起来,却根本来不及看拿出来的话本子究竟是什么名字的。 闻言。 云锦勾起唇瓣,合上桌上的话本子,笑看向还站着的霍老板。 “霍老板怎么不坐?” “啊哈哈,我是想给锦公子斟一杯茶。” 霍平眼光漂着,看到了桌上的茶壶,便顺口这般说了。 “原来如此,那就麻烦霍老板了。” 云锦抬了抬手中的茶盏,示意霍平可以来斟茶了。 事到如今,霍平只能硬着头皮端起桌上的茶,靠近云锦。 就在他弯下腰,将要斟茶时,眼角余光却瞥到了被合上的书。 封皮上分明是《南海志怪》。 霍平脑子一僵,身体一凉,倒茶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 云锦明知故问。 霍平自知自己已经暴露,赶紧放下茶壶,走到帐中,单膝跪地行礼赔罪。 “将军恕罪,我的确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此前隐瞒,也绝非故意。” “谁派你来的?” “是……”霍平欲言又止,不知这个时候当讲不当讲,心里越发的着急。 “既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想必也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吧?” “知,知道……” 霍平把头埋得更低了。 就算云将军如今身陷囹圄,在他心中,云将军还是那个云将军。 巾帼不让须眉,是女子当中最出色的女子,亦是天下立志报效的男儿的楷模。 云锦眯了眯眼睛,垂眸看着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他是谁派来的人。 “他不让你说?” “那倒是没有。”霍平笑得有点儿贼兮兮的。 等等……不对! 后知后觉地,霍平反应过来时,蓦然抬头看向问问坐在上头的云锦。 “将军已经知道是谁派我来的了?” 云锦似是而非的微微点了点头。 “他可让你带了什么信物?” “您怎么知道……” 霍平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荷包,小心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折叠着的纸递上。 第90章 若舍我一人 云锦走到他面前,从他手中接过,看清了小木剑的形状,以及上面刻印着的一个小小的晏字时,眸中划过一抹弧光。 晏哥哥…… “霍老板,你起来吧。” “诶诶,将军直接叫我霍平就好。” 霍平小心起身,观察着云锦的神色,见她并不恼怒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虽不知上面那位与云将军之间到底有何渊源,又是如何认识的。 但……那位与将军间一定不是什么死对头。 思及此,霍平抱拳,道:“霍某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将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只要将军吩咐,霍某定义不容辞!” “坐吧。” 云锦将那信物送还给了霍平,方坐在了他身边,眸光幽幽,开口道: “北漠不比大殷,我要走的这条路充满凶险,甚至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容易丢了性命去,这样,霍老板也不害怕吗?” 霍平愕然一瞬,旋即起身,拜道:“将军威名谁人不知,如今您深陷这苦寒之地,定是被奸人所害,霍某心中实在气愤!” “若能留在将军身边做事,助将军脱离,就算是死,霍某此生也无憾了。” 可以看得出,霍平是个真性情之人。 这几句话也足够真诚,不似作假。 云锦抚平袖子抬手做出了请的手势,道:“霍老板严重了,请坐下说吧。” “我欲传授北漠百姓温饱之法,不知道霍老板意下如何?” “这……”霍平抚着胡须思衬片刻,“将军是想让他们自给自足?可北漠铁蹄一向强悍,若不是他们不擅农耕,如今的铁蹄只会被以往更强大。”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若他们狼子野心不灭,食饱而力足后,便强大军队攻我大殷……这,恐会危及我朝。” 云锦颔首,对这番话并无惊讶,而道:“霍老板思虑的的确周到,可你觉得,大殷的百姓是百姓,北漠的百姓难道就不是百姓了么?” 霍平心中一凛。 “霍某……霍某惭愧,没有将军那般胸襟。” 云锦摆了摆手,摇头道:“霍老板不必这样抬高我,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我来到这北漠数月,与这里的百姓也多有接触。” “他们并不似印象中那般蛮横而不讲道理,反而淳朴厚道,原本这些人是看不惯我这个大殷人的,直到前些时日,我从贼人手中救下他们的孩子,他们心中虽稍有抵触,却竟也来感激于我。” “竟真有此事?”霍平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在大殷人的认知里,北漠人多是蛮横而不讲理之辈,与大殷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争摩擦长达数十年之久,要他想象这样一群人也会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实在是不可信的。 若是换做别人,他断是不相信的,但这人是云将军。 霍平咬了咬牙,“我还有几位同僚都愿意听将军的,将军您吩咐便是!” “霍平,你是不是觉得我有这样的想法很是愚蠢?” “霍平不敢!” 话音未落,云锦再度开口,目光却幽幽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这不怪你,若是以前有人这样跟我说,我会视他叛国,一刀砍了他。” “但现在,我想……若是舍我一人,能将大殷与北漠之间数十年的冲突消弭于无形,那么日后便不再会有将士死于沙场,北漠与大殷之间通商也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如此,可也算得上功德一件?” 云锦语气平静,仿佛诉说的不过是一件无比寻常之事。 霍平心中大震,当即起身,跪在地上,对云锦深深地行了一礼。 语气愈发恭敬。 “将军此举,为国为民,心有大爱,霍某佩服,甘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我记得你此番带了大殷的厨子来,多罗部夜宴那日,我想借他们一用。” 离她与晏哥哥约定之日还有二百余日。 这段时间,足够了。 眨眼间,便来到多罗部夜宴当日。 因着这场夜宴多罗冶非常重视,这几日来,所有人都不敢懈怠。 这日初晨天还蒙蒙亮时,领地内便已经热火朝天忙碌起来。 最先来的乃是一向与多罗部交好的合祁部。 合祁部首领合祁轩率众前来时,多罗冶亲身相迎。 云锦站在多罗冶身后,看他寒暄,她本不想来的,多罗冶却像是抽风一样,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找了,却专门叫人将她给叫过来跟着,还美其名曰让她跟着学着点儿。 “……”实在无力吐槽,也不知道多罗冶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云将军,又见面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男子的声音自前方响起,打招呼的方式也是出了奇,显然是想看她笑话。 云锦曾在王庭见过他,今日才知道他是合祁部的首领合祁轩。 此刻这人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致般,上下打量着她,他着一袭宽厚的祖母绿棉袍,鬓发编织扎起束于脑后,长长的辫尾几乎垂到后腰腰迹,眼尾斜斜上挑,却因那一张上唇薄而下唇厚的唇瓣,而在整体看来,倒生的正正好好。 虽不及谢知晏身上的邪俊之美,也不及多罗冶的阴郁,却也算仪表堂堂。 可云锦不喜欢他,尤其不喜欢他那张嘴。 云锦后退一步,笑道:“有劳合祁首领挂念,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记得我,我若是死了,你如今见到的当是鬼魂了。” “哈哈哈哈!”合祁轩哈哈大笑。 “云锦,你可真有意思,怪不得能让冶将你带在身边,甚至前两日去我那儿还频频提到你。” “合祁轩。”多罗冶警告似的叫了他的名字。 合祁轩当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连连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你要是不愿意听,我不说不就行了。” “不过……云锦,我可真好奇,你到底有什么本事?不如待会儿你给我们展示展示?” 男人默了默下巴,将云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听说这次行商及做中间人之事都是你提出来的?倒也算是大功一件了,只是我好奇……” “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合祁轩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冽起来,上挑的一双眸子也在一瞬间变得锐利,全然不似刚刚那般轻松愉快模样。 第91章 都听到了 气氛凝结。 在场一众,都是北漠之人。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云锦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云锦始终未发一言,反而稳稳站在原地,面上并无惧色。 她不回答,不是不能回答,而是没有必要回答。 怪不得多罗冶非要带着自己。 原来是安的这份心思。 这些人摆明了就是想刁难于她,且看着模样是蓄谋已久。 今次,她无论答什么,都不会让这些人满意,还不如干脆不说话。 合祁轩及其身后一众合祁部人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几乎下一刻就要对云锦兵刃相加。 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的。 多罗冶站在了云锦面前,挡住了一众不善的视线。 “冶,你……” 说好的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呢?说好的要给她摆脸色让她知道这里谁是主人呢? 合祁轩极为不解,那天他明明都跟多罗冶说好了。 他又不会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只是看不惯云锦,想来这儿亲自给她一个威慑。 这也不行? “离夜宴还有几个时辰,来人,带客人去帐中休息。” “是,首领,几位,这边请。” 侍从也看出来了情势有些不对,便麻利地将人请走了。 在场的,唯独剩下云锦,合祁轩以及多罗冶三人。 “既然无事,多罗冶,我就先走了,后面还需要人手。” “嗯。”多罗冶点头。 云锦半刻也不想待在这儿,转身便走。 “喂,你!” 合祁轩没能如愿,还想说些什么,下一刻就被多罗冶连人带话一起带走了。 帐中。 合祁轩一到这儿,就负气般,砰的一声坐了下来。 “冶,你什么时候这么向着她了?” “我没向着她。” 多罗冶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 “这还不是向着,我还没把她怎么样,没打她也没欺负她,就是说了几句话,你都要护着?” “我说了,她对我有用。” 多罗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合祁轩早已经习惯了,但有一点,他就是怎么想都不对劲儿。 “那天咱们不是说好了,我要给她个下马威,杀杀她的威风,你不是也答应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多罗冶看着他。 “你没说话不就是……”合祁轩说着说着,一阵语塞。 是,他的确是没答应,但是他也没说不答应,沉默了,不就是默认了吗? “好,就算你没答应,你看看,云锦现今还当自己是大殷的云将军呢,给她威风的,她现在就是个奴隶,奴隶就应该有奴隶的样子,哪有奴隶在主人面前还挺直了腰板,说话都不搭理的?” 合祁轩真是越想越觉得离谱,看着好友面无表情的脸,这样一联想,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莫不是……你们,你把她给……” “没有。” 多罗冶微微蹙眉,否认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合祁轩更加坚信,摆了摆手,无所谓道:“其实这也没什么的,她的确与几分姿色,就是性子太烈了,当初在王庭宁愿挨了千般的折磨,却宁死都不愿意委身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二王子那么好的靠山她都不愿意。” “冶,你说她是聪明呢,还是个傻子?” 多罗冶并未顺着他的话回答,反而道:“……等过了今日,所有人多会知道,她是多罗部的三长老。” “……” 合祁轩渐渐收起了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 他还以为多罗冶那日酒后之言,做不得真,可今日他们都没喝酒。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先不说各部首领怎么想,王庭那边都不会同意。” 多罗冶抬眸,灰眸中暗含了几分锐利之色。 他冷笑:“大汗救兵在床,这些王子们忙着争权还来不及,还有功夫来管我多罗部的事?” “可这……”合祁轩脑中精光一闪,着实也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唏嘘道:“你莫不是想……” 两人相视一眼,待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未曾宣之于口的答案后,合祁轩忽释然笑了。 “让我想想,这件事一旦开始,不成功便成仁,现在我知道了这件事,好嘛,冶,你这是连退路都不打算留一条给我了?” 此刻光线正好,合祁轩听着帐外士兵来来往往之脚步。 算计着能从这里活着出去的可能性。 感情今日他们来赴的是鸿门宴。 多罗冶不置可否,站起身踱步来到合祁轩身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我自幼相识,知交好友,我们了解彼此。” 合祁轩微微侧头,苦笑一声问道,“若我不应,你可会杀了我?” “不会。”多罗冶答得很快,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合祁轩闭了闭眼睛,颇为欣慰,然而还没等他松下一口气来,男人话锋一转。 “我亦无法放你离开,你知道的太多了。”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合祁轩真是欲哭无泪了,他却也不是傻子,明白多罗冶的良苦用心,今日多罗冶若是不说,来日他们举刀相向,那才是彼此都不愿意看到的,反而多罗冶今日在此说破,也算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冶,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也最不想参合到这种事情中来……” “我只问一个问题,冶,你想做这草原新的王,还是只想推翻王庭的统治?” 这两件事看似是一件事,实则仔细想来完全不一样。 大汗一脉,据传乃是鹿神后代,天命神授,为北漠正统。 所以各部即便斗争得再激烈,也断然不会去挑衅王庭的权威,入主王庭。 据说那是要受到天罚的。 “合祁首领怕的可是所谓天罚?” 一道女声传来,随着帐帘被掀开,云锦踏着轻缓的步子,在合祁轩震惊的目光中走了进来。 “她,她……” 合祁轩指着不断靠近的云锦,僵硬的扭过头去看多罗冶。 那眼神,就是在问,云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首领不必惊讶。”云锦端起茶壶,拿起合祁轩手边的杯子,倒了一盏茶,言笑晏晏的又递到了合祁轩面前。 第92章 把握 合祁轩蒙了,手下意识抬起又放下,一时间不知该接不该接。 “云锦,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听到了多少?” 总算是缓过神来,他对云锦怒目而视。 云锦却不生气,拉起他的袖子,不由分说地将茶盏递到了合祁轩手里。 合祁轩怎么甘愿听话地接住茶盏,转手便要重重搁下。 下一刻。 “你若喝下这盏茶,日后荣辱与共,你若放下了,那就在这儿好生待上段时日吧。” 云锦所言,字字不含威胁,句句都是威胁。 合祁轩手上动作顿住,看向多罗冶,还想询问一二。 却不曾想多罗冶的目光根本就没在他身上,反而盯着云锦的后脑勺,不知道在想什么。 合祁轩:“……”罢了罢了。 “云锦,你的确够本事。” 就算冶不承认,凭借这么多年的经验,他也能看出来。 冶对这个女人动心了,虽然他眼下还不愿承认。 “承蒙夸奖。”云锦微笑。 又道:“你若担心天罚,却大可不必,这世上若真有什么天罚,真正该死之人早就被劈成了灰烬,但你看,他们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甚至于风生水起。 “按你所言,鹿神也是假的了?云锦,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合祁轩霍然起身,于云锦怒目而视。 鹿神乃是北漠至高无上的信仰,岂容她一个大殷贼子亵渎?! 早料到合祁轩会因为她这句话而被触怒,她又怎会不知鹿神于北漠人的意义。 “合祁首领别误会,我并没有亵渎鹿神之意,只是我听闻大汗一脉乃是鹿神选中之人,天生便是北漠的王,那我倒有一问,若鹿神重临北漠这茫茫大地雪原,重择王脉,你又当如何?” “我……!”合祁轩被问的哽住。 确切说来,若不是今日云锦问道,他压根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鹿神重临? “这怎么可能?!鹿神世代庇佑我北漠万民,岂是你说临世就临世的?” 合祁轩压根不信。 多罗冶却始终未发一言。 云锦挑了挑眉,知道他不信,也不跟他强行掰扯。 “那不如我们今晚拭目以待?只不过届时王脉重择,合祁首领可别像现在这样犹犹豫豫,得早做打算了。” 合祁轩沉默下来,捏着杯子坐下,心里想着事儿,便也没注意到,恍恍惚惚地饮下了那一杯茶。 除了合祁部,其他各部之人陆续来到。 这些人中,不乏看不惯多罗冶之人,但如今北漠与大殷的商脉,大半都掌握多罗部手中,各部的商人还想经商,就不得不依赖多罗部。 这几日等下来,王庭那边又迟迟未曾派人干预。 这夜宴,各部首领就算再不愿意来,也不得不看在利益的面子上,要么亲自前来,要么派部族内有些脸面的人物前来,也算作表态。 “你真有把握?” 松软的雪地上,蜿蜒出两排并排而行的脚印。 多罗冶一只手背在身后,扭头看向云锦。 云锦已恢复了女子扮相,一袭素青色长袍,外罩红裘,腰系长带,带子暗处腰腹侧放着一个小葫芦,里面装的正是谢知晏给她的药,而另一侧,则暗别着一把短刃。 “多罗冶,你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像鹿神这样的一众神明吗?” 这样问或许冒昧,多罗冶却并未怪她,而是真的在认真思考。 按理来说,生在北漠,长在北漠之人,都当信奉鹿神。 正是有这样一代一代的传承,才有了今日三十一部与不可取代的王庭血脉。 然而多年前,大汗竟会怕多罗冶的阿父谋反。 这不就恰恰印证了,什么鹿神,不过是编出来维护王庭威严的工具。 王庭能利用它来统治北漠,云锦也能用它来颠覆了这王权。 许久,多罗冶似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曾跟你说过,我不信神佛。”就算是鹿神,他也只将其当做传说一类,为信仰。 “可我不信,有人却信。” 云锦展颜,“那今晚就请拭目以待吧。” “……嗯。” 良久,多罗冶才点了点头,脑海中印着女子的笑颜。 月明高悬,却不及她半分眉眼。 多罗冶终于清楚地知道,唯有心动这件事,合乎了心意,脱离了掌控。 就算是他,也控制不住。 “吼——嗷呼呼——!” 类似于猫般的虎叫声一阵阵传来,却全然不似平日那般活泼。 虎啸声中反而隐隐透出一股紧张威胁。 察觉到不对劲儿。 云锦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急速朝着虎啸声传来的方向掠去。 女子的速度极快,就算多罗冶努力追赶,也跟她足足差开了很大的距离。 “这虎崽子还挺凶!给我按住它!” 行至近处,一女子正指挥两名侍从左右包抄,去抓小白。 小白感受到了危险,不断对他们呲牙,然而它太小了,离开了母虎,根本没有什么攻击力,反而被逼着一步步地往后退。 “来吧你!” “啊啊啊!!” 就在那两侍从欲得手之际,一道缥缈而至快的几乎只能看到残影的人形掠至眼前。 两侍从还未看清,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下一刻便被一巴掌抽得在原地转了三个圈,摇摇晃晃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脸凄声哀嚎。 “小白,别怕了。” 云锦蹲下身,放软了眉眼轻声安抚着受惊的小老虎。 小白眨巴眨巴眼睛,看到了熟悉的脸,竟真的缓缓地收回了呲牙蓄势待发的架势,蹭上了云锦的膝盖。 “小东西,现在知道撒娇了?” 云锦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 抚摸着小白背上的毛发,昏暗的月光下,她的脸色忽然冷了。 她抬起手,借着月光看着自己的手心,分明是湿的。 小白的背上都是化开的雪水,还夹带着肮脏的污泥。 相处这几日,她知道,小白虽然淘气,但很爱干净,打滚都要找干净的地方还,从来不会在雪地泥里的打滚,借着月光,她才看清了,何止是背上有泥水那么简单…… 第93章 弄死 小白的前爪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血痕。 她抱起小白,小心地避开它的伤口,翻开它的前腿上的毛,一道细长的痕迹映入眼帘,分明就是鞭尾抽出来的痕迹。 许是疼了,小白下意识的想要去舔舐,看到云锦的手捏着它的爪子,还想去咬。 然而鼻子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小老虎将云锦的手含在嘴里,却没下口。 云锦眸光柔软,多罗冶这时候也赶到,已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见云锦起身,这才靠近。 “它受伤了。” 只此一句话,剩下的什么也没说。 连多罗冶都听不出喜怒来。 “你是谁,打了我的人,还想跟我抢虎仔儿?快把它放下!” 嚣张跋扈的声音已经叫嚣了有一阵儿了。 云锦先前没搭理她,是因为在看小白的伤势。 如今…… 她扫向那眉眼飞扬的女子,眼神冷厉。 那女子上一刻还在叫嚣,冷不丁与云锦一对视,霎时间如鲠在喉,叫嚣之声戛然而止。 云锦身上几乎天然带着一股气势,那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人才会拥有的血腥气。 霸道无形却又让人不敢与之对视,控制不住萌生退却之意。 “她是和硕部落首领的最疼爱的小孙女,和硕白音。出生起便众星捧月,无论想要什么,她的祖父都会帮她弄来。” 未尽之意。 得罪了和硕白音,就相当于得罪了整个和硕部族。 那又能怎样? 云锦凤眸危险的眯起,问身边的男人。 “我可以得罪她吗?” 多罗冶似做思考状,就在和硕白音还洋洋得意,以为他们定不敢动她。 “你是云锦?!”和硕白音忽然尖声喊道,“卑贱的大殷奴隶,还不快把老虎送到本姑娘手里!” 男人却在这时开口了,语气稀松,全然不像是深思熟虑过的。 “罪不至死,所以你还是下手轻一些,别真的将人给弄死了。” 云锦唇瓣微勾,道了句,“知道了,帮我抱一下小白。” 随着云锦一步步逼近,和硕白音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心中胆寒,嘴角不断的抽搐着,想笑却笑不出来,“多罗首领,你,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难道还要包庇这个北漠的贱奴欺负我吗?” “我阿翁若是知道你们欺负我,他不会不管的!” 情急之下,和硕白音竟搬出了那和硕部的老首领来。 她本以为多罗冶至少会看在和硕部的面子上出来制止。 然而…… 并没有。 只见多罗冶抱着白虎转身,嘴里还念叨着:“今日本首领从未来过这里,更没见过和硕首领的孙女儿。” “你,你们!” “和硕白音?”云锦念着她的名字,继而讽刺般开口,道:“我道是多厉害,原来是个只会告状的。” 不费吹灰之力打趴了和硕白音身边冲上前来的侍卫,云锦脚步未停地朝着本打算逃跑的和硕白音走去。 女子吓得一鞭子抽过来,却不得章法,被云锦闪身躲过,牢牢地抓在了手里,狠狠一扯。 和硕白音有哪里是云锦的对手,冷不防地顺着这惯力头重脚轻,双手抢地,栽了个狗啃屎。 “想要小白?” 云锦扯过鞭子握在手中,行至她面前蹲下。 和硕白音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张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 云锦握着鞭子,鞭尾细细的从和硕白音那张清白交加的脸颊上扫过。 和硕白音身子一抖,险些哭出来,这个时候她才真的知道害怕了。 “你放了我,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阿翁,这样总行了吧?” “呵。” 云锦嗤笑一声,她巴不得和硕白音赶紧去告状呢。 这样一来,就有了开战的由头。 “小白腿上的伤口是你打的?” 和硕白音死死咬着唇瓣,不愿意承认。 她预感到,就算自己现在承认了,云锦也不会放过她。 还不如一开始就干脆不承认,没有证据,云锦这个贱奴凭什么敢对她动手?! 许是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每个人都溺爱于她,以至于直到现在,和硕白音还在做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不说是吧。” 云锦点了两下头,从地上起身。 就在和硕白音以为云锦认怂了,不敢再拿她怎么样时,忽的,破空的风声传来。 她蓦然抬起头,只见女子挥舞长鞭,朝她抽来。 和硕白音惊呼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已躲闪不及。 “休伤我阿妹!” 剑意凌空而来,目标正是云锦的脖子。 云锦眉间一凝,在长剑到来的瞬间向后弯腰,矮下身子,旋即转身暴退。 待站定时,发现和硕白音面前已挡了一个手持双剑的棕衣男子。 那男子眼下有一颗猩红的痣,模样与和硕白音眉宇之间有三分相似,气势上却更为冷静些。 云锦方才听到了这男子喊得那一声,想来他是和硕白音的哥哥了。 “白音,你没事儿吧?” 趁着他转身去扶和硕白音的功夫,多罗冶已经走到了云锦身边。 “这个人是和硕孟恩,和硕白音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们的爹不争气,和硕部的老首领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这个孙子身上,你小心点儿。” 多罗冶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本就是巫医一道,更擅毒。 云锦点头,提醒多罗冶退后。 男人并不固执,倒真抱着小白推后了两步。 反倒是小白,一直要从多罗冶的怀里挣脱出来,去找云锦。 “兄长,就是她,她就是云锦!哥,你替我教训她!” “白音。”和硕孟恩压低了声音,警告似的唤着和硕白音的名字。 和硕白音一脸的不明所以。 和硕孟恩却已将双剑背于臂后,先是对多罗冶行了一礼,而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云锦行以一礼,“云将军,久仰大名。” 这一下,连云锦都着实愣住了,刚刚那凌厉的气势,还像是恨不得要杀了她似的,转眼就变得这般谦逊有礼了?若非这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可能大变活人,她都要以为和硕孟恩还有个双胞胎的兄弟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云锦并没动手,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她倒是要看看,这人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第94章 恶心 未得到回应,和硕孟恩也不觉得尴尬,站直了身体看向云锦,言语中不乏赞赏。 “云将军的厉害果然名不虚传,好身手。” “你妹妹伤了我的虎仔儿,看你的模样,是要护着她了?” 云锦并不想与他客套。 面前这个人给了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恶心,阴暗,虚伪,就像是阴沟里一直窥视的老鼠一样的感觉。 就连多罗冶当初百般刁难于她时,她都没从多罗冶身上感受到这样令人作呕的气息。 本能的,不想跟这个人有任何的接触。 按理说来,这些北漠人见到她,第一反应都该是厌恶的,就像和硕白音一样。 然而和硕孟恩却叫她云将军…… “阿妹自小被我们给宠坏了,想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的,这一次的确是她不懂事,不知道那小虎竟是有主人的,也是因为看着喜欢,所以才在抓它时不小心伤到了它,云将军大人大量,不如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她一个孩子计较了?” 孩子? 云锦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和硕白音,这么大的小孩子,她也是第一次见。 然而和硕孟恩这番话虽无耻,但他们毕竟是客,若自己不给他这个面子,传扬出去,所有人都会认为她云锦留着是个祸害,今日若是不给和硕部面子,明日就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至少在她彻底在北漠这片莽原上站稳脚跟之前。 思忖之时不过瞬息,片刻后,云锦已收放自如地敛起了身上的杀气。 “你既亲自来解释,这面子我自然是要给的,只不过我这虎崽儿也是被我好生养着,我从来都不舍得打,今日却在令妹这里受了伤,孟恩公子,这件事你多少要给我一个交代吧?” 和硕孟恩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多罗冶眼神瞥向四周,虽未说什么,但只凭他默默地走到云锦身边的动作,便已经代表了一切,云锦是他多罗部的人,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欺负云锦,其他人——休想。 恍然间。 和硕孟恩忽然了然般笑了,只见他抓过和硕白音的手,二话不说便以剑刃在她手心划下一道伤口。 “斯啊,哥哥,你干什么?” 和硕白音疼得一下子收回手,满脸的不敢置信。 不敢相信她哥竟然为了云锦真的割伤了自己,这还让她的脸往哪儿放! 和硕孟恩却十分淡定,看向云锦,问道:“这样可够了?” 云锦瞥了眼愤然恼怒的和硕白音,眼珠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 “首领,时辰快到了。” 还未回答时,却见一侍从快步走到金今身边说了两句什么,而后金今便附在多罗冶身边说了这句话。 云锦离得近,自然也听到了。 此事再追究下去已无意义,她看向多罗冶,视线交汇。 多罗冶回眸,“夜宴很快便开始了,孟恩,咱们可别让其他人久等了。” “请。” * 寒冬夜宴。 篝火被点燃,光亮直冲天际。 寻常寒冬时,夜宴一般都是在帐内,这一次却不同,帐外摆开了长长的席面。 烤肉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香气四溢。 未多时,云锦跟着多罗冶身后,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坐到了多罗部几位长老之间的席面上。 霎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云锦面带薄笑,面对一众打量的目光,自安然处之。 如此淡然,反而让在座之人捉摸不透,心生疑窦。 她向下扫了一眼,今日三十一部并未全来,包括王庭在内的几个部族就只派了个不起眼儿的人来,显然是有恃无恐,根本没将大殷与北漠间的生意往来放在眼里。 不过没关系,今日过后,他们想不放在眼里,都难了。 李大娘在她前方不远处的帐子后露出半颗脑袋来,对云锦比划着动作。 云锦转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多罗冶以及他下首的多罗伯颜,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伯颜起身,拖着长长的调子,朗声开口:“上菜。” 话音落,女子们端着一个一个木托盘依次从长席尽头鱼贯而入。 众人已看出这些上菜的女子都是多罗部的奴隶了,他们惊讶的点在于,这些奴隶身上所着衣衫竟与寻常丫头侍从一般无二。 这些个都是低贱的奴隶,没有本事,生得也普普通通,就算是死了,也就直接扔了喂狼了,什么时候她们能有这样的待遇了? 云锦光明正大的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神色。 果然,很快,这些人就被面前精致而又美味的食物所吸引。 “大殷菜?” 席间有去过大殷之人,自是认得的。 但也有许多这一辈子都待在北漠之人,他们心中看不起大殷,自然也不会待见大殷的菜品。 “多罗首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率先开口的是一个身高不足六尺的男子。 面对质询,多罗冶不疾不徐道:“本首领这一次去大殷,收获不少,尤其是这大殷的食物,也颇为可口,故而让人做了,邀请诸位品尝一番。” “哼,我北漠草原辽阔,牛羊遍地,饮酒吃肉,何其快哉!” “大殷的食物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谁愿吃谁便吃吧,反正我是一口都不会吃的!” 这次,站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庭派来之人,也只有他敢仗着自己的身份,当众叫嚣了。 多罗冶面色一沉,心中本就对王庭失望至极,如今更是恨不得直接将这人脑袋揪下来。 云锦轻咳了一声,伯颜立刻会意,想打圆场。 多罗冶却分毫不想给那人面子,直接将其忽略,扬声道:“上酒来!” 一坛坛酒被端上桌,醇厚的酒香顺着坛口飘出,几个无酒不欢的家伙已经两眼放光,按捺不住想要品行一番的冲动了。 然而他们此刻还不知道,如今他们品尝的这些酒,正是云锦未来酿造的酒,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食髓知味。 酒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戒掉的。 “诸位,尝尝?” 第95章 鹿神 色香味俱全,任是神仙来了,也得看上一眼再走。 更别说在座的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了。 与多罗部相隔远地,天蒙蒙亮便开始赶路,才能赶得上这夜宴的时辰。 跑了一日,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现在美食美酒就摆在他们面前,能忍得住的,真算圣人也。 “好啊,那本首领就先替各位尝尝!” 犹豫之间,最先执起筷子的还是合祁轩。 在座的无人不知,合祁轩乃是多罗冶的知交好友,如今他率先品尝,众人只当他们是关系好,谁也不会说些什么。 只有合祁轩知道,自己刚刚被软硬兼施地威胁了一顿。 如今他也缓过神来,这次……是来表明态度的。 散发着香气的菜肴入口,舌尖的味道令男人眼前一亮。 好吃,实在是太好吃了! 比他曾经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好吃上许多! 大殷人常说什么色香味俱全,他以为与他们北漠的烤肉比起来还差得远,现在想来,的确是他狭隘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以前怎么没想到抓几个大殷的厨子来,让他们天天给自己做饭! 云锦还并不知道合祁轩后面的想法,见他吃得香,吸引了一众人的视线,心情颇为舒畅。 合祁轩吃了一口还没吃够,很快便去夹别的菜,一一放到嘴里,每一次都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众人看的不由得也跟着咽口水,忍不住想拿起筷子,但又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动作的好。 云锦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片刻,她挥了挥手,站在席面后侍候的人本就时刻注意着,如今见到云锦摆手,立刻会意,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走上前去,作势要将方才那叫嚣着绝不吃席间饭菜的王庭之人桌上的餐食端走。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 王庭来人登时不乐意了,甚至伸手便欲去拦。 “既然你们不喜欢吃这些,本首领还为各位准备了我北漠的烤肉,不妨先将这些撤下去,也省得摆在那里碍事。” 多罗冶这一番话格外的善解人意,那几人支支吾吾的两句,脸上虽是极不情愿,谁让话说在了前头,只能咬碎一口银牙和血吞,眼睁睁看着桌上泛着香气的佳肴被端走,而换上了他们早吃腻了的烤肉。 在场其他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还未见有动作,但看上去都慌了。 既拒绝不了这食物的诱惑,又放不下身段真的去尝一尝这看上去便可口的食物。 合祁部的人就没那么多的顾虑了,他们的首领都吃了,他们自然就不用忍着了。 片刻后,云锦的视线再度落到了席间其中一桌上。 只见她挥了挥手,身后的人便以同样的方式撤下了桌上的菜。 到这时,众人才看清了,这些人都听云锦的,而如果他们再拉不下身段去尝尝,面前香喷喷的饭菜很快就会变成流油的烤肉。 席间,越来越多的人动了筷子。 这一入口倒不要紧,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忍不住去夹第二筷子送入口中。 “好吃,好吃。” “这酒更是香醇浓厚,还真别说,与我北漠的酒比起来,也就逊色那么一点儿哈哈哈……” 席间除了那几桌摆着冒油烤肉的脸上黑如锅底外,众人脸上都实打实地荡漾出了笑意。 “今次我北漠与大殷行商,我们不仅与大殷人谈成了生意,还带回了许多的蔬菜粮食。” “在做的各位都是我的朋友,所以此次夜宴,我打算将得到的粮食分与诸位。” 此言一出,席间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不可思议的看着多罗冶。 粮食在整个北漠可都是稀缺的东西啊,多罗冶竟然就这么轻易地送给他们了? 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让人惊奇啊。 “多罗首领,你说的……是真的?” 即便亲耳听到,还是不敢相信。 多罗冶端着酒盏起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多罗部从来不会食言,仅以此杯,敬与诸位。” 众人闻言,也纷纷跟着起身,喜出望外的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云锦亦立于其间,仰头将杯中清淡的温茶一饮而尽。 若有似无的香气丝丝入扣,自席间飘散开来,然而众人都沉浸在能得到粮食的喜悦之中,又饮了酒,根本没将这几不可查的香气当做一回事儿。 忽的,远山飘来雾气,将篝火的亮光盈盈笼罩。 有人意识清醒,有人意识模糊,半醉半醒间,银铃声如同空谷回响般由远及近传来。 铃声如神音,引得席间众人不自觉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蓦然间,纷纷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 席间,有人无意识地惊呼出声,待反应过来时,赶紧捂住了嘴巴。 只见,远远的,似乎是那空谷之间,一只通体雪白到几乎发光的白鹿一步步踏来。 那白鹿十分高大,头生一对更为硕大的白色犄角,在月光之下,迷蒙之中,泛着柔和的光芒,恍若异相神境。 “是,是鹿神!”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从席间跑出来,跪在地上便叩首参拜。 紧跟着,众人慢慢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顾不得多想,也紧随其后,虔诚叩首。 在座的,也只有云锦还稳稳地坐在席上,看着这一幕。 “云锦,你为何不拜,你可知亵渎鹿神可是要遭天……啊啊!” 话音未落,奔雷之音震彻大地,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道弧光闪过,那训斥云锦之人竟是只惨叫两声,便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天,天罚,是天罚!” “他惹怒了鹿神!” 惊惧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所有人都将头叩在地上,分毫不敢有起身之意。 “鹿神息怒,鹿神息怒。” 一阵如月光般清冷的异香绕入鼻息,众人只看到四只如雪般白的蹄子踏过面前的土地。 咚咚咚,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叩首的北漠人大着胆子向鹿神走的地方望去,却见辽阔的大地上,他们信仰的神明竟…… 第96章 着迷 神秘而圣洁的,至高无上的鹿神竟直接来到了多罗冶身边,在他周围嗅了嗅,继而抬起前蹄,在他的头上轻轻点了点。 这…… 这这…… 众人瞪大了眼睛。 对上了,一如北漠先祖所言。 鹿神择王脉,抬前蹄轻点,以为昭示。 没想到,他们今日竟能亲自见证这样的奇迹,时隔数百年,鹿神竟再临北漠莽原,重择王脉。 然而这还不算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圆月高悬于天边。 只见那通体笼罩在月华之中的鹿神又踏着蹄子绕到了云锦身边,垂下头颅在她身上嗅闻。 所有人都以为云锦这个在战场上杀了北漠无数男儿的大殷女人一定会被鹿神施以最严厉的处罚,却未曾想到,那高傲的鹿神会以前膝着地,底下头颅,亲昵的蹭着云锦的脸颊。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蒙了,甚至因为过于震惊外加气愤,已有人受不住晕死了过去。 云锦!凭什么是云锦!鹿神竟然会对云锦这样温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分明就是喜欢的意思! 鹿神竟然会喜欢一个大殷的女人! 如梦似幻的铃音再度响起,雾气如潮水般褪去,篝火渐渐清明,天边的圆月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大小,眨眼间,鹿神已行至百步开外,向着那仿若虚空中开凿出的仙山而去。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众人才仿佛如梦初醒。 他们互相看着,都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可地面上分明出现了规律的鹿蹄印记,他们也真真切切都跪在地上,更何况,还有那个被施以天罚之人,正是……王庭派来的那五短身材的男人。 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什么,不言而喻。 魂不守舍地坐到了原本的位置上,那死去的王庭之人已被拖了下去。 静寂之间,多罗冶率先打破了宁静。 “鹿神重临,乃是我北漠之幸,更是我多罗部之幸事。” “云锦。” 他站起身,看向云锦,表情似乎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云锦也跟着起身,配合着他演这一场戏。 “你的确有些本事,既然你已得到了鹿神的喜爱,本首领作为多罗部的首领,自然不会违背鹿神的意愿,即日起,你不再是奴隶身份,三长老之位空缺,便由你来顶上吧。” 此言一出,席间哗然。 让大殷的女人,还是个将军做北漠部族的长老? 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 “这不是在胡闹嘛。” “可那是鹿神看中的人啊,你想违背鹿神的意愿?” “我……我没那个意思。”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怎么,诸位对本首领的决定有异议?那不妨说出来。” 灰眸鹰隼般扫过。 席间霎时鸦雀无声。 若是之前,他们还敢有异议,但现下…… 且不论真假,鹿神亲择的王脉,必然便是天授的可汗,若有异议,岂不是等着遭天谴呢吗。 “不敢不敢,首领英明。” “首领英明。” 随着一人开口,在座的大多数都纷纷应和,至于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多罗冶根本不在乎。 云锦就更不会在乎了。 鹿神之事,无论真假,今日后势必会传开,云锦不信鬼神,然世世代代生活在北漠这片寒地的百姓,却一定会对鹿神降临之事深信不疑。 她就不信,王庭那些人还能坐得住。 北漠既苦寒,百里冰封,她就只能加上一把火,让这极寒之地彻底燃烧起来。 夜宴通宵达旦。 这神奇之事过后,众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都开始盘算起来。 侍从不断来报,许多部族首领未至,席间人都已派人快马加鞭将这件事传回了部族之中。 目的已然达成,云锦被人敬了两杯酒后便以不胜酒力为由,早早离席。 觥筹交错间,众人各怀心事,甚至已经有人明里暗里的向多罗部这两位兄弟示好。 晃晃悠悠的来到了无人之处,云锦这才站稳了身子,扶了扶稍稍褶皱的衣袖。 但还未及重新迈开步子时,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是你的主意吧?” 云锦脚步一顿,回过头去,上下打量着来人。 “和硕孟恩。”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这是孟恩的荣幸。” 和硕孟恩扬起两边的唇角,他一笑,脸颊上那颗黑痣就更显得诡异。 云锦蹙眉,不想跟他多做纠缠,转身欲走。 “你怕我?” 身后,声音再度响起,像是甩不掉的癞皮狗。 “你就当我怕你好了。” “呵呵,云锦,你可真有意思,是因为被我拆穿了把戏,所以才想快点儿离开吗?” 和硕孟恩不断用语言刺激着云锦。 果然,云锦停住了脚步。 就在和硕孟恩以为自己终于让云锦心神不定时。 女子却无比稳定地笑着开口,“激将法,已经是我玩儿剩下的东西了,不如你换个别的法子?” “哈。” 有趣,果然有趣。 和硕孟恩看向云锦时,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想要得到她的欲望。 无关男女,更像是一种变态的,想要收藏起来的欲望。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纵然是云锦,撞上他的眼神,一时间竟也有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之感。 “云锦,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算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地告诉我,不如让我猜猜可好?” 和硕孟恩还在自言自语,随着每一个字出口,脸颊上的黑痣也跟着动弹,斜斜向上挑的眼睛泛着诡异的光芒,比山间凶狠的饿狼还要让人胆寒。 “我知道了!” “你想逃走,对不对?” “还是你想靠自己的力量在北漠称王称霸。” “啊,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你太异想天开了。” “不如让我帮帮你吧。” “你最好站在原地。”云锦伸手摸向腰间,盯着和硕孟恩想要上前的那双脚,冷冷警告,“再上前一步,我必杀你。” “好凶悍的人啊,你们大殷的女人都这样凶悍吗,不,应该只有你是这样的。” 和硕孟恩非但不怕,还像个疯子一样笑着。 “云锦……” 第97章 招惹 “云锦,这才是你最让人着迷的地方。” 和硕孟恩似乎有恃无恐,在云锦的注视之下,一步步靠近。 “我知道你有大才,不如就来我身边吧,多罗冶能给的,我只会比他给的更多。” 贪婪的,粘腻的视线只让云锦觉得无比恶心。 和硕孟恩却还在不知死活的往前走。 一声倾向,刀刃出鞘,就在云锦即将动手的瞬间,一人忽然闯入视线之内。 “我说怎么没见到孟恩兄呢,原来是在这儿做那鸡鸣狗盗之辈啊。” 和硕孟恩脚步顿住,不耐烦的回过头去,“多管闲事的人一般都没好下场,合祁轩,你不懂这个道理吗?” “可本首领就爱多管闲事,尤其是今天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合祁轩面上不见丝毫惧意,贴着和硕孟恩身边走过,来到云锦面前,还对她示好般的眨了眨眼睛,方才转身。 云锦:“……”这人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快吗? 合祁轩抬了抬下巴,言语间分毫不让,“和硕孟恩,本首领与你相识一场,也不想闹得那么难看,所以你是现在走,还是本首领撵你走?” 和硕孟恩也根本不将这个合祁部的首领放在眼里,闻言笑出了声。 “就凭你?” “当然不只是我了。” 云锦扭头,便见合祁轩抬手放于嘴边,吹了一声口哨。 和硕孟恩分明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悠扬而又尖厉的口哨声响起,下一刻,只听得一声几乎穿透云霄的尖啸。 云锦抬头望去,茫茫夜空,只见一抹巨大的黑影俯冲而下,卷起周遭的气流,掀起风声。 钢铁般的利爪抓握在地面上,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足有两人长的灰褐色的有力翅膀在停稳后收起,巨大的头颅俯下,亲昵地蹭了蹭合祁轩的脸颊。 云锦从没见过体型如此之大的苍鹰,方才俯冲而下,几乎能遮天蔽日。 怪不得多罗冶说必须要拉拢合祁轩,若拉拢不成,也要将他暂时困住了。 这苍鹰足足比两个人叠在一起还要高,羽毛如同利箭一般,根根分明而又光滑无比,若被使用在战场之上,定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 “云锦,你不用怕,鸿影是不会随意攻击人的。”合祁轩抚摸着苍鹰的喙,语气轻松。 在场的却也只有他这个能驯服苍鹰的人这样放松了。 和硕孟恩显然十分忌惮。 “连鸿影都被你召过来了?” 合祁轩冷哼一声,威胁道:“你还不走?” 对面的男人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但他一个人,断然不可能是这只老鹰的对手。 “合祁轩,你好样的。”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和硕孟恩终于带着不甘拂袖而去。 看他走远了,合祁轩才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云锦更是纳闷,“你很怕他?” “不!”合祁轩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云锦面前晃了又晃,“我怎么可能会怕他?” 云锦默了默。 合祁轩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刚刚是不是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恶心的感觉?” “……嗯。”云锦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 “什么对了?” 云锦仍旧一头雾水,兀自想着,难不成这个和硕孟恩还能是个死人? 谁知道合祁轩却不愿意多说。 “我知道你武功高强,这和硕孟恩这个人,我劝你最好离他远点儿,不然就算你武功再高,跟他交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么厉害?” 云锦眉梢一挑,打心眼儿里其实是不信的。 若北漠真有这么厉害的人,她为何从来没在战场上见到过。 虽然满腹疑问,但看合祁轩的样子,该是不打算跟她说明此事了。 云锦眼珠转了转,并没有揪着不放,抬眸时,却见合祁轩正一脸探究地盯着自己,他身边的苍鹰也是同样的表情,只是那双由上而下俯视的鹰眼格外的有压迫感。 “云锦,不得不说,你还真有两下子,唬住了那么多人。” 合祁轩说着,逐渐喃喃自语。 “鹿神临世,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从这上面做文章呢。” 云锦没听清他后面的话,脸不红心不跳道:“你觉得鹿神是我弄出来的?” “鹿神可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我们北漠世世代代都未曾见到的神明,凭什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合祁轩托着下巴分析着,一边分析还一边不住地点头,对这场把戏颇为赞赏。 “虽然我还没有找到漏洞,但我肯定,那一定是你捏造出来的。” 倒是有几分聪明。 云锦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 说完,转身便走。 “哎哎哎,你等会儿。”合祁轩一个健步冲上前来,抬起胳膊横在了她面前。 “干什么?” 看在苍鹰的面子上,云锦不得不留下来。 “你别急着走啊,我要真是来找茬的,现在就已经让鸿影攻击你了。” “所以……”云锦看向合祁轩。 男人笑了笑,“我和冶同为男子,他喜欢你,我刚刚就看出来了,但他因为对你的喜欢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我却没有。” 云锦的眸子逐渐变得危险,合祁轩赶紧抬手。 “你先被用那么吓人的眼神看我,回大殷也好,想要王庭那些废物的性命也好,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呢,没什么志向,就像带着合祁部偏安一隅、长命百岁。” “至于谁是最后的赢家。”合祁轩模仿着云锦方才的动作,也耸了耸肩,“我都没意见。” “这些话你应该去跟多罗冶说。” 合祁轩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有些事情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就比如说……” “冶越来越信任你了,他会下意识地维护你,单单这一点,方才以前就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少,合祁轩就从来没见到过多罗冶对除了云锦之外的人维护到那种程度。 白日时,他也只是想给这个女人一个下马威,冶却连一刻都装不下去,立刻就出来阻止了,这种待遇,就连阿茹娜都不曾有过。 对了,阿茹娜去哪儿了? 第98章 喜欢 一日夜的时间,合祁轩终于想起了阿茹娜这么一个人来。 他说少了点儿什么。 原来是个人啊。 平常阿茹娜都是黏在伯颜身边的,今日他却没看到。 “多罗冶没告诉你?”云锦微诧。 “这么说来,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多罗冶都没说,她自然也不会闲得没事儿找事儿。 “不知道。” 合祁轩心领神会,无所谓道:“反正她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不问就是了。” “话说回来,你的确有能力得到冶的喜欢,若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你们成婚,我倒是喜闻乐见。” 合祁轩自顾自的说着,可话里话外却完全的将云锦当做了一个依附的物件。 云锦禁不住深深皱起眉头。 心中冷笑。 喜欢?多罗冶的喜欢是什么无价之宝吗? 他凭什么觉得只要多罗冶喜欢,她就一定会与他成婚。 “合祁轩,你想多了。”云锦无语,耐着性子解释,“我们之间只是合作的关系。” “至于你,如今可想好了?” 合祁轩本来还在回味云锦所说的合作关系这一番话,普一听到她问询,这才从思绪中抽离。 “不管真假,反正王脉更变的噱头已经有了,谁让我是冶的朋友呢,我自然是站在他这边的。”说着,男人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求平安,所以你可休想着拿我的人来当祭旗的。” 云锦微笑:“这一点,我们倒是不谋而合。” 先前只是迫不得已,比起血腥的杀戮,她更喜欢兵不血刃。 暗处,多罗伯颜将两人的谈话尽数收入耳中。 脑海中久久回荡着的却是那一句,哥哥喜欢云锦。 哥哥怎么会喜欢云锦呢?伯颜转身,使劲儿晃了晃脑袋,他一定是喝得太多,耳朵出问题了。 然而心里这么想着,脑海中却闪过无数的关于云锦和他哥的画面。 好像的确是哥哥和云锦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而他,他与云锦的交集只有那么短短的几日,不是在打打杀杀,就是在打打杀杀的路上。 少年摸了摸心脏所在的位置,那里罕见的闷闷的难受。 脑海中的画面几次三番的杂乱的闪过,最后定格在了那日深山之间,面前的敌人被云锦轻松杀死,而后女子的身形从那倒下的敌人身后露出的一刻。 那天,他明明记得她身形消瘦,脸上还溅了血,像鬼一样,一点儿都不好看。 偏偏,就是刻进了他的脑袋。 这么多年,伯颜第一次觉得迷茫。 如果哥哥真的也喜欢云锦,那该怎么办…… 对此,云锦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许也不会在乎。 夜宴结束,第二日又是好天气,各部人马前后脚的,陆陆续续的离开。 满面春风的人有之,一脸愁容的人亦有。 多罗冶昨夜一夜未眠,与各怀心思的各部族的人彻夜长谈,但除了下巴上一些青色胡茬外,倒也精神抖擞。 云锦一看便知,“看样子谈得很顺利?” “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些。” 多罗冶心情十分好。 反观伯颜,睁着一双乌青泛红的眼睛,看上去比他们这两个一夜未眠的人还要颓靡。 “怎么了?” 多罗冶是真的在意伯颜,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弟弟的不对劲儿。 伯颜却兴致缺缺,两颗小虎牙也不像往常一样总露在外面了,听到哥哥问他,才摆了摆手,张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我没事儿。” “真没事儿?” 多罗冶还是担心,当即要给伯颜把脉。 却被拒绝了。 这让云锦也是颇为意外。 这两兄弟对别人如何暂且不提,却都是真正关心彼此的,伯颜更是对多罗冶的话言听计从,像今日这样拒绝,还真新鲜。 “哥,我真没事儿,休息一阵儿就好了。” 多罗冶虽然还是不大放心,看他应该没什么事儿,这才点了点头。 转头与云锦继续说话了。 “你刚刚说什么?” “养蚕缫丝,耕种农作,教书育人,只有这样多罗部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强大起来,让更多的部族心甘情愿的归顺。” 云锦将自己的想法细细的说了。 “那些大殷来的商人不只会拨弄算盘,我在紫荆关时,虽然没真正见过这些人,但也听过他们的名号,大都是白手起家,有真才实学的技艺的。” 多罗冶虽是看过那羊皮卷上写了什么的人了,但对于云锦详细说的,还是越听越激动。 就连伯颜也不知不觉被吸引,认真地听着,气色竟也跟着好了许多。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一个被俘来的大殷人愿意跟他们分享这些。 那些人要么大字不识一个,只知道跪地求饶,要么,就对他们破口大骂,而后一头撞死。 云锦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你这样做算是背叛了大殷吗?” 就连金今也忍不住在一旁插了一嘴。 很快,得到了多罗两兄弟的白眼警告。 金今:“……”他好像说错话了。 对此,云锦却并没什么感觉,也没打算避讳。 “多罗冶,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吗?我讨厌战争,更讨厌引起战争的罪魁祸首。” “北漠虽是极寒之地,但一年中也有数月的时间是温暖的,这片土地虽不适合种些‘娇气’的粮食,秫米一类的粮食却还是适合的,若再悉心护理,种些蔬菜,到了冬日,食物便不会像如今这般短缺,你们觉得呢?” 最先点头表示肯定的人是伯颜,紧接着多罗冶也思衬着点头。 虽然云锦并未明说,但他们好像已经明白了云锦的想法。 倘若能自给自足,不必在这极寒之地忍饥挨饿。 除了王庭之内那几个穷凶极恶、泯灭人性之辈,又有哪家的母亲和妻子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儿郎到那强大的大殷紫荆关之下为了粮食去拼命呢。 而北漠王庭易主,战事停歇,待到没有战火时,即便远隔荒漠,这条经商之道也能被打通。 “这就是你愿意帮我的原因?” 第99章 没死 云锦不置可否。 不过的确有一点,她略去未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她帮他,是为了来日能更顺利地一统大殷与北漠。 若不兴兵戈,自是最好的。 而亲手害她之人,她要将他们一个一个拽下高位,让这些人在恐惧中慢慢死去。 这一日,是大殷皇朝永泰四十八年一月二十三。 是在未来被北漠与大殷两国共同载入史书的一日,连同这一日一同载入史书的,是女子的名字。 不过这都是后话。 很快,便到新年,新的开始。 北漠是没有新年的,这里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天寒地冻。 按照北漠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习俗,他们会在天气回暖的那一日庆祝。 却因为云锦的到来,这一年的冬格外的不同。 两国间的行商往来有条不紊,牧仁、阿古等人每一次回来都能带回大量的粮草物资。 云锦亲自督工,多罗部东面的空地上很快筑起了暖房。 暖房内温度适宜,还有正当的排风口,最适合养蚕。 女奴们虽不识字,但胜在做事仔细,心灵手巧,跟着大殷来的师傅学习养蚕缫丝、织绸刺绣。 那师傅住在紫荆关,原本是死活不愿意来北漠的,却听霍老板说云将军就在北漠,他原本一百个不信,直到霍老板拿出了凭证,师傅竟二话不说便收拾行囊上了来到北漠的马车。 霍平讲跟旁人讲这件事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慨。 “那些把将军害到如此地步的人,他们可真没良心啊!” “哼,我记得将军那夫……呸,那混蛋,是叫什么?裴,裴……” “裴望慈。”身边人补充了一句。 “对,就是他,我前些年进京做生意时还看到过他,一脸书生气,我当时还感慨,他这样的才子,倒也与将军相配,现在想来我真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就他?他也配!” 几个大殷来的商人越说越气愤,甚至恨不能现在就进京把裴望慈给大卸八块。 云锦怀抱着算盘,本是来与他们请教问题的,但到了帐外,却正巧听到了几人谈话。 她脚步微顿,抬头望天,驻足听了半刻,缓缓勾起唇瓣。 大殷皇城中的那几位,也该是时候收到她还没死的消息了吧。 真想看看此刻他们脸上是什么表情。 还想再杀她一次吗? * “这不可能!” 钟粹宫内,一向端庄高贵的芸贵妃第一次在宫人面前失了仪态。 那张悉心呵护的精致的脸上似阴云密布,万般情绪更是极为复杂。 千金难买的七彩琉璃盏此刻被摔得粉碎。 偌大的宫殿内,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个个诚惶诚恐。 今天一早还好好的,他们哪知道为何娘娘只是看了那封信后竟会发如此大的脾气。 这新年的第一日啊。 往年来,贵妃娘娘在这一日从不会发脾气的。 “出去,都给本宫滚出去!” 芸贵妃将那封密信拍在桌子上,拍得狠了,手指头发麻,怒火更盛。 宫人们哪敢耽搁,如蒙大赦般鱼贯而出,恐怕走得晚了就成了出气的去。 檐铃轻晃,暗香绕梁。 明明是安神的香料,芸贵妃却只觉得胸口愈发的燥闷。 贵妃烦闷的闭上眼睛,手肘撑在梨木坐榻边的软枕上,戴着金色护甲的手指兰花般翘起,一下一下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然而芸贵妃这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隔墙有耳。 肩负着药箱的青年男子一只脚原已踏入内殿的门槛,伴随着宫人们鱼贯而出,他已先一步垂下头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随着一道退出了外殿去。 殿内,只有贴身侍候的公公还跪着未走。 宫人虽走了,候公公却也没敢起来。 跪行了数步,来到芸贵妃身侧,这才敢慢慢地弓着腰起身,替她一下一下按压着额侧。 芸贵妃闭着眼睛,直到面色舒缓了些,侯公公才找到机会开口。 “娘娘切莫气坏了身子,如今您在这皇城的地位稳如泰山,谁敢惹了您生气,您直接吩咐老奴派人去将其除了便是,何必大动肝火呢。” 候公公本以为他这样说,芸贵妃便会稍稍消了火气,哪成想,他这一句一句的,反倒将人惹得更生气了。 “你自己看看。” 密信被拍到了候公公脸上,他睁大眼睛看清了上面所述内容后…… “这,这怎么可能……” 候公公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面露惊惧之色。 “娘娘……” 他哀哀地唤着,心脏就要跳到嗓子眼儿去了,那可是在紫荆关内能够以一敌百的女将军啊,此番被如此对待,要真让云锦给活着回来了…… “够了,你去裴府把裴望慈给本宫叫来。” 芸贵妃抬腿不轻不重的踹了候公公一脚,将他的魂儿连带着踹了回来。 “可要将公主一并叫上?” 芸贵妃斜了他一眼,十分不满,却又在提到华阳后,脸上又露出了难得的温和的笑容,“你个傻的,华阳天性率真,这种事情……她知道的越少越好,她只要好好的,无忧无虑的,本宫便心满意足了。” “是是,娘娘爱护公主之心,公主一定是都知道的。” 侯公公跪在地上,谄媚笑着,像是入了神似的,一抬头见贵妃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这才激灵一下反应过来,当即道:“老奴这就去裴府请裴公子过来。” 偌大的宫殿里静悄悄的,地龙烧的正暖,宫铃轻响,时不时地传入耳中。 八角掐丝珐琅香炉中,缕缕香烟飘出,绕过梁柱,充斥华丽的大殿。 宫人们都在外面,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可就是这般的静悄悄,却没来由的,让芸贵妃更加的心慌。 思来想去,她自梨木宽榻上起身,坐到了妆台前。 铜镜中的女子容颜姣好,玉颈芊芊,鹅黄宫装将她衬得端庄而又明艳,与年轻时相比,竟也没什么不同。 妩媚的眸子似如天成般的魅惑,戴着护甲的手一点一点抚上镜中的容颜。 忽然,芸贵妃发了疯似的,挥手将妆台上连带着铜镜一起的物什一并扫落在地。 声音也在一瞬间变得歇斯底里。 “为什么,你为什么还活着……” “本宫,亲手杀了你两次,为什么你却还活着,锦儿,你生下来就是要与本宫作对的吗。” 芸贵妃看着自己的手,身形难以控制的不断摇晃,状似癫狂般喃喃自语着。 这双手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妆台边散落的玉珠子滚落在地,发出声响。 芸贵妃也终回忆起了什么,嫣红的唇瓣向两边咧开,闷闷地笑出声来。 二十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是她,亲手抛弃了她,哈哈哈哈。 第100章 邪物 良久。 笑声渐渐止息。 芸贵妃抬起头,捡起地上的铜镜碎片,抬手,理着稍乱的鬓角。 铜镜碎片落地的那一刻,妇人美眸中最后一丝的悔恨痛苦也在刹那间完全被狠辣所覆盖。 “锦儿,你是专门挑了新年第一日来给本宫找不痛快的吗。” “那你就别怪我心狠,谁让你是……你活着,所有人就都得死。” 轩窗外狂风大作,却终究吹不进这温暖如春般的殿宇。 裴望慈提步迈入粹门那一刻,眼皮便止不住地跳。 直到入了殿,亲耳听到了云锦还活着的消息…… “娘娘说的可是真的?” 裴望慈蓦然抬起头,动作之间,甚至忘了尊卑礼法。 “怎么?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芸贵妃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这跪在地上的男人。 若不是因为这个人喜欢华阳,裴家也最好控制,她才不会让华阳继续留在裴府。 裴望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赶紧谢罪。 “娘娘别误会,臣绝无此意。” “臣只是震惊,她若真的还活着,怎么可能入了紫荆关后,又心甘情愿的回到北漠呢。” 若她活着,应当回京……来杀他……才对。 裴望慈心中一阵悲凉。 得知云锦还活着的一瞬间,他心中竟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她竟真的活着,可……定会回来杀他,喜的是,她竟活了下来。 切切实实的,裴望慈体会到了五味杂陈的感觉。 他定了定心神,莲花眸中翻涌的情愫一一被压下,他将这情愫归结为两年的夫妻情分。 自始至终,他喜欢的一只都是李宛宜,云锦……不过是长得像宛宜罢了。 “北漠那些个粗鄙之人个个恨透了云锦,怎么可能放她离开北漠。” “你还有别的看法?” 贵妃神色稍缓,询问道。 裴望慈再度叩首,恭恭敬敬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娘娘,臣此前在紫荆关便结识了云锦,夫妻二年,我到底也对她的脾气秉性有所了解,她这人心高气傲,绝不会甘心受辱,如今她愿意心甘情愿跟那些北漠商人混在一起,还往返于北漠与紫荆关之间,想必是……已经降了。” 此言一出,贵妃黛眉一蹙,气上眉梢。 “你说她降了?裴望慈,本宫虽身在宫中,却也对她在紫荆关的事迹有所耳闻,你是将本宫当做傻子糊弄,才觉得我会相信她降了这种鬼话?!” “娘娘息怒!此降非彼降,臣心昭昭,日月可鉴,怎敢诓骗于您。” 贵妃静静盯着裴望慈那颗脑袋看了许久,才终于开口,“起来说话。” “是,娘娘。” 裴望慈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去,牵起衣摆,从地上起身。 “娘娘您居于高阁,自是不知道这民间的腌臜玩意和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臣在紫荆关时曾听闻过一种北漠特产的奇花,传闻只要经过几道神秘的工序,最后制成如丹药般的黑灰色药丸,人食用之后,便会逐渐地对其产生依赖,以至于到了最后再也无法摆脱。” “世上竟还有此等邪物?” 芸贵妃也是惊诧,然,惊诧之余却在想,若能将这物什为她所用,岂不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你的意思是云锦被他们用这邪物控制住了?” 裴望慈定定点头。 “这么说来,如今云锦已为北漠所用,将会威胁我大殷的江山?” 裴望慈赶紧否认,“娘娘不必担心这点,那邪物虽有控制心神的作用,但被控之人若长期服用,不出一年,便会全身溃烂而亡,死状可怖,且据说一旦食用了那东西,连轮回都入不了。” “放肆!”芸贵妃心头一跳。 裴望慈当即跪在地上,莲花眸急转,骤然想起传言所说,芸贵妃最是厌恶鬼神邪说。 “臣失言,还望娘娘责罚。” “罢了,按你所说,这云锦是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是。” 芸贵妃酥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语气也缓和了不少,“而今你是宛宜的丈夫,是本宫的女婿,宛宜喜欢你,本宫便也不会亏待了你,至于云锦还活着的事儿,你就不要跟她说了,免得她又自责忧心。” “是,娘娘。” “只是云锦之事,您打算如何处置?” 裴望慈斗着胆子问了一句,芸贵妃听闻云锦将死后,心情已平复下来许多,却并未打算将这之后的事宜告诉给裴望慈听。 “你且回去吧,这件事本宫自会处置。” 如此,裴望慈也不能再问下去,只能再度跪拜,而后在宫人的引领下起身离开。 芸贵妃这才起身步入里间,半晌将封存好的密信交到了候公公手中。 “让白矖亲自去,交给父亲大人。” “是,娘娘。” 鹅黄袖轻飘,芸贵妃负手立于桌前,美眸远远望去,却无所落。 本宫……再杀你一次。 大殷的新年格外的喜气,大殷帝于宫中设宴,皇子公主们与各宫嫔妃们,无论平日里斗的有多狠,坐在同一屋檐下时还是要维持住表面和平的。 这般看来,也算其乐融融,祥和圆满。 “其乐融融?” 谢府门庭之内,听闻宫人传来的话,谢知晏讽刺般冷笑着。 小锦儿如今还在北漠,他们怎么敢其乐融融的。 见谢知晏起身,韩笠忙不迭叫住了他。 “你干什么去?现在去搞破坏可不是明智之举,你别冲动。” 谢知晏依旧一袭黑袍,头发随意散落,束于脑后,闻言回过头去…… 第101章 出气 “你怎么还在这儿?” 韩笠:“……” 他们每个新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知道谢知晏是想赶自己走,然后自己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情。 韩笠更不可能走了。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儿。 最终纷纷败下阵来。 “你太冲动了,阿宴,留下他们也没什么不好。”韩笠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 谢知晏扬眉,活像个混不吝的纨绔,“所以?” 韩笠起身,温良的面容下藏着不易察觉的兴奋,“算我一个,一起去。” “斩星。” “属下在。” “看家。” “……是。” 斩星还以为大人和韩太医要带上他一起去呢,结果下一刻就被泼了一盆凉水。 大殷新年,举国欢庆,这段时间是没有宵禁的。 两人换了寻常装束来到大街上,肩并肩而行。 大殷皇城自古繁华,年初商铺掌柜的早早打了烊,门口却都高高挂了红灯笼,十里长街亮堂堂,看似,到处浑然都是喜庆。 “阿宴,我这一日思来想去,还是不知云将军为何要主动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给暴露出来。” “你可知道?” 韩笠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若换做他是云锦,断不会主动将自己暴露在这么危险的境地。 “小锦儿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原因。”谢知晏回答得无比干脆笃定。 韩笠颇为无语:“……”他就不该问。 “不过……”男人忽然认真起来,思量道:“或许是北漠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是说……” “也只是猜测。” 谢知晏继续往前走去。 除了北漠内乱这一点,他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值得小锦儿回到北漠的理由了。 北漠本就是分部而治,各部之间谁都不服谁,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堆起来的干柴一样,看似抱团,可只要往里面丢进去一根火柴。 嘭!谁都别想独身起身。 “到了。” 韩笠停住脚步,谢知晏也从思绪中抽离。 他们此刻深处一处深巷中,面前是一扇紧闭的木门。 “你在这儿”谢知晏看向韩笠,声音渐止。 此刻韩笠已经从熟练的腰间抽出了那根光滑圆润的长木棍,双手紧握,双腿岔开,躲在门侧墙边,摆出了袭击的姿势,见谢知晏看过来,还冲他笑了笑:“放心吧,不会有漏网之鱼。” 谢知晏默了默,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旋即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木门。 两扇木门看似结实的大门根本禁不住这一脚,轰然倒塌! 蜀锦云纹靴踏过门槛落地的刹那。 屋门破开。 霎时间足足有三十几个大汉持刀从屋里冲出。 这些人皆着粗布灰衣,手握横刀,满面红光,身上散发着难闻的酒气,衣衫凌乱,隐隐的,还伴有阵阵淫靡之气。 凌厉的墨眸一眼扫过去,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喝得摇摇晃晃站不稳的。 “你是何人?!嗝!” 响亮的酒嗝似乎都带着腥臭的味道,惹人厌恶。 “要你命的人。” 谢知晏已经后悔亲自来这儿了,芸贵妃母族留于京中的暗桩,竟如此不堪。 “好大的口气!既然你一个人来送死,给我上,杀了他!” 一声令下,顷刻间,大汉们将谢知晏团团围住。 寒月高悬,午夜降临。 宫墙之内,璀璨绚烂的烟火一簇簇绽放。 繁华之下,小院中凄惨的叫声被完美掩盖。 院墙外。 韩笠瞅准时机,逮住一个满脸是血慌不择路往外跑的,扬起棍子就是当头一棒。 他本就是医官,知道打什么地方用多大的力道能立刻将人打得晕死过去。 两炷香后,繁华落幕。 院中单方面的屠戮也在此刻画上了句号。 韩笠抽出帕子,擦拭着棍子上的血,进门时还没忘将那几个枕在门槛上的脑袋踢回去,“出气了?” 谢知晏并不言语,而是蹲在地上,用刀扒开那暗庄头子的衣服,像是在翻找着什么。 待再站起来时,刀尖上正挑着一枚雕刻有人首蛇身的黑玉牌。 韩笠盯着那玉牌看了半晌,十分不屑,嫌弃道:“嚯,还真以为自己是女娲娘娘了?” 从查到芸贵妃身边左护法的玉牌乃是白矖时,他就已经大概猜到了一些。 只是他没想到世上竟真有人如此自大,敢将自己比作女娲娘娘。 “那这么说来,那右护法就是腾蛇无疑了,阿宴,这暗庄的规模可不小,一夕之间被端掉,你说明日芸贵妃会不会发疯?” “最好不过。” 谢知晏手腕一抖,嫌弃地将那枚玉牌抛到了韩笠手里,韩笠还在想着这令人愉悦的事情,见他抛东西过来,下意识去接,直到手中冰冰凉的东西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酒气来时。 韩笠:“……” 对此,谢知晏脸不红心不跳,转身迈过尸体往外走,还对韩笠挥了挥手。 “留一个活口,剩下的就劳烦你补刀了。” 韩笠一阵无语,好在这种事情他干得习惯了,现在跟谢知晏出来,他已经认命了。 掏出腰间的银针包,韩笠任劳任怨地在每个人的脑袋上补了一记。 屋内忽地传来一阵响动,他瞬间警惕起来,转头看了看已经消失在院门外的谢知晏,咬了咬牙,一步步缓慢地往屋里走去…… 第102章 意外 谢知晏没兴趣看韩笠补刀,更不想闻那冲天的恶臭和酒气。 他靠在墙边,盯着远处再次于空中炸开的烟火,脑海中却都是云锦的身形。 小锦儿,今天有好多人同我说新年快乐,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么快就是新的一年了啊。 男人对着月亮,心中喃喃自语。 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抿着的嘴角微微翘起。 小锦儿,新年快乐。 下一个新年,我想将这句话亲自当面同你说。 思绪回笼,已是一盏茶后。 谢知晏仍靠在墙边,仍不见韩笠出来。 往日这么长的时间,韩笠早就解决好出来了,隐隐的,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提步进了院子,扫视一圈也没发现韩笠的影子,谢知晏眸光微暗,看得出是真的急了。 然而抬眸时,屋里的窗户上忽然倒映出了半个影子。 谢知晏加快脚步进了屋。 “别过来。” 隔着一块厚实的屏风,他被他喝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出来。” “我没事儿,但你别进来。” 韩笠的声音格外凝重,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怒火。 谢知晏立刻听出了不对劲儿,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就要越过屏风闯进去。 然而韩笠的下一句话却让男人成功停下了脚步。 “你真不能进来,这……总之你不能看。” “到底发生了什么?” 里间。 韩笠紧闭双眼,摸索着来到一处柜子边站定,见到谢知晏没进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床上,两个女子抱在一起,脸颊红肿,巴掌印清晰可见。 她们身上的衣衫早已半褪破碎,身上也只盖着一张薄毯,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韩笠进来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看到床上两女子时便迅速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幸亏她们身上盖着东西,不然他可真是罪过了。 这群畜生。 两名女子看着像姐妹,稍大一些的紧紧地揽住那个小一些的,一脸警惕的直勾勾盯着韩笠。 “你是谁?能不能放我们走。” 女子声音沙哑,脸色苍白,她此刻紧紧地咬住唇瓣,力气大的几乎要咬出血来。 谢知晏虽站在屏风后,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却也听到了有女子的声音。 这小院实为暗庄,又怎会有女子? “你们别担心,我和外面那个,我们都不是坏人。” “放我们走!” 女子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谢知晏站在屏风后,沉声道:“出来。” 这句话是说给韩笠听的。 半晌,男人慢慢摸索着走出来,走到谢知晏面前才睁开眼睛,松了一口气。 他凑到谢知晏身边,放低了声音将里面自己看到的讲了明白。 “姐妹?” 谢知晏眯了眯眼睛,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来人。” 他沉声对着喊了一声。 很快,两个黑衣影卫落入院子,进了屋。 “大人。” “这里留下一个,另一个去买两件衣服,将她们二人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好生安顿。” “是,大人!” “放我们走!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内间的女子已处在崩溃的边缘,听到了有男子谈话的声音,还不止一个,心中又惊又恐,惶然大喊。 “想活命就闭嘴。” 谢知晏对除了云锦外的任何人都没什么耐心,更不必说让他好脾气的解释什么了。 最后还是韩笠唱了红脸,放缓了声音对那女子安慰解释了好一阵儿,才堪堪安抚住了两人的情绪。 不过现下看着两人的情况,也问不出什么来就是了。 这两个姐妹难不成有什么特别之处?韩笠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什么! “这是……”他微微睁大眼睛。 “出去说。” 谢知晏率先走出了屋子,韩笠紧随其后,吐了一口浊气。 “不会这么巧合吧?其中一个难不成就是公孙家那个偷偷外出游玩,结果失踪的小姐?” 那这么说来,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让他们率先给找到了。 “是与不是,很快就知道了。” 谢知晏望向皇宫的方向,眸光沉沉。 公孙家是朝中新贵,而今深受皇帝宠信,势头正盛,朝中不少大臣想与之结交,就连几位王爷也有意对其拉拢,其中便有芸贵妃膝下二子。 若这屋里的两个女子真是公孙家的,那事情就会变得有意思多了。 公孙全族男丁兴旺,唯一的小姐被千娇百宠着,含在手心里怕化了的小女儿竟被人如此对待,他倒要看看,公孙家会不会忍气吞声。 小锦儿不让他动这些人,他连那慢性的毒都停了,但添堵这种事儿,他倒是乐意至极。 韩笠松了一口气,“方才……方才我虽只瞄了一眼,但她们应当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碍,修养几日就能恢复精气神儿,唉,幸亏咱们来得及时。” 及时? 谢知晏转头盯着韩笠看了一会儿,这眼神看的韩笠头皮直麻,无奈道: “想让我做什么,你直说。” 谢知晏微微一笑,“你说她们看上去并没什么大碍?” “是啊,怎……”韩笠恍然抬头,情急之下舌头差点儿打结,一脸惊恐的看着她,“你不会想……” “不伤人又能让她们看上去虚弱些的办法,你应该有吧?” 韩笠悻悻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倒是有的。” “不过这些人哪来的胆子,连公孙家的小姐都敢绑?”韩笠觉得他们一定是疯了。 谢知晏抬手指了指那个先前被韩笠五花大绑还在晕厥着的灰衣男子,平静道:“事实如何,问问他不就清楚了?” 一夜过去,天光拂晓。 当芸贵妃得知暗庄于昨夜被彻底端掉的消息时,将殿内能砸的全砸了。 那暗庄乃是芸贵妃母族在皇城中最大的暗庄,连通着各处小暗庄。 “玉牌呢,玉牌找到了吗?” 殿中,那黑衣人将头埋的更低了,“娘娘息怒,我们的人……还在找。” 话音落,芸贵妃气得四下找东西便要去砸他,然而手边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遍,现在也没什么趁手的东西了,这让芸贵妃更是怒上一层楼,眼角余光看到了候公公手里的浮尘,抬手便一把夺过,砸到了那黑衣人的脑袋上。 黑衣人不敢躲,只能生生受着。 “废物,全都是废物!还不快去找!” 那枚玉牌在手,暗庄们被一个个灭掉,只是时间问题。 芸贵妃更加歇斯底里的喊着,对云锦的恨意更多了三分。 定是云锦那个煞星在克她,她生下来就克她! “去给本宫查,到底是何人所为!本宫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谢府。 当得知芸贵妃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一早就唤韩笠去为她诊治时,谢知晏面无表情的收了剑,回房换了身湛青色的宽袍,又用了早膳,这似乎才想起来似的,问斩星:“审出来了?” “昨夜还想寻死,结果韩太医妙手回春,不出半个时辰就给扎的什么都说了。” “不过大人,属下听着这事儿,觉得实在是荒谬。” 第103章 意 “哦?” 谢知晏正提步往亭中走去,闻言也来了点儿兴趣儿。 斩星不敢卖关子,将问出来的情况一五一十讲述了清楚。 “他并不知道那俩女子的身份,只是临近年关,办完了上面交代下来的事情后,在返回庄子途中遇到,见那二人美貌,身边有没有小厮仆从跟随,便料想是没权没势跑出来的哪家的庶女,起了歹心,将人绑回,昨日夜得了闲,喝酒上头,便想将人给” 斩星没好意思再说下去,实在是觉得发生这样的事情荒谬又可恶。 更何况这里还是皇城,天子脚下,他们都敢知法犯法,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谢知晏已步入亭中坐下,挥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扫落入棋篓。 “查清楚这两个女子的身份了?” “是,千真万确,那个年纪小一些的正是公孙家的小姐,公孙媛,另一个是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的丫头,此次她们两个偷偷出来却失了音讯,可将公孙家的人急坏了,闹得满城风雨的,大人,咱们可是要将公孙小姐送回去?” 斩星试探性地问道。 谢知晏不紧不慢地摆着棋子,很快,在他手下,一副残棋便成了型。 “你觉得该送回去吗?” 男人言语间波澜不惊,听不出一丝的波动来。 斩星心中一咯噔,知道自己又心软得多嘴了,“属下都听大人的。” “她们的遭遇固然可怜,可斩星,你记得,若是还想继续留在我身边,就收起你那无用的怜悯之心,毫无目的地心软,只会让敌人看出破绽,让你死得更快。” 斩星低下头去,心绪起伏,“是,大人教训的是。” 谢知晏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封无名的请帖,递到了斩星眼下。 “去街边随便找个乞丐送到公孙府去。” * 大殷皇城又下了一场雪。 一辆马车自公孙府出,沿着长街驶行,车辙在雪地上留在长长的痕迹,最后进了皇城郊外一处不起眼的别院。 再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没人知道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在这之后的三日,差点儿将皇城给翻过来找一遍的公孙家忽然撤回了所有散落在外秘密寻找的人手,只是知晓此事的人本就是少数,公孙家也不会傻到大肆宣扬。 入夜。 一道黑影借着月色自谢府后墙翻入院中。 后院乃是一处花果园林,只是冬日里并无花果,只有腊梅花枝点点红,被白雪覆盖。 那黑影头上戴着兜帽,落地后直起身子,并无动作,只是警惕地看向四周。 “既是来找谢某的,为何不从正门入府?” 视线穿过重重枝丫,五十步开外的一处二层暖阁中,传来一道声音,似已等待多时了。 黑衣人轻哼一声,身形掠动,下一刻,竟飞檐走壁般,翻到暖阁二层的窗边,自外面打开窗子,利落地跃了进去。 暖阁内摆设规整,墙上挂着数幅前朝名画家的珍贵字画,珊瑚炕桌上摆着两盘糕点。 地龙烘的整个房间暖洋洋的。 男人坐在炕桌一侧的方垫上,左手拿着一块糕点,右手拿着一卷书,膝边还卧着一只白色的虎崽,那虎崽毛皮光亮,肚子圆滚滚的,该是一直被悉心照顾着,如今吃饱喝足,睡的正香。 “你……” 黑衣男子还没来得及开口。 谢知晏已经放下手中书卷,从桌上挑起一盏茶掷了过去。 茶杯在空中盘旋,被黑衣男子稳稳接住。 “公孙大公子,身手不错。”谢知晏微微一笑,请道:“坐。” “你早知道我要来?” 已被人识出了身份,公孙宸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一手捏着茶盏一饮而尽,随后取下头上兜帽,整张容颜完全露了出来,却也遗传了部分公孙尚书的好模样。 纵是这入府的方式鬼祟了些,然而男子身上独独清流世家才能养出来的端方雅致之姿却恍若天成,站在那儿无需多言,便叫人觉得是钟鸣鼎食之家才能养出来的矜贵公子。 谢知晏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只夸道:“大公子身手不错。” 公孙宸上前两步,与谢知晏相对而坐,却猜不透这个新任的北府卫指挥使究竟想做什么。 “媛儿的事,算我公孙家欠指挥使一个人情,日后你若有需要,我公孙家绝不推辞。” “举手之劳,大公子客气了。” 谢知晏仍一副淡然的模样,仿佛知道公孙宸会来,便撤走了暗卫在这暖阁中等他,也仅仅是为了等他。 这倒是让公孙宸颇为惊讶,他虽对谢知晏不甚了解,但也听说过不少他的事迹。 帝王鹰犬,陛下在明面上做不了的事情,便会由北府司去做。 一直到前任北府司指挥使出事,谢知晏成为新的指挥使的这段时间来,朝中人人自危,生怕被北府司揪住了小辫子,扔到诏狱里,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所以,要说谢知晏等他没什么目的,公孙宸是一万个不信的。 然而谢知晏不说,他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媛儿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郎中按照先前那位大夫为她开的方子调养,如今才能安然无恙,谢大人可认识那大夫?不知可否代为引荐。” “实不相瞒,谢某的确与那大夫相熟,但他性格孤僻,只一心钻研医术,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恐怕就算谢某与他说了,他也未必愿意见。” 谢知晏委婉地回绝了公孙宸的请求。 话里话外,真真假假。 在外人眼中,韩笠是专为芸贵妃诊脉的医官,与谢知晏没有任何的交集。 谢知晏自然不会傻到将这件事暴露出来。 公孙宸不疑有他,心中稍有遗憾,但也表示理解。 “毕竟医术高超之人都有自己的脾气,那就劳烦谢大人为我转达谢意。” 公孙宸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锦盒送到了谢知晏手边。 “一定转达。” 两厢无话,公孙宸谢也谢了,礼也送到,本打算告辞的。 可当他将要起身告辞时,谢知晏却忽然开口了。 “我这儿有个人,不知大公子可感兴趣?” “人?什么人?” 公孙宸纳闷,下意识的以为谢知晏终于按捺不住要说出他的意图了。 然而,没有。 谢知晏只是对着外面唤了一声,片刻后,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着压了进来。 那男子该是遭了不少的罪,身上看不出什么伤痕来,但双腿弯曲无力,软弱无骨,一副将死之相。 “这是?” “绑架贵府小姐的人之一。” 公孙宸目光一滞,大步走到那男子面前,抬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将那颗耸拉着的脑袋给拽了起来,待看清面目后,他凝声问谢知晏:“你到底什么意思?” 第104章 喜事 谢知晏挥了挥手,那奄奄一息的男子又被拖了出去。 待房门再次关闭,公孙宸神色顿凝。 “大公子别紧张,谢某并非嗜杀之人,何况你我无仇无怨,我为何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我同为男子,何须拐弯抹角,你究竟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对于谢知晏这个杀人的话,公孙宸一个字都不信。 “目的?与其说谢某有什么目的,倒不如说公孙家打算怎么做。” 谢知晏抬手抚摸着小黑毛茸茸的背,小老虎舒服地打了一声呼噜,睡得更香了。 此刻公孙宸仍是满头雾水,不知道谢知晏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了。 谢知晏缓缓道:“大公子是聪明人,贵府最近得罪了谁,你可知道?” 得罪了谁…… 公孙宸陷入了沉默,朝中局势看似平静,然后宫有芸贵妃独大,前朝几位王爷争权夺势,暗中拉拢朝臣,父亲告诫他们不可轻易站队,他们一向恪守此言,已经不知不觉的得罪了不少的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报复我家,才抓走了媛儿?” “那绑架了贵府小姐的男子就在这儿,大公子想要可以随时带走,至于他说的你信与不信,这便与谢某无关了,不过相信以公子的能力,想查到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说到这里,谢知晏顿了顿,含笑看向公孙宸,“谢某很欣赏贵府诸位公子的风骨,今日之所以等候在此,自是有与公子结交之意,不过现在想来,好像不是时候。” 公孙宸抿唇不语,谢知晏得皇帝特许,很少上朝,是而在朝堂之上见到谢知晏的次数少之又少。 如今面对面交谈,公孙宸只觉得面前看似慵懒无拘的男子实则笑里藏刀,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忽然化作猛兽,要了人的性命去。 “罢了。”谢知晏摇了摇头,言语中似有遗憾,“谢某只能期待下一次大公子仍能来我府上吃酒喝茶,不过谢某行事光明正大,你下次倒是可以从正门走。” 公孙宸:“……” 结交?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与谢知晏这般狠辣之人结交。 公孙宸走时,扛上了那奄奄一息的男子。 韩笠也自暖阁屏风后飘飘然走了出来,直奔桌上的锦盒。 待打开盒子,他不由得惊呼出声。 “千年人参?!” “阿宴,这次可真捡到宝贝了,公孙家就是不一样,一出手就这么阔绰!” 韩笠激动的差点儿一把抱住谢知晏,幸亏最后理智回笼,让他生生的调转了方向,狂喜。 谢知晏咬了一块糕点,低头擦着手指。 “芸贵妃那边怎么样了?” “她这连日里一惊一喜一吓又一怒的,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这两日头痛难耐,时常胸闷痛,我摸了她的脉,若是再经这么一遭,怕是头痛的毛病就要时常伴着她了。” “不过我今日为她诊脉时,见到了华阳公主。” 谢知晏危险地眯起眸子,原本还在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小黑的手也跟着停止的动作。 “知道她去干什么了?” 见谢知晏如此,韩笠也合上了锦盒,收敛了笑。 “她们说话时屏退了所有人,我并未听到。” “不过!在华阳公主走后,我听宫人说芸贵妃似乎在见了她后就表现得十分开心。” “现在宫人们都在传,说是裴夫人这虽然失了忆,却更像个温良的主母了,连芸贵妃都对她青眼有加。” “笑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 谢知晏脸色瞬间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温良的主母?鸠占鹊巢的东西竟然半点不知心虚!若我是她,合该自我了断了来谢罪!” 尽是些个牛鬼蛇神的东西,装什么人!? 若不是此番去了紫荆关见到了小锦儿,他当真已将这些人尽数除去了。 即便丢了性命,又能如何。 “阿宴,消消气,消消气,好在云将军还活着,咱们现在只需等她回来,届时这些人还能蹦跶到几时。” 这一声吵醒了睡得正香的小黑,它茫然睁开了天蓝色的小眼睛,看了眼四周,旋即伸了个懒腰,踩在谢知晏的袍子上,又舒舒服服的睡觉去了。 韩笠:“……”他也挺羡慕小黑的。 “你方才说芸贵妃很高兴?” 忽的,谢知晏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韩笠愣了一下,顿顿点头。 谢知晏思衬片刻,唤来了斩星,“着人去查查,裴府最近可有什么喜事。” “是,大人。” * 裴府。 在得知云锦还活着的消息后,裴望慈心烦意乱,本想与李宛宜温存一阵。 可当得知李宛宜的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你是说……” “是啊,阿慈,我们有孩子了。” 李宛宜笑得格外娇羞。 裴望慈盯着她还未见形状的小腹看了好一阵儿,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甚至,隐隐的,还有些惶然的失落。 与云锦两年夫妻,他心有所属,所以总是以她曾受伤需要调养才好有孩子为借口,未与她有过夫妻之实,如今宛宜怀了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应该欣喜若狂,心中却不知为何,空落落的。 “阿慈,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李宛宜微微噘起唇瓣,嗔怪地看着他,眸中多了几分醋意。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云锦了?” 第105章 认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宛宜,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裴望慈很快回过神来,轻笑一声,说着,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女子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生命,是他和她的。 “我只是一时间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我们竟真的有了孩子。” 他试图去感受从前听说过的血脉相连的感觉,可闭上眼睛,脑海中却闪过云锦失望决绝的眼神,如同梦魇,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加深。 尤其是那日,在得知云锦还活着的消息后…… 他近乎忘了自己是怎么从皇宫出来的。 只记得,坐上回府的马车时。 手脚冰凉。 李宛宜还沉浸在甜蜜的喜悦中,见到裴望慈蹲下身去,眼中满是蜜意,娇嗔道:“阿慈,他如今还未成形,自是听不出什么来的,不过为我诊脉的医官说了,只要再过三四个月,我们便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嗯。” 裴望慈有些心不在焉的应着,下一刻,却听李宛宜说道:“阿慈,我好难受啊。” “嗯?哪儿难受?要不要唤大夫来?” 裴望慈立刻紧张起来,站起身抓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着。 见他这般紧张,却是将李宛宜给逗笑了。 “阿慈,你别紧张,我只是心里……难受,今日我入宫,与母妃说了许久的话,忽然想到我们还未成过亲拜过堂,我不在乎公主的身份,若当年我未远嫁北漠和亲,或许我们便拜了高堂。” 说着说着,李宛宜竟低着头小声啜泣起来。 “阿慈,若,若非和亲,我也能穿上最好看的婚服光明正大嫁给你的。” 女子的压抑着哭声,越来越低,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得我见犹怜。 裴望慈被她哭得心都软了,赶紧放软了语气,将人抱到怀里轻声安慰着。 “宛宜,对不起,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等孩子生下来,我一定寻个最好的日子,给你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可好?” 李宛宜喜极而泣,擦了擦眼泪,笑着轻捶了捶裴望慈的心口,软声道: “阿慈,我早就不是那个任性的公主了,又怎么会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呢,方才那些话我也只是说说,阿慈,我爱你,你也爱我,这就足够了。” 裴望慈神色微微动容,垂眸看向怀中女子圆润的发顶。 心中却渐渐明白过来,华阳刚刚说的那些话,只是在试探他,试探他到底爱不爱他。 可云锦却从来不会试探他,似乎她还在时。 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无条件的信任他。 想到此间种种,男人那瓣莲花眸中悔意一闪而逝。 惶然过后,夹杂着恐惧。 裴望慈觉得自己似乎把什么东西彻底的弄丢了。 数月后。 天还暖。 两封密信经由不同人的手,一封送到了北漠王庭之中,而另一封,到了云锦手里。 霍平等人每一次往返于北漠之间虽仍需戴着黑布条罩住眼睛。 但渐渐的,北漠人卖出了兽皮、牛羊肉以及新鲜的奶制品,而紫荆关的百姓们也得到了味道更好且价格更为低廉的美味,两厢往来之中,许多百姓有了能养家糊口的营生。 士兵们自然也对霍平等人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盘查时也宽松了不少。 霍平才能得以将这封密信带给云锦。 多罗冶命人为云锦重新搭建的大帐中,女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信中的内容。 直到第一页信被压在了第二页的后面,看着这一页信上的话,云锦才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笑容来。 “云将军,你还好吗?” 霍平不明所以,小心问了一句。 “没事儿。” 云锦小心将第二页信折好,放到了贴身的锦囊里。 而第一封信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烛火晃动,火舌缠绕,顷刻间便将其焚做了灰烬。 “不过有件喜事。” “喜事?”霍平惊诧,他怎么没听说今日里皇城传出过什么喜事儿来呢。 不过要非说喜事的话,还真有那么一件。 可那对云将军来说也不算是喜事儿啊。 霍平蹙着眉头憋了半天,最后一拍大腿,闭着眼睛开口道:“将军,我也不瞒着你了,华阳公主怀了裴望慈的孩子,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不过华阳公主仍冒充着你的名头,您要实在生气,您,您就打我吧!” 霍平却是豁出去了,然而等了半天,只等来了一声轻笑。 他不明所以睁开眼睛,却见云锦神色如常,未见半分生气模样。 “将军,您要是真生气,可千万别憋着。” “谁跟你说我生气了?” 云锦握着灰狼毛制成的毛笔,笔尾一下一下轻轻的点在桌子上。 忽地,她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蔓延开。 问道:“霍平,你觉得老可汗的血脉流落在京城,再过数月便将要临盆,这算不算件喜事?” “啊?”霍平还没反应过来,听的是一头雾水。 老可汗就算有血脉流落在外,也不能流落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殷皇城里去吧。 更何况听云将军的意思,那孩子如今还在母亲的肚子里? 嗯? 等等! 前后一联想,他低呼一声,激动地摇晃着双手,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这这,将军不会是想……”我天!妙啊! 云锦点头,肯定了他心中所想。 这世上也不只有裴望慈一人才会偷梁换柱,李宛宜既然心安理得的用着她的身份, 那她也只好让他们的种认别人当祖宗! 与此同时。 北漠王庭之内。 自鹿神之事后,老可汗一气之下病得更重了。 可汗一脉已延续数百年,别人或许不清楚,但老可汗却深深的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鹿神,一切都是他们先祖编出来的传言,只是为了让他们在北漠的统治更加稳固罢了。 但现在凭空出现了什么鹿神,简直危言耸听! 可老可汗有口不能言,多罗冶明面上又献上了自己的忠诚,将得到的粮食一大半都交付给了王庭,剩下的赠与各部族手中。 王庭原本就不能在明面上发难,否则一定会引起对鹿神一事深信不疑的百姓的强烈反对,再加上多罗冶表面上的工夫做得天衣无缝,找不出一点儿的错处来,这便致使王庭不得不暗中行事,刺杀打压,效果甚微。 第106章 病重 大帐中,巴温火冒三丈高。 “二哥,这一切都是云锦搞的鬼!” 以前多罗部的人偏安一隅,对王庭更是唯命是从,哪像如今这般这么嚣张过! 巴温气急。 他当初就该直接弄死云锦!不给她苟延残喘的机会。 现在好了,云锦这个女人摇身一变,竟成了被鹿神看中的对象,多罗部的三长老?! “二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巴温急得直跳脚,满脸的横肉乱颤。 “慌什么慌!” 巴图声如牦牛一般,沉沉闷闷的哼声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 “多罗冶的野心都快顶到他脑门上了,他倒会选择时机,偏偏父汗卧病在床的时候……” “巴温,管好你的嘴巴!” 巴图肉眼可见的生气了,鹰钩般的鼻子上面,铜陵大的眼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巴温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赶紧捂住了嘴巴一屁股坐到了兽皮椅上。 “二哥,现在可不止多罗冶,那几个小的可也都盯着那个位置呢。” “不如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巴温脸上闪过一抹狠辣的神色,手起刀落,眼睛瞄向可汗王帐的方向。 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 巴图沉默片刻,看了巴温一眼。 他们一母同胞,但都非可敦所亲生,要不是可敦诞下的大王子去世的早,这可汗之位根本没他们什么事儿。 本以为大王子去世了,他这个兄弟们之间最大的就能继承可汗大位。 可父汗心里始终都有他那个早就死了的大哥,甚至到现在病入膏肓了都不愿意立王太子。 想到这些,巴图心中有恨。 可巴图对老可汗的敬畏已经深深地刻到了骨子里,他有这个贼心,现在还需要那个贼胆。 “你让我好好想想。” 巴温脸上的横肉一阵扭曲,强压着驴脾气大声道:“二哥,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两人不知道的是。 此刻本卧病在床的老可汗手中正拿着一封密信。 刻印有女娲相的红色蜡封被撕开,待老可汗看过信后,再度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这一阵咳嗽撼天动地,几乎要将这个老头的心肝肚肺都要震出来。 不过数月的情形,现在的可汗皮肉干瘪,脸色灰败,身上的大袍随着他的咳嗽颤动。 图雅阏氏原本还在小心的吹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见状赶紧半跪在床边,给老可汗顺气。 “可汗,您悠着点儿,巫医说了,你可不能再生气了。” 相较于已显现出油尽灯枯之相的老可汗,图雅阏氏尚且三十几岁,不到四十的年纪,体态丰韵,面色红润,就是这连日在老可汗身边侍候着,没能睡几个安稳觉,眼下乌青。 老可汗一手扶着床边,手中的信已被抓出了褶皱。 而他另一只枯槁的手放在心口上,低垂着脑袋,颤颤巍巍的,不断地给自己顺气。 趁着这个功夫,图雅阏氏偷偷地瞄着他手上那封信。 在隐约看到云锦两个字后,眼神顿时犀利狠毒起来。 多罗查干逃到这里时,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是云锦亲口承认害死了她的妹妹阿茹娜! 图雅的目光变得无比毒辣。 至今她还记得,那天她将这件事告诉眼前这个糟老头子时,非但没能得到他的半分怜悯,甚至他竟要她拿出证据来?! 简直就是笑话,惩处一个云锦,需要什么证据! 他分明就是因为多罗部的两兄弟态度强硬,竟说多罗查干和她妹妹阿茹娜一块造反,还说是她指使的?这老东西还说为了保下她,已经丢了面子,简直不可理喻! 华阳公主那个坏东西好不容易走了,后脚又来了个比她还要难缠百倍的云锦! 图雅阏氏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这天要塌了。 然而,当大可汗平息了这阵咳嗽,掩在嘴边的帕子已积了一滩深红色的污血。 图雅阏氏快速收敛了情绪,换做了那一副担忧模样。 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勺药递到了可汗嘴边。 “大汗,您该喝药了。” “你,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老可汗颤巍巍的喝下了一口药,嘴里发苦,却是歪过头去,不肯再喝了。 “本汗自己的身体,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还是知道的,你把药拿走吧。” “大汗,您又说丧气的话,您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会……” “行了,你就别在本汗面前装了。”大汗闭上眼睛靠在床头,“我问你,你可是还在埋怨我?” 图雅阏氏缩了缩脖子,哂笑一声。 就算大汗变成了这样,她还是对他打心眼儿里的又敬又是畏。 她生在多罗部,此前唯一的依靠也因为妹妹的去世没了。 如今的她,除了依靠这个缠绵病榻的男人,唯一的指望也只有尚且还不到十岁的儿子了。 “让你说你就说。”可汗干瘪的胸膛起伏着,语气已有几分不耐。 不得已,图雅阏氏深吸了一口气,苦道:“妾不敢怪大汗,可大汗……云锦这个女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我,我近日里也听说了不少的传闻” “什么传闻?说。” 大汗表情痛苦,声音沙哑,右胸口中像是堵了块巨石一样,一呼吸就能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像是要将他的心肺硬生生的给扯出来。 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不过图雅阏氏没看出来。 “妾,妾不敢说。” “呵呵。”老可汗冷笑一声,“鹿神的事情,本汗已经知道了。” 图雅阏氏心里一惊,没想到这糟老头子卧病在床,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不醒的,还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你不必如此惊讶,本汗虽然病了,却还没死呢,那几个不孝的东西就开始惦记上我的位置了!” “大汗息怒!” 图雅阏氏慌张的退到了床下,四肢伏地惊惧的跪在了地上。 那些王子们干的事情,她也有参与。 “图雅,你跟在本汗身边也有十几年了,本汗不舍得杀你。” “多,多谢您宽恕妾,妾身。” “不过本汗要你帮我,杀了云锦。” 第107章 神女 “妾身?” 图雅阏氏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可是要将云锦直接抓来?” 大汗仍半睁半闭着眼睛,松垮的眼皮下,眼珠子间续的转着。 寒意从脚底窜起,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图雅,阿木尔今年已经九岁了吧。” “是。” 图雅答着,不知这糟老头子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们的儿子。 阿木尔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年纪最小的王子,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 思及此,图雅试探性的问道:“阿木尔年纪还小,是不懂事儿了些,不过您怎么忽然提起他了呀?” 老可汗歪了歪脑袋,睁开了那双浑浊却实在骇人的眼睛,锐利地盯着图雅阏氏。 “阿木尔是本汗的儿子,你觉得本汗要害他?” 图雅阏氏大骇,“妾身不敢!” “图雅,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几年了吧,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现在还肯来这里照顾我,就是为了阿木尔吧?” 心思被戳穿,图雅呼吸一窒,吓得几乎要干呕。 “不,不是,妾身只是担心您,所以才……” “够了。”老可汗直接打断了图雅的话,因为疼痛,他说上几句还要停顿许久。 “刚刚你已经看到密信中的内容了吧,本汗现在就告诉你。” “只要你愿意按本汗说的做,你的儿子,就会是北漠的新可汗。” 图雅阏氏犹豫了。 她明知道可汗让她去做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可如果她做了,阿木尔就会成为整个草原上最尊贵的人,那样…… 她这个做阿母的,也总算是帮到他了。 她闭了闭眼睛,俯身拜道:“妾身都听您的。” …… 得知图雅阏氏忽然来到多罗部时,云锦正带着人在离多罗部数十里外翻地。 天气回暖,僵冻的土层也逐渐解冻融化。 北漠的商人用奶制品和赚到的银锭从大殷人的手中换来了耕作用的农具。 秫米的种子也已被运送到了地头。 北漠这寒冷的冬日总算是过去了。 阳光再次照耀在了这片大地上。 抬眼望去,黑色的土地间,女子的身形彻底融入在了人群中,与所有人一样,云锦同样穿着褐色的葛衣,袖子上绑着襻膊,绕到背后,露出一截小臂。 云锦的手臂并不像是京中贵女们那般,像藕段那样白皙,看上去纤细而又精致柔弱,相反的,那一双露在外面的小臂被充满了结实的力量感,只是若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上面三五道长长的已经脱了痂却还是留了痕迹的疤痕。 身旁的多罗伯颜在看到云锦手臂上的疤痕时,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这些疤痕虽不是他亲手做下的孽,却都是北漠带给她的伤害。 结结实实的,永远都无法磨灭。 多罗伯颜扭过头去,这段时日他终于是尝到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味道了。 与云锦一同来翻地播种的人,除了多罗伯颜外,剩下的大都是身体健康的女子和壮年男子,至于那些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这会儿正在多罗部新建立起来的学堂中跟着先生学习。 到了午时,年轻的女子们就带着嫁人送来食物。 云锦亦与他们同吃同劳。 北漠的百姓们都默默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云锦的偏见在这几日几月的相处中, 渐渐的,化为了感激。 * 晌午,云锦如往日一样随意地坐在地头扒拉饭。 阳光正好,洒在身上,不冷也不热。 却就在此时,洒下来的阳光忽然暗了下去,面前多了一个宽厚高大的影子。 云锦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身高九尺有余,几乎晒成古铜色的壮汉。 “怎么了?” 云锦停下吃饭的动作,起身,抬头看着他。 正在远处往这边走的多罗伯颜看到这等情形,还以为有人找死的闹事,脚下步伐加快。 众人也都齐刷刷望了过来。 然而,下一刻。 只见那身高九尺的大汉忽然弯曲双腿,跪在了云锦面前。 “感谢你。” 他不会大殷语,这句话大殷语该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听上去拗口,却又格外真诚。 云锦愣了一下。 却在这么一愣神的间隙,身边的北漠人陆陆续续的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跟着一同跪在了地上,双手高高举着,又放下,同样的话,表达着最虔诚的感激。 往年的冬日,天寒地冻,食物短缺。 就算靠掠夺来的食物,也不够他们这些穷苦的百姓吃的,所以家中的青年男子都去当了兵,只期盼着能分到一些食物。 可即便如此,每年凛冬,都会有不计其数的人被冻死。 唯独云锦在的这一年冬天,他们吃的食物不再是靠掠夺而来,他们的孩子不必再活生生的饿死。 除了放牧打猎,他们学会了很多从前不会的东西,这些都是云锦带来的。 “桑洛,她是桑洛!”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用北漠语喊了一句。 众人纷纷跟着附和,大呼“桑洛”。 多罗伯颜已经来到云锦身边,他还不知道云锦听得明白北漠语,解释道:“他们说你是神女。” 桑洛,在北漠语中,便是神女的意思。 云锦看着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心中微微动容。 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生就坏的人呢,她永远都相信,大多数的人都是善良的。 她微微倾身,虚虚托着那跪在地上的男子的手,又用流利无比的北漠语同扬声道:“我与你们一样,盼望和平,大殷与北漠之间摩擦了数百年,你们说我是神女,那我便说一句,或许微不足道,但我还是希望能大殷和北漠之间再无战火,更希望每年的凛冬,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死去,也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大殷百姓被劫掠,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来到这里,成为奴隶。” 女子的声音裹挟着内力,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流畅而又标准的北漠语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懂,正因为听得懂,所以她说的每一个字,才都振聋发聩。 人群中隐隐传来压抑的啜泣声,许是在为自己死去的亲人哀悼,也或许是别的原因。 云锦扬眉,展颜一笑:“都起来吧,待这些种子种下,秋日便会收获粮食,咱们就再也不用挨饿了,所以,大家伙都要加把劲儿啊!” “神女说的对,大伙吃完饭,都加把劲干活!” “好!” “好嘞!” 人群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上至老人,下至随着阿母来送饭的小孩,身上都充满了干劲儿。 相较于云锦会北漠语带给多罗伯颜的震惊,现在他更多的是触动。 人生二十载,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子民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这片从来冰冷的地狱,也开始充盈着满满的希望。 第108章 反常 阳光洒下,照耀在每一处角落。 主动请缨来的人们,因为云锦的存在,干劲儿十足。 多罗伯颜看着只与他相隔三步之遥的女子,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为什么会北漠语,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刻,似乎都不重要了。 云锦仍旧还是那个云锦,站在那儿,穿着最普通的葛衣,却比阳光更加耀眼。 他不自觉的弯了眸子,抬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那里正在不受控的,疯狂的跳动。 …… 日落而息。 夜幕降临时,云锦与伯颜已回到了多罗部部族大帐。 这里春日的夜比之大殷还要更冷。 云锦下马时,多罗冶已经站在外面,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小臂上搭着一件薄裘,神色淡漠,却在见到云锦往这边走来时,三两步走上前去,作势要将狐裘披在她身上。 云锦装作不经意的,疏离的让开了一步,抬手接过他手中的狐裘披在身上。 “多谢。” 狐裘被拿走,多罗冶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略显尴尬。 好在金今赶紧上前,把手中的狐裘披在了伯颜身上,笑着转移话题。 “伯颜大人,云三长老,那个……图雅阏氏来了,今日午时过后到的。” “她来干什么?” 提到图雅阏氏,伯颜没什么好辞色。 阿茹娜与多罗查干谋反,本就死有余辜。 她上一次闹事,多罗部看在她思妹心切,这些年又的确帮过多罗部的份儿上,给她留了几分薄面,这次伯颜可不打算继续任由着她发疯胡来。 “说是阿茹娜的遗物都在这里,她思妹心切,来这里小住一段时日。” “没有其他的了?” “……没了。”金今摇头。 有两个人岔开了话题,多罗冶这会儿也已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 “不必理会她。” 虽未指名道姓,但金今和伯颜就是很明白的听出来了,这句话说说给云锦听的。 云锦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图雅阏氏只要不做针对她的事情,她也懒得去干涉。 “云锦?你就是云锦没错吧,本阏氏等了一日,终于将你给盼回来了。” 女子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 云锦抬头望去,便看到数丈开外的地方,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在侍女的陪同下往这边走。 边走着,嘴里还不断的招呼着她。 云锦观察片刻,见她面上并不带怨气,看来不是兴师问罪来了。 “图雅姐姐,别来无恙。” 伯颜上前一步,站在了云锦面前,挡住了图雅阏氏望过来的视线。 眼见图雅阏氏面色微微扭曲了一阵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走到几人面前,打趣儿道:“伯颜,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像你哥一样俊俏了呢。” “图雅姐姐也不见多老。” 伯颜皮笑肉不笑的,小嘴儿甜的像淬了毒似的。 激得图雅阏氏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笑模样险些裂开了去。 只是想到此行的目的,她又假装听不懂伯颜的冷嘲暗讽,笑道:“伯颜,你可真会开玩笑。” 云锦脚下微动,向左挪了一步,暗中打量着图雅阏氏。 心中泛起了嘀咕。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对图雅阏氏这个人虽不了解,但她既是阿茹娜的亲阿姐,又是自小一起长大,行事作风上应该查不到哪儿去,可如今自己这个被多罗查干指控杀了她阿妹的人就在面前,图雅阏氏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有说有笑的,实在反常。 “云锦,本阏氏可终于是见到你了。” 云锦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图雅阏氏忽然牵起来的手,一脸懵逼。 “图雅阏氏。” 云锦想抽回手,但图雅阏氏攥得很紧,除非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使劲儿把手抽出来。 那样一来,就落了图雅阏氏的面子。 她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双手,思考片刻,放弃了挣脱的想法。 倒不如看看这个尝被阿茹娜挂在嘴边儿的姐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云锦,啊,不对,现在要叫你三长老了。” “上一次的确是我的不对,阿茹娜是我的妹妹,当时我得知了她的死讯,心中悲痛万分,就听信了多罗查干那个小人的谗言,想要治罪于你,但现在想想,无凭无据,我不该将这件事怪在你的头上……” “只可怜我那妹妹,年纪轻轻就为歹人所蛊惑,最后丢了性命。” 图雅阏氏说着,又控制不住的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趁着这个间隙,云锦抽回了手,脚步轻挪,后退了两步。 确保图雅阏氏不能再来抓到她的手。 “嗨呀,你看我,说着说着又哭了。” “云锦,我今日是想……”图雅阏氏下意识的还想来捉云锦的手,手都伸出去了,却发现云锦早就退远了,她动作一顿,显出几分尴尬来,只好缩回手握着帕子,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我是来与你道歉的。” 云锦心头微动。 道歉吗。 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不说话,等着图雅阏氏的下文。 这么多人看着,图雅阏氏姿态已然放的极低,现下云锦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这让她很是不好受。 可已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再翻脸定是会功亏一篑的。 “云锦,三长老,我此番是真心实意来与你道歉的,多罗查干那离经叛道的贼人,我也已命人将他带了来,任凭你们处置,如此,还不能看出我的诚意吗?” 第109章 告发 有趣。 图雅阏氏竟会将姿态放得这样低。 云锦不动声色的看了多罗冶一眼,后者仗着没人注意着他,抱着肩膀,笑的满脸讽刺。 不知道图雅阏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迷魂药。 云锦暂且不打算打草惊蛇。 “多罗冶,你要去看看他吗?” 云锦避而不答原谅的问题,阿茹娜的确该死,也的确是她杀的。 至于她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多罗查干。 不得不说,有时候两人之间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默契在的,多罗冶无需多想就明白了云锦的意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逃跑多舌的叛徒,自然要去看看的。” 闻听云锦直呼多罗冶名讳,图雅阏氏耳朵都竖起来。 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连,觉得不可思议。 她也算是看着多罗冶两兄弟长大的,多罗冶天生喜怒不形于色,杀人不眨眼,怎么可能容许有人直呼他名讳。 而今不过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云锦竟能平白的直呼他的姓名。 云锦啊,云锦,实在是好手段。 好手段的云锦还不知道图雅阏氏是怎么看她的,不过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夜里。 风声吃紧。 云锦与多罗冶一道,去了一趟囚牢。 铁链晃动,许久未见,多罗查干已没了昔日风光。 此刻坐在草铺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知咕咕叨叨的念着什么。 “多罗查干,许久不见。” 听到云锦的声音,多罗查干猛然抬起头,隔着牢笼晃着脑袋左右相瞧着他们。 “阿冶!” 他拖着铁链扑向笼边,一手抓着笼子,另一只手拼了命地往外伸,想要去够多罗冶。 “阿冶,我是被这个女人陷害的!我是你叔父啊!” 多罗冶皱眉,低头看了眼那只指甲中尽是黑泥的脏手,嫌恶的后退一步。 “脏死了。” 多罗查干就像是没听到这毫不遮掩的嫌弃一样,老泪纵横,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多罗冶。 “是她,都是她害我!贱人!” 很快,他死死盯着云锦的脸,恶毒的对着她破口大骂。 云锦勾了勾唇瓣,蹲下身,与多罗查干平视。 视线相对,多罗查干惊惧地往后退,在笼子里摔了个四仰八叉。 “你,你别过来!” “刚才不是还骂我骂得挺开心吗?” 云锦好笑的轻哼一声,这样胆小如鼠的人,当初是怎么有勇气被挑唆着造反的。 吓够了他,云锦从地上起身,转身将狱卒的凳子拖过来,掀开衣服后摆坐在了他对面。 “知道你为何明明已经逃走了,还是会被带回来么?” 像是寻常闲聊似的,云锦坐在他对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被锁链锁着的他。 从前,她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 如今,时移世易了。 多罗查干目光哀求的看向多罗冶。 奈何男人冷漠得像块石头,连看他一眼都觉得要脏了眼睛。 多罗查干颓然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猛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是我,是我鬼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等又愧祖宗的事情,可是阿冶,这一切都是云锦的诡计,你和我,不,整个北漠都被她给玩弄了啊!” 云锦将一只手肘放在腿上,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听着。 在多罗查干看过来时,甚至以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 多罗查干咽了口吐沫,心里是越说越没底儿。 事到如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阿冶,你知道叔父胆小,要不是有人教唆,叔父,叔父怎么敢那么做啊。” “那天晚上一个与图雅阏氏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进了我的大帐,是她说会帮我,帮我行事,我才壮着胆子干了那,那等事,但是!” 多罗查干忽然更加激动起来,手腕上的铁链也跟着哗啦啦颤抖。 “那天晚上一定是云锦假扮的图雅阏氏,她先是教唆我犯下大错,然后又救下你博取你的信任,阿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叔父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让这个妖女害了我北漠啊!” 多罗查干声嘶力竭,几乎泣出血来。 “啪!啪!啪!” 突兀的,云锦饶有兴致的一下一下鼓起掌来。 “你,你什么意思?” 多罗查干心中越发的虚。 云锦扬起笑颜,缓缓开口问道:“你是说,我在发了高热,身上还有冻伤、甚至在士兵们的眼皮子底下扮作了阏氏的模样,骗过了看着她长大的你,还成功地教唆你造反吗?” “我……” 云锦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摊了摊手,又道:“你说我能躲过多罗部士兵的眼睛,还能扮作别人模样,不如干脆随便杀了商人,寻个机会一走了之好了。” 多罗查干口唇发干,思前想后数日,好不容易想明白的事情,顷刻间却被怼的哑口无言。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大喊道:“别人不可能,你这个妖女没什么不可能,你就没安好心思!” 云锦不再反驳。 点到为止,多说多错,反而会遭人怀疑,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然而, 殊不知, 多罗冶脑子里全都是云锦说的那句,她受了重伤,发了高热…… 时间并不会冲刷掉那些记忆。 多罗冶蹙眉,心里泛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悔与难受。 他明明就清楚的知道,两国交战,她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也从不曾坑杀战俘,从前,征服的欲望让他想迫不及待的看她在他面前臣服。 她本就不该被这样对待,没人能打折她的脊梁。 而今,她以德报怨,这份迟来的悔恨,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加深。 袖口下,多罗冶缓缓攥紧了拳头,长睫垂落,盯着坐在椅子上的云锦的背影。 人生第一次……他清楚地尝到了后悔的滋味儿。 “多罗查干,你觉得本首领会相信你的话?” 多罗冶语气阴沉,干脆连叔父都不叫了。 多罗查干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想斑驳两句,又再次被云锦打断。 她偏头瞄了一眼多罗冶,再度看向多罗查干。 轻轻地,击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第110章 永生 “图雅阏氏已经因为阿茹娜之事亲口向我道歉,而你,作为道歉的诚意,可以任由我处置。” “你,你说什么胡话?” 多罗查干哆嗦了一下,拼命摇头,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筹谋成空,到头来他却成了弃子。 “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仰天大笑,状若癫狂,双手疯狂的扒拉着杂乱的枯发。 “完了!你们完了!” 云锦凝眸,仔细听着多罗查干间续不断的喊叫。 多罗冶也听出了多罗查干话里话外的意思。 两人相视一眼。 云锦继续开口,不断刺激着多罗查干。 “呵,你已是个将死之人,就别在这儿说什么傻话了。” 多罗冶紧接着挥了挥手,“这个疯子。送他上路吧。” 士兵立刻走进来,举起手中长矛便欲刺。 “大汗一定会将你们一网打尽,过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就得来阴曹地府寻我!” “呃……!” 四根长矛从笼子的不同方向刺入,顷刻间贯穿了多罗查干的身体。 鲜血滴落,染红了多罗查干那身不知穿了多久已辨不出原本华贵的唯一一件衣服。 他嘴里断断续续涌出鲜血来,多罗查干费力的转头,瞪大了眼珠子盯着云锦的方向。 忽然,长矛拔出! 鲜血飚溅! 多罗查干失去了一切的支撑,像是一块肮脏的抹布一样,身体前倾,轰然倒在了铁笼里。 临死前,他仍旧直勾勾的盯着云锦。 云锦不由得想,若眼神能杀人的话,她恐怕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可惜,眼神终究是杀不死人的。 她起身,脚下一动,椅子被推回了原位。 “原来还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什么?” 多罗冶一时间没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黄鼠狼给鸡拜年?听上不像是什么好话。 “没什么,我是说,我们要小心了,王庭或许真的要动手了。” “嗯。” 多罗冶应了一声。 只是还未想明白,王庭光明正大动手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你猜他们会以什么理由动手?” 云锦摇了摇头,与多罗冶一道往外走去,边走边道:“看紧了这不请自来的阏氏,总会知道的。” 多罗冶思考片刻,欣然点头,“的确。” “对了,你说的水草丰茂且暖日雨水多的地方,我找到是哪儿了。” 云锦来了兴趣儿,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哪儿?” “在和硕部部族范围之内。” 云锦脚步微顿,心中纳闷儿,为何就连多罗冶提起和硕部也是一副难言模样。 “莫非这和硕部还有什么特别的不成?” “嗯。”多罗冶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能说特别,只是那里种有一种名为永生的花。” “永生花?”云锦诧异,“取这样的名字,难不成这花还真能永生不成?” 多罗冶没说话。 云锦:“……”不会吧,世上还有这等物什。 多罗冶忽然停下脚步,转头认真的看着她,唇瓣开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云锦看着他的唇形,盯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意思来。 “那永生花做成的药丸,是灰黑色的。” “你说……”云锦忽然站直了身体,看着多罗冶,止住了话音。 灰黑色的……药丸…… 在王庭被折磨时,那些人喂给她的,不就是灰黑色的药丸吗? 那时的记忆很模糊,身体像是要飘起来一样,然而在两个时辰后,意识清醒,留下的只有刻骨的伤痕和钻心的剧痛,身体就像是被数万只蚂蚁啃食过,千疮百孔。 那种滋味,云锦不愿回忆,更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云锦的脸色有些发白。 多罗冶看出了她的异样,下意识想要搀扶,却被云锦摆了摆手拒绝了。 “我没事儿。” 云锦扶了扶额头,却发现额角不知何时伸出了细密的冷汗来。 静默着,多罗冶抿了抿唇,久久的,才说了句,“抱歉。” 她抬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被这样盯着,多罗冶感觉十分的不自在,却还是僵硬的,道:“以前的事情,我对你道歉。” “我以前就为你把过脉了,永生花对你的身体虽然造成了影响,但,不会危及性命。” 不会危及性命吗…… 云锦忽然想到,那日在紫荆关的下了雪的夜里。 谢夕螺为她把脉时,说了一句,有人在用她的身体试药。 说的就是这永生花做成的药丸吗? 不知为何,脑海中出现了和硕孟恩的模样,云锦忽然觉得恶心。 “你没事儿吧?” 多罗冶一脸担忧的上千,搀扶着她的手臂。 “别动,让我看看。” 眼见男人抬手欲为自己把脉,再三推拒恐生疑,情急之下,她只能矮下身子,放在袖下的另一只手悄然放到了这只手的臂弯之上的地方,在那里悄然点了两下,这才直起来。 多罗冶并未发现异样,为她把脉时,自也没摸出什么端倪。 只摸到她脉象错乱虚浮,一如往常那般,是此前受过太多的内伤和重伤,才会留下的病根。 其中就有多罗冶他自己的手笔。 她如今身上落下的病根,一部分,是他亲手,害的。 像是烫手一样,他指尖一颤,离开了她的手腕。 “我去写药方。” 多罗冶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快步离开的背影,更像是落荒而逃。 云锦盯着他的背影离开视线之内,转身离开。 直到来到自己的帐前,她方才停下脚步,道了句,“进来吧。” 便入了帐。 未多时,大帐的帘幕被轻轻掀开。 进来的人穿着普通的褐色麻面布衫,黑发稍显凌乱,以一根质地粗劣的木簪束起。 云锦整理着书卷,回头打量着他。 “你不是北漠人。” “说说吧,你又是被谁派来的?” 有人混进行商之人的队伍中,李代桃僵,云锦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人胆子倒是不小,不但敢混进北漠来,甚至还换了一身行头,将自己伪装成了平民百姓的模样。 幸亏她刚刚蹲下身时,瞥见这人在暗处窥伺,不然还真让他给蒙混了过去。 第111章 算计 “属下夜影,拜见将军。” 云锦动作微顿,转过头,一脸探寻的看着跪在几步开外的男子。 此人皮肤黝黑,像是经过了不少的风吹日晒似的。 “属下乃是谢知晏谢大人身边随从,来此,是受大人之命,为寻将军下落。” 夜影不疑有他,全盘托出。 “……” 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竟还伪装成了谢知晏身边的人? 云锦不动声色地看着夜影。 晏哥哥身边的确有一随从,名为斩星,她是见过的。 至于这夜影,她从未听谢知晏提起过。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属下在沙漠中行走数月,后遇到了商队,见到霍平,才得知将军在此处,便乔装成了霍平身边一仆从,来此帮助将军。” “你认识霍掌柜?” “自然是认识的。”夜影老老实实的回答着,解释道:“霍掌柜是郭老板的人,而郭老板是大人在紫荆关埋下的一处暗庄的主人,我此番来寻将军之前,便已经在紫荆关见过郭老板等人了。” 这么一解释,云锦豁然开朗,赶快走了两步,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夜影受宠若惊,心中掀起阵阵波澜,却赶紧后退两步,又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此待遇。 “属下曾听闻将军礼待麾下兵士,爱民如子,这几日得见,夜影佩服。” 他猛地抱拳,许是实在激动过了头,动作幅度之大,要不是云锦闪得快,就要被打上一拳头了。 “啊哈哈,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这一路来此辛苦了,坐下说话吧。” “能找到将军,属下一点儿也不辛苦!” 夜影心脏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 大殷但凡有血性的男儿,没一个不知道云将军的名讳,她麾下将士,能人辈出,此番,若不是宫中那位蓄意陷害,刻意打压,原本跟着云将军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本应该封侯拜相、加官进爵,现在却是伤的伤,贬的贬…… “不知将军之后有何打算?属下愿效犬马之劳。” “北漠将乱,你且藏好身份,待时机成熟,与我去杀些人。” 杀些本就该死之人。 * 图雅阏氏在这儿住上了几日的光景,每日都待在阿茹娜从前住下的帐房中,鲜少出门去。 可这日。 云锦回来时,气氛不太对。 多罗部议事大帐中。 叫得上名字的人都在,地上还放着一块白板子,白布下能看出是个人形。 云锦一进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多罗冶的眼神示意之下,蹲下身,掀开了白布。 毫无血色的熟悉的人脸映入眼帘,脖颈上有一圈深褐色的勒痕,面部肿胀,眼球微凸。 看来是死不瞑目。 这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图雅阏氏。 云锦沉默着盖上了白布,多罗冶挥了挥手,命人将尸体抬了下去。 “此事你怎么看?” “舌尖外露,面目狰狞,眼球凸出,舌不抵齿,五指张开,有挣扎的痕迹,看着不像是自尽,看着倒像是被人勒死的。” 云锦冷静的分析着。 多罗冶笑了一声,“你还有闲情分析她是怎么死的。” “也是,现在该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云锦努了努嘴,转身坐下,淡定的喝了口茶水。 众人闻言,都看了过来。 云锦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道:“很明显,咱们被算计了。” 众人:“……” 这还用说吗,他们现在是在想该如何避免成为众矢之的。 一个阏氏死在了多罗部,无论是自尽还是被别人杀死的,多罗部都难辞其咎。 王庭这一招还真是防不胜防。 “你怎么想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多罗冶已经下意识的开始询问云锦的意见了。 云锦状似遗憾的叹了一口气,道:“你心中既已有了主意,又何必再问我呢。” 眼见这两人当着他们的面打哑谜,除了几个知晓其中关窍的武将,其他人那是一头雾水。 多罗冶忽然大笑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好!” “传我命令下去,自今日起,多罗部戒严,若有敌来犯,直接给本首领狠狠的打!”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心尖尖不由得一颤。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又怎会听不明白,分明就是明面上反了啊! “云锦,防御之事,交给你,可行?” “好。” 云锦点头应着,回头时,视线却自在场众人的脸上快速一一扫过。 烛光晃动,拖出了地上长长的影子,又被另一排烛火给衬得淡了下去。 多罗部内外在一夕之间变得森严。 密信在吹着冷风的夜由看似不起眼的士兵携带,快马加鞭,离开了多罗部的领地。 北漠的草原一望无际,若是忽视那漫长的寒季,这里风吹草地,成群的牛羊在月光洒落大地时,被牧羊人慢悠悠地赶着回了家。 云锦坐在一块木桩上,插着手眺望着遥远的天际。 伴随着蛐蛐的鸣叫,身后传来脚步声。 未多时。 “喏。” 她抬起头望过去,面前出现了一把鎏金镋。 “送给你了。” “就不怕我忽然反水,然后跑了?” 她问他,不知有几分真心,却暗含试探。 多罗冶随意地坐在了她身边,学着与她同样的姿势,也不知听没听出来她的试探。 “你会吗?” 轻飘飘的,他不答,反而将问题又抛还给了她。 云锦莞尔一笑。 “云锦。” “嗯?” 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平日的架子,不再像是高高在上的部族首领,缓缓言道:“以前的事情……我还欠你一个郑重的道歉。” 云锦眨了眨眼睛,心中除了讶异,却毫无波澜。 她从来都不在乎多罗冶是否会道歉。 “你知道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吗?” 她问。 多罗冶点头,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当时并不在乎。 “我可以帮你报仇。” 他说。 云锦无声的笑了笑,问了多罗冶一个令他哑口无言的问题。 第112章 反了 “若我说,我想亲自回京复仇,你会放我走吗?” 多罗冶沉默了。 云锦展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轻松道:“开个玩笑,别当真。” “这里能有如今的景况,都是你一手创造出来的,你……真的没有一点儿留恋吗?” 她转身欲走时,身后的多罗冶忽然急急地问出了这样的话。 云锦挥了挥手,声音像是随风飘散般的,“别忘了你还欠我颗人头。” 身后,多罗冶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身形,沉默的灰眸缓缓地闭上。 他终究,还是不想放她离开。 晨起暮落,渐渐地,整片草原上的部落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苍鹰在头顶上空盘旋,士兵也开始悄无声息地操练,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距离多罗部几十里外的地方,种子已经种在了田间,一场雨过后,露出了小小的绿芽。 这日,多罗部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大汗差我前来,接阏氏回王庭。” 来人是个生面孔,站在帐房中央,身着素袍,举手投足间倒足见淡定。 此人前来就是为了将图雅阏氏死在多罗部的事情坐实传扬出去,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多罗冶冷笑一声,“事到如今,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 “多罗首领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还想继续装疯卖傻,多罗冶却挥了挥手,只见下一刻,侍从掀帐而入,手中还抱着一个盒子。 “首领这又是何意?” “不是想要图雅阏氏吗?这就是,你将她带回去吧。” “你!这?!这怎么会,你们杀了人!?!” 云锦无语的看着这人在这儿表演着震惊与痛心疾首。 要不是他们事先知道,倒是要被他这逼真的表情给骗到了。 “先别急着哭坟,我再给你看看别的。” 言罢,多罗冶再次挥了挥手,侍从又自外面押了一个老者进来。 这人看年纪已有六十几岁,被押进来时,口中还骂骂咧咧的,让他们将他松开。 直到看到屋内的景象,他终于慌了神,“首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本首领还没说什么,你倒先狡辩上了?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多罗冶将一封密信扔到了那老者脚边。 上面赫然以北漠语写着,大汗亲启。 眼见事情败露,那人左右看了看,最终颓然的跪在了地上,“我,我没有想要背叛部族的意思啊,大汗说,只要将云锦交出去,他就会对这件事既往不咎,多罗部还是以前的多罗部。” 说着,老者声泪俱下,“首领,您可不能被奸人迷惑了心智啊,蓄意谋反,有违伦常,您可对得起多罗部的列祖列宗吗,百年之后,您有何脸面去见他们。” “闭嘴!”多罗冶猛然起身。 多罗伯颜也看不下去,怒斥道:“你个老匹夫!我现在就砍了你!” 说着,伯颜当真抽出桌上佩剑便欲动手。 “慢着。” 云锦抬手,将伯颜连人带剑拦了下来。 那老者已经抬起了脖子,见云锦拦剑,更是愤然,“你别以为这样老夫就会高看你一眼,老夫就算是死也绝不可能与你这敌国异类同流合污!” 云锦示意伯颜稍安勿躁,随后转身来到那原本在多罗部也算德高望重的老者身边。 “你想干什么?” 云锦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你一个快半截入土的人了,怎么连最平常不过的道理都不懂呢?” 那老者眼睑一抽,下意识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云锦转头,扬声道:“鹿神临世,天命神授,王庭那群蠢货既然已经无能到连鹿神都看不过去的地步了,我们兴兵征讨,何错之有啊?” “你们说是不是?” “对,三长老说的对!” “三长老说的有道理!” 本来心中还没底儿的众人,听到这正当的不能再正当的理由后,个个都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振臂高呼,甚至已有人尊多罗冶为可汗。 王庭来的使者看着这样的场面,脑门上已经开始冒虚汗。 心中也没了刚刚那十足的底气。 大汗病重,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现在几个王子都对彼此不服气,各部族间更是暗通款曲,反观多罗部,眼下却是十分的团结。 那人咽了咽吐沫,硬着头皮对多罗冶道:“多罗首领,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与王庭为敌吗?难道你就不怕后世史书之中,将你今日所为记下,遭后世唾骂吗?” “呵,呵呵。” 多罗冶低低的笑出了声,笑声中的讽刺不言而喻。 “你不妨回去问问你们的大汗,到底是谁年轻时做下杀孽,到底是谁该被后世唾骂!” “来人,将他二人给我轰出去!” 士兵二话不说闯入,将王庭来人与那老者一同给轰了出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 至此,多罗部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与王庭之间,彻底宣告决裂! 听闻那日回去后,大汗又被气得几度昏死过去,却这样都没能将他给彻底气死,还留了一口气在,当即便下令,谁能摘下云锦和多罗冶的人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带着多罗部偌大的地盘,一并送上。 一诺千金。 大汗这一次真是下了血本,要置云锦于死地。 只是可惜,多罗部开出了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条件。 几十里外新翻的田地里,一眼望去嫩绿嫩绿的新芽,以一幅幅墨画的形式,传到了各部的首领的手中。 那画上的东西不仅是新芽,未来会是一碗一碗真真切切的秫米饭,是继蚕丝与暖房这些之后,更实实在在的,让他们心动的东西。 相较于偌大的地盘而每年冬日都眼睁睁地看着同族的男女被冻死冻僵,他们更希望看到一个全新的多罗部,这是这片草原上大多数人的愿望。 这场大战,于春夏之交,一触即发。 各部中,有人说云锦是傻子,没用了便会被狠狠抛弃。 然而,经年过后,他们就会知道,谁才是被耍的团团转的那个。 “将军,已经记下来了。” 深夜,霍平在羊皮卷上落下最后一笔,随后将其交到了云锦手中。 云锦左右相看着,脑海中的地图也终于在落在纸上的这一刻有了形状。 “夜影,你看看。” 第113章 复仇(1) 夜影接过羊皮卷,仔仔细细的看着。 旋即闭上眼睛,努力回忆起此前在沙漠中行走的种种。 “将军,这次没错了。” “那好。” 云锦并未接递过来的羊皮卷,而是将其又推还到了夜影手中。 “将军,这……” “北漠人如今虽表面看去信任于我,但这羊皮卷放在我身上,却难保哪一日不被发现,到时功亏一篑,我们再想离开,恐怕就难了。” 正因为她还摸不清多罗冶的心思,所以更得万分小心。 这份羊皮卷不仅关乎她自己,更关乎着那些被掳来成了奴隶们的人的生死。 夜影的眼神变得坚毅。 “将军放心,属下定会保管好这份羊皮卷,绝不会让歹人发觉。” 云锦点了点头,又看向霍平等几个掌柜,语重心长道:“大战将起,你们留在这里很危险。” “过几日你们就跟随大殷的商队一同回京吧。” “若云家找上门来,便说那之后便再未曾见过我,别给自己惹上麻烦。” 见将军字里行间都是为他们着想。 霍平心中一急,“将军,我们不走!” “就是啊,留您一个人在这里,让我们怎么放心啊。” 几个掌柜也都是一脸的忧虑。 “你们稍安勿躁,先听我说完。” 云锦安抚着众人的情绪,缓声道:“这一次大战,我会尽力将其他部落中的奴隶全部救回来,我让你们回去,其实也是有私心的,若一下带走那么多的人,一定会引人察觉。” “你们回到紫荆关后,立刻去联系康乐坊的大东家,他会告诉你们该如何做。” “我会找机会制造混乱,将这些人都送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 霍平也是这时候才明白了云锦话中的意思。 只是…… “将军为何不直接将这件事告知我家大人?” 夜影在一旁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云锦默了默,想到了男人那张仿佛永远胜券在握的容颜,方道: “他在京城为官,想必已是如履薄冰,帮我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我如何才能再麻烦他。” 夜影欲言又止:“……” 其实将军说的也没错。 的确是如履薄冰,不过反了,他们家大人才是那个让所有京官都如履薄冰的那个。 不过大人没说,一定有大人的道理,他还是不要多嘴了。 夜影与霍平两人暗暗使了个眼色,打算回去悄悄将这件事禀报上去。 如此一来,大人绝不会坐视不管。 事半功倍。 不过表面上,霍平等人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云锦,你在里面吗?方便进去说话吗?” 是多罗伯颜的声音。 云锦不动声色的对众人比划了个手势,而后起身迎了出去。 帘幕掀开时,正巧伯颜的手也搭在了上面。 两人的手仅仅触碰了一瞬,伯颜便弹开了,抬起头时,缺见云锦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伯颜:“我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云锦摆了摆手,“刚睡下,正巧你就来了,进去说吧。” 没等伯颜起疑,云锦主动让开,请他入内。 多罗伯颜狐疑的视线在帐内转了一圈,却发现除了他们两个,哪还有别的人了。 难道刚刚是他幻听了? “怎么了?” “没事儿。”伯颜揉了揉脑袋,笑的时候露出了小虎牙来。 云锦眼珠转了转,面无表情的将要放下帐帘。 伯颜自然不知道,只要他挪开桌子,掀开上面的兽皮地毯,便能看到一个还来不及完全关闭上的地下暗道。 忽的,由远及近跑过来一个白影儿,像是一道箭似的,直挺挺地朝她冲了过来。 “小白,你又淘气。” 这才没几个月,小老虎已经长大了不少,虽与成年老虎的体型尚有差距,但在这草原上,每日吃得好,睡得好,玩儿更好,整只虎看上去已颇具威风神气。 此刻冲到她脚边顺势就倒下,露出了圆滚滚的白肚皮,两只爪子向前划拉着她的衣摆。 嘴上说得它淘气,眼神中分明都是宠溺神色。 她蹲下身,揉了揉小白的圆滚股的肚子,“李大娘她们准是又偷偷的给你吃好吃的了。” 小白叫了两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再次坐下时,小白亦步亦趋的跟着,见到云锦不动了,跟着趴在她脚边,枕着爪子便睡着了。 就连伯颜都忍不住感慨,道:“它可真是无忧无虑。” 伯颜看了小白一眼,很快便想起了正事儿来。 “王庭已经集结大军,和硕孟恩在内的几个其他部落仍是要与我们为敌。” “而且……和硕孟恩的目标只有你。” “我?” 云锦沉吟片刻,笑了笑,打趣儿似的,道:“这么说来,我们可以给他下套了?” 伯颜张了张口,“……你以前也是这么不要命的吗。” “他的目标既然是我,我们何不将计就计,直接将其一网打尽,倒是省下了不少的功夫。” 伯颜有点儿后悔跟她说这件事了。 别人都避之不及的事情,到了她嘴里,就成了轻描淡写的一件事儿了。 “太危险了。” 伯颜拒绝。 云锦转头去看他,过分认真的眼神看的伯颜都有些不自在。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可不是来激你的。” “我只是好奇,合祁部的首领合祁轩身边有那么大一只老鹰,见到和硕孟恩还是心生忌惮,莫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上一次他问合祁轩,那家伙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倒也谈不上是怕。 只是能看出来合祁轩觉得对面的人很恶心,恶心到不愿意靠近。 “他小时候掉进过蛇窟里,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三年后,他竟然又活着出现在众人面前了,而且还不知道什么原因,当时小小年纪的他,竟然学会了驭蛇的本事。” “自那以后,不管和硕部里的人,还是其他部落额人,都没人敢再轻易招惹他。” 毕竟,被数不清的蛇缠上追杀的滋味儿,那可不好受。 说到这里,伯颜没忍住,低低的啧了一声,“他身上总有一种让人恶心的感觉,哥哥最讨厌也最忌惮的人就是他,不过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也有人说他其实早就死了,现在的和硕孟恩就是个早就腐烂的尸体,被脏东西给附身了。” 眼见伯颜越说越诡异,云锦赶紧打断了他。 “那我更想看看,他究竟是人还是鬼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神神鬼鬼,不过是人在背后作祟罢了。 如今还有时间,云锦二话不说便开始着手准备,一时间,大量的雄黄被秘密运到了多罗部新筑起的二层碉房内。 她做这些准备时,王庭大军亦挥师袭来。 多罗冶亲率集结而来的各部军队,于苍凉山下与王庭联军遭遇。 大战一触即发。 马鸣声混杂着尖锐的喊杀声,兽骨做成的上万只箭矢格外坚硬锐利,能将人的头骨都洞穿,相较于训练松散的王庭军,由多罗冶和云锦亲自训练了数月的多罗联军上了战场才终于得以展现出了这几月训练的结果。 喊杀声震天,几乎每一刻都有人死去,马蹄踩踏过草原戈壁间横七竖八的尸体,继续迎敌。 “云锦呢?!别是已经被你放走了!” 巴图立于马上,手执半人高的背带铁环的大刀,粗声豪气的对多罗冶喊着。 男人同样骑在高头大马上,与巴图那像是座山的身形相比,就显得单薄了些,却无疑是挺拔精神的,闻言,反唇相讥道:“待我取下你的人头,自会提着你的脑袋去见她。” “哼,好你个离经叛道的逆贼!将士们,杀了这逆贼!活捉云锦!” “老子这回要活活抽了云锦的筋,拔了她的皮!” 巴图何时受过如此大辱,气得火冒三丈,二话不说就向前冲去,举起大刀,誓要活生生的劈了多罗冶。 田地里的幼苗仍在风雨中茁壮成长,鲜血染红了这片刚刚解除冰封不久的大地。 各部落的奴隶们陆陆续续的被云锦派人带了回来,送上了另一方向的战场。 河水湍急,没人会去找寻死去的人,云锦打着这样的幌子,趁乱将他们悄无声息的送出了北漠。 这场战争旷日持久,一直持续到了当年的夏末。 身负重伤的巴图,终于在那天夕阳垂落,如同染了一层鲜血般的傍晚,看到了云锦。 只不过。 时移世易。 如今他们才是那个强弩之末,该跪下求饶的人。 云锦走在枣红色骏马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对面这些已经被逼到绝路上的人。 “云锦——” 巴图嘴里含着血沫子,恶狠狠的咀嚼着云锦的名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只是如今他腰腹正上方的肋骨间还插着一根断箭,伤口在汩汩的往外流着血,要不是有巴温搀扶着,连站都站不稳。 “当初,咳咳,本王子就该立刻杀了你!”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而今日,要死的人却是你们兄弟。” 鎏金镋镋尖直指二人,云锦的语气极为冷漠,却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丹唇微启。 “不如这样,我给你二人一个机会。” “只要你们谁能先杀了对方,我就考虑放另一个人一条生路,如何?” “你放屁!”巴温破口大骂,“云锦!你以为我兄弟二人会任你玩弄?!” “呵。” 云锦浑不在意地轻笑一声,看向站在他们身边的残兵残将,不忘初心,再次提议道:“你们若愿意杀了他们二人,我也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哎!先别急着拒绝,不妨想想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他们还在盼着你们回家,若你们现在投降,多罗首领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可若你们不降,便只好给他们两个陪葬了,你们想想,值得吗?” 云锦流利的北漠语一出,自带着一种亲切感。 加之这些残兵早已是强弩之末,之所以还没溃逃,是因为压根不知道往哪儿逃。 如今再加上云锦这一番威逼利诱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之际,有听得巴图王子一声怒吼。 “本王子在这儿,我看你们谁敢投降!” 这一喊不要紧,本就动摇涣散的军心被一嗓子喊得那叫一个七零八落。 “我看这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身后一个北漠将领已经没了耐心,打马便欲带人上前。 却被云锦横镋拦住了。 “人被逼上了绝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那将士这两三月跟着云锦征战,已经下意识的开始听云锦的话了。 如今她开口,他点了点头,当真退了回去。 “我给你们三个数,三数之后,生死由命了!” “三。” “二。” “呀啊啊!!” 巴温、巴图身边一士兵忽然暴起,脸上还挂着眼泪,手下却是一点儿没留力气,扬起弯刀就朝两人劈砍而去,巴温下意识躲避,不得不松开了巴图,如此,巴图狼狈的晃悠了两下,跪倒在了地上,而巴温则是抡起大锤,奋力反抗。 云锦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心中无比的痛快。 她打马上前,开口,不断刺激着巴温那脆弱紧绷的神经。 “还记得吗,当初你是怎么把我带到北漠来的,那日我就跟你说过,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巴图,你还记得那对死去的母子吗,你连他们的尸体都不愿放过,还有南春,她固然可恶,罪魁祸首却是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你们两个兄弟应该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么憋屈的方式死去。” “云锦!你这个贱人!”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巴温还想护着巴图。 云锦立于马上,握着镋给他们鼓掌。 “好一出兄弟情深啊,不如你们干脆自尽好了。” “贱人,你休想!” “啊啊啊!!!” 云锦忽然出手,在巴温的守护下生生洞穿了巴图的肩胛骨,将人给活生生的从巴图的庇护范围内给挑了出来,甩在了一旁。 “跪下,我就让你哥哥死的痛快点儿。” 女子眸光冰冷,声音更是冷厉。 在场的人都感受到的她的怒火,左右相瞧了一眼,默默地权当没看到。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本王子跪下?!” 第114章 复仇(2) 巴温仍是嘴硬的厉害。 云锦也不同他废话,举镋挑断了巴图的脚筋。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整片山林。 “你跪是不跪?!” “你卑鄙!” 如此一幕,巴温恨得双目充血,恨不能立刻扑上去将云锦撕碎,大卸八块。 “哈。” 云锦嘴角的笑容愈发的讽刺。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罢了,比起你曾经对我做的,万分之一都还未到。” “哈,哈哈哈哈哈!”巴温忽然疯狂的大笑起来,脸上的横肉跟着一颤一颤的。 “云锦,你这辈子完了!” 云锦危险的眯起眸子,抬手制止了那群士兵的动作。 而后转过头去看着身后的北漠兵士们,“可否暂避?” 那几位将领心领神会,很快便将降兵带走,打马后退了数丈远的距离。 “看来你还是贼心不死想回到大殷啊,哈哈哈哈,云锦,你还回得去吗?” “谁会相信你这个在北漠走了一遭的大殷女将军还是清白的,哈哈哈哈哈……” 巴温还在不知死活的挑衅。 “你是说一旦我回去,芸贵妃便会跳出来咬我曾是待在北漠的?” “啊。”云锦点了点头,笑的无比畅快,“原来裴府里的那个不是我啊,那我倒是很期待,她究竟敢不敢将这件事爆出来。” 笑声戛然而止。 巴温此刻的表情像是吃了死苍蝇一样。 “怎么不说话了?那还我说好了,巴温,这些年来你掳骗来的大殷百姓半数都被你活活的折磨致死,你很享受折磨人的滋味儿吧,当初你命人在我的手上脚上都插满了银针,十指连心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啊,你那时候笑的多开心啊。” 云锦说着,扬起鎏金镋,镋身落下,生生打断了巴图的腿。 “不要啊啊啊啊!!” “我听说兄弟连心,在你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之前,我不会停下。” “直到敲碎他身上所有的骨头。” “本王子跟你拼了!” 巴温抡起紫金大锤,怒而朝云锦袭来。 云锦神色未变,甚至不曾躲避,双手握住鎏金镋,横于身前,平推而出,竟是不偏不倚的挡住了巴温竭尽全力的一击。 巴温本就受伤不浅,云锦没给他任何机会,镋在前横抵,紧接着便抬起一脚,力道之大,直将人给踹出去数步远,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未来得及起身,喉间豁然涌上腥甜,哇的喷出了一大口血。 “咳咳咳……云,云锦……你,你这个……” 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巴图几度昏死过去,又再度被剧烈的疼痛唤醒。 死死活活,弄得巴图一头撞地,连哀嚎声都虚弱了下去。 “你,你杀了我吧,云锦,云锦!杀了我,杀了我!!” “想痛快的死,就让你弟弟求我啊。” “我高兴了,没准儿就给你一个痛快了呢。” 云锦冷冷地瞥了眼跪伏在自己脚边的巴图,看着他他像个狗一样,摇尾乞怜。 巴图已经被折磨的失去了理智,拖着一双残废绵软的双腿,爬向巴温所在的地方。 嘴里不断的喃喃着:“巴温,好弟弟,你成全哥哥吧。” “二哥!咳咳……这个女人不会放过咱们的,我他妈的怎么能让她如意!” 云锦冷哼一声,抬脚踩在了巴图的断骨处。 鲜血横流,撕心裂肺的嚎叫凄惨悲戾。 “啊啊啊!!巴温,你呼,你快跪下啊!” 巴图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大张着嘴巴,脸色煞白煞白,双唇哆嗦着,不断地大口吐息,企图用这样的方法忽略撕心裂肺的疼痛。 却在此时,云锦一点点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巴图再也忍不住,绝望痛苦的嘶吼咆哮着,十指指甲狠狠的扣在了土里,指甲外翻,渗出鲜血,与腥土混合在一起,忽然,他狠狠的抓起手中的土块,砸向巴温,双目几乎呲裂,嘴里不断的发出类似于野兽一般的吼声,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泪水混杂着血,流淌在巴图脸上,那双已呲到极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巴温。 云锦并不催促,只是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只听哐当一声。 重锤脱手落地,在云锦目光的注视下,巴温咬着银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别折磨我二哥了。” “求我啊,像我以前求你别杀那些无辜的人一样。”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尚且知道这个道理,这一跪,他已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巴温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额侧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牙齿更是被他咬的嘎吱嘎吱响。 望向四野,大势已去,孤立无援。 “求你,给我二哥一个痛快。” 他跪在地上,双手伏地,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当初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交易?这背后除了芸贵妃外,还有何人?” “我不知道。” 巴温像是野牛一样,哼哧着喘了一口气,双眼盯着地面,摇着头。 沉默半晌,云锦回看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这个。 “你知道吗?” “别,别动手,这件事只有我父汗知道!” “二哥!”巴温怒喝一声。 “很好。”云锦抬脚将人掀翻了出去,被巴温及时的接住。 然而,等到他们再次抬起头时,云锦已经转身,挥了挥手。 “放箭。” 弓箭手早已准备多时,当即松开了弓弦。 瞬间,万箭齐发,锐利的箭矢密密麻麻地朝着两人射过来,有如天罗地网。 片刻后,箭雨停下,鲜血染红了地面,万箭穿心。 白色的云朵飘过,云锦抬头望着天空。 心中默默念道,枉死的大殷子民们,安息吧,今日,云锦为你们报仇了。 “报,不好了,云将军!首领,首领那边出事儿了!” “到底怎么了!你快带路!” 还不待云锦说话,身后的将士们具都紧张起来,抓着那报信兵的领子,险些将他从地上直接拎起来。 “你先别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锦将那快被勒的喘不过气的报信兵从北漠将军的手里救了下来。 报信兵狠狠咳嗽了一阵儿才缓过气来,哑着嗓子道:“是,是和硕部,和硕部于首领等人回程途中忽然突袭,都,都是蛇,碰上就会死。” 那士兵越说越是满脸的惊恐,甚至最后双手都开始打哆嗦。 “这怎么可能?!和硕部不是被合祁首领牵制住了吗。” 众人瞬间就炸开了锅,纷纷都觉得这不可能。 惊惶之下,没人注意到云锦的神色变化。 “将军,你们快去驰援,我带上几个人回部落中拿雄黄,切忌,在雄黄没到之前,不要与他们硬碰硬。” “可……” “还可是什么,时间不等人,还不快去!” 云锦大喊一声,众人一下子都被这一嗓子给唬住了。 虽然心有疑虑,但看云锦是真的急,便二话不说带着人马离开。 待他们走没影儿了,留下的数人中,有几人相互瞧了一眼,紧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匕首,刺向了毫无防备的真正的北漠士兵。 短匕首划破脖颈脆弱的皮肤,鲜血飚溅,那些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倒在了地上,异色的瞳仁一点点扩散,直至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云锦神色未变,只是如寻常一样,扫了一眼。 这些人,她虽不全认得,可若心慈,留了他们活命,那有危险的就是他们了。 “将军,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那几个士兵模样的人此刻早已换了一副面孔,甚至就在这一瞬间,身上由内而外的气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云锦点头。 几人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而唯独始终立于云锦身后那男子未离开。 “夜影,我们也走吧。” “是,将军。” 残阳如血,火红的一轮挂在天边。 北漠的夜降临的很晚,周遭的空气却率先冷了下来。 来到此行的目的地,云锦翻身下马,守在王帐外的士兵们远远见到两匹马,顿时警惕起来,“站住!你们是谁?” 云锦脚步未停,对士兵的问询充耳不闻。 “再往前走,格杀勿论!” 那群士兵神色慌张,然而此刻王庭的大军半数被屠被俘,剩下的一半也在外征战,被打的困不成军,此刻根本不可能凭空驰援。 “放下武器,逃命去吧。” 云锦好言相劝。 士兵们心惊胆寒,待云锦走的近了,也认出了她究竟是谁了。 武器被丢在地上,不断有士兵哭爹喊娘的溃逃。 然而,也有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的。 云锦敬他们是条汉子,手中鎏金镋在这一刻化作杀器,眼也不眨的,快速收割着生命。 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帐外血腥味扑鼻。 云锦甩了甩手中的鎏金镋,看着最后一滴血珠自镋尖滚落,滴入黄土。 夜影恭敬地收起横刀,掀开王帐的帘幕。 提步跨入时,一股刺鼻的近乎腐烂的味道混合着血气和药味儿扑鼻而来。 云锦皱眉,视线陡转,看向大床的方向。 那里此刻正跪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听到声响转过头来,愣愣的看着云锦。 看着看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阿母!” 那孩子像是一头小疯牛似的,从地上起来,直直的冲过来,中途还险些被铺在地面的毯子边缘给绊的摔倒在地。 阿母…… 云锦脑袋转过弯儿来,她似乎记得图雅阏氏有一个小儿子,叫……叫阿木尔? 应该就是面前这个了吧。 阿木尔像蛮牛一样冲了过来,只是还未至云锦面前,就被夜影一个手刀给劈晕了过去。 “不要伤害他……咳咳咳咳!” 沙哑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出来,云锦摆了摆手,“把他捆上。” 而后便踏着步子,一步步来到床边。 再次见到老可汗,云锦差点儿没认出来他。 说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已算是抬举他了。 如今老可汗看着就像是一盏破旧纸皮人骨灯笼,两腮凹陷,头发稀疏斑白,那双浑浊的眼睛深深的陷在了眼眶里,却活生生的睁着,身上那副皮囊更是惨不忍睹,松松垮垮的都是褶皱,裸露在外的胸膛剧烈急促的上下起伏着,皮肉却已经溃烂发白发红了。 “云,云锦,别伤害他……” 他张开着青紫的嘴唇,身体陷入了床褥中,出气多,进气少,哀哀怨怨,断断续续的,总算拼凑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云锦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边,翘起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随意晃动着。 “理由?” “他,他是无,无,无辜的……” “呵,呵呵,这就是你的理由?什么狗屁的话!” “我想听什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不说,毕竟你就是个快死的人了,不过……”云锦顿了顿,抬起大拇指向后指了指,笑道:“那恐怕是你尚存于世的唯一血脉了,不如我帮你掐灭了这最后一点香火?” “我,我……这个……” 只见老可汗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不知道握了多久的几分信笺递上前来。 那些信笺已被他握出了褶皱,上面还沾染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云锦的目光却在看到信封上那未曾被清理干净的红色封漆后,愣了一下。 那封漆她认得,当年入宫去拜见芸贵妃时,远远瞧见过一眼。 虽隔得很远,但她绝不会看错。 那样独特的印章也只有芸贵妃用了。 她伸出手指,捏过信笺,打开,快速的看着。 每一封都是芸贵妃亲笔,从第一封……商议将她送入北漠,到最后这两封,要她去死。 她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位高高在上的娘娘,却为了让她死,足足谋划了三年。 从华阳公主出嫁那一刻,她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夜影,拿纸笔来。” 夜影已捆好了人,闻言快步走到桌边,拿过了纸笔递上。 云锦将纸笔送到了老可汗脑袋边的矮桌上。 “写信给芸贵妃,就说我死了,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我,我写不不……” 老可汗已近乎油尽灯枯,想让他起来写字,听起来的确强人所难。 第115章 回京(1)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后我看不到信,我会亲手送他下去陪你。” 云锦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王帐。 四野苍茫,被迫来到北漠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去看北漠王庭的样子。 这里是整个草原上最好的地方,就连帐房也建的格外高大坚固。 往南边看去,还能看到昔日南春被丢下去的那个校场的影子,那里摆放着数个由麻绳缠住的木桩子,黄沙飞扬;及至云锦扭过头时,原处的帐房后忽然又什么恍惚的动了一下,她凝眸望去,才看到几个孩子探出头来,接触到她的眼神,又迅速把头缩了回去。 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王庭士兵的尸体,冲天的血腥气让云锦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战场。 曾经,她入裴府前,因着裴夫人见不得血腥利刃,她便将所有的兵器都封存在了紫荆关的将军府中,而到了京城受封后,她又听了裴望慈那所谓的甜言蜜语,于皇城内连一座像样的将军府都没有,便嫁入了裴府。 如今想来,自她踏进皇城大门的那一刻,这些人的算计便已经开始了。 好在,天不亡她。 她将要回京了,她倒是想好好看看,这些人再次见到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真是…… 期待。 “将军。” 夜影提着晕死过去的阿木尔的后颈,来到云锦身边,将信笺递了上去。 云锦接过信,问道:“死了?” “是,写完这封信便气绝了。” “只是这孩子怎么办?” 云锦将那加了特殊封漆印记的信揣入怀里,翻身上马。 “自是遵守约定,留他一条活命,至于多罗冶会如何待他,那就不是你我能管的事情了。” “驾!” 三人两马驰骋而去,目的地却并非多罗部大营。 天色完全暗下,借着月色,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处山坡上,这里并非北漠重地,荒无人烟。 山坡下,两乘宽大的马车已在此等候多时。 藏匿于矮坡下的众人具穿戴整齐,除了几人牵着马,女子们手中空无一物。 来时双手空空,走时亦是。 直到见到云锦的身形出现,众人才都松下了一口气。 “将军。” 众人一口一个将军的叫着,全都围了上来,一脸希冀的看着她。 终于,云锦弯了弯眉眼,笑的露出的牙齿来。 “走,我们回家。” “哎,回家,回家!” “回家!” 众人眼底蓄满了泪水,可毕竟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即便欢呼也只能放低了声音。 现今多罗冶自顾不暇,该是正与和硕孟恩等人周旋,伯颜又守在多罗部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上车。” 得了令,众人欢天喜地的上了马车。 然而李大娘和几个年长的妇人却是并无动作,在原地踌躇着。 云锦停下脚步,让夜影他们先上马。 “李大娘,怎么了?” 见云锦问询,几人仍是踌躇着,双手攥着前衣,似乎有难言之隐。 “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没,没有。”李大娘叹了一口气,又道:“将军,我们,我们就不走了。” 云锦愣了一下,抓住了李大娘的手,“为何?” “若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与我说说……” “将军,我们,我们打心眼儿里就知道,您,您是个好人。” “我们都感谢您。” “唉,我们其实不是被掳来的,而是被家里人给卖到北漠来的,将军啊,您不知道,我们都一大把的年纪了,如今在北漠也有自己的事情做了,这里的人也不再压迫我们了,每个月还会发银钱,我们知道,这都是您的功劳。” “可……唉……” 几个大娘叹了一口气,偷偷抹了抹眼泪儿。 “您就当我们是贱骨头吧,一大把的年纪了,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这大殷啊,还劳烦将军好好替我们看看,我们啊,就算是回去了,也都是没什么用的人了,倒不如在这里葬了埋了,许是还能为将军争取着些离开的时间。” “谁说你们没用了?”云锦满脸的不赞成,眉头更是快要皱出了个川字。 可无论她如何的劝,几个大娘都心意已决,松开了云锦的手,笑着让她快走。 “将军,不能再耽搁了。” 夜影来到云锦身后,神色肃然的提醒着。 多罗部那两个兄弟一个比一个鬼精,要不了多久便会发现端倪,到时候被追了上来,再想杀出重围可就难了。 云锦攥紧的拳头反复的松开又攥紧,看着李大娘等人。 这其中有她朝夕相处熟悉的,也有才见到两三月的。 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眼中却噙着泪。 云锦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翻了翻眼珠,望向天空,鼻头有些发酸。 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变作了一句,“保重。” 寒风萧瑟,她转身上马。 “驾!” 青草苍苍,尘土飞扬,回京的人渐渐远去。 李大娘等人目送着,直至马蹄声消失,身形模糊。 妇人们举起双手,放于胸前,换换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 “感恩上苍,愿您能保佑将军平安无事。” 夜。 山间的狼嚎声显得格外凄冷。 初春种下的幼苗却已长得格外高,被风一吹,发出刷刷的声音。 多罗冶回到多罗部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刚经历过一场鏖战,幸亏及时送抵的雄黄,才救下了他们的性命。 “哥,你没事儿吧?和硕孟恩死了?” 伯颜已等得焦头烂额,又不敢轻易离开多罗部,此番见到哥哥平安回来,才总算舒心。 “让他逃了。” 多罗冶灌了一口水,转头环视了一圈。 “云锦呢?怎么没看到她?” “嗯?她不是跟哥在一起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一阵,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就在此刻,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嘶鸣之音。 紧接着,金今快步走了进来,左手拎着一个小孩,右手拿着一封信。 “首领,伯颜大人。” “方才有一匹马驮着这孩子闯了进来,他胸前揣着这么一封信。” 第116章 回京(2) 八九岁的阿木尔现在还被五花大绑着,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 多罗冶看都没看这孩子一眼,第一次不顾仪态的夺过了信。 心中烦闷急躁,致使多罗冶拆信的手都能看出失了方寸。 信笺好不容易打开,却从里面掉出来了一块沾满了血迹的锦囊。 伯颜快速将掉在地上的锦囊捡起来,正要打开,却被多罗冶制止了。 “哥?” 伯颜不解。 多罗冶闭了闭眼睛,将那封信递给了伯颜,指尖不受控制的,颤着。 “她离开了。” “首领,属下这就派人去追!” 金今转身欲走。 “站住。” 两兄弟几乎同时开口。 多罗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苦笑了一声。 “不用追了。” “首领……”金今有些着急。 “本首领说的话,你听不明白?” “下去。” “……是。” 待金今离开,多罗冶却像是脱了力似的,连那一身染了血污的甲胄都未曾褪下。 “哥……”伯颜的声音蔫蔫的,向来狐狸般的眸子也失去了光彩。 “我们对她不好吗?都好起来了,她为什么还是离开了?” 他喃喃着,声音却越来越低,是啊,他们凭什么会觉得她愿意留下啊。 多罗冶抬起头,看着那血液已干涸结块了的锦囊。 她在信中说,将烙刻下奴印还给他了,那印记若想去掉,需得生生剜下一大块的血肉,剜肉的疼不比烙下印记轻多少。 云锦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喜欢上了她,知道他不想她离开,所以不惜剜下血肉来,让他愧疚,让他升不起再将她追回来的心思。 “云锦啊,云锦,你可真是什么都算计好了。” 包括,今日他身陷重围,她不辞而别,心中闷闷的疼,今日一早他们还有说有笑…… 云锦……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两兄弟的心思奇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而云锦,已在回大殷的路上,策马驰骋,自此,天高水阔,再也没人能拦住她。 那封大汗亲手写的,云锦已于北漠草原上被斩杀的信,也正以它独有的方式进了皇城。 紫荆关。 韩严莫名染了病,已无力镇守紫荆关,而今朝廷已派下来新的将领,只是还未到。 由是,紫荆关的镇守之责且由副将暂代。 这次,进紫荆关尤为顺利。 安顿好了所有的人,云锦也放松下来,吹了秋叔一通神通广大。 却在说完又被告知,“其实……主要还是谢大人厉害。” “谢知晏?” “是啊。”秋叔点了点头,“此番能这么顺利,全仰仗他出人出力出法子。” “小姑奶奶啊,这人还真不错,唉,你们少时若是没分开,现在也不会有那个棺材瓤子什么事儿了。” “晏哥哥是我哥哥,秋叔你想什么呢。” 云锦摆了摆手。 秋叔:“……” 算了算了,他就不该指望这姑奶奶开窍,他都能看出来,那谢大人对她的感情不一般。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秋叔,我的紫羽鎏金镋还在将军府的武器库中封着,而今我尚不方便露面,就烦劳你……” “明白了,不过你直接打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秋叔冷哼一声,那棺材瓤子就该被大卸八块。 “放心吧,我有分寸。” 云锦眸色幽幽,嘴角挂着藏不住的笑,时冷,时而又温和。 转眼间,来到大殷农历八月十五。 今日中秋。 谢府里却比年节时还要喜庆上不知道多少了。 一大早,府中的下人们便在黄嬷嬷、王嬷嬷、孙嬷嬷的指挥下,忙热了蹄子。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池子里的荷花被打落了几片花瓣,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今日嬷嬷们却指挥着小厮将那花瓣和落叶都捞了上来。 自不必说屋前屋后的布置了,小仆丫鬟们知道今儿个是中秋,却还以为大人这是要迎新娘子入府呢,阖府上下都挂上了极漂亮的灯笼,连假山上都被打扫的一丝不苟。 主院卧房里,斩星靠在门边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原本他是站着的,可在这儿站了半个时辰了,大人还在换衣服。 “斩星,这件如何?” “仙鹤飞云,松柏之姿,衬您。” 斩星认真的夸着,下一刻,不出意外的,大人他又不甚满意的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那山水屏风后。 “……” 难以想象,这还只是在等云将军回来一起过中秋,大人便成了这副模样。 若是以后到了兰夕节,甚至大人真的如愿以偿与将军大婚了,那会是一副什么场面。 中秋这日,举国同庆,夜里便也不设宵禁。 大殷皇城河岸边,倒映着画舫游船的彩影,船坊的歌姬手中抱着琵琶,操着温软的语调。 船上红木栏杆精雕细琢,连成串的灯笼高高挂着,桂花酒的香气飘散十里。 河岸两边男女老少轻轻放下彩灯,那上面是百姓最真诚的祈愿与期盼。 街两边,小商贩的叫卖比往常还要格外的热情。 大殷皇城,繁世之景。 繁华之下,落了锁北城门被打开,一乘小轿早已悄无声息入了京。 云锦抚摸着小白柔软的毛发,掀开轿帘看着这令她久违的,熟悉又陌生的皇城。 这里从未为了谁改变过,似乎一切还是去年她未离开时的模样。 可……物是人非。 帘幕放下,耳边种种声音映入耳畔。 “夕螺。” “锦姐姐?”谢夕螺的目光从小白身上恋恋不舍的移开。 “你先去找你哥哥。” “锦姐姐不去吗?”那样哥哥恐怕会伤心的。 谢夕螺非常有自知之明,哥哥最想见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啊,她就算去找哥哥了,也一定会被无视。 云锦目视前方,望着那随着马车的行进而晃动的轿帘,眸光冷淡。 “我还有事要做,做完了就去找你们。” “……那好吧。”谢夕螺点了点头,大概知道锦姐姐要去做什么了,不过…… 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锦姐姐,哥哥在谢府,就在这里再往左拐三条街,之后再右拐两条街,再往前走数步就是了。” “好,我记得了,帮我照顾下小白。” 话落,云锦已利落闪身,自马车内消失不见…… 第117章 别来无恙啊 裴府。 灯火如昼。 云锦在那朱红大门前站定,摘下头上兜帽,露出了那张明艳又英气的容颜。 行人往来,交织于身后。 云锦提步走上台阶,叩响了那扇她曾跨过不知多少遍的门扉。 很快,那道门开了一条缝隙来。 “来了来了。” 守门的老仆满脸通红,身上散着酒气,一看便知没少喝了。 “是我。” “夫人?!” 见到云锦,守门那老仆一下醒了酒。 “您一个人回来的?怎么也未见公子……” “崔叔,做好你的分内事。” 云锦脸上未见半分的恼,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那老仆却恍然间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以前夫人也是这么与他们说话的,带着股不怒自威的劲儿来。 只是后来夫人失忆了,又怀了身孕,出门时刻有公子或是丫鬟婆子陪着,更不曾跟他这个下人说上半句话了。 “是是是。” 老仆不敢多想,赶紧开了门。 云锦跨过那道门槛,便欲往后院走去,却又想到了什么,回过身来。 “裴望慈回来后,让他来梧桐苑见我。” “哎哎,是,夫人。” 老仆连声应着,却忽然瞪直了眼睛。 这这这……夫人不是怀了身孕,怎么他刚刚看着那将要临盆的肚子一点儿也不显啊! 难不成是生了?! 这可是大喜事啊! 老仆尚在欣喜若狂,以为将有了赏钱,却不知道这府里马上就要变了天。 云锦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后院。 一路上只遇见了两个丫鬟婆子,便再也没有旁的人了。 裴府每年的中秋,这个时辰都在老太太屋里摆上了宴,推杯换盏。 梧桐苑。 是她嫁入裴府后住的院子,因着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便得了这样的名字。 云锦迈步进了院子。 梧桐苑内灯火昏暗,树影萧条。 许是长久不曾有人住过,所以这样的日子也只是象征性地挂上了两盏灯笼。 云锦放缓了步子,砸断了门锁,推开门扉…… 抬手在桌上轻轻一蹭,两根指头上染了灰尘。 天边月色映入了窗子,女子却无声的笑起来。 除了飘落覆盖的灰尘,这里的陈设与一年前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裴望慈,你是讨厌我,还是更怕我的冤魂来锁你的命呢。” 云锦喃喃自语着,一步步,走到妆台前,褪去了身上的黑袍,拿起了桌上的铜镜…… 裴望慈回来还未及进门时,便被老仆告知了“云锦”先一步回来的消息。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阶下,马车内的女子身子笨重,还未及下车,便在车内将这一番话都听在了耳朵里。 “咚!” 一声闷响彻底惊醒了裴望慈。 来不及多想,他慌忙提起衣摆上了马车,“宛宜,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她,她回来了……” 李宛宜扶着肚子,呼吸急促,脸色煞白煞白的,额上全是冷汗。 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正赶上了。 如今分明就是要生产的兆头。 “宛宜,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深呼吸,对,深呼吸……” 华阳公主紧紧攥着裴望慈的手,另一只手紧紧的护着肚子,贴身的丫鬟已经急坏了。 “公主,您这是要生了啊,得赶快进府去!” “不行。”裴望慈想也不想便果断的拒绝了。 果断的甚至十分无情。 许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不好听了,裴望慈缓了缓,耐心解释道:“宛宜,我只是怕你和孩子受到伤害,这样,还是让车夫即刻送你们入宫,宫中有太医,芸妃娘娘也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慈,我是公主啊,她不敢对我怎么样的,不,不行了,我好疼啊。” 华阳公主疼的一张脸都要扭到了一处去。 裴望慈拧着眉头,反手握着华阳公主的手,软声道:“乖,宛宜,她在北漠待了那么久,说不定早就疯了,我不能拿你和孩子的命去赌,你这次就听我的,等孩子生下来,我一定把你们母子接回来,好不好?” “你,你也小心……” 肚子已经开始一绞一绞地疼上来,华阳死死地咬紧了唇瓣,才没叫自己喊出声音来。 目送着马车远远地离去,裴望慈的脸色彻底僵硬下来。 放在袖子下的手紧紧的攥着,掐着大腿的皮肉,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公子,您还好吧?” “嗯,你们都下去吧。” 遣散了老仆以及身边随侍,裴望慈迈着无比沉重艰难的步伐跨进了门…… 环廊挂着灯笼,处处喜气。 踏入梧桐苑时,远远地,裴望慈再没有勇气往前一步。 他看到了,那曾被他亲手送出去的女子此刻正靠在秋千上,双脚离地,白似雪的长裙坠地,随着那秋千,慢悠悠晃着。 圆月高悬,烟火炸开在天边,裴望慈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 “阿慈,别来无恙啊。” 丹唇微启,云锦抬眸望着他,轻轻笑着与他打招呼,那份熟稔,像是久别重逢的旧友。 可只有彼此知道。 此一遭,他们之间,再无可能,唯剩下,不死不休。 见裴望慈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云锦提起手边的紫羽鎏金镋,从秋千上走下。 一步步靠近他。 “见到我活着回来,这么不开心吗,怎么都不笑一笑。” “啊,是那封密信对不对,他告诉你,我死了。” 恍然大悟似的,云锦一只手放在唇边,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随着云锦一步步逼近,裴望慈仿佛被定在了原地,生平第一次,他无比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他艰难开口,声音紧绷又喑哑,“你……别过来。” “怕了?” “当初用我换华阳公主时,怎么没见过你怕呢,让我想想,你说了什么,哦,你说……” “华阳身子弱,养尊处优习惯了,而我武艺高超,你说北漠困不住我。” “你还说,华阳会替我活下去。” “恭喜你,猜对了。” 云锦拍着手,忽的,拔高了音量。 第118章 小锦儿,欢迎回家 “裴望慈!你好生的会替我想啊。” “可我的人生,我的死活,凭什么是由你来决定的?!” 她怒目而视,鎏金镋生风,但听得嗡鸣一声,下一刻便落在了男人颈侧。 裴望慈面皮一抽,那双漂亮的莲花眸紧紧闭上。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已做好了被她杀死的准备。 可他并未身首异处。 一时间,裴望慈心中五味杂陈,眸子轻抬,似乎浸润着泪光,看向她。 若是以往,云锦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镋尖前伸,雕刻着繁复纹路的镋身毫不留情的拍打在了男人那张惨白的脸上。 裴望慈只觉耳中嗡鸣,脸颊火辣辣的疼,竟直接被一镋拍倒在了地上。 云锦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嘲讽,“手无缚鸡之力的垃圾。” 裴望慈半趴在地上,一手捂着脸,一手苦苦撑着地。 肩上那杆鎏金镋死死压着他,让他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只能以一种极为屈辱的姿势,仰着头,承受着居高临下的鄙夷。 裴望慈深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直视她,“云锦,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觉得呢?” 云锦反问。 裴望慈垂下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偏偏又要来问一遍。 镋身施力,一点点下压,压得裴望慈近乎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 “华阳公主怀了你的孩子?” “你想干什么?!孩子是无辜的,云锦,你不能伤害孩子!” 裴望慈竭力抵抗着不断向下压的绝对性的力量,腹部几乎绷的几乎酸疼的要断掉,脖颈青筋鼓起,声嘶力竭。 “难道你要违背曾经的信仰吗?!” “哈!”云锦牵起一边嘴角,笑的格外讽刺。 孩子无辜,她就该死了? 不过很快,她忽然又温和下来,松开了力道。 只冷眼看着,看着裴望慈像是溺水般,大口地喘息着。 “放心,我毕竟不像你们。”云锦语调轻快。 在裴望慈还来不及松上一口气时,她又道:“我帮孩子物色了一个新爹,开心吗?” “你,你说什么?” 裴望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儿都来不及喘匀,瞪大了眼睛,就要强行起身。 云锦却怎么会如了他的愿,一镋又将其拍了回去。 “我有说过让你站起来?” 裴望慈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双手磕在地上渗出了血,也顾不上。 “云锦,你怎么这么狠啊!你放过孩子,我给你休书,我跟你道歉……” “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我只求你,放过孩子,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啊!” 此刻这文弱的书生,皇城四公子之一的裴家小郎君,官职连升三级的当朝鸿胪寺丞,再不复往日胜券在握的淡然自持。莲花眸血红,声音嘶哑。 “你不记得了?华阳不是你的妻,她连个妾都算不得,你们的孩子,叫野种。” 她故意加重了最后两字。 果然,裴望慈身体一颤,五指陷入掌心红肉。 “云锦,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他紧咬牙关,咯吱咯吱作响。 “云锦,我曾经说过,你斗不过他们的,你这样做,只会自寻死路。” “那我拭目以待。” 云锦横过镋尖,拍了拍他的脸,继而提步自他身边经过。 “裴望慈,我告诉你,我们之间,要休也是我休了你。” 话落,云锦头也不回的离开。 万籁俱寂,只余秋风。 中秋的明月高高地悬于天边,那一瞬间,裴望慈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整个人以头抢地,双手握拳,不断捶打着冷硬的白色鹅卵石地面,憋闷难受的几乎发疯。 谢府。 谢夕螺坐在台阶上,一会儿看看身边两只很快熟悉起来的虎崽儿,一会儿向外望去,看看谢知晏的背影。 她是真的从未见过她哥这样的一面,站在廊下,像个望妻石。 偏偏今日褪去了那一身飞鱼服,换上了一袭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长裳,腰束玉带,头戴翠玉冠,冠中央镶嵌着一颗墨绿色的宝石,身姿笔挺,芝兰玉树,仅仅是个背影,便足够叫人心动。 “大人,大人,回来了回来了!” 下人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 下一刻,谢夕螺眼睁睁地看着她那平日里稳重又腹黑的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眨眼间消失不见。 云锦此刻正看着谢府的匾额,思量着应该就是这里了。 视线下落时,却看到了一道人影,那人及至她跟前时,忽然放缓了速度,整理了下衣袍。 在云锦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近。 灯火掩映,月华澄明。 云锦眸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 她知晏哥哥生得俊美,本以为紫荆关相见,她已对这样摄人心魄的风华习惯了。 现下看来,是她高估了自己。 “小锦儿,欢迎回家。” 他笑着,张开双臂,此前万般心思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归于虚无。 他想,这辈子,于他而言,没什么比小锦儿更重要了。 听到他的话,云锦起先还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扬起了笑脸。 她握着紫金镋,蹬蹬蹬地跨上了台阶,同样张开双臂,跌进了牢牢地接住了她的,谢知晏的怀里。 “晏哥哥。” 她闭着眼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放下了一切的戒备,轻轻唤着他。 “诶,我在。” 他应着,一如小时候。 云锦鼻头有些发酸,这些年,她很少会哭,就算女扮男装闯进了军营,第一次上战场杀人时,她都没哭。 她时常告诫自己,实力换不来的东西,眼泪更换不来。 可是…… 内心深处,她也曾幻想着有那么一个人,能护着她。 鼻息间都是他身上冷松般的淡香,他的胸膛温暖又结实。 云锦像是小猫一样,闭着眼睛,没忍住蹭了蹭,结果蹭了他胸前一片眼泪。 “怎么又哭了?嗯?” 低沉又无奈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可怎么办?我好想已经惹哭你两次了?” “……没有。” 云锦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说了这句就不愿再说话了。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连带着胸膛震动。 第119章 月下坦白 “你是在嘲笑我吗?” 云锦的声音仍带着鼻音,听起来闷闷的。 怪可爱的。 谢知晏想。 “且别哭了,明日眼睛又要肿了。” 他稍稍拉开了与她的一点儿距离,抬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珠儿。 动作之轻柔,让斩星都心生怀疑,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上任第一日就将中书令家的嫡小姐那一片芳心给踩了个稀巴烂,将人惹得哭着要去上吊的指挥使大人吗? 斩星捡起被抛在地上的紫金镋,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站到了一边。 “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云锦抬头看着他,憋回去了眼泪。 见他身后不但有斩星,连府里的仆从都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好奇看着。 云锦顿时觉得丢脸丢大发了。 “是一个你很想见到的人。” 谢知晏故意卖了个关子,牢牢牵着她的手进了门,生怕人丢了似的。 身后,朱红宽敞的大门渐渐合上。 暗夜里,繁华之下,一场隔绝在外面的杀戮也悄然停止。 夜影等一众十二暗侍甩了甩刀尖上的血,解决了藏在暗处不知死活的窥视之人。 别的时候便算了。 但今夜。 大人吩咐过了,敢来窥伺打搅的,无论是哪家派来的,一律杀之。 鲜少人知晓夜影等暗侍的存在。 斩星与夜影,一明一暗,一个负责守护,一个负责杀戮。 谢知晏带云锦往院内走去,穿过了几道门,进到了一处宽廊下。 她四下打量着,却未曾见到谢知晏说的人到底在哪儿。 正疑惑之际,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 “将军!” 云锦豁然回头,瞬间愣在了原地,直到那声音的主人挂在了她身上。 她才后知后觉的,伸出双手去,环住了面前的人儿。 “苓俏。”太好了,她还活着。 “诶,将军,是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云锦忽然反应过来,后退两步,抓着她的肩膀仔细看着,见她胳膊腿儿都健全,身上也没有受到虐待的痕迹,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晏哥哥,谢谢你。” 她低垂着头,闭了闭眼睛。 在北漠时,她甚至都不敢想,苓俏和浮荼会被如何对待。 好在,好在现在苓俏还好好的。 “……浮荼,虽然还下落不明,但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你不必过于担心。” 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一样,谢知晏缓声宽慰着她。 “将军,您放心吧,浮荼的武艺虽没您这么厉害,但也是能一个打七八个的。” “而且他可比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厉害多了。” 红俏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将军……”本想安静做个哑巴的斩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插了一嘴。 “您不知道,属下找到她时,她都快成了那楼里的霸王唔唔唔!” 红俏一边捂着斩星的嘴,还不忘回头讪笑着跟云锦解释。 “将军,您别听他胡说,我那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那些人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一时间手痒,没忍住……” 这会儿功夫,斩星也终于逃离了红俏的魔爪,一蹦跳出去了好远,抬手狠狠地擦着嘴巴,对红俏怒目而视,却是敢怒不敢言。 哼,要不是大人爱屋及乌,让他们对红俏礼让三分,他才不会让她张牙舞爪的。 斩星愤然,哼了一声,红俏当即朝他冲去。 “你别过来啊!” “斩星,你给我站住!” 云锦瞧着他们嬉闹,嘴角上的笑便没下来过。 这已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他们都还活着。 若是浮荼也在就好了。 一旁逗着小黑和小白玩儿的谢夕螺左右瞧了瞧,抱起小黑悄悄退了下去,小白屁颠儿屁颠儿的在后面跟着。 宽廊下只剩他们两人,月色荡漾,云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了桌边的软垫上。 “累了?” 谢知晏挨着她坐下。 “嗯。”云锦点了点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头抱着肩膀,脑袋靠在膝盖上,看着谢知晏。 “我今日去见裴望慈了。” 谢知晏拿起小仆刚摆上桌的月饼,递到了云锦面前。 “尝尝。” 动作自然,仿佛没听到云锦说了什么似的。 云锦接过月饼尝了一口,入口苏甜,她眼睛一亮,又咬了一口。 “好吃。” 她从前并不喜欢吃月饼,总觉得这东西又甜又腻,但今日吃到的却不同。 “这是什么做的?” “是我从丹阳郡请来的师傅做的,秘方是他家祖传的,除了月饼,他什么都会做一些,就是不知道小锦儿有没有兴趣儿留下来品尝一番?” 云锦眨了眨眼睛,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谢知晏话里有话。 看了眼手中的月饼,云锦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本是要说什么的,只是方才忽然被打断了。 她放下咬剩下的半块月饼,认真的看着他。 “华阳公主今夜入宫生子,明日我要回到裴府去。” 谢知晏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终于维持不住,“为什么还要回去?住在这儿,不会有人敢来找麻烦,而且……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着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心中多了几分莫名的委屈似的。 “晏哥哥,我不怕别人来找麻烦。” “华阳占着我的身份一日,我就一日无法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这一次,该换华阳当那个缩头乌龟了。 和亲去的公主忽然回到了大殷皇城,还怀了孩子,她倒是要看看,芸贵妃有几张嘴,能将这事儿给辩出个花儿来。 更何况,此前看在裴望慈的面子上,裴家每每刁难,她能忍则忍,这些人还真将她当成了好欺负的,此番回来,她定要把裴府搅个天翻地覆。 “不如我直接派人将她杀了?” 谢知晏这么说着,也想这么做了。 他一刻都不想让云锦跟裴望慈那个废物有任何的交集,更别提如今还在住在那儿了。 “那样莫说是芸贵妃了,那两位王爷怕也要发疯咬人了,更何况……” “你觉得我还会被裴家那几个给欺负了去?” 云锦眉尾一挑,气势顿时就变了,先露出几分战场之上运筹帷幄的味道。 “哈哈哈……” 谢知晏旋即释然,哈哈大笑。 果然,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小锦儿。 她才不是什么会被困在深宅大院任人鱼肉的少妇人。 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清楚明白了,谢知晏知道,小锦儿不会再与裴望慈有任何关系了。 “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我开口。”无论是什么,他都可以做。 “晏哥哥。” 云锦却忽然静了下来,面上多了几分严肃。 谢知晏也收敛了笑意。 “怎么了?” “芸贵妃背后有母族撑腰,势力已然极大,而且我怀疑,她背后还有一双手,一直在操控者这一切。” 不然她一个久居深宫中的妃嫔,如何能以一己之力策划好这一切,就算背后有她的母族帮忙,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弄到北漠去,还让那些与她相熟之人大半都离开了京城。 虽然这怀疑没有证据,但多年来的直觉告诉她,黑暗里的那双大手,一直都存在。 “我如今已经回来了,北漠也还在乱着,他们心中本就有鬼,明面上不敢拿我怎样。” “可他们定会拿与我走得近的人开刀,你会受伤。” “所以,晏哥哥,你已经帮了我足够多了,你该有自己的坦荡官途。” “往后的事……我不希望你卷入其中。” 谢知晏伸出去碰镂金丝酒壶的手顿在了半空,很快又拿起酒盏,到了杯桂花酒,推移到了云锦面前,“又想抛下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锦下意识的就要解释,话说了一半又不吭声了。 “为什么不说话了?让我猜猜,若是能让我误会了,是不是我便心灰意冷,以为你真的想抛下我了,便也不会卷入你以为会伤害我的事情里面了。” 谢知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言罢,修长的手指执起酒盏,与她面前放在桌上的酒盏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又不说话,看来是让我猜对了。” 云锦低头,盯着酒盏中撞出的一圈圈涟漪,懊恼。 她不知道为何在谢知晏面前永远都藏不住心事,只需要一眼,他便能准确的猜出他所有的心思。 “小锦儿,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现今任何官职?” 他忽然岔开了话题。 云锦点了下头,这也正是她一直都想知道的。 “北府卫,指挥使。” “?!” 云锦霍然起身!动作之大,差点儿将那酒盏都掀翻了去。 整个大殷,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六岁小童,没人不知北府卫,无人不惧北府卫。 帝王鹰犬,皇朝最锋利的一把剑。 北府卫指挥使更是由皇帝直接任命,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凡大殷境内,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从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云锦心绪烦乱,她尚不知此事大殷帝有没有参与其中,但她确信,大殷帝一定是知情的。 谢知晏虽身为指挥使,可说白了…… “是皇帝让你做这一切的吗?” 从紫荆关开始,他见她,他帮她,一直到今日,云锦不敢再想下去,如果这一切都是皇帝授意的,那她算什么,她在北漠遭受的那些又算什么,被那至高无上的天家贵胄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傻子? “若我说不是,你会相信我吗?” 谢知晏仍坐着,没有什么改变,云锦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却觉得他身上染了几分萧条的失落。 她张了张口,心绪却更乱了,自始至终,他都在帮她,可为何偏偏是指挥使,皇帝的人。 这一年来的种种就像是碎片般,在脑海中闪过。 云锦端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绵甜的口感浸润喉舌,却不似烈酒那般浓烈辛辣。 谢知晏安静着,像是等着她最终的宣判一样,看着云锦将那酒盏重新放在桌上,看着她又坐下来,向来从不会动摇的心却像是水中浮木般,浮浮沉沉。 “我信你。” 不是秋后问斩,也不是斩立决,她说信他。 谢知晏迟钝着,抬起头去看她,狭长的眸中,像是有烟火逐渐亮起,直至盛大。 “你,我,那个……” 他张了张口,喉咙有些发干,语无伦次的,却又没法形容此般心境。 他明白,经历了那样的背叛,让她再相信一个人该有多难,在坦露身份前,他本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唯有这个答案,不是不想,而是未敢想。 鲜少见他这样无措的像张白纸似的表情,云锦忽然笑了出来,心中沉闷纠结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忍不住伸手去掐谢知晏的脸,笑的弯了眼睛。 “晏哥哥,你现在看上去好傻啊。” 听闻这话,谢知晏很快回过神来,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忽然凑得近了,在云锦还没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男人已经伸出了魔爪,挠她腰间的痒肉。 “好啊,调侃起我来了。” “哎哎哎!晏哥哥!你,你别!” 云锦低呼一声,一边躲着,一边蓄意反击。 身下柔软的两块方垫被闹得七扭八歪,一块已经孤零零的飞了出去。 流水潺潺,荷花并蒂,园中时不时传来嬉笑的声音,琼楼青瓦,一束束烟火在空中簇然绽放,照亮了黑夜,也照进了那仅容得下一人的狭长墨眸。 红俏趴在园外的雕花拱门后,小心翼翼的弹出一颗头来,一脸欣慰的看着这一切。 这个姓谢的大人,不但能文能武,与将军也算作青梅竹马的关系,可比裴望慈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自入了裴府后,她就很少能看到将军笑的这样开怀了。 “喂,你怎么能唔!” 斩星义正言辞的想要对红俏说教一番,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红俏抬手揽过了肩膀,捂住了嘴巴。 “嘘,别打扰我看将军。” “唔!” “再吭声我真打你了。” 红俏看着被他按着还拼命挣扎的斩星,虽然斩星武功在她之上,但她根本不怕,谢大人说了,斩星不能随便欺负她,嘿嘿,这都是沾了将军的光,在将军身边可真好。 第120章 隐忍?不存在 云锦是第二日回到裴府的。 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红俏。 至于小白,且先安置在了谢知晏那儿,跟小黑玩儿的正欢快。 裴府门庭,大门紧闭。 云锦入府,一路走来,目之所及,仆从们皆噤若寒蝉,仿佛被下了什么咒一样,看到她就拎着扫把跑的远远的。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又是裴母出的主意。 她勾唇,心中可笑,这个时候裴母还想给她下马威呢。 未及迈入正厅,刚踏入院子,她便看到面前几扇门大开,裴家老小正襟危坐。 见她进来,裴夫人与裴父对了个眼神,那意思分明是让他这个一家之主说话。 裴父眼珠转了转,眉头皱成了个川字,下意识的想要求助于别人,奈何他才是这一家之主,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听得裴父干笑着:“啊哈哈,儿媳回来了,快”坐。 话音未落,镋先至。 云锦早见惯了这些人虚伪的嘴脸,如今又想把当日那套威风耍到她面前来,是真将她当成病猫了? 镋尖穿过椅背上的镂空,直接将其给勾到了厅中。 只听得“铛”的一声。 在场的几个小媳妇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啊,顿时惊呼了一声,捂着嘴巴,差点儿就要四散奔逃去了。 云锦神色自若,直接坐在了裴父、裴母对面。 “一家子人早早在这儿等我,是想兴师问罪啊,还是想磕头道歉呢?” 裴母习惯了云锦的言听计从,而今见到如此情形,惊吓之余自是坐不住的,当即便下意识的开口,要教训云锦。 紫羽鎏金镋立起,猛地杵在地面上,力道之大,在做的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跟着颤动。 裴母浑身一震,顿时哑口无言,只得悻悻坐下。 “都不说话了?” 云锦扫视了一眼四周,并未见到裴望慈,想来是一早上就去芸贵妃那儿告状了。 只是能不能到那儿……就不是他说的算了。 “既然都不说话,那就听我说。” “大夫人莫不是忘了,当初我进府前你们是怎么说的,事事以我为先。倒是我成了你裴家的媳妇了,你便开始对我随意拿捏了?这两年若不是看在你是裴望慈母亲的面子上,你还当真以为我进了府就可以被你肉圆捏扁了?” 云锦没说一句,大夫人的脸色就青上一分。 被人当众这样数落,她面子上自然是挂不住的。 可云锦今日本没打算放过她。 “大夫人,你可是忘了,我在嫁入裴府前是做什么的,你说你怕兵刃利器,我便将最喜欢的兵刃都送回了紫荆关的将军府里封存起来,你说你不喜欢带刺的鱼,让我帮你挑出鱼刺,我便亲手将鱼刺都挑出来,送到你面前。” “你这几个儿子,还有三房、四房的儿女们想做什么,找我帮忙,我何时推拒过?” “我云锦试问待你裴家无愧,可你裴家恩将仇报,自始至终都从没将我当做个人看。” “你们不觉得可耻吗?偌大一个门庭,却要我这个女子来给你们铺路。” “裴尚书,大夫人,想让我云锦为他铺路举荐的人多了去了,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做的吗?” “三顾将军府,甚至有人递了不知多少封的拜帖,字里行间,言辞恳切。” “你们倒好,趴在我身上吸血还不算,还要将我的骨头都做成踏脚石。” “这,这都是你臆想的事情,我们,我们没有。” 裴夫人惧怕云锦手中的鎏金镋,总觉得下一刻她就会被那镋尖给贯穿了,说话也弱弱的。 “云锦,你到底想要什么,休书?大,大不了这就让我儿写一封休书与你,你与我裴府往后各不相干,再无瓜葛。” “想跟我撇清关系?”云锦站起身来。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将在场噤若寒蝉的众人吓得往后一仰。 见她并未动手,才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云锦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想摆脱我?好啊,我还是那句话,要休也是我休了裴望慈。” “你放肆!”大夫人对裴望慈的溺爱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如今可是一点儿都忍不住了。 “自古从没有女子休弃男子这一说法,慈儿可是你想休就能休的,简直满口狂言!” 大夫人愤愤难平,气得心口起伏。 云锦分毫不让,漆黑如夜的眸子盯着大夫人,一字一顿,“那我就做这第一个。” “你!” “大夫人,今日我不是来与你论长短的,我的耐心有限,就劳烦大夫人身边的两位嬷嬷将我的梧桐苑洒扫干净了,对了,给你们半个时辰,该足够了吧。” 云锦说完便要走。 却又被身后怒火中烧的妇人给叫住。 “你给我站住!谁同意你住在梧桐苑了,马嬷嬷和孔嬷嬷更不是能让你差遣的!” “现在,立刻!滚出裴府!” 大夫人当真是气得急了,双目赤红。 人前向来端庄大度的形象都顾不得了,竟口出了脏话。 云锦停住脚步,却并未回头,只模棱两可似的,笑问道:“你们敢让我滚出去吗?”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夫人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如脱力一般,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啊,他们根本不敢让云锦滚出去。 一旦她离开,随便说一句什么,就足以让整个裴府万劫不复。 “大嫂,这这,怎么没肚子了?莫非是生了?还因此恢复了记忆?” 不合时宜的,三房的老爷问出了这么句话,此人正是裴尚书嫡亲的弟弟。 这话刚问出口,就被他身边的夫人怼了怼肩膀,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然而话已出口,其他人虽未说什么,却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大夫人。 都想一探究竟。 大夫人自然是不可能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 否则人多嘴杂,一旦这件事宣扬了出去,他们裴家定是被贵妃最先灭口的。 不得不说,大夫人这点想得的确没错。 挥手遣散了这群只知看热闹的人,大夫人一手撑在桌上,只觉头晕脑涨。 “你说她是要干什么?!还想与慈儿再续前缘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能从北漠那群蛮夷手里活着回来,保不齐早就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了,还以为我慈儿能看上她吗?不知廉耻。” 大夫人一口一口骂着,字里行间却都是在怪云锦的不是。 “我们的慈儿可是探花,将来是要大有作为的,当初能娶了她那是她的福分,她竟还敢提在战场上的事情,哪家的媳妇像她一样,手里沾满了血,杀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不成体统的东西!” “好了好了,夫人,你就别骂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裴尚书在一旁窝窝囊囊的劝着,小心翼翼的。 大夫人看他这窝囊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甩开了他的手,皱眉气道:“都怪你,刚开始怎么不见你吭声,现在知道宽慰起我了,你好歹也是工部尚书,一家之主啊,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这……”裴尚书讪笑着,小声嘀咕道:“咱们的确不占理啊……” “你说什么?” “我说夫人说的对。” 大夫人气呼呼的把身体转到了一边去。 裴尚书这时又开口了,“夫人,那梧桐苑可要洒扫了?” “你!” “马嬷嬷、孔嬷嬷,你们去将梧桐苑收拾洒扫了。” “大夫人……” 两人平日里都是仗着大夫人撑腰,不将云锦放在眼里的。 如今却让她们给云锦洒扫院子,自然是不乐意的。 “让你们去就去,至于如何做,那是你们的事情。” “是,老奴们明白了!” 马嬷嬷、孔嬷嬷相视一眼,豁然开朗,当即就得意地退下去了。 …… 不出云锦所料,她前脚刚进了裴府的大门,后脚钟粹宫芸贵妃身边的侯公公就到了。 “夫人,我家娘娘邀您入宫一叙,不知可否赏光啊?” 话是这样说,可观侯公公身后几个小公公的面色言行,却全然不是这样。 这几个垂头低脑的哪是什么小公公啊,分明就是伪装成了公公的杀手暗侍一类的。 云锦眼珠转了转,在那几个小公公身上游离了一阵儿。 她很想看看,若自己不去,这几人会不会真的对自己动手。 不过又想了想,她到底还是没动手。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她更想知道芸贵妃邀她入宫,究竟会说些什么。 是威胁,还是利诱? 思及此,云锦脸上划过一抹笑,人畜无害的,“公公说笑了,贵妃娘娘想见我,那自是本将军的荣幸,我又如何敢拂了娘娘的面子。” 侯公公耳朵尖,听她自称将军,心头一跳,深深的瞧了云锦一眼,让了路道:“那将军请吧。” 一路无话,到了钟粹宫。 红墙绿瓦,好不气派。 “还劳烦将军在此等候,咋家去禀于娘娘,告知您来了。” 云锦点了点头,又在侯公公转身时半真半假道:“公公可要快去快回啊,不然我可要走了。” 侯公公:“……” 真是好生的嚣张。 内殿西稍间中,隐隐传出孩子的啼哭声,好在宫人们都被遣得远远的,听不到这啼哭。 五尺宽的雕花床边挂着蚕丝制成的轻纱帐,四角分别垂落珠玉。 影影绰绰之下, 华阳公主李宛宜正躺着,一头水藻般的秀发铺在锦被上,因着刚生产完的缘故,如今小脸儿上没什么血色,唇瓣白里透着点儿浅粉,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看着母妃抱着孩子逗哄着。 乍一看,母慈女孝,好生的温馨。 “娘娘,人到了。” “让她等着。” 芸贵妃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未从刚出生的孩子身上移开,仍旧一脸笑意地逗着他。 侯公公支吾了一阵儿,站在那儿没走。 芸贵妃抬起头来,颇有些不悦,“何事吞吞吐吐的?” “回禀娘娘,是,是云将军说,说若等着久了,就要先走了。” “放肆!她将我钟粹宫当成什么地方了?!” 芸贵妃柳眉一竖,怒上眉梢。 侯公公膝盖一软,当即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 怀中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她又低下头去,温声软语的去哄着,“宝宝乖,不哭不哭,外祖母不是在说你啊。” “母妃,您都一夜都没合眼了,如今我恢复了些,还是将孩子给我照顾吧。” “云锦那儿,就辛苦母妃了。”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我是你母妃,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放心,就算云锦回来了,母妃也绝不会让她对你造成任何一点儿的威胁。” 芸贵妃将孩子轻轻放在了华阳公主的臂弯里,临走时还怜惜的碰了碰孩子光滑的小脸儿。 直到目送芸贵妃走了,华阳这才抬手碰了碰孩子的脸。 声音却不似刚刚那样容若惹人怜,“云锦,你不该回来。” 正殿上,云锦再次见到芸贵妃,仍是在这恢弘气派的殿中。 坐在宽大椅榻上的女人仍旧是那样高贵端庄,岁月捉弄人,却似乎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一点儿痕迹。 “云锦见过娘娘。” 不曾有半分的恭维,平淡而又疏离。 两年间,芸贵妃也曾召她入宫,每次都是谈论些女儿家的事情。 曾经,云锦以为芸贵妃是个极好的人,人长的美,又没有身为执掌六宫的贵妃的架子。 如今…… 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云锦不傻,她与李宛宜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可世间又怎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呢? 除非……她们之间有血缘上的关系,一母同胞的双生儿。 不过她没有任何证据,芸贵妃也似乎恨不得她死了。 那她就当与从前一样,无父无母,只是个曾经养在云府的孤儿罢了。 “侯公公,赐座。” 许久,芸贵妃才开了这口,像是刚回过神来一样,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谢娘娘。” 她坐在矮凳上,三五不时的看着芸贵妃。 云锦有些纳闷,书中说若是亲生的血脉,便是恨,乍一见面,心中也难免酸涩渴望。 她心中却无半分波澜。 许是正如云夫人所说,她生来冷血。 云锦不愿再想,率先开口道:“许久未入宫见您了,不知娘娘今日将我叫来,所为何事?” 第121章 再见芸贵妃 云锦面色如常,未见端倪。 芸贵妃心中反而泛起了嘀咕。 若是换做常人,此刻怕早就歇斯底里的质问了。 而且她与华阳长得一模一样,难不成心中就无半分的怀疑吗? “裴夫人难道不知本宫唤你前来是为了何事?” 芸贵妃试探着,故意以裴夫人相称。 云锦一脸茫然,淡淡道:“娘娘说笑了,我哪敢擅自揣度您的心思。” “是不敢揣度本宫的心思,还是在等本宫开口啊?” 芸贵妃的声音忽地凌冽了几分,柳眉倒竖,俨然如同质问。 若换了往日,云锦许还会起身告罪,可今日…… 她安然坐在矮脚红锦软凳上,如浮云飘过,轻轻笑了一声,才娓娓道来。 “前些日子我不小心失了忆,如今恢复了记忆,可此间发生的许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难不成这期间我做了什么冒犯娘娘的事情?您今日才叫我入宫来的?” 此言一出,只见芸贵妃一双没有盯她盯得更紧了。 美妇人上下扫视着她,想从云锦脸上看出端倪来,可惜,什么都没有。 她淡定的就像这些人真的发生过一样。 这情况出乎芸贵妃意料之外,“事已至此,云锦,这里没有别人,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可我怎么记得华阳公主昨夜产子,现在应该就在这西次间内吧。” 说着,云锦向西次间的方向望去。 虽什么也看不到,却将芸贵妃给惹毛了。 “放肆!” 心中惊悸之余,芸贵妃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掉进了云锦的陷阱里,思绪喜怒完全不再受自己的控制,被人牵着鼻子走。 “娘娘别激动,这里可是皇宫,我未带武器,您还会怕我对公主做什么吗?” 云锦两手一摊,空空如也。 在宫中行走,除了指挥使有皇权特准外,其余人等是不被允许携带兵器进入后宫中的。 “不过我如今该唤华阳公主一声宁和阏氏了。” 宁和在北漠语中的意思乃是促使两国和平之意,只是如今嘛…… “如今阏氏产子,乃是促进两国邦交的大喜事,只是华阳公主私自回到大殷,还是带着北漠王室的血脉离开,可汗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气疯了。” 随着云锦每说一个字,芸贵妃的脸色就更加的难看上一分。 终于,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分明是……” “是什么?” 云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满脸期待她能将接下来的话给说出来。 美妇人却像忽然被人点了哑穴一样,脸色如吞了苍蝇一样,如鲠在喉。 虽已料定了芸贵妃不敢说,但云锦还是有些失望。 今日芸贵妃要是直接承认了,她也就无需废更多的话了。 “你敢戏耍本宫?”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屈,我只是实话实说,这……难不成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 云锦眨了眨眼睛,眸光大亮,一脸的惊奇。 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芸贵妃气结,已动了杀心,又暗道后悔,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这个祸患,而是该直接掐死了她,省的她今日来此与她这般威胁。 “云锦……!” “云姐姐,宛宜知错了!” 一道声音忽然从殿后传来,紧接着屏风后冲出了个人来。 云锦看过去,那人与自己长的一般无二,只是脸色苍白,鬓发凌乱,披在身上的纱衣看着更像匆忙之下胡乱穿上的,光这一双嫩白的小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踉踉跄跄的朝云锦的方向跑过来。 却还未来得及行至她面前就体力不支,向前扑在了地上,眼泪汪汪的看着云锦。 “云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杀要剐,我都听你的,云姐姐,都怪我当初太懦弱,没见过那样的场面,才被吓傻了,没能救你于水火,我心中难安,日日悔过,盼你能回来,果然,老天显灵,你果然平安回来了。” 这般说着,李宛宜哭得更凶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不要为难我母妃。” 呵。 呵呵。 真**的好笑。 三言两语的,她能回到大殷,竟成了这公主日日祈福的功劳了,而她云锦反倒是成了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华阳,谁让你出来的,连鞋子都不穿就跑出来,落下了病根怎么办?” 芸贵妃嘴上看似数落着,实则句句关切。 甚至亲自起身,下了高台,蹲下身想将华阳从地上扶起来。 “母妃,得不到云姐姐的原谅,我是不会起来的。” 华阳倔强的挥开芸贵妃的手,泪眼婆娑的仰头看着云锦。 芸贵妃拗她不过,转头便开始责难云锦,“你怎会有如此狠的心思?” “华阳本就体弱,如今刚成产完就来给你磕头道歉,你究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可是公主啊!” “呵哈哈哈哈……” 起先还是低低笑着,可笑着笑着,声音逐渐变大。 垂落的眸中闪过一抹浓浓的失望,取而代之的是悲哀的决绝。 多讽刺啊,公主? 公主便可高人一等,随意践踏别人的生命?! 公主道歉,她就合该将此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这是什么狗屁的道理! 她起身,冷眼看着这母慈女孝的场面,心中再没有任何哪怕一分的期待。 “原来你们都是天潢贵胄,所以我活该被践踏,甚至……这是我的福分,是这个意思吗?” “本宫……” 芸贵妃心中一跳,见云锦这般神情,心中忽感一阵悚然,下意识的想要否认,却又觉得这样丢了面子。 “娘娘不愧为执掌六宫之人,这番话说的的确有道理,于云锦而言更是醍醐灌顶。” “既如此,那娘娘就等着吧,您可要藏好了公主,不然万一我这个狠心的东西做出什么来,您可就追悔莫及了。” 言罢,云锦头也不回的便要走。 芸贵妃高高在上惯了,还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的无礼,扬声便欲喊人来擒云锦。 “别喊了,扣下我对娘娘没好处。” “不如……娘娘还是想想,如何瞒着这丑事吧。” 云锦向后挥了挥手,临走出大殿前还不忘提出诚恳的建议。 “母妃……” 李宛宜脱力似的,脆弱的依偎在了芸贵妃的怀里,哭得更伤心了。 “都是我的错,不是我,母妃也不会与云姐姐交恶,母妃还是别管我了,就让我去赎罪吧。” “说什么傻话,华阳,你记得,你是公主,是母妃唯一的女儿,而且你的两个皇弟也绝不会作势云锦将你怎么样的,华阳,别怕,母妃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芸贵妃紧紧地将华阳搂在怀里,神情多悲伤怜爱。 却分毫没有注意到,窝在她怀里的华阳公主已停止了哭泣,睁开眼睛,那一张脸上哪还有刚刚的我见犹怜,伤心欲绝之色,更不必提什么歉意了。 云姐姐,我似乎猜到你的身份了,可谁让你是…… 你本就该死啊。 “母妃,我如何没有关系,可,可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云姐姐伤害我的孩子……” “乖女儿,母妃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可是……阿慈现在也没来见我,母妃,我好害怕,阿慈是不是抛下我了。” “那个窝囊废还没这个胆子。” 芸贵妃轻轻抚摸着李宛宜的头,说着说着,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另一个身形。 “不过……的确有一人……” “若是能将他拉拢过来,宛宜,云锦便再有本事,也翻不出浪花来了。” 芸贵妃说着,殊不知平阳公主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顺势喃喃道:“母妃说的是那指挥使谢知晏吧,虽然我跟他没什么交集,但……” “为了孩子,女儿什么都愿意听母妃的。” 华阳公主这一副乖巧模样,可是赚足了芸贵妃心中的怜爱。 加上从前对云锦那仅存的一点儿无处安放的愧疚,一并都加倍地放在了华阳的身上。 “华阳,母妃一定会保护好你的。”锦儿啊,你就这么消失了多好,你不该回来的。 与此同时的皇城某处私宅内。 裴望慈被五花大绑的凳子上,双手双脚被缚,眼睛被蒙住,嘴里还被塞了一块麻布。 所有的感官几乎都被蒙蔽,只剩下一双耳朵还能听到动静。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被绑在这里多久了。 唯一的记忆便是,天将亮时,宫门开后,他将要去皇宫。 可马车刚行至半路就被劫持到了一处暗巷里。 他甚至看不清劫持之人是谁,就被套上麻袋打晕过去,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唔唔唔!” 裴望慈仍不放弃,发出一阵唔唔唔的声音,渴望有人能听到。 红俏不耐烦的推开柴门,踹了他两脚。 “叫叫叫,叫什么叫!你就算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红俏早就看这个虚伪的男人不顺眼了,现下踹了两脚才解气。 不过她也记得不给自己找麻烦,可以压低变粗了声音,让裴望慈分辨不出来她是谁。 “唔唔唔!” 见终于有人应他,裴望慈急得前后左右晃悠着椅子,想要说话。 红俏揉了揉耳朵,把他嘴上塞着的麻布拽了下来。 “有屁快放!” 听其说话如此粗鄙,裴望慈一时分不清面前之人是男是女,便问道:“阁下是男是女?与我有和仇怨?裴某乃是工部尚书裴远之子,若阁下图谋钱财,大可去让我父亲来赎我,若阁下想要别的,也可与我明说啊。” “呀,好厉害啊,可老子不缺钱,你个臭不要脸的!” 红俏又忍不住骂了他两句,紧接着,捏住他的下巴,便又将麻布塞到了他嘴里。 “你就好好在这儿待着吧。” 柴房的门哐当一声关上,斩星背着背带锯齿的大刀,一阵唏嘘。 “你当心别真的把人给弄死了。” “我有分寸。” 红俏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心口。 与她比起来,斩星都显得稳重多了。 门外,脚步声轻缓响起,未多时,一道着菘蓝色衣衫的身形跨过门槛。 斩星与红俏见状,一前一后迎了上去。 “大人。” “嗯,里面那个如何了?” “从被绑到这儿来开始就一直呜呜嚷嚷的,一刻都没消停过,刚才被红俏踹了两脚,这会儿倒是老实多了,大人,可是要将他直接扔在这儿?” “不。”谢知晏摇了摇头,又道:“最看中的儿子不见了,裴尚书一定会派人四处寻找。” “这个时辰小锦儿应当已经从皇宫中出来了,斩星,你将他送去到醉金楼去。” “当朝的鸿胪寺丞被绑进了花楼,想想都精彩。” 谢知晏笑的极为危险。 斩星连忙应“是”。 唉,也难怪了,大人为了让云将军能好生的在谢府住下,光是在房间上就花了不知道多少的心思,那院子,简直就是为了将军量身准备的,可谁曾想将军就这么回到裴府去了。 为此,大人心中正憋着气没处发泄呢,活该裴望慈倒霉。 云锦离开皇宫后便打道回了府。 一脚刚踏进梧桐苑,迎面便飞来了一个白影,她伸手一抓,定睛瞧去,却发现是一只鸽子。 “诶呦,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院子上空忽然盘旋好多的鸽子,还在这儿随处落下屎尿。” “老奴两个极力驱赶了,可实在是力不从心,这畜生又听不懂人话,我们也赶不走它啊。” 马嬷嬷和孔嬷嬷一唱一和,字字句句说的虽都是鸽子。 可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她抬手,放飞了鸽子,视线从两人身上划过,落在了已经被装入了笼子中的鸽子身上。 整个梧桐苑的地面已被摧残的不成样子,到处都是鸽子屎尿留下的痕迹,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明眸轻眨,越过两个嬷嬷,云锦一步步走着,看着院子中的惨状。 马嬷嬷与孔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就在两人眼神交流时,云锦开口了。 “我让你们洒扫宅院,如今已过去了一个时辰,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结果?” 第122章 不能住的房子 女子声音不高不低,却摄人心魄,让二人头皮发麻。 “夫人,这也不能怪我二人啊……” 孔嬷嬷还欲辩解,云锦已来到鸽笼边,打开了笼子,将十几只鸽子全部放飞了出去。 出奇的是,那鸽子飞到半空中,竟自己跌落下来,瞬间满院子的扑腾。 “啊啊啊!别过来啊!” 两个嬷嬷狼狈的抱头鼠窜。 她们做梦也想不到云锦会直接将那些被下了药的鸽子都放出来!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啊!老奴好不容易才将叫人它们给关进去。” “抱歉啊,我手滑,不小心的。” 云锦轻松躲避着那些乱飞的鸽子,脱口而出的道歉毫不走心。 就在两个嬷嬷将要从满院乱飞的鸽子群中逃出去时,云锦轻轻一推,又将两人给拦了回去。 两个嬷嬷看着五大三粗的,可在云锦手里就像是小耗子似的,不堪一击。 踉跄后退了两步,这下浑身上下终于没一处干净的地方了。 “你!” “啊,又手滑了,不好意思。” “不过两位嬷嬷既然都这样了,那就有劳你们将鸽子重新抓回去了。” “你,你就是故意的,我要告诉大夫人!” 孔嬷嬷一边躲着鸽子,一边尖声大喊着。 云锦已经退到了安全的地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别喊了,大夫人可没时间管你们。” “所以在她来救你们两个之前,先离开的,死。” 最后一字,掷地有声。 孔嬷嬷和马嬷嬷目光怵了一下,彻底打消了要逃跑的念头。 云锦十分满意,转头的功夫,红俏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将军,府中现在都乱了套了,都被派去找裴望慈了,我这才没被拦住。” “她们两个这是……”红俏指了指两个嬷嬷,又看了看云锦,反应过来后笑的前仰后合的。 “没想到她们也有今天啊,让她们以前仗着大夫人的势在您面前拿腔作势!” “红俏,你看着她们,谁若是敢跑出来,不用手下留情。” “得令!”红俏有模有样的一抱拳头,兴奋道:“就包在我身上吧!” 云锦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在裴府后宅闲逛起来。 因为裴望慈的失踪,府中的仆人直接少了一半去,全都被派出去寻裴望慈了。 在一处僻静小院前站定,她看了眼上面的匾额——蘅芜苑。 院子紧邻着后园,院中还有一个流淌着活水的小池子,看来是总被人打理的,便是青石板路上连落叶都没有,墙脚还栽植了几株不知名的花。 云锦刚想推门进屋瞧瞧,身后却忽然传来不合时宜的质问。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慈儿呢,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女子双手已落在门上,闻言转身,看着揪着帕子风风火火前来兴师问罪的大夫人。 “自然是来看院子了。” “至于裴望慈……他不在府里吗?” “云锦!你少在这儿装傻充愣,我儿今日一早便出了府,现在都杳无音讯,你刚回来他就出了事儿,你说说,不是你捉了他去,还能是谁做的!?” 大夫人元氏歇斯底里的吼着,忽然疯了一样扑上来,“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云锦脚步一挪,往侧面一站。 “哐!” 躲闪不及的元氏一头撞在了门上。 “诶呦。”云锦故作惊讶的捂着嘴巴,眉头轻皱,倒吸了一口凉气。 后知后觉的前来扶她。 “你没事儿吧?” “走开,不用你扶!” 元氏捂着发懵的脑袋,便要挥手拂开云锦。 只不过她连云锦的半根汗毛都没碰到,就被一股巧劲儿给暗暗推了一下,重心不稳的跌在了地上。 这间隙,云锦早抽回手来,丫鬟们都离得远,慌慌张张的,根本什么都没看清。 “你竟敢……!” 不等元氏把话说完,云锦扭头便道:“你们几个还在那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大夫人扶起来!” 孔嬷嬷与马嬷嬷不在,这几个小丫鬟没了主心骨,正慌乱着,如今下意识便听云锦的。 一窝蜂儿似的上来,七手八脚的就要将大夫人从地上扶起来。 可也不知是谁的鞋子踩到了谁的裙摆,这元氏还没起来呢,小丫鬟们一个个惊叫着全倒下去了,好死不死的,压在了元氏的手脚上,给她疼的声音都变了调调。 云锦面露狡黠之色,险些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云锦,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你只要还是我裴家的媳妇一天,这府里就容不得你放肆!” 元氏好不容易从地上站起身来,额头上已是一片红肿,华贵的衣衫上也不知是哪个丫鬟的脚印子还在上面,鬓发凌乱,看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那张嘴却是不饶人的。 云锦全当她的威胁是耳旁风,无比自然的岔开了话题,“今后我便住这儿了。” “大夫人没有意见吧?” 她迈出一只脚去,作势要上前一步,元氏心中一吓,慌慌张张的往后退了一步。 女子脚步一顿,笑道:“大夫人不用如此怕我,我又没什么恶意。” 元氏:“……” “回你的梧桐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神色僵硬地便要将云锦驱赶,却又似乎忌讳什么似的,始终不敢直视那扇紧闭的房门。 定是心里有鬼。 进裴府的第一年,云锦就对这蘅芜苑感兴趣儿。 裴府上上下下似乎都将这地方给遗忘了似的,却时常派人前来打扫。 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梧桐苑被孔嬷嬷和马嬷嬷祸害的不成样子,大夫人还想叫我去哪儿啊?莫非还想让我去那都是鸽子的秽物的地方继续住着,此事若是不小心传出去,怕是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吧。” “什么鸽子的秽物。”元氏皱眉,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模样不像是能装出来的,云锦心下了然,想来这事儿定是那两个嬷嬷的主意了。 云锦忽的凑近,还未等元氏反应过来时,便在她耳边道:“想见到活着的裴望慈吗?” 元氏神情大震,转头看向云锦,那眼神恨不得当即把她给撕了。 可当初就是他们这一家合谋着将她送到北漠的啊,他们竟然一点儿愧疚都不曾有。 云锦后退半步,抚了抚身上不存在的褶皱,好整以暇地看着元氏。 顿顿的,又说了一遍,“在梧桐苑恢复如初前,我要住在这里。” 明晃晃的威胁。 小丫鬟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边,看着彼此互不相让的两个人。 终于…… 良久的沉默后,元氏深吸了一口气,“好,我让你住!”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你在这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可怪不到我头上。” “放心,我命大得很,哦,关于这件事,大夫人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云锦歪了歪脑袋,笑意不达眼底。 元氏冷哼一声,“我儿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 元氏心中一急,“你刚刚不是说……” “我今日给他算了一卦,的确还活着,至于在哪儿,夫人就仔细找找好了。” 说完,云锦作势要推开蘅芜苑的房门。 元氏像是见鬼了一样,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便带着人快步离开了。 逃命似的。 推开房门,陈设干净如新,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没一点儿吓人的地方。 可她这几年的感觉不会错,元氏的眼神更骗不了人,这里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不然元氏不会百般阻挠,要不是为了她儿子,元氏才没那么轻易地松口将这院子给她。 云锦打算今日就在这儿住下了。 午后,阳光正好,红俏欢天喜地地来报信儿,说是裴望慈找到了,找到的时候浑身赤条条的,正躺在美人儿的床上,双手还被绑着。 “将军,您是没看到啊,裴尚书听到这个消息时,脸都绿了!大夫人更是差点儿晕过去,我看呐,他们现在恨不得自己没这个儿子,也省得丢了这么大的脸,来日上朝,还不要被同僚给笑话死。” 云锦垂着眸子,嘴角擒着一抹笑,左手撑在桌边,另一只手拿着毛笔,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 红俏好奇的凑上去,幸亏将军曾教过她识文断字。 毛笔放下,云锦满意的看着纸上的字迹。 赫然是一个大大的“离”字。 “还记得你以前总在我耳边提起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大殷的将军都有自己的府邸,唯独您没有,红俏心里难受。” 说着说着,红俏越发的委屈上了,撅起嘴巴,当真是难过了。 云锦抬手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逗哄道:“以前怪我识人不清,让你受委屈了,只是不知道现在红俏大姑娘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呀?” “将军——” 红俏小脸一红,给了云锦胸口一拳,“你就知道拿我打趣。” “咳咳……”云锦压抑着咳嗽了两声,低头看了眼自己刚刚被锤了一拳的心口。 “……”不愧是她教出来的人啊,天生大力。 日子一晃而过,眨眼间便来到了六日后,中秋后大殷朝会第一日。 这两日裴望慈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很久没出现在云锦面前了,就算是在府中,她也很少能看到他的身影。 没有裴望慈在,云今也不急着后面的事情。 陷她入北漠这件事所有的幕后黑手没有全部揪出来之前,她并不急着要裴望慈的命。 毕竟,钓鱼还需有个小饵诱着,鱼儿才可能会上钩不是。 卯时上朝,云锦早早便起身,换上了一身广袖绯衣,内里为白色中单,头戴黑色长翅帽。 红俏平日里虽粗糙了些,但现在浮荼不在,她便承担起了侍候更衣的诸多事宜。 “将军,您可真好看。” 云锦双手伸直,红俏一边帮她打理着腰带,嘴里还不忘夸赞着。 “就数你会说。” 云锦忍不住轻轻敲了敲红俏的垂在面前帮她整理的小脑袋。 手中毛茸茸的实感,才让她真的安心下来,红俏还在。 “属下说的可都是实话,将军今日在朝堂上定能大杀四方。” “那就,借你吉言?” 云锦轻笑。 待到出府时,好巧不巧的,正遇到了裴尚书和裴望慈两人。 两人也具都穿戴整齐,正要上马车。 转头与云锦视线相撞时,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不比不知道,这一相比,裴尚书官居二品,着紫色官府,云锦乃是武将,为三品,着绯色官府,唯有裴望慈一人,鸿胪寺丞,从六品的官,着一袭绿色朝服。 而今云锦这样明晃晃地站在裴望慈面前,即便什么都不说,也已经让他自觉没脸了。 谁让他这个从六品的官到了外面,还要向云锦行礼呢。 “你这是……要上朝?”裴尚书明知故问。 云锦欣然点头,又道:“许久未曾上朝,前两日已向陛下递了折子,今日自是要上朝的。” 听到云锦上朝之事得了陛下准允,裴望慈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云锦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站在离两人几步开外的台阶上对他们挥了挥手,“二位先走吧。” “也好,也好。” 裴尚书是个惧内的,单独面对云锦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更多的却是心中对云锦的惧怕。 身为工部尚书,别人或许不清楚,但裴尚书却是再清楚不过,当初云锦镇守紫荆关,到底为大殷做了多么伟大的贡献,可惜她是个女子,若是男儿,此刻怕已不只是个三品将军这么简单了。 眼见父子二人上了马车离开,云锦收回了视线,百无聊赖的等着。 没一会儿,一乘车架便到了门前。 车帘掀开,露出了一张野性十足的脸,“云锦,你可终于想起来我了!” “快上车,上车聊!” 云锦欣然点头,轻松跃上了马车。 帘幕放下,同样二十出头的青年眼睛亮亮的盯着她。 云锦被他盯的有些不得劲儿,刚想伸手去扭他的脑袋,可望过去时,却见牧野的眼睛都红了,不仅如此,他下巴上依稀还能见到青色的没有剔干净的胡茬,眼下乌青,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活像是一年没吃过饭一样。 第123章 朝会 云锦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凝眸左左右右打量着。 牧野却急着要从她手里挣脱。 “别动,你干什么去了?把自己弄成这个德行。” “诶呀,我什么也没干,你就别问了。” 牧野有些恼羞成怒了,耳根微红,拍开了她的手。 “你,你别总捏我脸。”他不要面子的嘛。 “好。” 云锦身子后仰,翘起一只腿,往车厢内壁上一靠,混不吝似的。 “说说,到底干什么去了?还是有人欺负了你?” “喂喂喂,云锦,小爷可是牧野,牧大将军府一脉单传唯一的嫡子,你觉得除了你,还有谁能欺负了小爷去?” 牧野大声嚷嚷着,生怕云锦听不到似的,可以云锦对他的了解,他越是这么嚷嚷,便更加能证明,他心里有事儿藏着掖着。 “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云锦作势要下车。 “哎哎哎!”牧野赶紧去拦,起身时也不知道是哪儿磕着了还是怎么了。 云锦只听到他轻轻的闷哼了一声。 那声音极轻,她却听的真切。 瞬间,云锦便紧张起来,赶紧撤回来,扶着他做好,“你怎么还是那么毛毛躁躁的?” “我,你不许说我,云锦,我早就长大了!” 牧野仍像是以前一样,仰着脖子,说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好好好,你是大男人了,行了吧,哪儿受伤了?严不严重?” “没事儿,就是……嘶!” 牧野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这会儿却仿佛成了对云锦的控诉,“你还真下死手啊,疼死了。” “哼。”云锦轻哼一声,视线落在了牧野的肩膀上。 控制着自己没直接在这儿把他的肩膀上的衣服给扒了。 牧野许是也知道这一点,紧紧地护住了自己,耳朵却更红了。 “我,我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你现在可不能随便扒我衣服了。” 云锦没让步,视线从他的肩膀游离到了脸上,看上去更危险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要听实话。” “我……”牧野沉默下来,心中其实明镜儿似的,自己瞒不住云锦,索性便全盘交代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几月前就发现你,不是,是这个府里的云锦,她是冒牌货了,但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半点儿易容的痕迹都没有,她说自己失忆了,可一个人即便失忆,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变化。” “而且自从我察觉到不对劲儿后,就越来越不对劲儿,昔日与你我交好的人都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调离了京城,父亲那个老顽固,不为所动,我,我就只能自己去找线索……” “然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牧野十分挫败。 他偷偷离家出走去找云锦,结果离开的太匆忙,在京城外又没有什么势力可以倚仗,所以这一路走来,除了苦,他几乎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废物。” 云锦:“……难为你都过了六年了,还记得当初在军营里,我跟你说的话呢。” 这话对他的打击是有多大,让他时隔这么多年还记着呢。 “你不是应该安慰我一下吗?” 牧野看上去更沮丧了。 云锦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坐了回去。 “难为你了。” 她忽然放低了声音,先前开玩笑的语气也不复存在。 牧野也跟着沉默下来,犹豫着,小心的开口,问道:“这一年,你是不是被送去了北漠?” “嗯。” 云锦点了点头。 牧野的面色一阵挫败,死命的捶打了自己的腿一下。 “都怪我,当初要不是我跟你闹脾气,十天半月都刻意不去听你的消息,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只要我关心你一点儿……说不定你就不会被掉包了。” 看他自责的模样,云锦抬手拍歪了他的脑袋。 “诶呦!” “我都回来了,还煽什么情,更何况,你现在看我,不是好端端的在你面前。”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如……”牧野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把华阳公主再送回去吧。” 谁都知道,华阳公主本就是大殷与北漠之间联姻的牺牲品。 “小爷原本听说公主要去北漠那地方联姻,还觉得她有点儿可怜,心里对她生了几分敬佩呢,可现在她竟敢取代你的位置,明晃晃地将你送到了北漠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怕不是疯了!现在小爷可是一点儿也不可怜她了。” 牧野疯狂摆手,从里到外的嫌弃都已经快溢出来了。 “华阳公主背靠芸贵妃,更是大殷皇族,既然已经回来了,又岂是那么容易被送走的。” 云锦语气平静。 牧野则快要气炸了,猛地站起身时差点儿磕到了车厢内顶。 他只能再度坐下,嘴里却嚷嚷着:“难不成就因为她是皇族,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你帮我一个忙。”这件事自然不会这么算了。 “什么忙?你说!” “我听说鬼市内有一种能让至亲之血不相容的药,名为紫血丹……”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还未等云锦说完接下来的话,牧野便拍了拍心口,信誓旦旦的保证弄到。 云锦抿了抿唇瓣,接下来的话让牧野大吃一惊。 “鬼市你熟,那售卖紫血丹的鬼铺,连同制作者,这一月就不要让他们再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牧野瞪大双眼,在喉间划了一下。 “想什么呢,想个办法,不必要他们的性命,只是让他们这段时日销声匿迹。” “明白了。”牧野松了一口气,“放心吧,这点事儿就包在我身上。” “公子,到了。” 马车夫的声音自车帘外传出。 “走了,改日望德楼,想吃什么,我请你。” 言罢,云锦掀开车帘,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只是她刚抬起头,便看到一袭红色挺拔身形,那人着红色飞鱼服,胸前绣四爪大蟒,一直延伸至左袖,腰系白玉蹀躞带,亦是刚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斩星。 穿过车马人流,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云锦微微愣了一下。 他站在人群中,实在过于突出,身高腿长,唇瓣微微勾起,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狭长的眸子轻轻扫视着,看向她身后的车驾,最会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反应过来的云锦,微微对他点头,却未曾靠近。 宫门开,两人的视线错开,隔着很远的距离,若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般。 一步一步,入了宫门,步入金銮大殿。 云锦心中难免泛起了涟漪,她这几日对谢知晏在京中的种种行事作风也早有耳闻。 不讲情面。 杀伐气重。 皇帝手中的一把刀,什么肮脏的事情都做。 不近女色。 …… 几乎所有人对谢知晏的评价都是惊中带惧,避而远之。 偏生的,京城中的贵女们又因着他这张容颜,趋之若鹜,都想成为那个最特别的。 为此,京中的赌坊甚至专门设了一个赌局,就赌哪家的千金最后能得了指挥使的青眼相待。 目前来看,却是没有的。 入了殿,很快,云锦便没空想旁的什么了。 原因无他,时隔三年再度上朝,她很快便成了文臣武将的焦点。 “云将军啊,你可终于想开了哈哈哈哈!” 这会儿站在云锦身边笑的一脸豪气的人正是左宣武将军,林桦。 林桦与她恩师雷将军乃是故交好友,曾在同一百户收下杀敌,而后一步步晋升。 只是后来林老将军在一次战斗中受了重伤,但也立了大功,加之林家世代为将,乃是真正的将门之后,于是先帝便封了林老将军为宣武将军,在京中为官。 “林老将军。” 云锦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 “诶,老夫不在乎那些虚礼,小将军呐,你还能再出现在朝堂上,老夫心中甚慰啊。” 下意识的,林老将军想拍拍云锦的肩膀,但又想起来了她如今女儿身早已人尽皆知。 落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去。 “以前是云锦被迷了眼,才做出那样愚蠢的决定,牢林老将军还惦念着。” “哈哈哈哈,好好好,你和老雷的脾气一样一样的,不愧是他教出来的。” “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宣武将军府找我,你可不要不好意思啊!” 云锦笑着点头,又拱手道:“那云锦往后可是会多叨扰您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武将们也都围了过来,有的自是想与云锦搭话的,至于另一些…… 却是自一开始就看云锦不顺眼的。 云锦不愿搭理他们,继续与昔日旧识叙谈着。 就在这时,一道可称尖酸的声音自文官所在的方向传扬过来。 “既已经嫁了人,还不知在家相夫教子,整日里混迹在男人之间,成何体统。” 那老者的声音夹杂着浓重的火气,几乎就差指着云锦的鼻子骂了。 一瞬间,喧闹的大殿上都跟着静下来。 只因这呵斥云锦之人不是别人,乃是当朝太保,活着的太保在大殷可不多见,这位就是一个,也称得上是古董一样的人物了。 云锦自人群中走出,行至太保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随后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个礼。 却换来太保一声冷哼,“休要在这儿惺惺作态!” “宫太保德高望重,我向您行礼,自是因为尊重于您。” “云锦,你既已嫁做人妇,就该恪守妇道,如今却此抛头露面,与男子攀谈甚欢,简直是愧为女子!” 任由宫太保抖着白花花的胡子,对她横加指责,云锦脸上也没表现出一点儿生气来。 裴氏父子站在宫太保身后,看戏一样看着她被刁难。 谢知晏站在两人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眸中映着女子的身形,却并未上前。 小锦儿说过,他们一明一暗,不能走的太近,让人发现了端倪。 所以他且忍三息。 一。 二。 就在谢知晏即将迈开步子上前时,云锦开口了。 “太保说了这么多,想来更知道如何做女子了?” “我……”太保一时被云锦问的语塞,不过很快便道:“自古以来,天下女子皆如此,谁像你这么离经叛道!” “离经叛道?”云锦不屑的笑了一声,“就因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所以女子就该像被圈禁起来的家畜一样,整日里待在后院,整日里勾心斗角,靠着你们施舍来的宠爱活着?” “宫太保,若我没记错的话,贵府夫人原本乃是株州崔氏的千金,自嫁与你后,便整日里以泪洗面,反倒是太保你,一大把的年纪,半年前才秘密纳了一房小妾,那小妾都能做您的孙女儿了吧。” “这就是你所说的女子该做的事情,只要遵从了你们男人的意愿,便不是离经叛道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他们也是才知道宫太保纳了个小妾的事情。 宫太保一向德高望重,与夫人伉俪情深,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的人。 没人去求证这事情的真假,这会儿正窃窃私语。 “你,你说这些干什么。” 宫太保胡子一抖,往后退去,一瞬间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戏弄,看戏,恍然大悟一样的……让他瞬间觉得无地自容。 他却不知道,三年后,女子再登朝堂,本就想拿个人开刀,给所有人提个醒。 三年的时间,有的人已经忘了,当初她初入朝堂时,是如何的了。 宫太保自己撞上来,还是条这么大的鱼,云锦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了。 “宫太保眼中的女子是什么样的?做你的玩物,还是配合你装什么伉俪情深,您是有多害怕我,担心我抢了你家族子弟的位置?还是担心我一人上了朝堂,便会有无数的女子看到,她们不愿再老老实实的被你们把控在手心里?” 云锦步步紧逼,没说一个字,宫太保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在场众人慢慢止住了声音,看着这时隔三年入朝堂,气势却仍不减当年的女子。 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学者,慢慢的,为云锦鼓起了掌。 自然,也有如宫太保一般的人,暗自掐肿了手心。 第124章 他那方面不行 谢知晏慢慢的后退两步,眸中藏不住的笑意,隔着几个人,温柔地注视着她。 难掩骄傲。 她啊,从来都像是阳光一样。 身在黑暗,亦能驱散黑暗,一切在她面前都被衬托的黯然失色。 瞳眸中,谢知晏自动忽略了影影绰绰的人,只看到她一个。 若是……他曾经早些去到她身边,把她抢走,裴望慈那个该死的人,就不会再有一点儿的机会接近她。 裴望慈本还愣愣的看着云锦,时隔许久,他再一次从女子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神采。 就在这一刹那,刺骨的杀意袭来。 裴望慈脸上一抽,瞬间抬起头来,顺着那有若实质的杀意传来的方向望去。 谢知晏?! 只是此刻谢知晏已收回了目光,视线再次落在了云锦身上。 裴望慈在他脸上看到了欣赏。 这让他心头一跳,忽然觉得莫名的憋屈。 “诶呦!” 文官们忽然躁动起来,惊慌的往太保所在的地方跑去,这也拉回了裴望慈的神志。 人群拥挤之下,他定睛一瞧,却发现太保此刻已经倒在了地上。 “诶呀!这可怎么办啊!” “快,快禀报陛下,叫太医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陛下到——” 不早不晚的,大殷帝正好在这时来了。 场面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挤掉了谁脑袋上的帽子,后者慌慌张张的将其从地上捡起来,握着笏板急急地站到了自己位置上。 可怜太保一人,就这么被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地上,方才还不知被谁给踩了一脚。 “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吧,发生了何事?宫太保怎么在地上躺着?” 大殷帝坐在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上,额前冕旒轻晃。 身边申公公见状,仔细瞧了两眼,才小声道:“陛下,宫太保好像是晕过去了。” “嗯?那还不快将宫太保扶起来带下去?” 经过了申公公提醒,大殷帝好像才知道宫太保晕过去这事儿一样,叫来殿外侍卫,一左一右将宫太保给架了出去,寻太医了。 云锦眼珠转了转,眼角余光悄然瞥了一眼坐在那高台之上的大殷帝。 她就不信,这里发生的事情,大殷帝会不知道。 金銮殿发生过什么事情,不可能瞒得过皇帝的耳朵。 “众卿家,可有本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晨朝会会像往常一样,无本便退朝时,皇帝忽然开口了。 “不日北漠特使,摄政王多罗冶即将抵京,此番前来,是为与我大殷协商贸易之事。” “众卿家对此可有什么看法吗?” “这……” 众人又是一阵的交头接耳,四下声音不断传入耳中,只有云锦岿然不动。 这会儿却更像个木头了。 北漠可汗崩逝的消息在她回到大殷后的几日便传到了皇帝耳中。 如今的北漠,老可汗幺子阿木尔继位,多罗部摄政。 当时朝野震动,表面上阿木尔继位,可实则王权易主,王庭的实际掌权人怎么可能阿木尔这个年仅十岁左右的小孩子。 如今多罗冶着摄政王忽然要来大殷,也难怪皇帝会此事在朝堂上说出了。 大殷帝扫视了一圈,视线从裴望慈身上移开,最终落在了云锦身上。 “云将军,你与北漠打交道最多,依你之见如何?” “回禀陛下。” 云锦自官列中站出,恭顺的说了一句废话,“臣虽与北漠打过交道,可都是在战场之上,这位摄政王深居北漠境内,从未上过战场,臣,对他知之甚少。” 此言一出, 大殷帝沉默良久, 冕旒之下,皇帝高耸的颧骨上,面皮不受控的抽搐了一下,染了岁月沧桑的眼尾多了几道纹路,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无比。 帝王不怒而自威,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云锦垂着眸子,未曾去看高台上皇帝那双以为不明的眸子,却能感受到直直射过来的视线,分明是要将她由外及里都仔仔细细的看个明白透彻。 她猜不透这位十六岁便执掌权柄的帝王的心思,可绝不能让他知道,她与多罗冶相熟。 冷汗逐渐的,打湿了背脊。 就在云锦以为大殷帝即将要责难时,中年的帝王终于开口。 “云卿,朕怎么记得你怀了身孕,可已顺利诞下麟儿?” 这问题问的猝不及防,着实打了云锦一个措手不及。 在场的众位文臣武将更是没想到陛下会在大殿之上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实在是……荒谬。 云锦定了定心神,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着。 “回陛下,臣……其实并无身孕。” “什么?” “这,这……” 此言一出,朝野震惊。 朝中大臣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时不时地还将目光投向裴氏父子。 两人也是不敢说,不敢言。 就像是被人下了毒的哑巴,现在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安安静静的听云锦随便编扯。 “此言何意?” 皇帝言语中已夹杂了些许愠怒之意。 “这……”云锦却是欲言又止,微微转头,以眼角余光看向站在文官末列的裴望慈。 又唯恐被众人发现似的,迅速转回头来。 但她如今就是所有人的焦点,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即便这样细微的动作,也在不期然间被无限的放大,尤其是这样一看便欲言又止的复杂目光…… 一瞬间。 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裴望慈身上。 若有若无的,有疑惑,也有猜疑琢磨。 被人用这种目光看着,还是生平第一次,裴望慈咬了咬牙,看着云锦的背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说,否则朕治你欺君之罪!” “陛下息怒。” 云锦立刻双膝跪地,咬着唇瓣,道:“此事……让太医一查便知,臣……实在不好开口。” 欲言又止…… 欲说还休…… 难以启齿…… 一瞬间,所有这一切的情绪都出现在了云锦那张英气而又明媚的脸上。 女子垂着眸子,耳根那抹红却已爬到了脖子。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寂静过后,转过弯儿来的人齐刷刷的回头,看向裴望慈。 这次,盯着的却不再是裴望慈的脸,而是…… 质疑,嘲笑,了然,怜悯…… 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在他面前放大了无数倍,刺激着他的感官。 事关男人尊严,裴望慈几乎想立刻开口反驳。 可云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陷入了绝望。 “陛下,此事臣并非有意隐瞒,只是那时……看在他的面子上,又被婆婆时常训斥,才在万般不得已之下而为之,也是想保住他和裴府的……脸面,陛下若还不信臣的话,大可叫宫里的嬷嬷来,一眼便知。” 裴望慈的脸色霎时间白了。 今时今日,他想起,自己从未碰过云锦。 “那为何今日又要将这件事说出来?” 皇帝的视线落在裴望慈的脸上,隔得远了,却是看不清那捉摸不透的神色的。 “起来说吧。” “多谢陛下,臣只是还不想死,不得已,便只能说出来了。” 云锦双手托着衣裳下摆,从地上起身,再度开口时,言语间已然轻松了不少。 “……”大殷帝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哈哈哈哈哈……” 明台宽大的龙椅之上,大殷帝笑的无比畅快。 大臣们原本憋着笑,这会儿也全都跟着笑起来。 在场的,也只有裴望慈和裴尚书两个笑不出来了,偏偏,他们根本无从辩驳。 难不成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以前对云锦的喜欢都是假的? 裴望慈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当初为了让云锦心甘情愿的嫁给他,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他几乎是日日都跟在云锦身后,做低伏小,关怀无微不至,当年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 云锦心中冷笑,她就是揪准了这些。 因为这件事,裴望慈在当时为自己博得了个好名声,一时间风头无两。 也正因为这件事,甚至有女子嫉妒云锦,想要在宴会上让她出丑。 每每想到这些,云锦只觉得无比可笑。 陈年旧事便只适合待在阴暗的角落,一点点发霉,蒸发。 至于大殷帝,她就不信他不知道华阳公主已经回来,且如今就住在芸贵妃宫中的事情。 他今日发问,不是想刁难她,就是有旁的什么意图。 思绪自三年前的桩桩件件事情中抽搐,大殷帝也止住了笑,挥了挥手。 “咳,这本就是你们的家事,朕也就不过问了。” “裴寺丞……” “陛下。”云锦忽然开口,非但在原本的位置没动,还打断了皇帝本欲说下去的话。 只见大殷帝皱了皱眉,但还是道:“云卿还有何事啊?” “臣却又一事想要恳请陛下准允。” “哦?那你说来听听。”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臣三年前进京时,您曾许诺过臣一件事。” 大殷帝看了站在一边上的申公公,申公公即刻会意,凑得近了些,俯身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 “哦,原是建府之事,朕的确记得曾允诺你,怎么,现在想建府了?” “是。” 云锦应着。 “……如今你已嫁做人妇,朕虽承诺与你开府,但此事非同以往。” “你且退下,容朕好好想想。” 云锦点到为止,说了这件事后便退了下去。 至于大殷帝答不答应……她想,要不了几日,皇帝一定会答应的。 “裴寺丞,北漠特使不日便要前来我大殷,此间事宜便由你来操办吧。” “陛下,臣……” 不等裴望慈说什么,大殷帝已经起身,“朕乏了。” “退——朝——!” 申公公扯着嗓子长长的喊了一句,堵住了裴望慈的嘴。 在众人的视线跟随下,大殷帝逐渐离开。 出了宫门,牧野已在外等候多时,云锦进了车厢,本想跟他说说今日的趣事儿。 可这车驾还未行出多远去,忽然颠簸了一下。 牧野再度坐稳时,一道人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坐到了云锦身边。 “你?!你,你个煞……指挥使,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可告诉你,小爷可不怕你!” 牧野也只有这张嘴是硬的,可身体却很诚实,言罢就要拔出放在身边的佩剑。 谢知晏抬脚,直接踹在了那剑柄上,将刚拔出来三寸的剑当啷一声踹回了剑鞘里去。 牧野后知后觉的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手中的剑,脸都绿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眼见牧野一脸惊疑不定的看着谢知晏。 云锦笑着推了推他,“你别吓他了。” “你们……认识?” 牧野抬起手,食指指了指云锦,又指了指谢知晏,十分惊奇。 按理来说,这两人不应该认识啊? “他是我哥哥。”虽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云锦含笑分别介绍着。 但两个男人听完,却是不一样的反应。 牧野明显松了一口气。 谢知晏却侧过头,深深地看了云锦一眼,那眼神,实在称不上清白。 谢夕螺说得对,他好像真的要成她哥哥了。 可……他贪心,不甘心只做哥哥。 谢知晏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如此明显的危机感。 “原来你们还有这一层渊源呢,刚刚是我小题大做了,既然你是云锦的哥哥,那也是我的呃” 牧野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知为何,谢知晏明明没动手,但他却感受到了杀气。 聪明的牧野很快就将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切,他还不愿意套近乎呢。 本就不大的车厢内,因为坐着三个人,如今显得十分拥挤。 云锦左看看,右看看。 “晏哥哥,你怎么忽然来这儿了?” 谢知晏暗自磨了磨牙,小锦儿看她的眼神是不是太纯洁的点儿。 纯洁的好像是在看最亲近的人的那种感觉。 虽然做她最亲近的人是他愿意的。 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偏差,现在的形式,完全与他想要的不一样啊。 男人陷入了无限的自我怀疑中,将两人每一次见面的种种都在脑海中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她把他当成了亲哥哥一样的角色。 第125章 男人的第六感 谢知晏还在自我怀疑。 云锦却没想那么多,见他半晌没说话,表情还颇为严肃,还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顿时正了神色,也认真起来。 “晏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谢知晏回过神,便看到云锦正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 他有些欲哭无泪。 好像的确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可又不能跟她说。 “别担心,我没事儿。” 不想让云锦看出来端倪,他微微笑着,想打消她的顾虑。 却未曾想到,云锦在看到他脸上的笑后,已经自动脑补出了一系列的事情。 晏哥哥一定有事情瞒着她,而且还是相当棘手的事情。 他不告诉她,是怕她受伤害吗? 可是他们不是说好了,祸福与共的吗,可到头来,他却不愿意把一点儿棘手的事情告诉给她。 “我来是想告诉你,今天殿上那一番陈词,说的漂亮!” 谢知晏习惯性的抬手揉了揉云锦已摘下官帽的脑袋,语气温和中藏着几分骄傲。 云锦不觉有他,提到朝堂之事,很快勾起唇瓣。 “你不会觉得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伤风败俗吗?” “怎么会。”谢知晏立马否定,想了想,又道:“我在一旁,可将裴家父子的脸色都看的一清二楚了,也算是活久见了,我还是第一次在人脸上看到五颜六色是轮替着来的。” “哈哈哈哈……” 云锦成功被他逗笑了,笑的前仰后合的。 谢知晏虽不说什么,却默默地将手放在了她脑后的车厢内壁上,防止她笑的忘了形,磕了头去。 牧野一脸痴呆地看着这一幕,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是他疯了,还是这世道疯了。 他竟然从那个煞星的脸上看到了温柔?温柔!!!那可是温柔啊! 谢知晏杀人不眨眼的,整日里似笑非笑的样,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就要将谁给抓到诏狱去了,可现在这个杀神竟然正跟他坐在一块儿,还对云锦展现出了无微不至的关怀。 反观云锦,也……让他不敢认识。 不是,谁来告诉他,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曾经在军营里叱咤风云,一言不合就给他一个爆栗的女人,竟然也会有难得的,这么柔软的一面,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看到云锦这样了,从前,也只有裴望慈能窥见几分她温柔的一面。 为防止自己是在真的做梦,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 “嗷~!” 嚎叫声自车厢传出,也让对面两人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四眼不解。 牧野:“……啊哈哈,没事儿,没事儿。” 话虽这般说,心中却难掩的几分失落,没来由的,胀胀的。 云锦没察觉到牧野的不对劲儿,谢知晏却眯了眯眼睛,看着这个年轻的青年人。 男人之间的嗅觉告诉他,这个人对云锦的心思并不单纯。 谢知晏上上下下打量着牧野,撇了撇嘴,面前这人,除了比他年轻些,也没什么优势了。 他拿什么和自己比?哼。 想到这里,谢知晏又收回了目光,不再关注牧野了。 “小锦儿,我在京中还有几处私宅,若你不想住在裴府了,可以直接搬出来,你放心,没人知道那几处私宅是我的,不会让人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的,外人听着颇为暧昧。 可云锦当局者迷,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却还是摇了摇头,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谢知晏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我在裴府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哦?”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但我有预感,那里一定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云锦黑色的瞳仁亮晶晶的,带着几分狡黠。 谢知晏微微勾起唇瓣,注视着她,小锦儿可真好看。 “嗯。” 男人点头应着,像是看入了迷似的,侧过头盯着她。 被这么盯着久了,云锦也察觉到一点儿不对劲儿来,但还没等她想明白,马车便停下。 “公子,到裴府了。” 车夫的声音再度自外面响起。 云锦的注意力被转移,回过神的功夫,想说什么来着,却忽然又忘了。 算了。 就在云锦与二人做了告别,起身要下车的时,手腕却被人捉住。 她下意识回头。 四目相对,心中仿佛落了一滴水,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身体可有哪儿是不舒服的?是夕螺让我问的。” “哦。”云锦回过神来,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的避开了谢知晏的眼睛。 那双狭长的眸子太过深邃,深邃得摄人心魄,只看了一眼,却仿佛要将人的魂儿给勾走了似的。 “我没什么事儿了,你,你们别担心。” “她的药很管用。” 不自觉的,云锦说话有些不自然,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说完,她看向手腕上还禁锢着的大手,顺着那双手臂,又看向大手的主人。 谢知晏很快松开了她,放在袖子下的手不自觉的摩挲了两下。 “有事就让苓俏来寻我。” “嗯。” 云锦点头,掀开帘幕,越下了马车。 瞬间。 马车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牧野眨了眨眼睛,平日里仁是他在这京中作威作福,面对那些公子哥儿也都是公子哥儿里的哥,可此刻对面的人是谢知晏,牧野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别说话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谁知道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会不会忽然把他抓到诏狱里去。 到时候家里那个老顽固知道这件事了,还不得把他打掉一层皮去。 思虑再三,牧野决定避其锋芒。 俗称,装死。 “跟小锦儿很熟?” “啊?”牧野心脏一跳,抬起头去看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此刻,他悲催地发现,煞星还是那个煞星,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捉摸不透的样子了。 男人不说话了,就这么盯着牧野。 牧野心脏一抽,觉得对面的男人比他爹给他的压迫感还强。 迫于淫威,他只能将所有的事情,包括怎么认识的云锦,又是怎么跟云锦相熟的,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嗯。”谢知晏点了点头。 就在牧野松了一口气,以为这活祖宗终于可以离开的时候,谢知晏又开口了。 “听闻你已有婚约在身?” “额,是。不过那都是老头子定下的,我跟那女子根本就没什么交集……” 牧野下意识地解释。 他在外面自由自在惯了,才不想被所谓的婚约给束缚住了,因此也从不将那婚约当做一回事。 “你已过了弱冠之年,是该考虑婚事了。” 谢知晏忽然道。 牧野:“……你,你别想害我啊,我告诉你,小爷的婚事,我,我自己做主。” 牧野一脸惊恐的看着谢知晏,心惊肉跳。 这煞星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还操心起他的婚事了。 谢知晏却不说话了,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情。 牧野咽了一口口水,手指抬起,颤颤巍巍的指着他,“你,你别打什么歪主意啊。” “收收你不该有的心思,谢某自不会插手你的婚事了。” 言罢,不等牧野恼怒,谢知晏已经从车厢内翻了出去。 牧野掀开小窗帘幕,可目之所及除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哪还有谢知晏的身形了。 他只能愤愤落下轿帘,使劲儿锤了下软垫。 “小爷凭什么听你的话!”明明是他跟云锦相处的时间更长些。 与此同时,云锦对之后车厢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刚跨步进了院子,迎面就被泼了一杯热茶水。 云锦虽侧身躲过,但官服下摆不免还是被溅上了些。 滚烫的茶水大半撒在地上,冒出热气。 她低头看了官服下摆,又抬起头看了眼正端着茶盏的孔嬷嬷。 “诶呦,少夫人恕罪,老奴这老眼昏花的,也没看到您从外面进来啊。” 孔嬷嬷抿唇含着笑,手里的茶盏还在往下滴着水,显然是蓄谋已久的,哪有什么道歉的意思。 云锦了然点了点头,迈过地上那一滩茶水,平静地走到孔嬷嬷面前。 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看的一旁侍候的丫鬟小厮们一阵的肉疼,纷纷低下了头去。 “你,你竟然打我?” 孔嬷嬷捂着半张脸,表情仿佛要哭出来。 下一刻,她就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堂里,跪在了裴尚书和大夫人面前。 “老爷,大夫人,这么多年了,老奴在府里还从没被这样对待过,方才老奴不过是不小心泼了一杯进了虫儿的热茶水,可也没沾到少夫人身上,她,她就给了老奴一巴掌……” “老奴这脸皮都不要了,可要到何处说理去啊!” 刁奴。 云锦暗诽,从前进了裴府,她可真是收敛着性子了。 甚至像变了个人一样,才让这些个刁奴有恃无恐,欺负到她头上来。 为了裴望慈,她竟不知不觉间,连自己都不像了。 现在想想,她是真的犯了蠢,才会被人这样对待。 云锦提步跨过门槛,随着孔嬷嬷哭诉控告的泣音,迈入堂内,不偏不倚的,在孔嬷嬷身边的位置上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出好戏。 “……” 孔嬷嬷的声音渐渐止住,一脸惊恐的看着身侧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看着她的云锦。 “你,你还想干什么?” “说啊,怎么不接着说了,本将军还没听够。” “我……” 孔嬷嬷一脸求助的看向了正前方端坐着的大夫人。 “云锦,够了。” 大夫人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来,严声道。 云锦直起身子,悠闲地勾过茶盏,倒了一盏热茶,随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慢慢的,将那盏茶浇在了孔嬷嬷的脑袋上。 “啊啊啊!烫死我了!” 猝不及防地,孔嬷嬷连躲避都来不及,被烫得满地打滚儿。 “云锦!” “她弄脏了我的官服,要我明日如何去上朝,还是说我明日穿着这带茶渍的官服上朝,让外人也知道知道,裴府的家规门风呢。” 云锦五指扣着杯沿,将那杯盏稳稳的放在了桌子上,只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裴府可真是容你不得了。” 大夫人霸道惯了,如今正大声斥着,转头叫来了马嬷嬷。 “去,将慈儿叫来。” 马嬷嬷应了声是,很快便下去了。 未多时,跟着马嬷嬷来的,满脸沉郁之色的裴望慈跨步进了堂内。 见到云锦坐在那儿的一瞬间,裴望慈的脸色更难看了。 “父亲,母亲。” “慈儿,坐下。” 大夫人开口,裴望慈这会儿即便再不情愿看到云锦,却也不得不跟她共处一室。 云锦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裴望慈,神态之放松,更像军中的痞子。 就在这时,大夫人像是发号施令般,再度开口。 “慈儿,今日当着我和你父亲的面,你即刻将她给休了去,我们裴府小门小户,是容不下她这尊大佛了!来人啊,备齐笔墨。” “母亲……”裴望慈激动地站了起来,却迫于母亲的威势,欲言又止,最后恳切的看向父亲。 只是这一次,裴尚书只是抬了抬手,让他坐下。 很快笔墨纸砚被呈上来,云锦并未阻止,反而看向裴望慈。 她自然知道裴望慈心中所想,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裴望慈就写了休书,世人都会以为裴望慈这是恼羞成怒,所以才会休妻,到时谣言尘嚣之上,可不是人力能阻止得了的,他这辈子都别想从这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 不过她还是想看看,裴望慈这个唯母命是从的男人,这一次到底敢不敢反抗他的母亲。 结果显而易见。 刻在骨子里的听话,已经让他根本升不起一点儿忤逆的心思。 很快,休书被递到云锦面前。 云锦欣然接过,认真的从左到右看了一遍,而后,在大夫人得意的目光中,将休书一撕成了两半,那张俏丽明媚的容颜从撕裂的休书后露出来。 裴夫人猛地拍桌起身,“你!” “看来我说过的话,全被你们当做耳旁风了?” 云锦冷笑一声,分毫不似从前。 第126章 惦记很多年 “今日没有旁人,那我不妨再将话说的明白些,当年我识人不清,看上了裴望慈这个败类。” “狸猫换太子的戏码想必已经玩儿够了吧,那接下来,我们不妨换个戏码,瓮中捉鳖,你们觉得如何?” 云锦一扬手,白色的碎纸片顿时漫天飞舞着落下。 像是为死人出殡的场景。 “够了。”一片寂静中,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沉闷,压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裴望慈赤红着眸子看向云锦,莲花似的眸中,眼白逐渐爬满了红血丝,看起来疯狂又绝望。 “云锦,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在逼我,你们一个个都在逼我!”他发了疯似的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歇斯底里的吼着,忽然从袖子里抽出匕首架在了脖子上,青筋暴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始料未及。 裴尚书和大夫人惊恐的站起身,想要靠近裴望慈又不敢。 只能无助地劝着,“慈儿,听娘的话,把刀放下,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就是啊,望慈,听话,快把刀放下,这么大个人了,成何体统。” 裴尚书不劝还好,这一劝,让裴望慈更加激动了。 “哈哈哈哈……父亲,你从小就这么说,你就只知道这么说!” “我……唉,望慈,你先别激动。” “你们都别过来!” 裴望慈以死相逼,仆人们吓得具都一脸惶恐的跪在了地上。 在场的,也只有云锦这个曾连裴望慈受了一点儿皮外伤都要心疼的人,如今却成了最不在乎他死活的那一个了。 见裴望慈拿刀架着脖子,却迟迟不动手,甚至连一点儿皮都没擦破,云锦十分不满。 他怎么还不动手? 裴府最出息的儿子血溅门庭,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呢。 却在此时,裴望慈猛地转向云锦的方向,赤红着双眼,悲痛道:“云锦,你不要再逼我了,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可那都是有原因的,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我只是一个臣子,我没办法忤逆那些人的意思,就算不是我,你仍旧逃不过那些人的手掌心。” “他们想捏死你,比捏死一直蚂蚱还要简单。” 说着,说着,一行清泪自裴望慈脸上滑落,汇聚到下巴上,没入衣襟。 “那个人是谁都好,偏偏不该是你。” 云锦直视着裴望慈的眼睛。 就算是死,她也绝不希望是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一刀这样的死法。 生死关头,他终于惶恐的发现,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女子,如今看着他的眼神只剩下冷漠。 那样刺骨的冷漠,好像曾经的温情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没有伤心,没有失望,甚至连恨意都没有。 他忽然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惶恐,刀架在脖子上,他本以为能看出云锦面上一点儿,哪怕只是一点儿的破绽,一点儿的不忍心。 可什么都没有。 骑虎难下。 “想去投胎就快点儿动手,我可没空陪你在这儿过家家。” 云锦的话,彻底浇灭了裴望慈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云锦,你真的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吗?” 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呵,愚蠢。” 这话,既是在说裴望慈,也是在说自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再猜不出裴望慈的心思,那还不如换好了衣服自己去躺进棺材板儿了。 难以想象,裴望慈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以为自己还有资格让她心软。 自回京后,看到裴望慈的每一个瞬间,她都觉得自己以前一定是被人下了迷魂药,才会在那个时候看上裴望慈这么个自以为是的东西。 她转身便走,走时还不忘向后挥挥手,“先走了,血别溅到我身上,脏。” …… 谢府。 谢夕螺坐在药炉子边上,一手拿着医书,一手拿着扇子,边煎药边学习。 她师从韩笠,虽然跟师父比,只算是个半吊子,但已比民间的大多数大夫都强上不少了。 也就只有师父不满意,她刚从紫荆关回来,他就迫不及待的来谢府,直戳她脑门。 哼,她才不笨。 虽然现在煎的药是师父开的药方,但她学就是了。 不过,谢夕螺看着韩笠亲手写的手札,越看越觉得看不明白了。 忽的,脑海中想到了什么,只听谢夕螺道:“我觉得锦姐姐可厉害了,可是……” 欲言又止的,少女满脸困惑地回过头,“二哥,你说像锦姐姐那么聪明的人,当初为什么会看上裴望慈那种虚伪的家伙啊?” 男人下棋的手微顿,随后将白子放入了竹篓子内,手指在棋子中搅弄了一阵儿,又重新拿了一颗出来,“误打误撞。” “什么?” 谢夕螺更懵了。 谢知晏却未再说话,沉默地将白子落入棋盘,彻底堵死了黑子的最后一口气。 挚友,至亲,情爱,终究是不一样的。 小锦儿从未感受过爱。 战场上,她有可以交付后背的生死之交,紫荆关内,她有忘年的挚友,忠诚的下属。 可那些终究是友情,终是不一样的。 那个时候,裴望慈的出现,不同于军中那些糙汉子。 正好满足了小锦儿心中对于所有的关于夫君的想象。 因为这一层原因,她自动忽视了这个人的目的,甚至为了他,甘愿忍受裴府带给她的各种不公。 谢知晏拂袖,棋盘地上棋子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滚落了一地。 谢夕螺后背一抖,扇风的速度莫名加快了。 完了完了,她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了,她还是好好的闭嘴吧。 “药何时煎好?” “快了快了。” 谢夕螺僵硬地梗直了脖子,抹了一脸的灰,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她哥的脸色。 好可怕,好可怕,早知道她就继续在紫荆关逗那些傻子玩儿了。 省的回来还要时不时的顶着哥哥的气压和师父的耳提面命。 就在气氛紧张时,毫不知情的夜二自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只脚刚踏入这片范围内,就觉得气氛有点儿微妙,夜二没多想,附身到谢知晏耳边。 “大人,公孙宸动手了。” “瑞王今日午后协友去北苑围场狩猎,据说是因为马忽然受了惊,冲撞进了树林子,瑞王被林间横木带下马,不但摔断了腿,连那张脸也险些毁了。” “夜影呢?” “影大人正暗中保护韩太医的安全,所以差属下快马加鞭来将这件事告诉您。” “嗯。芸贵妃那边可有动静?” “有,芸贵妃听闻此事后大怒,即刻命韩大人出宫为端王诊治,侯公公也跟着出了宫去,据说那日跟着瑞王的仆侍全都被秘密处死了。” “自乱阵脚。”谢知晏淡漠评价道。 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就自乱了阵脚,那么大年纪了,还一点儿不镇定。 “去,添一把火,瑞王府的旧事也是时候翻一翻了。” “得令,属下这就去办。” “二哥,药煎好了!” “装起来。” 言罢,谢知晏起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谢夕螺正纳闷儿着,这边刚用药壶装好了药,听到开门声时,她一转头,就瞧见谢知晏换了身行头,浅绿色的长袍,外罩一件松绿色的竹衫,站在那儿跟个贵公子似的,谁能想到这人刚刚还轻描淡写地要揭别人的坏事呢。 “额,二哥,你这是要……”谢夕螺上下打量了一阵儿,“你不会要亲自去送药吧?” “有什么不妥吗?” “锦姐姐不是说,不让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嘛。” 谢夕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噤了声,算了,她操心这么大多干什么。 她还是想想要怎么应付韩笠那个一言不合就要打她手心的师父吧。 “如何?” 谢知晏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眼谢夕螺,就在谢夕螺准备夸的时候…… 男人忽然摆手,接过谢夕螺手里的东西,“问你好像没什么作用。” 说完,谢知晏飘飘然的走了。 留下谢夕螺一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不过,没多久,她就更凌乱了,因为从宫里和瑞王府憋了一肚子气的韩笠随后便到了。 “阿宴呢?” 韩笠来到谢府内宅,口干舌燥地猛灌了一口水,转头便去寻谢知晏的身影。 然而廊亭下除了苦读医书的谢夕螺外,便见不到半个影子了。 谢夕螺缓缓从书卷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师父,我哥他去开屏了。” “什么?” 韩笠在瑞王府和芸贵妃那儿装了几个时辰的孙子,现下只觉得脑子胀呼呼的。 转悠了一阵儿才明白了谢夕螺的意思。 “……” 他就知道,阿宴满脑子里都是云锦,从前入了北府卫,是为了云锦,一步步往上爬,不惜冒着被杀的风险坐到了指挥使的位置上,还是为了云锦。 惦记了多少年了,现下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了,这人还哪能把持得住了。 至于把持不住的某人。 月黑风高,正拎着药爬裴府的院墙。 轻松躲过了巡逻的仆役,男人足尖轻点,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已来到了蘅芜苑外。 谢知晏估摸着院墙的高度,向后退了几步,旋即利落的翻墙,落地。 还未来得及起身,冰冷的匕首已抵在颈侧。 “举起手。” 熟悉的女子的声音响起,谢知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声音中暗含了几分笑意。 “将军饶命啊,我只是来送药的。” 说罢,谢知晏当真晃了晃手中的药膳盒子。 “呀。” 云锦赶紧撤开了抵在他脖子上的刀刃,关切道:“有没有受伤?” “无妨。” 谢知晏抬起拇指肚抹开了脖子上流出的一丝血,好奇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守着,难道有刺客来过?” “刺客暂且没来,但我刚刚听到了院中有动静……” 云锦边说着,又从怀里抽出了帕子,以食指肚惦着帕子的一角,踮起脚尖来去碰他的脖颈。 “我觉得有古怪,所以就出来看看,没想到……恰巧……”撞上了。 后面的字被云锦尽数吞入了口中,她扭头,眼睛微微眨了一下。 此刻晏哥哥正握着她的手腕,主动倾身过来,露出了受伤的脖颈,带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摁在那儿的伤口上。 离得近了,她能嗅到他皮肤上散出的淡淡冷松味道。 指尖是脆弱的颈部皮肤,与她的指肚只隔着一方丝帕的距离。 月下,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成熟的性感。 与他触碰的手忽然热得发烫,一瞬间,云锦整个人都红了。 是羞的,也是耻的,她刚刚,竟会对晏哥哥起了那样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晏哥哥生得好看,哪哪儿都好,却是真心实意的将她当做了妹妹的,可那么一瞬间,她竟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云锦迅速的收回手,背在了身后,轻咳一声,“晏哥哥,这盒子里是什么啊?” 她本试图转移话题,奈何这话题转移的实在生硬了些。 后知后觉的,晏哥哥刚刚好像是说了,这是药膳盒子,里面装的自然是药了。 “是韩笠开的药房,小螺熬得药。” “韩笠?韩太医?” 云锦的注意力被这名字所吸引,她虽刚回来,这几日却也没闲着。 芸贵妃身边有什么人,她已经查的一清二楚,这韩笠,就是常为芸贵妃诊脉的太医。 “对,我与他是知交旧友。” “原来……”如此。 云锦反应过来,怪不得呢,她差人调查这位韩太医时,发现他的背景十分干净,而且过于干净了,寒门出身,只有一祖母尚且在人世,却能经过层层筛选,在一众有身份的考生中脱颖而出,一举入了太医院,而后还能在芸贵妃身边做事。 这样的成绩,放在哪儿都是无比亮眼的了。 很快,云锦回过神来,发现两人在这儿站了好一阵儿,“走走走,进屋去说。” 谢知晏欣然点头,对自己刚刚的表现颇为满意。 直到两人进了屋,留苓俏在外面守着。 谢知晏将药膳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又将那一小壶从里面拿出来,褪去了外面用来保温的紧口布袋,此刻药的温度刚刚好。 第127章 颤声娇 “给。” 他亲力亲为的倒好了一碗药,送到了云锦面前。 云锦看也没看,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这下,反倒轮到谢知晏皱眉了,“不苦吗?” “……还,还好。” 云锦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渍,含糊不清的应答着。 谢知晏深深的吐了一口气,道:“韩笠开的药都是苦的,你的这碗,放了苦果根,寻常人喝了都要苦的将要吐出来,就算再能人,也不会像你这样。” 云锦:“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知晏十分苦恼,他竟什么都没看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是她回来那日。 “我回到裴府的第三日。” 眼见现下已瞒不下去了,云锦只得一五一十地承认了。 她的确慢慢地,失去了味觉,就连内力也十分不稳。 她知道,这身子,终究还是像个破屋子一样,很难再修复好了。 “跟我回府,韩笠医术高明,他定是有办法的。” 谢知晏的话不容置疑。 韩笠口中的,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云锦却摇了摇头,“晏哥哥,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嘛,而且,我还有事情要做。” “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吗?” 云锦沉默了,半晌,她诚实道:“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只是若最终的结果避免不了要死去的话,她总要将现下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不留下遗憾才好。 “云锦,那我呢?”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仿佛是来自虚无缥缈的,淡淡的一问,却透着莫名的悲伤。 重逢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唤她全名。 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云锦心乱如麻,不知该作何回答。 “晏哥哥,人生不过三万余天,有的长,有的短,你又何必为了我……” “云锦。” 谢知晏忽然抬起头。 云锦张了张嘴,后面的话渐渐地归于无声,她看着他,却不敢直视他的眸子。 “你从头到尾,从未想过我,是吗?”我在你心中究竟算是什么。 “我……” “小锦儿,当初是我做错了,我不该与你分开,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有今日这诸多的是非……”谢知晏忽然垂下眸子,整个人从椅子上颓然的滑下,半蹲着,靠在了云锦腿上,像是受了伤的大猫,双手放在云锦膝上,微微蜷着,却没有一点儿的力气。 看他这般模样,云锦有些急了,便要拉他起来。 “这怎么可以怪你,事情又怎么能这样算,你帮了我那么多。” “小锦儿,我心甘情愿的,我其实……”谢知晏忽然抬起头来,鼓足了勇气,干脆要将心底的话都给挑明了。 “哐当!”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条件反射,云锦即刻站起身,眼神也在瞬间变得无比凌厉。 幸而谢知晏躲得足够快,不然下巴非要被一腿骨给打肿了不可,至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喉结滚动,谢知晏抬头看了眼站起身一脸警惕的女子,从这儿能看到她紧绷着的下巴,以及几乎抿成了一条线的嘴角,无奈的,谢知晏只能将一肚子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嘘。” 云锦一边低下头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挥袖熄灭了屋内的烛火。 室内即刻陷入昏暗之中。 轻巧的脚步声响起,谢知晏耳朵动了动,已有将外面这些不速之客尽数杀干净的心思。 然而下一刻,手便被拉过。 云锦牵着谢知晏的手指,拉着他起身,一步步的往后退去。 “嗖!” 锋利的箭矢划破纸窗,射进了屋里。 云锦抬脚踹翻了桌子,拉着他躲在了桌子后面。 箭矢不断的被订在桌子上,发出铛铛的声音,谢知晏的注意力却全在云锦身上。 “此处躲不了多久,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儿,不然非要被射成筛子。” 云锦瞥向四周,很快便将目光锁定在了一旁桌上武器架子上摆放的鎏金镋上。 她松开了谢知晏的手,趁着箭势减弱的缝隙,便要冲过去拿武器。 然而刚探出一条腿,箭雨蓦然凌厉起来。 “小心。” 谢知晏拉过她的手臂,在箭矢袭来之前,将云锦拽了回来。 惯力之下,云锦直接跌到了谢知晏的臂弯里。 “唔。” 男人闷哼一声。 云锦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起身,却又被拽了回去。 “别动,危险。” 外面的人该是有心置云锦于死地,行动之前做足了准备,知道跟云锦硬拼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便先放箭来伤她,也好再破门而入。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谢知晏探出半个头去瞄了眼箭矢射进来的方向和密集程度,估摸着外面该有十多个弓箭手。 这么多的人,是如何牵无声息的来到裴府,又能无声无息的摸到这偏僻的蘅芜苑来的。 谢知晏清楚,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等下我数一二三,我去那边吸引他们,你去拿武器。” 谢知晏指的方向,正是月光照进来的方向,可这么贸然冲到那儿去,实在太危险了。 “不行。” 云锦下意识的不同意他的做法。 “小锦儿,没事的,相信我,把匕首给我,躲开这几支箭,我还是有把握的。”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再这么跟他们耗下去,早晚得变成筛子。” “听我的。” 云锦也深知,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将匕首交给了谢知晏。 “注意安全。” “放心吧。” “一。” “二。” “三。” “跑!” 几乎是话落的同时,谢知晏比云锦先一步冲了出去。 月光入户,倒映出一闪而过的光影,一瞬之间,几乎所有的杀手都调转了弩箭的方向,对准了那一闪而过的谢知晏的影子。 “不对!屋里还有人!” 女子警觉的声音自外面响起,她当即抬手,袖箭疾疾的朝着云锦所在的方向射去。 然而此刻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云锦已利落的挑起了鎏金镋握在手中,挥动鎏金镋朝着谢知晏所在方向而去。 鎏金镋在手,箭矢尽数被挡了下去。 “走。” 云锦拉过谢知晏的手,抬手将一柄剑抛给了他,一边躲着箭雨,一边向后退去。 屋外,戴着比之白雪还要白的面具的女子抬手。 弩箭霎时间停下。 云锦与谢知晏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警觉。 真正的鏖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然而此刻的云锦却并未看到,谢知晏的脸色比之刚刚已开始有些不对劲儿了。 轰的一声,房门被撞破,黑衣人手持横刀,飞身杀入。 云锦拽过谢知晏,将其拉在了身后,反手抹了面前黑衣人的脖子。 在这间隙,她以镋尖划破身上的黄衣,扯下一段布料向后抛去。 “戴上。” 她还是怕将他给牵扯进来。 谢知晏听话的蒙住了大半张脸,紧随其后加入了这场厮杀中。 为防被人认出,谢知晏使的招式都是平日里不常用的,肉眼可见的生硬了许多。 “砰!” 近身的黑衣人被云锦一镋掀飞了出去,砸在窗子上,掀起了一阵木屑扬尘。 身后的黑衣人还想趁机偷袭,谢知晏直接抄起地上的仙人球扣在了他脑门上,疼的那人哇哇大叫。 云锦回身去看谢知晏,火光中,却见他面色潮红,即便戴着面纱,整个人也非常的不对劲儿。 就在这时,那戴着面具的女人终于一步步从外面踏进来。 “真是没想到啊,云将军屋内竟会藏着个野男人。” “你是谁?” 见那面具女进来,黑衣人尽数停止了动作,却仍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这边。 苓俏刚上茅房回来,吹着口哨,刚要拐过来,然而一抬头,却见房子塌了一半了。 她豁然抬起头,定睛一看,下一刻,想也没想就要冲过来。 却被云锦以眼神给制止了。 白面具下,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将要回头看去。 “你是贵妃的人,还是裴府的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云锦的话,彻底吸引了白矖的注意力,面具下,她又将目光定格在了云锦身上,却在看了看她之后,又将眼神转悠到了谢知晏身上,骤然哼笑道:“看来你的野男人快要死了。” “你什么意思!” 云锦根本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一手搀着谢知晏的手臂,戾声问面具女。 “我,没事儿……” 谢知晏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啪,啪,啪!” 白矖一下一下地鼓着掌。 “好有毅力的男子啊,中了颤声娇,如今还能保持着理智,怪不得云将军会金屋藏娇呢。” 颤声娇?那是什么玩意? 听上去怎么像是…… 云锦蓦然看向脸色绯红,大汗淋漓的谢知晏,咬了咬牙。 “卑鄙的东西,你们也只会用肮脏的手段。” “呀,将军心疼你这男宠儿了啊,可谁让他今夜在此,不然中了这颤声娇的,就该是你了。” 谢知晏抬起眸子,冷厉的眼神直直地射向戴着面具的女子。 白色面具,女子。 他深吸着气,袖子下握着匕首的手刺入腿上皮肉。 血腥气蔓延。 “晏……你……” “小锦儿,我没事儿,别担心。” 谢知晏一手扶着插满了箭矢的桌子,另一只手拔出匕首,“杀了她。” “杀人啦!杀人啦!” “有刺客!” “杀人啦!” 远远的,苓俏的大嗓门突兀地传了过来,响彻在裴府上空。 此事毕竟只有裴府的少数人之情,所以才支走了家仆,如今那些个仆役都被苓俏这一嗓门给喊醒,虽不知情,却都抄起家伙事儿冲了过来。 “哪儿呢,哪儿呢!” “这边!” 身后跟着身强体壮的家仆,苓俏有恃无恐,大摇大摆地带着人就从远处往蘅芜苑的方向冲过来。 火光照亮了半个裴府。 “护法,不好了,来人了。” 护法? 云锦心思流转。 谢知晏垂着头,暗暗磨牙,原来是——贵妃的人,影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白矖回头望去,举着火把的家仆们已离的越来越近,“废物。” 趁着这空档,云锦瞅准了机会,抽出怀中的香囊便甩了出去。 香囊落地,口子打开,白色的烟粉末霎时间飘散溢出。 “唔!” “护法小心!” 黑衣人捂住口鼻,下意识往后退去。 “走!” 云锦拉住谢知晏,掀飞面前的红木圆桌,便往后窗疾跑而去。 一脚踹开后窗,云锦先是将谢知晏推了出去,而后翻身跃下。 蘅芜苑主卧后是一片及腰的花田,云锦撑着已然将要失去理智的谢知晏,一步步的往花田里走去。 “小锦儿,你,你快走。” 谢知晏已然有些神志不清,鬓发被汗水打湿,双目也泛着不正常的红,脚步踉跄。 “我怕我会……” “反正我是不会放着你不管的。”云锦非但没松手,反而抬起他的手臂扛在了肩上。 此刻,男人就像是一个大火炉,云锦与他肌肤想贴的地方几乎像是被灼烧般。 后方屋子里传来动静,想来是杀手追上来了。 这些人这般有恃无恐,定是得了裴家的首肯了,不然家仆将至,他们不想怎么逃跑,怎么反而会对她紧追不舍。 云锦急急地带这谢知晏蹲下身,以花田为掩映,屏住呼吸藏匿了身形。 然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片花田就这么大,他们早晚都会被发现。 云锦脑海中急急地转着。 忽然,目之所及的地方,有一棵足以三人环抱的大树。 云锦拉着谢知晏的手,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的往大树那边挪去。 “云锦,别躲了,今日你插翅也难逃了!” “还有你那男宠,若你愿意将他让给我,我倒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 面具女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云锦直接将她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全神贯注地往大树的方向挪去。 一只脚刚踏到了树边上,云锦靠着树身,本想观察杀手的动向。 然而下一刻!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自脚下的土地里隆隆作响,云锦眼珠一转不转,以极其缓慢的动作,一点一点向下看去。 只听得不知是什么机关嘎吱嘎吱的扭转,扣合…… 第128章 暗室偷香失方寸 脚下看似夯实的地面忽然裂开。 两人根本来不及躲避,云锦连带着谢知晏就这样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急速下坠,双双砸在了地上。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头顶上最后一点光亮轰然闭合。 云锦往身下看去,这才发觉,原是因为地上有一张方圆的大红色软垫。 就是这软垫接住了他们,不然从这么高的地方坠下来,非要将骨头摔错位不可。 “咳咳咳……” 谢知晏从地上起身,以手臂捂着嘴巴,压抑着身体内滚滚热潮。 云锦刚想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却被谢知晏躲开了。 男人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直到退到了墙角。 前方无尽的黑暗中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别过来。” 本就中了药,刚刚又一番折腾,如今谢知晏体内早已燥热难耐。 胸口的衣襟被他扯开,露出了大片流淌着汗珠的坚实有力的胸膛。 此刻正上下起伏,仿佛有什么即将从里面跳出来一般。 四下一片漆黑,只有看不清的暗道的尽头有一点点的光亮。 寂静,除了水声,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寂静。 黑暗中,男子的压抑的喘息声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胸膛中鲜红的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仿佛在就在耳畔。 “颤声娇若不解,你会死的。” 这是那面具女说的话,虽然她对此半信半疑,但那些人明摆着就是想治她于死地,箭尖上涂得这颤声娇,一定也不会是什么容易解开的东西。 “呼……呼……” 谢知晏整个人都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使劲儿抓住了冰冷的,凸出墙壁的石头,锋利的石头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滴落,他企图以这种方式缓解难捱的阵阵热潮。 额间、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耳边一切的声音都在远去,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淡香。 几乎所有的感官都在叫嚣着,占有她。 占有面前的女人,那是他喜欢的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揣在心里的人。 “不要,不可以。” 谢知晏神志不清的使劲晃动着脑袋,却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 不行,绝对不行。 他不能那样对她,那样与禽兽还有什么区别。 他自诩克制,绝不相信春|药这种腌臜的东西,现实却狠狠的打了脸。 欲望和理智不断地相互冲击着,谢知晏甚至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无意识的胡言乱语着。 云锦却是清醒的,无比的清醒。 清醒地听到了谢知晏含含糊糊说的每一句话,清醒地知道了他从未吐露出的心声。 她抬头看了眼头顶,那里已被再次封住。 隔绝了一切的声音。 她不知道现在上面是否有人,也不知道那些人何时会发现他们,何时会将这里打开。 可有一件事,云锦非常清楚。 谢知晏如今的状态很不好,若那个面具女的话是真的。 他会死。 云锦无意识地咬着唇瓣,一下一下,几乎要咬破了皮,出了血。 这里空间狭小,即便他们都贴到了墙角,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几步之遥。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还是以这么憋屈的死法。 云锦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下一刻,她毅然迈开步子,朝着谢知晏所在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 感受到了他的靠近,谢知晏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别过来!” 他对她,从没说过一句重话,更不要说用这种严厉的斥责语气说话了。 云锦一点儿都不怕他。 她站在谢知晏面前,不由分说的攥住了谢知晏推拒的手腕,踮起脚尖,不由分说的吻了上去。 仿佛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 那是世上最好的解药,又似是能令人上瘾的毒药。 最后一丝理智顷刻间垮塌。 斗转星移。 云锦反应过来时,后背已重重的磕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 意识沉浮,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所有的一切都在渐渐远去。 冷松香萦绕,一点一点,裹挟着不容拒绝的态势,抽丝成茧。 蚕丝缠绕,化作了坚硬的蛹,蛹中的一切,产生羁绊,无法逃离。 终于,在某一刻,女子寻回了一丝理智。 她看向四周,自打两个人从蘅芜苑花田掉下来,已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里该是谁开凿出来的暗道,怪不得元氏不让她住在蘅芜苑,原是因为这地下别有洞天,完全空了,远处水滴自高处落下的声音愈发的清晰,元氏定然是知道这蘅芜苑地下的暗道,说不定就是她派人挖出来的,那便一定是有出口的,只是他们现在还未曾找到,只是这出口,究竟在哪儿?云锦抽空想着。 男人却似乎不满她的分心,半眯着眸子,眼尾微红,牙齿微微磕碰。 “□……” 他是狗吗? 一路上,云锦迷迷糊糊的,可总算是贴着墙壁走出了一段距离。 却正在此时,脚下一松。 云锦听到了地面有一块塌陷下去的声音。 不好!是机关! 身体比脑子的反映还要快一步,云锦手腕骤然发力,竟直接挣脱了谢知晏的禁锢,揪着他已有些散乱的衣领,将人给拽的一个趔趄,同时脚下迅速挪动,才躲过了墙壁上疾射而来的黑金色刀片。 这会儿的功夫,云锦已经带着谢知晏靠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此地机关重重,也不知道是哪儿。 云锦抽空想着,下一刻,好死不死的,又碰到了墙壁后的机关。 “……” 面前还有一个人,身体由于惯性向后仰倒,却没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谢知晏的身上。 最后关头,谢知晏不知怎么的,还被她抓着衣领子,竟还能在虚空中斗转了两人的位置。 那石头墙壁再次合上,墙壁间隐隐还能听到齿轮转动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目之所及,亦是一片的昏暗,然而角落里的墙壁上,却又一盏油灯。 这么一折腾,谢知晏也恢复了一些神志,她刚从他身上起来,那人就像是避瘟神一样,从地上腾的起身,拉起了□□的衣襟,便隐身到了架子后的角落里。 没错,这里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更像是一间书房。 云锦抬手触摸着桌子,上面只覆盖了一层细小的尘土。 想来不久前这里还住着人呢。 可究竟会是什么人,会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云锦迈开步子,刚要到书架那儿去,可一抬头,却见男人藏得更深了。 “……” 她抬手碰了碰微微□□的唇瓣,指尖多了一抹血珠。 现在那罪魁祸首却像个良家少男一样,拉扯着衣服躲起来了。 “谢大人,你现在这样……是在害羞,还是怕了?” 她直呼他的名讳,实在觉得这样的情况下,再叫他晏哥哥,十足的别扭。 云锦不知道,她这看似挑衅的行为,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谢知晏紧绷着的、脆弱的神经。 “别,过来,你会受伤。” 男人的声音比之刚刚还要嘶哑低沉。 整个人像是浸在了雨水中一般。 极度克制,极度危险,又极度的迷人。 长长的眼睫垂下,云锦停下脚步,垂落的视线似乎是落在了桌上,不知在想什么。 “哥哥……讨厌我吗?” 她开口,声音微微的,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云锦清楚的知道,她一个嫁过人,还刚从北漠那样的龙潭虎穴里爬出来的女子,是不被世俗所包容的,人们或许会可怜她,同情她的遭遇,可之后呢…… 之后还有哪家哪户愿意接受她这样的女子做儿媳、做娘子呢。 “小锦儿。”谢知晏压着难捱的声音,迟迟才开口,“这世上,无人能取代你。” 云锦豁然抬起头,望向书架后的那露出半个衣角的男子,忘了眨眼睛。 “不要,不要用别人的错,呼,折磨自己,我,我寻了你好久,好久……” “又怎么会讨厌你……” 谢知晏早已挽起了袖子,抵在自己唇齿之间,小臂上的肉被他咬在口中。 额头上,汗珠细密。 疼痛,才能让他保持几分清醒。 云锦微微低下头,唇瓣微微扬了扬。 谢知晏好不容易找回了几分理智,这会儿根本不敢去看云锦,正想通过自残的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紧接着,入目所及的地方,微弱的油灯光芒下,一道被拉长的身形慢慢的靠近。 谢知晏不敢相信,僵硬的抬头望去,目之所及,看的真切时,泛红的双眸中猩红更甚。 (……) 明眸半垂,唇红齿白…… 谢知晏深吸了一口气,将咬出了血印子的手臂一点点松开。 “你……”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谢知晏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 这些年来从未与女子又过什么逾越之举。 现下,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狭长的眸子根本无法移开一分一毫。 方才的情形再度侵袭了仅存的理智。 谢知晏闭上眼睛,想要扭过头去。 可云锦却偏不顺了他的意。 一步步走近,牵起他的手,微凉的手指,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如同沸水炸开。 她像是迷人心智的曼陀罗,是世上最迷人的花朵,让人禁不住想要沉于其中。 暗室书房中的温度愈发的热了,仿佛要将一切都灼烧殆尽。 谢知晏脑海中微弱的弦在女子倾身而来,在她耳边缓缓低声言语的那一刻,彻底崩断。 什么理智,什么克制。 他这辈子就是非她不可了。 水声滴答,隔绝在外。 在这方寸的天地间,桌为席、衣为褥,一场名为解毒的肇始就此铺开。 冷松香裹挟着清冷的气息,反而融化了天地间最后一点儿的寒冷。 灯影阑珊,油灯的火星晃动,于墙壁间勾勒出跳动的烛光火影。 醉掩朦胧。 …… 天光破晓时,骤雨初歇。 谢知晏轻轻地拨开女子脸上的湿发,满目温柔地看着已累得沉沉睡去的人儿。 食髓知味,像是圈领地后休息的大猫一样,满脸餍足。 “小锦儿……” 他轻声呢喃着,唤着她的名字,眸底温柔,满地几乎要溢出来。 已累的没一点儿力气的云锦半梦半醒的,不知是在做梦,还是真实的,却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谢知晏的唇瓣同样肿着,微微的勾起了一抹弧度,紧接着便将她抱起,外面裹着自己的大袍。 暗室书房中仍旧十分昏暗,谢知晏已解了毒,如今使不完的力气。 像是生怕云锦丢了似的,在这屋子里找机关的时候也要将人紧紧地抱着。 而两人此刻还不知道,外面的地界上早已炸开了锅。 昨夜一把大火,蘅芜苑的大片花田被烧了个一干二净,灰烬重新遮住了暗道的入口,没留下一点儿痕迹,云锦和传说中的野男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了半分的踪迹。 发生如此大事,瞒是瞒不住的,京师府府尹早膳都来不及吃,扶着头上的官帽,屁颠屁颠的就带人来到了裴府,得了准允,刚想进蘅芜苑,却被告知此事已被北府卫接管。 王府尹:“……” 北府卫出面接管,即便是京师府也得从哪儿来的就赶紧回哪儿去,根本无权插手。 于是,便有了今晨这诡异的画面。 北府卫上上下下十几号人,将整个蘅芜苑团团围住,至于裴府外面暗中还有多少人,那便不可估计了。 十二影卫齐齐出动,与夜影一道,打着北府卫的名义,畅通无阻的进了蘅芜苑。 反倒是裴望慈等人,被锋利无比的横刀拦在外面,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苓俏急的恨不能将裴府这些人的皮统统都给扒了。 然而现下还没找到云锦和谢知晏的踪迹,她一个人冲上去只会添乱,所以只能暂且忍耐。 蘅芜苑的后园。 灰烬被清扫干净,露出了烧的焦黑的地面。 一群不苟言笑的男子一寸一寸的在这片光秃秃的地方摸索着,企图寻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夜影在主卧的房间中一寸一寸的寻着。 终于,他在窗沿边上找到了一块破碎的布料,的确是大人平日里定做衣服常用的布料。 前院此刻站满了人,裴尚书一早就被皇帝叫进了宫去,现在还没回来。 来到窗前,透过破碎的窗,夜影暗暗观察着院子中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第129章 一唱一和 大人和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他相信他们一定没事。 可心中这样想,夜影却始终难安。 就在这时,他神色一顿,视线回转,再次定格在了裴夫人的脸上。 …… 暗室内。 如今清醒了,谢知晏越看越觉得这地方不对劲儿。 这书房中前段时间应当是住过了人的,且从书架上摆放着的各类书简以及上面的批注来看 ——此人应当是个男子。 蘅芜苑的地下暗室内缘何会有个男子? 既是人,又为何不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阳光下,反而在此等阴暗潮湿之地读书。 修长的手指划过架子上的一本本书简,在摸索到第三排第二个格子时,第二本书简刚刚拿起,熟悉的齿轮传动的声音再度在墙壁内响起。 谢知晏看了眼四下,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那本书简之上。 这回他稍微调转了角度,才发现书简下连接着一根极细的,由如蛛丝般的细丝。 书架子后面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截看不到尽头的通道。 谢知晏拿起一卷书,去拦断那根细丝,却没想到那细丝非但没断,反而是他手中的书卷,像是碰到了锋利的刀刃上一般,齐刷刷的从断开,留下十分整齐的断口。 “这东西竟会削铁如泥……” 谢知晏并没时间多做思考,听到齿轮再次转动,出口便将要关闭。 他只得拿了其中几卷书揣入怀中,动作轻缓的抱起云锦,大步朝着出口走去。 然而这暗道就像是迷宫一样,若是不熟悉的人,在这里走上一日也别想走出去。 怀中昏昏沉沉的人幽幽睁开眼睛。 等到彻底清醒了,才发现自己正被谢知晏抱着,浑身上下除了酸疼,便只剩下酸疼。 她现在终于明白,他说会受伤是什么意思了。 记忆回笼,她没中颤声娇,正因为此,昨夜种种感受清晰的不能再清晰。 她从不知道,这事儿竟然是这般的…… 这般的不可言说。 云锦的脸越来越热,越来越红,尤其是五感之间,除了水声,尽数被男人的气息占据。 不容忽视。 逾了矩,越了线,她现今不知要如何面对晏哥哥了。 她……还能叫他晏哥哥吗? 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干脆在谢知晏发现她行了之前,云锦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然而兜兜转转了数圈,她悄悄睁开眼睛,看了看墙上谢知晏划下的记号。 “……” 嗯,很好,又回到了原地。 不过…… 刚刚兜兜转转的,云锦脑海中已渐渐勾勒出了一点儿雏形。 好熟悉啊。 她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在哪儿呢,究竟是在哪儿…… 记忆如画卷,缓慢展开,被遗忘在角落的记忆侵袭,到了如今,变作了彻底的痛苦。 她,想起来了。 那日,裴望慈带她去给裴夫人请安。 就在裴夫人的内室中,她曾远远地见过与这暗道结构相似的一幅画。 不会错的。 “走右边,连着三个,然后往左走,打开一道暗门,再往右,就能出去了。” 云锦缓声开口,在谢知晏看过来的前一刻,揪起身上盖着的衣服,严丝合缝的盖在了脸上。 “呵……” 毫无意外的,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云锦:“……” 干脆继续装睡,她不动了。 不过她的记忆倒是没出错,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最后一道门前。 …… 蘅芜苑内。 夜影板着脸走出了塌了一半的屋子,在众人噤若寒蝉般的目光注视中,来到了裴夫人面前。 “你这是要干什么?” 裴望慈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面前。 不过也只挡住了一瞬。 因为下一刻,裴望慈便被毫不留情的拨开了。 夜影生得高大,常年一袭黑衣大袍,胸口的衣襟上绣着大朵大朵的广玉兰纹样。 因着只在暗处杀人,故而浑身的血腥气比一直明面上跟在谢知晏身边的斩星重了不知多少倍。 还未等裴望慈开口,一把横刀便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跟在夜影身后的夜二来了。 “你知道什么?” 夜影开门见山,直白了当的问询着脸色十分不好看的裴夫人。 方才他就见到裴夫人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满目慌乱。、 若不是心中有事,又怎会如此。 夜影显然没有一丁点耐心,见裴夫人不愿说,他这就要动裴望慈。 “住手。” 院子口传来一道声音。 众人下意识望去。 得,回来的这人可不就是裴尚书吗。 “陛下今晨刚将本官传入宫去,你们北府卫便趁本官不在,随意伤人,就不怕本官在陛下面前参你们一个滥用职权之罪?!” “裴尚书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一道揶揄的男子声音响起,紧随着裴尚书的脚步,出现在这站满了人的院子里。 “你们几个,还不快退下?” 夜影、夜三等人普一见到大人出现,惊喜之余,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麻溜的都退下了。 反倒是刚刚还挺直了腰板,无比硬气的裴尚书,这会儿见到了谢知晏,就像那秋风中的草,一下子枯萎了。 “谢大人。” “裴尚书。” 两人简简单单的打过了招呼,谢知晏便也来到了众人面前站定。 像是真从外面进来的一样,谢知晏摸了摸下巴,看着这被毁了半扇的房子。 “你们家这是遭了贼了?” “啊哈哈,倒也不是……只是,只是来了一伙贼人。” 裴尚书显然也是知道些昨夜的内情的,这会儿对上谢知晏的眼睛,一下子就心虚了。 “谢某听说这里住的是云将军?她人呢?” 谢知晏背着手,煞有介事的巡视了一圈,却是连一个人影儿都没看到。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从外面闯了进来,来不及行礼,就冲到了裴夫人身边。 众目睽睽之下,与她窃窃耳语着,将这一干人等都当成了耳旁风。 肉眼可见的,裴夫人的脸色越发的惨白。 谢知晏早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好巧不巧地,他此刻正踱步站在了裴望慈对面。 “谢某认识个大夫,对那方面也颇有建树,不如介绍与你认识认识?” “谢大人!你!” 到底一贯是个文人,还是个装惯了的阴险的,裴望慈硬憋红了一张脸,也没骂出来。 “你休要跟我开玩笑,下官不需要。” “哦~理解理解。” 谢知晏一副了然模样,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 这对裴望慈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你退下。” “站住,回来。” 裴夫人刚要叫那丫鬟离开,下一刻便被谢知晏给叫住了。 裴夫人脸色一僵,硬邦邦道:“谢大人,这是我房中的丫头,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别为难她了。” “谢某还没问呢,夫人急什么,难不成真有什么猫腻不成?” “你!” “开玩笑罢了,你们这一家子人怎么都这么爱当真。” 谢知晏似笑非笑的,虽然看上去随和,但谁都知道,这就是个活阎王。 上一刻还是笑着的,下一刻就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人给抓起来关到诏狱里面去。 甚至,仅仅是怀疑,不需要什么证据。 “我问你,发生何事了?让你如此惊慌没规矩。” 谢知晏开着玩笑,转头便将矛头对准了那丫鬟。 她哪见过这阵仗啊,本就吓得够呛了,这会儿听闻谢知晏问询,更是吓得腿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连连哭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没关系,来人,帮她好好想想。” 谢知晏挥了挥手,眼见便由北府卫的五大三粗的男子便一左一右要将她拖下去。 那丫鬟当即哭也似的嚎道:“是云将军,云将军从暗道里出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然而所有人的关注点却不一样。 谢知晏的目光从众人脸上划过,最终落在了裴尚书身上。 裴尚书也是一脸的懵逼,为防止祸及自己,赶紧问道:“暗道?什么暗道?你说清楚。” “这里可是裴府,裴尚书连自己的府里有暗道这件事都不知道?” “还是说,你在诓骗谢某?” “我,我真不知道啊,谢大人,我要是知道,一早便跟您说了啊。” 裴尚书心里这个苦啊,比吃了苦瓜都要苦。 在大殷,丝挖暗道,要么别被发现,一旦被北府卫发现,再扣上个什么名头,轻则丢了头顶上这个帽子,重了那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不然裴尚书也不会这会儿什么都来不及想,忙着将自己给摘干净了。 “谢某秉公执法,如今云将军幸而是找到了,不如我们先去看看?” 谢知晏问询的看向裴尚书,像是在等他的答复似的。 可显而易见的,容不得裴尚书的拒绝。 临行前,谢知晏特意命人守在后院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去往裴夫人院子的路上。 自始至终,裴望慈连插一句嘴的机会都没有,硬生生成了陪衬。 秋水阁。 这里是裴府仅次于裴尚书的主院外,最好的院子了。 一路上,裴尚书欲言又止,不时地瞥向脸色煞白的元氏,心中觉得越发的不妙了。 在丫鬟的带领下进了院子,云锦早在此等候多时了。 不经意的,她瞥了眼那丫鬟,随后便将目光落在了身形挺拔的男人身上。 这样一瞧着,谢知晏不仅比裴望慈高出了半个头,而且宽肩窄腰,面容也更加神俊,即便……一夜未眠,也丝毫不见疲态,反倒是裴望慈,真是越看越令人觉得无比的厌恶。 不过在谢知晏看过来时,云锦飞速的移开了目光。 刚有了那档子事儿。 根本没法好好的跟他对视。 好在,人前,现今两人正是要维持互不相识的状态,这会儿正是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云将军可否跟在下说说,发生何事了?” “缘何会出现在裴夫人的院子里?” 谢知晏煞有介事的照例问询着。 云锦也将早就想好了的说辞从善如流的说了出来。 “你血口喷人!” 裴夫人瞬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耗子,激动得吱哇乱叫。 “那这些也是我血口喷人了?” 云锦将谢知晏从暗室中摸出来的几份书卷扔到了地上。 裴尚书哆嗦着,从地上捡起了那书卷,颤抖着手,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越看那是越气,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 “贱妇!贱妇!” 那书卷中的标注别人或许不认得,但裴尚书身为工部尚书,又是春闱的主考官,这书卷就是他平日里看过读过的,自然,与考官们一同出题时,也在所难免,会有这书卷上批注的内容,然而如今他曾标注的内容下,竟又多了一行一行的小字,分明就是另一人的! 这,这上面的字,分明就是有人在温书,他再看不出来,就是瞎了! 过了今年,便是下一场春闱,再过段时日,他便要作为主考官去出题,到时候一旦泄了题,那可是要被腰斩的! 多年来,裴尚书还是第一次在元氏面前这般的硬气,竟直接气得将那书卷甩到了元氏的脸上,“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说!你为何要这样做!” 元氏踉跄着捂着半张脸,跌跌撞撞的后退了两步,脚下一软,忽然跌在了地上。 “老爷,我,我都是为了你啊……” “住口!本官为官清正,从不徇私枉法。” 说着这话,裴尚书不断瞥向谢知晏,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态度来。 “谢大人,这件事是本官管教不严,可万幸是被及时发现,闯出什么塌天大祸来,您看……” “那暗道是云将军发现的?” 云锦点了点头。 谢知晏微微一笑,“既如此,那谢某倒想听听将军的想法。” “谢大人,这不妥吧。” 裴尚书脸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心道,要是真让云锦说了想法,他们可就全完了。 “有何不妥?且不说云将军与你我二人同朝为官,这暗道便是她发现的,如今谢某想听听她的想法,裴尚书是觉得谢某武断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最好。” 谢知晏周身一点点冷下来。 第130章 暗道下的秘密 裴尚书心中有些发怵,踌躇着,也当真是不敢再多嘴了。 “既然涉及春闱之事,此事关乎千千万万学子的未来,定是马虎不得的。” 云锦掩着一身的倦意,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疼又乏力,她现在只想好好的沐浴一番,然后在熏了香的屋子里好好睡上一觉。 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今日这事儿无论如何,必须得有个结果。 “元氏,我问你,那学子是谁,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元氏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却仍旧嘴硬着,“什,什么学子,我不知道。” 云锦也不与她多废话,又实在不愿意挪动一步,只的招了招手唤来了苓俏,“给夫人看看书卷上的字迹。” “是,将军。” 苓俏麻利的从地上捡起了那书卷,一手握着一边展开,大剌剌的摆到了元氏面前。 “除却了裴尚书的,这剩下的字迹也算清秀,那人若是来参加今年的春闱,你觉得凭借这字迹,北府卫有没有那个本事将人从学子中找出来呢?” “将军谬赞了,这点儿本事北府卫还是有的。” 谢知晏顺理成章的接上了话。 云锦顿了顿,下意识的想要去看他,可这眼神转了一圈下来,却是一点儿都未曾落在谢知晏的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 元氏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惨白的,向来刻薄说一不二的她这会儿却将目光求助似的放在了裴尚书身上。 “额,谢大人,这件事眼见还未造成什么影响,你看,不如就由我将那人找到,定给你一个交代,可好?” “裴尚书,你这可是在为难谢某了,谢某吃着皇粮,为陛下办事,怎可行那欺瞒之事?” 谢知晏一脸的为难。 一听谢知晏要将这件事禀报给陛下,裴尚书那脸色更苦了。 “诶呦,谢大人——” 却见裴尚书一点点凑到了谢知晏身边,小声道:“谢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您看,能不能稍稍高抬贵手,我夫人也是一时糊涂,你说每年有多少的学子都是拜了门庭的,春闱一过,也都上去了。” “您刚来京城不久,相比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不如……” 裴尚书还想再说些什么,谢知晏已先一步开了口。 “裴尚书说的这些跟谢某有何干系?” 言语间,十分无情。 大殷朝堂上沉浮这么多年,裴尚书还从没见过这样不近人情的人,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条鹰犬而已,他都这般屈尊降贵的求他了,谢知晏怎的还如此的冥顽不灵。 裴尚书心中愤愤,殊不知在这一刻,他就已经掉到了云锦两人设下的陷阱里了。 正在气氛僵持时,云锦开口了。 与她一同开口的还有裴望慈。 至于结果,可想而知,裴望慈被忽视了个彻底。 “谢大人,我想,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赶快将那名学子找到,从他口中问出此事还有谁参与。” “如此一来,明年的春闱也可以顺利进行。” “嗯。”谢知晏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云将军说的有道理。” “元氏,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如实交代呢,还是想让他们带你进了诏狱,之后再交代呢?” “我是陛下亲封的二品诰命,你不可私自对我动刑!” 云锦额上一道黑线:“……” 元氏也真是昏了头了,这时候还企图将诰命的身份搬出来吓唬人。 她若是江南世家贵族像是云贵妃母族那样的家族的嫡小姐,搬出家族的背景来,那或许还能让人忌惮几分,可陛下亲封的诰命,陛下想如何便能如何,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云锦脚下动了动,静悄悄的挪到了已然焦头烂额的裴尚书身后。 幽幽道:“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想保住名声官位,总得舍弃点儿什么吧。” 云锦已将话说的如此明白,裴尚书又怎么会听不懂呢。 然而,这话也被裴望慈给听了去。 “云锦!” 男子咬牙切齿。 云锦充耳不闻。 裴尚书却很快想通了。 “来人呐,将元氏关到柴房去,若是她不说出那学子的下落,谁也不许给她吃喝!” “是,老爷。” “老爷,不要啊!” 家仆刚要上去,半路却杀出了两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来。 云锦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两人正是马嬷嬷和孔嬷嬷。 “老爷,夫人再犯了什么错,看在她这么多年操持管家的份儿上,您也不该这么对她啊!” “是啊,老爷,这些年夫人为了这裴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而且夫人为您生儿育女,还将望慈少爷养的如此的好,望慈少爷,您就忍心看到夫人这般受苦吗?” 两嬷嬷倒是对元氏死心塌地的,这话说的直戳心窝子。 裴望慈看着往日里对他一言一行都严苛约束的母亲,本是不想管的,但现在两个嬷嬷这一顶帽子扣过来,他身为人子,无论如何都是要开口说话的。 “父亲,这件事不如……” “你也给我住口!”裴尚书忽然难得的硬气了起来。 显然是因为这事儿危及到头顶上那好不容易才戴稳当的帽子了。 “陛下让你主持北漠摄政王入京一事,你不将事情用在正事儿上,在这儿掺和什么?” “……是,父亲。” 裴望慈倒是妥协的十分快。 云锦心中清楚,裴望慈对这过分严厉的元氏,心里是有怨气的,不然现在也不会如此的敷衍绝情了,不过……她就喜欢这样。 裴府这一家子人,一个比一个的虚伪,看他们狗咬狗,也不失为件乐事。 撕开这个口子的,自然只能是元氏了。 “谢大人,你觉得如此可还满意?” 面对谢知晏,裴尚书又开始放缓了语气,小心翼翼的问着。 生怕谢知晏哪个不痛快了,直接将他裴府都给掀了,一纸状书递到了御前去。 裴尚书不知道的是,谢知晏定然是不会那样做的。 后宫中还有芸贵妃这根钉子,若是将这件事直接捅到了陛下面前,到时芸贵妃定会注意到,如此一来,最后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可就不好说了。 只是裴尚书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的,愣是没想到这一层。 谢知晏故作思索状,在裴尚书紧张的目光下,最终松了口。 “既然有云将军在场,谢某也愿意卖将军个面子。” “只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谢某可宽限给你三日,三日后,若是还没找到这字迹的主人……” “还请谢大人放心,我亦知春闱之重要性,定不会让那人逍遥在外。” 裴尚书赶紧着表明了态度,紧接着又吩咐人将两个嬷嬷也一并给带了出去。 谢知晏点了点头,命人下了地道,将里面的所有东西一点一点的搬了出来。 这会儿天儿已经有些凉了,虽是上午,云锦却困得连连打哈欠。 这些都被谢知晏看在眼里。 “云将军在这暗道中呆了一夜,现下这事情也告一段落,你不如就先去休息吧。” 什么呆了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谢知晏心知肚明。 就连藏在袖子下不久前才包扎好的伤口还隐隐泛着刺痛。 “将军,我扶您去休息吧。” 苓俏虽是纳闷,但更多的却是忧心,怎的只是一夜的光景,将军看上去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有种容光焕发的疲惫。 总之,十分矛盾。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蘅芜苑现下住不得人了。 裴尚书立马想起来,巴不得云锦赶紧离开的好,当即道:“梧桐苑早就已收拾妥当了。” “我先失陪了。” 这般说着,云锦迈着步子便往蘅芜苑外走,却在快到谢知晏身边时,没来由地脚下一软。 “小心。” 谢知晏眼疾手快的揽住了她的胳膊,将云锦给扶稳当了。 “没事儿吧?可要……” “没事儿没事儿。” 云锦自始至终都没抬眼睛看谢知晏,连连摆着手,避嫌似的。 “你,过来,送云将军回去。” 谢知晏随手指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原本在元氏院里的丫鬟,刚刚那冒冒失失去通知裴夫人的丫鬟。 “是。” 那丫鬟小跑着来到云锦身边,与苓俏一起,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 这小小的插曲儿,本就不会引起别人的在意,也只有裴望慈,眼神来回的在云锦和谢知晏两人之间流连。 谢知晏眼角余光自始至终都落在了云锦一瘸一拐的背影上,看她走路的姿势,心中将自己骂了一顿,是他不知分寸,到底还是将她弄伤了。 现下这么多碍眼的东西在,他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将她抱走,还要让她自己离开。 谢知晏很生气。 有人便要遭殃了。 …… 这边。 云锦还没走出去多远,后面便传来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以为来的人是谢知晏。 “云锦。” 直到这熟悉的声音响起,云锦停住脚步,面无表情的转头。 看着这不知什么时候跟出来的裴望慈。 他不在那院子里好好看着,跟出来干什么? “看到是我,你很失望吗?” 裴望慈上前两步,仔细的打量着她。 云锦逐渐烦躁。 “你有病吧?” 这句话成功的让裴望慈的脚步顿住。 “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病。”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了? 裴望慈深吸了一口气,“云锦,你是不是跟谢知晏认识?” “什么?”云锦心中微惊,很快便又淡定下来。 裴望慈却还在兀自说着,“父亲看不出来,但我和你一早就相识,阿锦,你的一举一动逃不过我的眼睛的,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吧?是我与我成婚时吗?还是更早,我记得他是丹阳郡谢氏出身,谢氏书香门第,世世代代都是一方的大儒,只有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不思读书考取功名,反而来了京城做了这天生的煞星。” 云锦拳头捏的嘎吱嘎吱作响,眸子危险的眯起。 “背后论人是非,这就是你的气度?” “你果然生气了,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裴望慈一下子来了精神。 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他刚想靠近,就被苓俏抬脚给挡了回去。 “离我家将军远点儿!” “……好。阿锦,一切都已成定局,你现在是回来了,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阿锦,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真的知道错了,那时候我是真的逼不得已,才不得不做了伤害你的事情,实话说,看到你活着回来,我心中很高兴。” “阿锦,以前是我的不是,我愿意去尽力弥补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 裴望慈忽然一反常态,像是疯魔了一样,一面道歉,语气中却尽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好想忽然抓住了云锦的把柄,忽然硬气起来,连说话都连带着自信起来了。 云锦心中冷哼,他究竟是哪儿来的那么大自信! “好啊,我要芸贵妃给我磕头认罪。” “你……我早跟你说过,芸贵妃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说到此处,裴望慈顿了顿,又思量着道:“就算是谢知晏,他再对你有别的心思,也断不会为了你得罪芸贵妃,阿锦,你还是太天真了。” “哈。” 这一嘴的教育人的语气,真是,让人听着莫名的火大。 “苓俏!” “在!” “揍他。” “得令!” 苓俏老早就想动手了,只是苦于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得了将军的令,她终于可以不必再忍着,光明正大的揍他一顿了。 “你,你别过来。” 裴望慈一步步往后退着,此处正是四下无人,他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 眼见裴望慈就要喊出来,苓俏眼疾手快,直接薅起他的衣服塞到了他嘴里。 “唔唔唔!” “叫叫叫!我让你叫!” 苓俏一点儿没收着手,左右开弓,一手拳头,一手巴掌,拳拳到肉,直打的裴望慈眼冒金星,分不清东西南北。 “我叫你说!我叫你过来!打死你个王八乌龟蛋!” 这边打的热火朝天,云锦也看的津津有味儿。 那小丫鬟却有些怕了。 “云,云将军,这样下去,会不会,会不会把人打坏了啊。” “你想求情?”云锦斜眼看了她一眼。 刚开始选中这小丫鬟去蘅芜苑说了那一番话,就是因为她与珠玉有几分相像。 没来由的,云锦觉得亲切。 第131章 学子案 只是这小丫鬟胆子太小了,像珠玉从前的性子。 小丫鬟支支吾吾的,双手在胸前拌蒜,小声道:“不是,不是,我是怕有人怪罪下来……” “我,我刚刚听到少爷是,是要迎接北漠的人……所以才担心。” 云锦锤了锤愈发酸痛的后腰,讶异道:“担心我?” 丫鬟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忽然低低的啜泣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云锦面前。 “将军,求您救救奴婢吧!” 云锦:“……?” “你若有什么冤屈,可以去官府诉冤,若是有什么不公的,也可以跟老爷说,为何要来找我?” 这丫鬟虽与珠玉的模样有几分相像,但从前一直都是在裴夫人院里伺候的,现下怎么求到她这来了。 “奴婢的哥哥正是今年进京赶考的学子,可哥哥进了京后却忽然失踪了。” “走投无路之下,奴婢听说裴尚书是春闱的考官,便只能在今年夏府里招丫鬟时混了进来,就是想见裴尚书一面,寻找哥哥的下落。” “等等。”云锦越听越是觉得迷糊了,“既是失踪,缘何不去官府?” “奴婢去了,可那些人说是帮我找哥哥,可到现在都杳无音信,我去问,反而几次三番都被搪塞,见我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最后甚至直接将我给赶了出来。” 那丫鬟越哭越是伤心,尤其顶着一张与珠玉相似的容颜,叫云锦实在没法视而不见。 而且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天子脚下,京师府敢明目张胆的搪塞,定有内因。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本名卢珠轻,进了府里,便被唤作轻儿了。” “卢珠轻……”云锦默念着这名字,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几乎瞬间,云锦即刻问道:“你家是哪儿的?” 轻儿还不知到底是怎么了,只老实答道:“奴婢家住徐州四方郡,此番是我吵着要陪哥哥进京来,却没想到哥哥竟会失踪了。” 对上了,竟真的对上了,她就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连给人的感觉都有些像。 可她曾听大东家说过,珠玉的父母早些年便不在了,她家中也早就荒废成了一片荒草地。 “你可认得一个唤作珠玉的女子?” 轻儿也十分惊诧,“将军见过我堂姐?” “堂姐?” “是啊。”轻儿点了点头,“若将军口中的真是堂姐的话,那就是没错的,前些年堂姐家里遭了变故,长辈相继离世,堂姐为他们守灵戴孝,可没过几日就失踪了,我父母派人寻过好久,却始终杳无音讯,一来二去,父亲忧思过度,也跟着病倒了……” 说到这些,轻儿再也忍不住的哭泣起来。 云锦抿了抿唇,“你先起来吧,元氏已经被关了起来,你且先跟在我身边的。” “至于你哥哥的事情,我会了解清楚的。”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轻儿喜不自胜,连连磕着头。 “……只是您知道堂姐的下落吗?” 云锦顿了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想来大东家差人去将珠玉葬下时,并没知会给这一家人,如今她正伤心着,这件事,还是且别告诉他们了。 这边,苓俏虽没下死手,但也将裴望慈给打的够呛,这会儿蜷缩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咳咳咳……” “蚍蜉撼大树,阿锦,你一定会后悔的。” 裴望慈捂着心口晃晃悠悠站起身,这会儿原本跟在裴望慈身边的侍从也听到了动静,正在往这边赶。 云锦此刻只想睡觉,不想跟这人做毫无意义的纠缠。 “裴望慈,你愿意给别人当狗,就当一辈子好了。” “人狗殊途,少牵扯我。” …… 梧桐苑的确已经被收拾妥帖。 苓俏推开门,云锦进了屋,里面一干物什也都完备,并未被挪动过地方。 “苓俏,去打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遵命。” 苓俏刚要在屋里检查一番,这会儿听到这话,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打水去了。 反观轻儿就有些束手束脚的,一直站在门边,云锦没说话,她便一动也不动。 “站在那儿是要当门神?” “将军恕罪,奴婢知错了。” 看她哭得这么厉害,云锦本是想逗逗她的。 却没想到将人给吓着了。 她张了张口,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放缓了声音,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轻儿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云锦面前,却始终躬着身子,一副听凭打骂的模样。 “这段时间在元氏那儿过的怎么样?” 云锦坐在软塌上,靠着软枕头,这腰间才好受些,刚想拉着她走近点儿。 却没想到她刚伸出手去,就见轻儿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微微抬起了手,像是要去挡。 云锦神色微敛,眸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嗯?” 不由分说的,她抬手捏住了轻儿的手腕,将她带至软塌上坐下。 “将军,这不合规矩……” “在这儿,我就是规矩。” 云锦挽起她的袖子,只见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斑驳的,大大小小的都是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儿?” “奴婢手笨,做错了事儿,难免会被责罚。” “元氏打的?” “不是不是,是孔嬷嬷,院里的丫鬟都得听两位嬷嬷的,所以也都被打罚过。” “啧。” 云锦不无生气的啧了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今日便叫你打回来。” 轻儿惊了,“啊?” “怕了?既然你选择跟在我身边,只要不做白眼狼,谁都别想欺负了你去。” “明白了?” “明白,明白了。”轻儿垂下头去,忽的扁了扁嘴,又哭了。 “将军,您可真好。” “将军,水来了!” 苓俏挽着袖子,一人提着两桶水,风风火火的就进了屋。 轻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奇女子将两大桶水拎到了屏风后的浴桶边上。 又是好一番的折腾,这才抹着汗从屏风后走出来。 “将军,水温刚刚好,我伺候您沐浴吧。” 云锦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一半,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暗自磨了磨牙,摆手道:“苓俏,你给轻儿的手臂上些药,屋里便不用伺候了。” “啊,那好吧。” 苓俏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见云锦步入了屏风后,便拉着轻儿出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彩漆画山水的屏风遮着,挡住了曼妙的身形。 伴随着一件件的衣物褪下,云锦小声的吸了一口凉气。 身上斑斑点点的痕迹,清清楚楚地昭示着昨夜的迷乱。 顺着小凳迈进浴桶,撒入了牡丹花瓣的温热水面上,泛起阵阵的波纹。 云锦脑袋枕靠在浴桶边上,温热的水流包裹着,冲淡了疲惫,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只是…… 眯着眼睛的女子再次睁开眸子,水面上泛起层层波纹,她从水中缓慢地抬起小腿。 白皙的小腿上,除了几道已经淡了的刀剑伤痕外,最醒目的便是那原本烙有丑陋的奴印的地方。 那道奴印虽已被云锦于几月前剜了下来,碗底大的疤痕却仍在。 她呆呆的望着那道疤痕周围一圈儿的印记,想到了昨夜。 暗室书房内的油灯光亮虽暗,可,他还是将这痕迹看得清楚了。 这样丑陋的疤痕,她看着都觉得丑陋无比的,耻辱的痕迹。 昨夜…… 他却一遍又一遍的吻着,发了疯似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 可晏哥哥从来都不曾对不起她什么,这道印记,也并不是他所为。 她抬手,被水泡的略略发白的指尖拂过那道丑陋的疤痕。 晏哥哥,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水波带动花瓣泛起涟漪,云锦靠在浴桶边,一只手搭在浴桶上,瞌着眸子。 四下静谧,昏昏欲睡。 …… 钟粹宫。 “废物,本宫让你悄无声息地毁掉她,你告诉本宫云锦不但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反而将北府卫给牵扯进去了?” “娘娘息怒。” 白矖此刻已摘掉面具,跪在地上,光洁的额头上多了一道红痕。 是刚刚被芸贵妃扔出来的砚台给划的。 她却不敢吭声。 “白矖,你身为左护法,连云锦一个指头都伤不了分毫,本宫费心费力培养你,有何用?” 芸贵妃那双美眸中都快喷出了火来了,华美的鹅黄色宫装,如今看着更像是火苗般。 要将白矖给活生生的烧了。 “属下愿凭娘娘责罚,不过,娘娘,属下此次也不是全无收获。” “说。” 芸贵妃甩开宽袖,坐回了大椅上。 “属下在云锦房里发现了一个男人,那男子中了颤声娇,想必是与云锦一同掉进了暗道。” “男人?你确定是男人?” “千真万确,属下与那人打过照面,言行举止,却是男子无疑?” “那人呢?” 芸贵妃满是怒意的眼神一扫过来,白矖瞬间又低下了头去。 “属下等还在找。” 芸贵妃冷哼一声,阴阳道:“我看你也不必找了,北府卫已替你们寻过一遍了,消息传回来,那暗道里有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属下……知道,不过属下真的看到了那男子,就在云锦房里,而且两人关系看上去极为亲密。” 白矖额间渗出了几许细密汗珠,后半句的亲密是自己临时编出来的说辞。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那两人是什么关系。 不过,果然,贵妃娘娘在听到这话后,稍稍消了些气。 “你是想说,那人极有可能是云锦的野男人?” “属下的确由此猜测,不过究竟是不是,还要找到那个人,才有定论。”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找?!” 芸贵妃竖起眉头,又陷入了暴躁中。 白矖不敢久留,赶紧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慢着。” “娘娘……” “我要的是那野男人,至于那个人是谁,五日,你必须给本宫找一个来。” 白矖心头一凛,“……属下明白。” 待到白矖走后,华阳从画屏后走出,来到芸贵妃身后,纤细的两指搭在贵妃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 “母妃,您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儿臣心疼。” “宛宜,你都听到了?” 芸贵妃闭上眼睛,享受着女儿的按揉,阴沉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 “嗯。” “母妃,儿臣以为,这件事儿急不得。” “你有什么想法?” 华阳公主稍稍思忖着,娓娓道:“云锦回来,本意就是要向我们复仇,如今她要将我的孩子说成是北漠的血脉,无非就是为了报复我和裴望慈,但终究,伤她最深的人还是裴望慈。” “母妃,您是贵妃,儿臣是公主。” “她身为臣子,就算翻出天来,也不可能撼动了我们的地位。” “当务之急,儿臣想为孩儿找个可靠的靠山。” “嗯,你说的有道理。”芸贵妃舒展开眉眼,微微点头。 见状,华阳又继续说着,“母妃,儿臣的想法,是想先见见谢知晏,心中也能有计较。” “华阳。” 芸贵妃抬手,抓住了华阳的手腕,她的动作不得不停下来。 “母妃,怎么了?可是儿臣的力道不对劲儿了?” “不是,你过来坐下。” 芸贵妃向右靠了靠,拉着华阳坐在了身边,温柔的抚了抚华阳耳边垂落的鬓发,将它们别在了而后。 “华阳,在这皇城中,你若不争,不抢,只做了人偶娃娃,最终的下场就会像皇后一样。” 中宫皇后在皇帝还是王爷时就嫁给了他做正妃,可那又能如何呢,色衰而爱迟,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坐上去的人最终都会被腐蚀同化,先帝爷是这样,如今的大殷帝,也逃不过。 “华阳,皇后就像是这毛笔,价值连城,却只是别人手中握着的工具,陛下让她生,她便生,陛下让她死,她便只能赴死,她的儿子成了太子皇储,她便只能死,这是你父皇定下的,不成文的规矩。” “可这没了根基的浮萍,又能撑得了多久呢?” 芸贵妃轻轻一掷,那毛笔便脱了手,摔在了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母妃,儿臣明白您的意思,儿臣……不会再心软了。” 第132章 谁来摆弄谁 芸贵妃自是没看到,华阳低下头时,眸中神色分毫未变。 冷漠。 如出一辙的冷漠。 “华阳,谢知晏并非寻常男子,你心中要有计较。” “儿臣明白。” 华阳软软的应了声。 母妃说的,她自然都是知道的,谢知晏能在这样的年纪成为北府卫的指挥使,又怎么会是寻常的男子呢,便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选了他。 裴望慈那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好,她本以为能在裴府上待几年的光景,而后等到大局定下,便将他给踹了,却没想到……云锦竟会回来,这个本该死的人,凭什么回来呢。 * 华阳自是不知道,她想得到的人,与她口中那该死的人,此刻正处于一室。 水珠自玉体滑落,于浴桶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谢知晏微微偏过头,扯过架子上的衣衫裹在女子身上,抱起已在浴桶中不知不觉的睡熟了的她,迈步越过了屏风,小心将她抱到了床上,盖上薄被。 八成是真的累坏了,平日里那么敏锐的人儿,这会儿也只是在床上动了动,便又睡得熟了,小脸儿红扑扑的。 “还真是没法让人放心。” 男子坐在床边,半曲着腿,语气虽无奈,却分明更多的是宠溺。 也不知谢知晏在这儿坐了多久,苓俏推开门进来时,后面的小窗正阖上。 “将军,将……” 行至床边,苓俏的声音渐渐的湮没在了喉咙中。 看来将军是真的累了,这么快便睡熟了,苓俏看了眼床边,又疑惑了。 将军的鞋子呢?难不成是光着脚就出来了。 苓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去到屏风后,果然找到了那双鞋子,又将其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床边。 抬起头时,云锦正一把挥开了压在心口的被子。 苓俏怕她着凉,小心翼翼的捻起被子的一角,刚想盖上。 目之所及,却让她惊得呆滞在了原地。 这这这…… 她虽然没那方面的经验,但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 领口开合处,那一深一浅的痕迹是什么,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昨夜……啊,她知道了! 想到那个十分英俊的男子,苓俏嘿嘿一笑,谢大人一看就是喜欢将军的。 嘿嘿,可比那个劳什子的姓裴的好一万倍了。 思及此,苓俏赶紧盖好了被子,捂住嘴巴,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云锦再醒来时,天已黑了。 门外传来苓俏和轻儿絮语的声音,不过小半日的功夫,两人已混了个半熟。 “将军还没醒吗,这眼见便要过了晚膳时辰了。” 是轻儿的声音。 苓俏却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 “没事儿,以前在紫荆关时,将军打完一仗回来,一睡就是一日夜。” “以前我也像你一样担心,但后来就慢慢地习惯了。” 说着说着,苓俏又叹了一口气,声音也变得低了。 “唉,真怀念以前的时候,以前我们在……” 后面还说了什么,云锦虽听不太清了,但想来,也能猜到八九成的。 苓俏的家乡在紫荆关,自小她就在那儿长大,后来荒年家中揭不开锅要将她给卖了,也是那时候她们才认识了,她在当时的苓俏身上看到了从前那个自己,所以便让她跟在了身边。 没想到,这一跟,竟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从紫荆关一路到了京城。 从前她们总畅想不打仗了,便轻衣快马,自此肆意潇洒,如今,却陷进了这泥潭里。 抽不开身了。 云锦甩了甩脑袋,伸了个懒腰,掀开被子…… “???” 等等,被子? 她是何时回到床上躺下的,她为何没有这段记忆了? 云锦拍了拍脑袋,想了又想,不经意间看到了床边的鞋子。 难不成她竟有梦游之症了? 想不清楚,云锦索性不纠结了,自打在北漠这么一遭,这身子处处都不大好。 好在现在还活着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待到云锦穿戴好了衣衫出门时,苓俏和轻儿两人也止住了话茬。 “将军,你醒啦!” 苓俏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她身边,左右上下细细的打量着。 “将军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云锦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有饭吗?” “有的,奴婢这就去拿。” 轻儿虽不像苓俏那般的活泼,却是个娴静懂事的性格,说着便快步离开了。 “你觉得她如何?” 望着轻儿离开的背影,云锦缓缓问道。 “相处半日下来,她若不是装的,倒是个心思单纯的丫头,可以暂时留在身边。” “看来你与她相处的还不错?” 云锦转头看向苓俏。 苓俏挠了挠头,笑道:“属下好久没遇到过这么善良不设防的女子了,我问她什么她都说。” 云锦了然点了点头,“看来当真是问出了不少的东西。” “属下听她夸了好长时间的哥哥,她说他哥哥是他们那儿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学子,学识渊博且为人温和,都是以诚相待,遇到不解的知识,也常不辞辛苦的走上小半日去求教先生,与同一个地方的学子们相处的也都还不错。” “照这么说,她哥哥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了。” 苓俏点头,“是啊,属下虽然没文化,但听她这么说,感觉她哥哥应当是个很好的人。” “她可告诉你,她哥哥失踪前都见过什么人?” “说了,他们身上没多少银钱,住不起好的客栈,只能住在靠近贫民窟的小客栈里。” “那贫民窟由来已久,要多乱就有多乱,夜里发生什么打砸抢之事,都是常态了。” “她说,她哥哥失踪前就差点儿跟贫民窟的一伙人起了冲突,后来是被一个偶然经过的学子带着家仆解了围,才免得了一场祸事。” “可就在那之后的第三日,哥哥温书学习,她出门去买饼,回来人便失踪了。” 苓俏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尽数说了。 云锦听着,暂且没找出什么端倪来,那贫民窟中的几个地头蛇,常常逮着外地住客栈的人闹事,这事儿先帝在时就有了,这么多年没闹出什么事儿来,京师府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依属下看,这人失踪了,十有八九是那几个地头蛇报复。” 苓俏轻哼了一声,因为与那几个无赖打过交道,所以更生厌恶。 “苓俏,这府中可就有一个现成儿的人可问询,何必舍近求远呢。” 云锦话音方落,便见轻儿端着饭菜往这边走。 “将军,饭菜来了。” “走吧。” 月牙超过了柳梢头,悬于天边。 云锦用过了晚膳,便带着二人出了梧桐苑,一路避开了家仆,到了柴房门口。 “将军,咱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轻儿还从来没做过这样大胆的事情,尤其还是在裴府这样的门庭,此刻无比紧张。 苓俏看出了她的紧张来,小声安抚着她,“跟在将军身边,你完全不用怕,再不济,还有我在呢,定不会让你受伤的。” “轻儿,手臂上的伤,想报复回来吗?” 暗夜中,女子的眸子比天边的星星还要明亮上许多,转头认真的看着她。 轻儿双手紧紧地搅着,紧张的几乎要窒息了。 “我,我可以吗,将军。” “只要你想。”云锦微微勾唇,温柔中带着无限的力量。 “嗯!”轻儿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也变得坚定,“我想。” “那好。” 言罢,云锦也不废话,对苓俏打了个手势,苓俏立刻会意,旋即,但见月色下,两人一左一右,配合默契,如鬼魅般,借着阴影的掩映,顷刻间便将守在柴房门口的人解决了个干净。 轻儿看得目瞪口呆。 苓俏拍了拍手,刚想推门进去。 云锦忽然一脸严肃的拉住了她伸向门扉的手,“等等。” “将军?” “不对劲儿。” 现下虽尝不出饭菜的味道了,但云锦的嗅觉还正常,对血腥味儿十分的敏感。 她鼻尖动了动,这一门之隔的柴房里面,分明是血腥味儿。 苓俏这时候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走。” 意识到不对劲儿,云锦再不多留,转身欲走。 周围却有火光聚拢而来,不消片刻时间,便将这一方天地照得大亮,将她们团团围住。 未多时,家仆让开了一条路,裴尚书从中走出,来到了云锦三人面前。 “云将军?怎么是你?” 见到是云锦,裴尚书看上去那是十分的惊讶。 云锦眯了眯眼睛,这老头多半是装的。 “今晚吃的有些撑了,本想散散步,没成想直接走到这儿来了。” “是吗?那这两个家仆,你又要作何解释呢?” 裴尚书看向云锦身后柴房门外那一左一右晕过去的两名家仆,等着云锦解释。 “家仆?什么家仆?” 云锦故作惊讶,左右看着,最后才看到了门边上的两个昏过去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定是这柴房里的人做了丧尽天良的坏事,遭了人惦记报复了。” 听她一本正经的扯谎,裴尚书嘴角一抽。 “云将军,事到如今,你都被抓个现形了,难不成还要扯谎吗?” “我扯什么谎了?裴尚书空口白牙,没有证据就要污蔑于我?” 云锦觉得好笑。 裴尚书却分明是认定了她了,今晚弄这一出就是为了栽赃于她。 “人证物证俱在,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你刚刚从这柴房中鬼鬼祟祟出来,这两人该也是被你们给打晕的,你还有何抵赖?” 面对裴尚书的咄咄逼人,云锦非但没反驳,反而自成一流,十分的放松。 “裴尚书,你空口白牙的,究竟想做什么,这柴房我是不能进了,还是怎么着。” “柴房你自然能进,但这里面关押着元氏,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本官即刻将你扭送官府,听候发落!” “那好啊,裴尚书,请吧。” 云锦直接让开了一条路,言行之间,淡定得过分了。 这让裴尚书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而就在家仆要推开那扇柴房的门时,云锦却又开口了。 “等等。” 裴尚书以为她是要认下了,欣然转过头来。 却听云锦道:“打开了这门,若证实你污蔑于我,这又该如何算呢?” “这不”可能。 裴尚书下意识的,差点儿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云锦哂笑,这下心中有了捉摸,她还以为裴尚书一朝变得聪明些了,而今再看这反映,原是被人指使的。 “裴尚书是心虚了,还是对这门后发生的事情胸有成竹,怎么不说话了呢?” “你不要胡言乱语,若本官真的污蔑了你,本官……给你道歉就是了。” “裴尚书可真是天真。”云锦摇了摇头。 “若你冤枉了我,我要你向皇帝请谏,允我入京畿大营。” “绝无可能!” 裴尚书一激动,口水沫子都飞溅到了家仆的脸上。 云锦耸了耸肩膀,又道:“那好啊,放我走,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云锦,你别忘了,这里是我裴府!” “这怎么会忘了呢。”云锦踱步来到裴尚书面前,不过很快便被家仆拦住。 苓俏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便要动手。 “住手。” 裴尚书很怕事情真的闹大,再引来了北府卫,只能极力地将事态控制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那叫一个憋屈啊。 云锦便是瞅准了这一点了,大庭广众之下,裴尚书总不能明目张胆的杀了她。 他这借来的威风,也没那个杀人的胆子。 既如此,反正她有恃无恐。 这件事是闹大了,还是压下来,与她而言,无甚重要。 “好,我答应你。” 裴尚书咬紧了牙关,说完赌命似的,便即刻命人打开了柴房的门。 扑鼻的血腥气迎面冲撞而来,冲在最前面的都捂住了鼻子,差点儿被熏吐了。 “慈儿!” 裴尚书原本也是皱着眉头的,忽然悲鸣一声,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家仆们面面相觑。 云锦拨开人群站在了柴房门口。 里面真真见者呕吐,闻者皱眉,真真是惨不忍睹。 但见裴望慈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还插在孔嬷嬷的肚子上。 第133章 真是绝情啊 而一旁的马嬷嬷则是更惨,双手双脚还被绑着。 也不知道被人捅了多少刀,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大睁着眼睛,早已气绝。 死不瞑目。 胆子小的早就捂着嘴跑到墙角吐得昏天暗地。 即便是胆子大的,见到这等场景,脸色也白了。 云锦倚在门边上,看着裴尚书抱着裴望慈一阵哀嚎。 “慈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干什么啊?” 杀人不是小事,更何况这两个嬷嬷还未定罪,如今一个死,一个半死不活。 裴尚书一时间吓傻了,竟忘了元氏。 这屋里根本没有元氏的身影。 “裴尚书,你也看到了,我可什么都没做,相反,这刀如今握在你儿子手上。” “凶杀现场,这么多人亲眼所见。” “你住口!不是这样的。” 裴尚书绝望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眼见不一定为实,可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裴望慈拿到杀人的一幕。 裴尚书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儿子会在这里,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慈儿,你告诉为父,是不是有人逼你?” “是不是,是不是她逼迫你这么干的?” 胡乱间,裴尚书直接抬手指向了云锦。 云锦冷哼一声,“无凭无据的,裴尚书身为朝廷命官,可莫要胡乱攀咬。” “更何况,你说我威胁,我拿什么威胁裴寺丞?你倒是说说。” “当然是孩……!” 裴尚书的话戛然而止。 “什么?我没听清。”云锦掏了掏耳朵,洗耳恭听。 “云锦,你不要太过分了,你究竟对我儿做了什么?” 裴尚书眼下怎么摇晃裴望慈,他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却真真正正的是睁着眼睛的,看上去倒像是魇着了。 “哦,也没做什么,我只是把你儿子做成了提线木偶,我在梧桐苑睡了小半日,梦里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这话一听就荒唐至极,别说是外人不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信了这套说辞。 裴尚书气急,“你!” “裴尚书铁了心了要将事情赖在我身上,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虽然这事儿的确不是我做的,不过今日我心情好,倒也愿意配合你,编个故事给你听,也无不可。” 云锦的笑容十分的和善,不知道的,还要以为她是什么女神仙呢。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默的地下了头去。 云将军真是好毒的一张嘴啊。 尚书大人怕是要被气死了。 “呦,说了这么多,你瞧我这记性,当真不如前些年了。” 云锦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的味道。 “裴尚书,你不是说将元氏关在了这柴房中吗,如今她人呢?” 经由云锦这么一提,众人才想起来,环顾一周,是啊,元氏她人去哪儿了?、 裴尚书一看到儿子在这儿,这心思本来就乱了,如今这瞧了眼屋里四下,竟当真没发现元氏的踪迹。 “定是……” “可别。” 在裴尚书想要赖上云锦之前,她已先一步截住了话茬。 “那么大一个活人不见了,裴尚书,你真以为我是变戏法的,能给你表演个大变活人呢。” 苓俏站在一边,听闻此言,嘴角都压不住了,可又不能明目张胆的笑,只能拼命忍着,肩膀一抖一抖的。 轻儿心里怕死了,转头看到苓俏肩膀颤抖,又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她。 “苓俏姐姐,你也害怕啊。” “……”苓俏摆了摆手,说不出话来。 这群臭不要脸的,真是没见过以前将军骂阵的样子,对面敌人的脸都黑绿黑绿的了。 这些年将军为了这个裴望慈,不但收了兵器,连性子都收敛了。 这些人却得寸进尺,真以为将军是病猫呢! “哦,我知道了,将军!” 苓俏笑够了,也来帮腔,扬声道:“一定是尚书大人偷偷将元氏给藏起来了,然后想借这会儿来陷害您,将军,他们这一家子都好歹毒啊,要不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属下可不想哪天死了都……” “你给我闭嘴!” 裴尚书放声咆哮,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了,真是有失了体统。 “闭嘴就闭嘴,尚书大人就别喊了,当心嗓子。” 苓俏撇了撇嘴,躲在云锦后面,做鬼脸。 本就不善言辞的裴尚书:“……” “你们都下去。” 憋了半晌,裴尚书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家仆们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接着一个地下去了,都当自己是瞎了聋了,什么都不知道。 “元氏究竟在哪儿?” “我不知道。”云锦从善如流。 “云锦,不,云将军,此事事关重大,你也身为朝廷命官,当知道不能动用私刑。” “我何时对谁动用私刑了,裴尚书,不是我说你,今日是你第几回污蔑于我了。” “我……” 云锦越说越激动似的,口绽莲花, “你总不能欺负我是武将,不善言辞,便空口白牙的,这般三番两次的污蔑我吧。” 裴尚书:“……” 究竟谁是文官,谁又是武将啊?! “好了,你我在这儿争辩孰是孰非,实在毫无意义。” 云锦一副不愿再吵的模样,插着腰摆了摆手,“明日,直接报官。” “元氏失踪,裴望慈杀人,这两件事都交由官府去办,总不会出什么差错了吧?” “报,报官?” 裴尚书心里咯噔一声。 心道,这不对劲儿啊,完全不对。 瑞王殿下说的,跟如今完全不一样,这一出,怎么让云锦占了上风? “不行,不能报官。” 裴尚书彻底慌了。 一旦报官,后续的事情定会牵扯出来,到时候牵扯到一旦牵扯的广了…… 那就不是他一小小裴府能控制的了的了。 “为什么?”云锦步步紧逼,“裴尚书污蔑我清白,我总要证明自己没做过吧。” “为今之计,只有报官才能还我一身清白。” “啊!” 正说着,柴房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裴尚书吓得一激灵,转头一看,裴望慈竟好像醒了般,将手里的刀直接拔出来扔了出去。 这不动还好,这一动,孔嬷嬷身上那刀口子直接喷出了血来。 溅了父子两个一身。 “这,这……怎么回事……” 裴望慈颤抖着,看着自己满手,满身的血,脸色愈发的惨白了。 裴父脸色也更加的不好了,却还是问道:“慈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望慈却像是陷入了自言自语的循环中一般,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两人,喃喃着。 “孔嬷嬷,马嬷嬷……怎么会这样……” 这两个嬷嬷平日里虽对外面刁钻刻薄,却实打实的亲手将裴望慈带大了的。 对裴望慈也是极好的。 云锦晓得这一点,所以现在裴望慈如此崩溃,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慈儿,你看着为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为父,我定替你做主!” 裴尚书拉扯着裴望慈的袖子,晃悠着他,好不容易才将人从万般的情绪中给剥离了出来。 可接下来裴望慈的话,却更加让他绝望。 “父亲,我什么都不知道。” 男子的声音夹杂着隐约的颤抖,他痛苦的捂住了脑袋,来回晃动,状若疯癫。 “慈儿,慈儿!” 裴尚书拉着裴望慈的胳膊,一声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却未得到半分回应。 无能的他,只能将心急如焚的愤怒转移到了倚在门口的云锦身上。 只是裴尚书没长了张谏臣的嘴,还未开口就被云锦抢去了先机。 “二位可真是无趣,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明日上了公堂,可不自见分晓了。” “苓俏,我们走。” 言罢,云锦转身欲走。 “你站住。” 男子的声音自背后的柴房中传出,却是裴望慈。 苓俏打他的时候揪准了分寸,并没照着脸打,所以现下没人发现裴望慈受了伤。 云锦脚步未停,将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你我还未和离,我丢了面子,上了刑堂,你觉得自己能好到哪儿去?” “裴望慈,你真以为我是吓大的?” 云锦停下脚步,声线冰冷。 裴望慈狼狈的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在裴尚书的搀扶下才一步三晃的抬头站起来。 “陛下命我主办北漠特使入京之事。” “这个节骨眼上,就算是京师府,也不敢轻易判了我的罪。” “何况……她们只是两个婆子,卖身契在我裴府。” “阿锦,京师府不会因为她们两个就在这关头判了我的罪。” “你这次算计错了。” “呵。”云锦转身,笑的格外讽刺,“裴望慈,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啊。” 就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对他极好的嬷嬷,在他口中,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婆子。 她从前深信不疑,以真心相待的,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多可笑啊。 “阿锦,你心知肚明,她们两个不是我杀死的。” “错不在我,如今我只是自辩,这也要被说成是绝情吗?” 裴望慈面露痛苦之色,事到如今还搬出他那一套歪理,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就算这件事是人为设计的,那又能如何呢。 裴望慈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这两个嬷嬷的性命。 自始至终,他最在乎的,不过是自己的清白。 可清白?他配有这样的东西吗? “留些口舌,等明日到了堂上,你再与府尹争辩也不迟。” “况且……裴夫人失踪,你们父子真的不知情吗?” 言罢,云锦不再理会二人,任由他们在后如何说道,转身离去。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进了屋,轻儿也睡下了,苓俏这才蹲在云锦床边,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的好奇。 她那时候都惊呆了,为何柴房门一开,元氏失踪了,那两个嬷嬷也倒在了裴望慈的刀下。 苓俏挠了挠脑袋瓜,歪着头趴在床边,疑惑道:“难不成他们还得罪了什么人?” “傻丫头。” 云锦敲了敲她的脑袋瓜,笑道:“你以为你家将军我就是那么莽撞的人呢。” “诶?” 苓俏更迷糊了。 直到云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她才恍然大悟,“所以咱们其实是故意去,让裴尚书自投罗网的!” “还不算笨。” 苓俏快拧成了一团麻花了,声音一扭拐了十八个弯儿,委屈道: “将军,属下不笨。” “不过谁这么厉害,竟能有神不知鬼不觉地操控裴望慈行凶的本事?” “将军,此人能有这么厉害的技艺,可真是神了!” “属下想学。” 苓俏晃悠着云锦的手腕,一脸的崇拜。 云锦无奈的笑了笑,可而今看到苓俏这般阳光活泼,心情瞬间变得极好。 若是浮荼也在……就好了。 也不知他现今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她如今已上了朝堂,这小心会一点点的传出去,浮荼若是能知道了,寻回来该多好呢。 “将军,您怎么了,是不是属下问的多了,那,那属下不问了。” “您别生气。” 苓俏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摇头晃脑的脑袋怂拉了下去,手也慢慢的抽了回来。 “想什么有的没的呢,经了这么一遭下来,你怎么比我还敏感了,嗯?” 苓俏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过去。 只听云锦道:“是斩星他们做的,至于手法,你可以去问问他。” “诶。” 提到斩星,苓俏瞬间兴奋起来,嘴里却道:“他有什么厉害的。” “定是谢大人教他的方法。” 谢知晏…… 小半日没听到这名字,如今苓俏忽然提起,她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这人。 便又想到了昨夜…… “将军,将军?” 云锦回过神来时,苓俏正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您是不是没休息好,属下这就去外面守着,您好好休息。” 苓俏说走就走,腾的从地上起身,风风火火的就往外走。 “你慢点儿。” “啊!” 说的迟了,苓俏前脚绊住后脚,看了门,人也摔了。 云锦捂脸:“……” 这边,苓俏一抬头,入目的先是一双黑靴。 嗯? 她抬头向上看去,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苓俏姑娘,见到我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吧。” “斩——星——!” 第134章 小白想你了 出了这么大一个糗,还让这个最能嘲笑她的人给看到了,苓俏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咬死你!” “哎哎哎!你可别轻举妄动,大人给将军送来的药,要是洒了,你自己去解释。” 斩星挟药以令苓俏。 苓俏磨了磨牙,终于是止住了动作。 “斩星?进来吧。” “是,将军。” 云锦开了口,两人这才各自停下了这颇为幼稚的行为,互相哼了一声后。 斩星得意的进了屋。 “将军,这是今日的药,大人嘱咐我让您趁热喝。” “嗯。” 云锦点了点头。 斩星站外外屋的宽大屏风后,将药交给了苓俏后,又开始看着地面,一点儿也不敢乱瞟。 苓俏将药送了进去,这才又退了出来。 “苓俏,你且出去守着。” “……是,将军。” 房门关合。 斩星更紧张了。 大人今日也不知是怎么的了,竟然破天荒的让他来送药了。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家谢大人呢?” 斩星:“……”怎么他正想着,将军便问了这事儿了。 “有什么难言之隐?那我不问了。” “没有。”斩星赶紧道,说完又觉得自己太急了,舌头有些打结。 “将军,我家大人此刻在谢府呢,他说,说……” “说了什么,这般难以启齿?” 云锦靠在床上,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一如既往的,只有鼻息间能闻到这药是苦的,嘴里却一丝的苦味都尝不出。 “将军误会了,大人他说您现下多半是不想看到他,所以便不出现惹您的眼了。” 云锦放下碗,靠回床上,双手交握在被子外面,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半晌未曾说话。 斩星头上的汗细密了些,只得硬着头皮将接下来的话一道说完。 “大人还说,您要是什么时候愿意见他了,便捎个话去府里,还说……小白想您了。” 寂静无声的,云锦垂下眸子,嘴角翘起了一抹轻轻的弧度。 “好话赖话都让你家大人说去了。” “将军,这……将军恕罪,属下,属下替大人给您赔个不是。” “但属下敢保证,大人对您绝没坏心思。” “你怎知道他没有?”云锦故作语气不明的问着。 斩星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了,心里那叫一个苦啊。 关键他全然不知道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一夜的功夫,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回到昨晚,化身飞毛腿,跟随着大人和将军去地底下那暗道里面去。 这样还至少能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云锦兀自扁了扁嘴,晏哥哥分明就是将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了。 所以今夜才会差遣了斩星来,说了这么一番话。 那时候他便是这样,无理的事情都能让他给说出个花儿来,让人全然生不起气。 况且昨日之事,坦白来说,她做好了准备,至于后果……当时的确没想。 他中了毒,是因为她。 “他说,小白想我了?” “啊,是,是。” “你家大人还懂兽语呢。” 斩星:“……”他不知道啊,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回去告诉他,就说……他油腔滑调的,也不知是被谁给荼毒了。” 斩星手臂一抖,嘴上应着是,心道,他想,他是真的不必再活着了。 天底下,也只有将军敢这么说大人了。 斩星走后,云锦躺在床上,却也不知是白日里睡得足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熄了烛火,她却还是没有半分的睡意。 夜深人静了,脑海中却全都是斩星方才那一番话。 心中却正是乱得紧。 抛开这一层北府卫的指挥使身份不谈,他是名门望族之后。 丹阳郡的谢氏,书香门第,百年世家,是先帝都要礼遇三分的存在。 而今这位皇帝虽一直叙说皇权至上。 可从芸贵妃那儿便能看得出来,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在这京城以外的地界上,实是世家掌控了更多的话语权的。 谢氏一族,在整个大殷,无人敢小觑了去。 云锦扯过了被子,盖住了小半个脑袋。 荣华富贵,于晏哥哥而言,唾手可得,他为何,要来淌这一淌浑水。 晏哥哥,你究竟是何意思。 …… “大人,将军说的……就这么多了。” 斩星说完,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转头却发现夜影十几个影卫早就事不关己,退得远远的了。 斩星:“……” 原以为大人听了这番话会生气,可没想到……大人,笑,笑了? 斩星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再一看。 谢知晏的确在笑。 “大人,您还好吧?” “嗯。” 谢知晏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心情颇好。 小锦儿还愿这样与他开玩笑,说明什么,说明小锦儿心中有他。 “本官理应负责。” 没头没尾的,谢知晏说了这样一句。 斩星听的那叫一个懵逼。 韩笠额前一溜黑线,挥了挥手给了斩星解放,这才道:“这么高兴?” “依我看呐,人家可未必需要你负责。” 韩笠饮了一口茶,说着风凉话。 下一刻就收到了一个眼刀。 “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谢大人,你现在可是有求于我,你说我为什么在这儿?” 韩笠这回腰板儿挺直了,眼神也颇有几分得意在里面。 谢知晏瞟了他一眼,脸上忽然浮现出笑意。 这笑,看着韩笠一阵恶寒。 “好好好,我投降,小的有眼无珠,祝您和将军早日修成正果,这样可好?” 他也真是服了谢知晏了。 一点儿也不经逗。 但凡是碰到云锦的事儿,就像是失了智似的。 “元氏你打算怎么处置?” 韩笠正了正神色,聊回了方才那未尽的话题上去。 “她是小锦儿的猎物,自然要等着她来处置。” 韩笠抿了抿唇,不无担心道:“元氏就算犯了天大的罪过,可身份摆在那儿,到底是皇帝亲封的诰命,还是裴府的夫人,你这么将她抓来,还是早做处理的好,不然夜长梦多,万一真有什么变故,对你可百害无利。” “我知道,不会让她蹦跶几日了。” 见他如此,韩笠默了默,也没再劝了。 “韩笠。” 谢知晏的声音忽然严肃下来。 “嗯?”韩笠也正了神色。 “若是按你先前说的,小锦儿的身体已经到了失去味觉的地步,你可还有办法医治?”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韩笠瞧着他,声音逐渐变低,最后陷入了沉思。 显然,对面这男人并不是在开玩笑。 “阿宴,这是最坏的结果,我也没有把握,不过我定会尽力。” “……若治不好,她会怎样?” 许久,谢知晏才说出口了这样一句话,却像是耗尽了这一身所有的力气。 棋盘上的黑白子互不相让,只差毫厘,便可得见胜负。 下棋的人却再没有动作。 水声潺潺。 韩笠张了张口:“阿宴,古书中有一法,只对习武之人,传闻可活死人,肉白骨。” 谢知晏眸光大亮,又疑惑道:“那为何不早早的用?” “你听我说完。” 韩笠的神情愈发的严肃,“此法需得破而后立,通俗而言,便是将身体内的武功内力一并散去,再辅以药泉汤池,治疗过程极其痛苦暂且不说……” “主要是这方法,她能接受得了吗?” 谢知晏沉默了。 十几年的苦心习武付之一炬,一夕之间变成一个废人,这样的结果,无异于凌迟刮骨。 任是谁都接受不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韩笠摇了摇头,“我翻遍了师父留下的古书,才找到了这样的方法。” “阿宴,我知道这方法的确决绝了些,却可留住一条性命。”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云将军也应当知晓其中的道理。” “你……劝劝她?” 谢知晏自软垫上起身,踱步来到亭边,入目之所及,月光倒映在池水之中。 男子握住栏杆的手逐渐收紧。 粼粼波光之下,和着月光,倒映着半个影子,却分明格外肃寂。 “你容我想想。”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与她说此事。 尤其是在此事之后,她缺极了安全的感觉,若是再失去了武功。 小锦儿恐怕是不会愿意的。 “大人,裴府那边传来消息,明日裴望慈将要被送去公堂。” “那便准备准备,让他好好尝尝身不由己的滋味儿。” “是,大人。” 一夜无话,天光初亮。 “咚!咚!咚!” 京师府门外的登闻鼓被一声一声敲响。 路过的百姓商旅纷纷止步,好奇探究地看着这击鼓的人。 “门外何人击鼓?” 王府尹这边屁股还没坐热乎呢,便听到了外面一阵阵的鼓声,心中没来由的跟着突突。 “大人,我这就去看。” 府丞行以一礼,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怎么了,天要塌了似的,喊得这么凄惨,好好说话。” 府丞呛了那差役一句,差役赶紧停住脚步,扶正了帽子,叫道:“外面击鼓的,是云将军!” “什么?!” 王府尹一蹦三尺高,大肚子差点儿将面前的案桌给掀翻了去。 “小的不敢胡说,而且裴寺丞也来了,是,是被压来的。” 话音未落,王府尹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样,一下子从桌案后蹿了出去。 林府丞在其后大喊着,也追了出去,“哎!府尹,等等我,等等我!” 此刻,京师府门口极为的热闹,百姓们虽不知这敲响登闻鼓的人是谁。 但这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到了京师府门口,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众人好奇的张望着,以为这下是有热闹看了,却没想到下一刻府尹就要命人关了大门。 “等等。” 云锦忽然开口。 王府尹缓缓放下指挥的那只手,一点点转过头来。 看了看云锦,又看了看被压着的裴寺丞。 脸上挂起了谄媚的笑。 裴寺丞他惹不得,云将军他更是惹不起。 王府尹心中不由得咆哮,他就是想做个闲散人,真是天不遂人愿啊!! “云将军。” “王府尹。”云锦对王府尹拱了拱手,神色平静,却道:“大殷京师府办案,向来正大光明。” “有百姓监督岂不是显府尹您的铁面无私吗,您说是不是?” “这……”王府尹一时间犯了难。 一方面不敢驳了云锦的面子。 这另一方面…… 王府尹上前两步,凑到云锦身边,低声道:“将军,今日想必是您与裴寺丞的家事,若是传言出去,恐怕会有损您的清誉。” “而且……依大殷律,妻子状告丈夫,无论何种理由,可都是要收监坐牢的。” “多谢府尹为本将军着想。” 云锦脚步轻挪,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在王府尹松下了一口气,以为云锦是个听劝之人的时候,却又听到云锦开口了。 “但本将军心意已决,京师府办案,当讲求公正,本将军问心无愧,自不怕清誉受损。” “还望府尹能秉公办案,允百姓来观,还枉死之人一个清白。” “唉这……” 王府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又看向那一旁被压着的,始终不发一言的裴寺丞,一挥袖。 罢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万望今日千万别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才好。 “开门开门。” 王府尹一声令下,差役们自是不敢违逆,很快又将京师府那快完全关上的大门给打开了。 这间隙,云锦对苓俏使了一个眼神。 苓俏会意,来到裴望慈身后,在他身上点了一下。 “咳咳咳……” 被点了穴位,口不能言的裴望慈终于能说上今日的第一句话了。 “阿锦,你非要将事情闹到今日这地步吗?” 这是他今日说出口的第一句话。 回应他的,自然是冷漠。 云锦根本不愿意再搭理他。 今日过后,她要他彻彻底底地名声扫地。 事已至此,王府尹看了眼忽然开口的裴望慈,心中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刚刚怎的一句话也不说。 “升堂!” 惊堂木一拍,府役身列两排,站的整整齐齐。 主簿铺好了案纸,一手握笔,坐于堂下。 第135章 堂前状告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大殷女将军云锦,状告裴府嫡子裴望慈裴寺丞滥杀无辜,以极残忍的手段杀害府中两位大嬷嬷,其生母,裴夫人元氏,在裴望慈行凶后失踪,如今生死不明。” “还请府尹明鉴。” 云锦话音方落,王府尹便扬声惊道:“裴夫人失踪了?” “是。” 云锦已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王府尹根本不会在乎一两个婆子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有元氏这诰命夫人的安危。 这也是为何今日她会将元氏失踪这件事摆到这台面上来说的原因。 唯有如此,王府尹才会更加重视此事。 “这……裴夫人是从何处失踪的,又是何时失踪的,将军可知道?” 王府尹给了主簿一个眼神,那主簿也惯是会察言观色的,当即正了神色,竖起耳朵听着。 “元氏失踪之时自然是在裴府,至于是何时失踪的,这事儿恐怕只有裴望慈心中清楚了。” 云锦很快将苗头指向了裴望慈。 主簿记着记着便觉得头皮发麻,这事儿听着可实在是不简单。 王府尹听着,转而看向裴望慈,又道: “裴寺……咳,裴望慈,裴夫人元氏乃是你生母,你可知她是何时失踪的?” 面对问询,裴望慈倒是不卑不亢的,一副坦然的态度。 “王府尹,你既知道你口中的裴夫人元氏乃是我的生母,那便该知道,这天下哪有儿子会谋害母亲的道理?” 言罢,裴望慈又看向云锦,淡淡道:“阿锦,你的怀疑毫无理由。” “孔嬷嬷与马嬷嬷正是元氏身边侍奉的两位嬷嬷,她们二人平日里与元氏形影不离,然而昨夜两位嬷嬷却为你所害,那之后元氏便不知所踪,你敢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那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言……” “两位嬷嬷为你所害,人证物证俱在,裴尚书更是亲眼所见!” 云锦蓦然拔高了声音,望向端坐在案后的王府尹。 “府尹,我请求传唤证人,上呈证物。” 王府尹还在犹疑着,虽然在大殷境内,名门大族、官家子弟杀死一两个下人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然杀人偿命,大殷的律法中并未写明,杀死下人便不用定罪。 只是从前仆人死了就死了,没有谁会为了个仆人来京师府伸冤。 那简直就是在犯蠢。 然而今日这来伸冤的人却是大殷唯一一位女将军,曾在紫荆关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王府尹定是不敢随意对待的。 可杀人的人又是裴寺丞,乃是裴尚书的儿子,他更是不愿将人直接定了罪的。 一瞬间,王府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云锦却没给他仔细衡量轻重的机会,直白道:“若王府尹觉得我将呈上来的人证物证并没有说服力,那不如烦请京师府跑一趟,将裴尚书请来,让他亲自说说昨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言一出,王府尹即刻叫停,道。 “哎!云将军,你别激动,此事也不是如此麻烦。” “先带人证和物证来!” 随着府尹一声令下,很快,便由三两个家仆丫鬟被带上来。 除却昨日在柴房外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的家仆,轻儿也赫然在列。 而与他们一同被带上来的,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以及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王府尹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林府丞,林府丞这时候却是站在一边上,眼观鼻鼻观心,只以眼神安慰王府尹道,稍安勿躁。 王府尹:“……”稍安勿躁个屁! 然而事已至此,就算他再想当墙头草,这么多百姓看着,他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你们几个说说,可是亲眼见到裴望慈行凶了?” “回府尹,小的们昨儿亲眼所见。” 说话的是那两个小厮,而轻儿却站在一边,未发一言。 王府尹以为事情有了些许转机,便将目光落在了始终未发一言的轻儿身上。 只是……他看着看着,越发觉得这轻儿十分的眼熟。 可一时间要说是在哪儿见过,他又想不起来。 只得在云锦的目光注视之下,问轻儿道:“你为何不说话?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回府尹,婢子的确有难言之隐!” 轻儿双腿一弯,直接跪在了地上,眼泪儿便也顺着脸颊淌下来。 王府尹当即凝眸,无比公正无私道:“你不必惊慌,无论有什么难言之隐,都可如数说来,本官定会为你做主!” 言罢,王府尹还暗暗看向云锦,见云锦也正瞧着轻儿,心中那杆秤稍稍倾了倾。 然而很快,王府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只听轻儿大声道:“府尹大人,婢子是裴夫人院里的丫鬟,虽比不得这两个嬷嬷离夫人更近,但每日也伺候夫人起居,裴公子虽是夫人所出,表面上母慈子孝,可院里的丫鬟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夫人性格强势,对公子的言行举止、行事作为监管的更是严格,公子无论做什么,都不得不听夫人的意思,这件事不止我们这些个院里的丫鬟知道,就连整个裴府上下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前日里公子才与夫人在会客堂内发生了口角之争,公子以死相逼,夫人却仍强势。” “两人根本不像外界看上去那般母慈子孝,反而是积怨已久,婢子觉得,夫人的失踪定与公子脱不了干系,还望大人明查,寻回夫人!” 轻儿一边哭着,一边俯首磕头,没一下都是真心实意的。 不了解内情的还要以为这是一场主仆情深的戏码。 王府尹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便这样问了,“听你的话,想来你对裴夫人也是十分忠诚,那你可知裴夫人失踪前前都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王府尹愿意本是想通过轻儿的回话来发现出一些端倪来。 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番话正正好好中了云锦的圈套。 但见轻儿将脑袋从地上抬起来,再次抬起头时,浸满了泪的眸中已满是怨怼。 “府尹大人不记得婢子了吗?” 此言一出,后方看热闹的百姓之间也是一阵的骚动。 王府尹赶紧与轻儿撇清关系。 “你休得胡言,本官与你清清白白,谈何记得你?” 王府尹话音方落,便见府丞对他挤眉弄眼,然他却是没能读懂其中的意思。 轻儿再度开口,悲伤道:“轻儿不敢与大人攀关系,前月轻儿来京师府报过案,是一桩学子失踪案,那失踪之人,正是我上京赶考,参加来年春闱的哥哥。” 王府尹面皮一抖,细看之下,全记起来了。 “你,你……”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如何了,堂堂府尹,说话竟有些结巴。 云锦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 尤其是这府尹,还有林府丞。 刚刚那一抹惧怕虽是一闪而过,却还是没能逃过女子的眼睛。 他们究竟在怕什么呢,还是说轻儿哥哥失踪案的背后,牵扯进了什么人。 以至于让这堂堂京师府的府尹都甘愿当个鹌鹑。 “你怎会出现在裴府?到底是何居心?” 王府尹一拍惊堂木,吓得堂下之人一个哆嗦。 轻儿咬了咬牙,目之所及的地方,她却看到了那道不卑不亢的身形。 她站得是那样笔直,虽自始至终都未曾说什么,但单单只是站在那儿,便足以带给人莫大的勇气。 思及此,轻儿不再犹豫,一五一十道:“是裴夫人承诺给轻儿,会替我找到我哥哥。” “可如今哥哥没找到,夫人却跟着失踪了,婢子虽愚笨,也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休得胡言!” 王府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长尾老鼠一般,一嗓子要蹦上去三尺高。 “原来这轻儿与府尹之间还有这样一层联系呢,怪不得这丫头昨日都求到我头上来了。” 云锦故作一副恍然大悟模样,看向轻儿的同时,又对王府尹道: “学子失踪非同小可,尤其是春闱在即,学子陆续入京温习备考。” “若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样的事儿,传扬出去,王府尹……怕是于我大殷不利啊。” 不轻不重的,云锦这一顶帽子扣下来,直接将王府尹整个人拍了个七荤八素。 他终于是坐不住,飞快回道:“将军说的是,此事本官也一直在派人追查,不敢懈怠。” “自然,本将军是相信府尹您的廉明公正的,不过今日我要状告的乃是裴望慈杀奴藏母一案。” “府尹,这人证看过了,可还要看看物证?” “自,自然是要看的。” 已是深秋,青天白日还是凉的紧。 王府尹身上却被汗打湿。 很快那把带血的刀也被呈了上来,经由了京师府的仵作核验,的确是这把凶器无疑。 仵作验了尸,很快便道: “回禀府尹大人,这两名死者皆为女性,一人胸口被连续刺入十二刀,导致心脉破裂,当场死亡,另一人则是胸口中刀,失血过多而亡。” “此二人其一捆住双手双脚,而另一人手脚绳结脱落,但死前均不见反抗痕迹。” 若前面那许多句话还不能彻底将裴望慈的嫌疑给定了。 那最后一句无疑是给裴望慈判了死刑。 未见挣扎痕迹,那便只能是熟人作案。 裴望慈向来平静的面色下,终于显现出了慌乱之色。 “就算是熟人作案,就算有人证,但我没有作案动机,凭什么只凭借这点,便认定是我?” “做什么这么热闹?” 一道轻松调侃的男子声音自外面忽然响起。 眨眼的工夫,围观的百姓便如潮水般让出了一条路来。 北府卫开道,一道着墨绿色长袍的身形跨过门槛,进了京师府的公堂。 看清来人,王府尹当即起身,带着林府丞一干人等快步来到谢知晏面前。 躬身行礼:“下官拜见谢指挥使,不知您今儿个怎么有空儿来这儿了?” 王府尹心中极是忐忑,面上笑眯眯,心里苦兮兮。 他真是倒了什么霉了,这小小的京师府府邸一日之内,竟然来了这么多个神仙。 “王府尹不必拘束,谢某只是路过,看这儿人多,便想来凑凑热闹。” “你不会生气吧?” “啊,啊哈哈……指挥使哪里的话,您能来旁听,下官自然是了不得的。” 话虽是这样说,王府尹心里却已骂娘了。 偏偏北府卫执掌大殷诏狱,京师府虽是官府衙门,却比不得北府卫的厉害。 谢知晏想来旁听,王府尹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况且,说什么来凑热闹,冠冕堂皇的,谁相信啊! “您请上座。” “哎。”谢知晏摆了摆手,笑道:“王府尹乃是主审官,谢某不过来凑个热闹,你不必在意我。” “这……” 王府尹有些为难,因为实在没法不去在意。 然而谢知晏说完,也不给他再说什么的机会,命斩星搬了个长凳来,倒真不拘小节的坐在了堂下侧方,主簿的身边。 还站着的主簿:“……”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事已至此,京师府众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云将军,你可还有什么别的证据?” “仅仅凭此怕是不……” “咳咳咳……” 王府尹还在偏帮于裴望慈,安安稳稳坐的好好的谢知晏却忽然咳嗽起来。 这一阵动静却是不要紧,直接将众人的神经尽数给拽的紧绷着。 王府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眼神也时不时地瞄向谢知晏。 男人的咳声渐渐的低了,一抬头,却好似才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似的,摆了摆手,颇为不好意思,道:“近日偶感风寒,可是打扰你们办案了?” “没有没有。” 王府尹连连摆手。 云锦却在这时开口了。 “谢大人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不会真的只是来凑热闹的吧?” 云锦的声音依旧清冷,任是谁也听不出半分多余的感情来。 然而就是这份别人耳中的清冷,却在进入谢知晏耳中时变成了悦耳的天籁之音。 男人转头,自进来起,才与她真正的四目相对。 第136章 所谓奸夫 空气中渐渐流露出凝重的气息。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敢这么跟谢知晏说话的,在这京城的地界儿上,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王府尹等人已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了。 然而预想之中的剑拔弩张并未发生。 谢知晏仍是和颜悦色的,看不出半分的不愉来。 “还真让云将军给猜着了,谢某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一桩事,不过……” 说到这里,谢知晏故意顿了顿,得见京师府众人都绷紧了神经,这才说道: “不过此事倒可容后再议,反倒是眼下这桩杀人案,我听着……” “人证物证似是都全了?” 谢知晏看向堂上那如坐针毡的王府尹。 还未见有什么表态,王府尹已遭不住这般的注目,心思急转之下,竟是改口了。 “是是,人证物证都已全了,只差签字画押了。” 这后半句,王府尹费了好大的一番力气才终于是说了出来。 “哦。” 谢知晏了然的点了点头,轻松笑道:“谢某只是问问。” 王府尹:“……”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外面还有百姓眼睁睁看着,人证物证俱在,仵作也已验尸。 王府尹看向主簿,挥了挥手,“签字画押。” “慢着。”裴望慈忽然开口。 “本官乃是当朝鸿胪寺丞,此事虽认证物证俱全,但尚有蹊跷,况且我母亲失踪一事,并无证据表明便是我所为。” “王大人,你身为京师府府尹,在这公堂之上,竟只听信一面之词,就要让本官画押认罪,可是太过草率了些?” “本官……” 王府尹还来不及辩解什么,便又听裴望慈扬声道: “若我大殷的官府都像府尹这般断案,那岂不是要产生无数的冤假错案?!” 此言一出,不明就里的百姓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有说裴望慈是被冤枉的,亦有人坚持认为,此事就是裴望慈干的。 却在一时之间,丢的是京师府的脸面,是王府尹的脸面。 王府尹自然是不干了,扬手一拍惊堂木,落下时却分明降了声音。 “裴寺丞,你休要污蔑本官,本官身为京官,自然是会秉公办案。” 云锦在一旁听着,不由捂脸。 她便是知道这王府尹是个墙头草,最是重视自己的利益。 哪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往哪边倒。 这样的人,听了她的话,自然也会听裴望慈的话。 “既如此,那这罪名,我不认。” “你说什么?”王府尹不敢置信。 裴望慈抬眸,莲花眸望向云锦,转而眸中忽然多了几分苦涩。 “阿锦,有些话我本不欲在这朝堂之上讲明。” 他像是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般,言语间尽是悲伤犹豫,却又很快化作了决绝。 “可如今你要为了一个外男置我于这般境地,即便我心中对你仍有万般情意,而今也实在无法忍受你为了一个男子将我如此这般作践!” 裴望慈一介文人,生的眉清目秀,再加上那张儒秀的脸上。 那双仿佛蕴含着无限悲悯的莲花眸。 这换做是谁看了,都觉得这文弱的书生,清廉的寺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外男?什么外男?” “竟还有这等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就说,裴寺丞可是皇城四大公子之一啊,怎会做出那等事!” “定是这女子生出了异心,蓄意构陷,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百姓的声音嘈杂入耳,却在这时候大都转了风向,变成了于云锦不利的声音。 王府尹没想到还能听到如此出离了方圆的消息。 他赶紧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锦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在裴望慈看过来时,不躲不避的回望了过去。 两人隔空,静默无声的交锋了数个回合。 裴望慈那眼神分明是想让她服软。 只是…… 她云锦的字典里就没有服软这两个字。 “阿锦,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毕竟是你的丈夫,就算你……如此,我还是不愿眼睁睁看着你名声败坏。” 他像是个大度的圣人一般,身上仿佛披着金光。 却分明是那先背叛之人,竟还敢在这儿臭不要脸地构陷于她。 云锦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站的笔挺端正。 “裴望慈,遇见你之前,我云锦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无耻之人。” “你也算是让本将军长见识了。”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为了一个外男才构陷于你,你又有何证据啊。” 见云锦如此油盐不进的模样,裴望慈终于是伤心了一般。 面上痛苦之色更甚,“阿锦,既如此,你就不要怪我了。” 说完,他抬起头,看向王府尹,大声道: “还请府尹派人去清风小巷第三家,那里就关着,那男子!” 此言一出,人还未至,便像是证据确凿了一般,众人一片哗然。 纷纷都在对着云锦指指点点。 这一刻,在他们眼中的云锦,只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 可他们全然忘了,当初是谁拼尽性命抵挡北漠的入侵,伤痕累累。 谩骂指责的声音一度盖过了辩驳的声音,潮水一般,涌入公堂之内。 云锦神色未变,只站在那儿,视线流转时却与男人的视线交错。 谢知晏的视线也从未落在那些指指点点的百姓身上,而是一直注视着云锦。 外面的声音纷繁复杂,这一刻,却都渐渐退去。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那所谓的奸夫、外男到底是谁。 京师府的差役速度就是快,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便从外面带进来个男人。 那男子刚一进公堂,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草民见过府尹大人!” “抬起头来,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又是如何与云将军认识的,如实招来!” 王府尹又是一拍惊堂木,那男子吓得一个哆嗦。 裴望慈却在一旁道:“府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回,回府尹大人,草民的姓左,名立仲,乃是游走于京城一带的商贾。” “你是与云将军如何认识的?” “云,云将军?” 左立仲一脸茫然,左右四下瞧了瞧,忽然一眼瞧见了云锦。 但见左立仲眼睛一亮,膝行了数步来到了云锦面前,当即磕了一个响当当的头。 众人见状那是一头的雾水。 就在此刻,左立仲却是开口了。 “恩人,我记得您,两年前若不是您救我父亲于水火,如今就没有我秀州左家了。” “你是……左家老爷子的儿子?” 云锦犹疑了片刻,缓缓地道出了这人的来历。 “是,是啊!”左立仲赶紧配合着点头,眼眶忽然红了。 “没想到您还能记得我这么一个小混混。” “恩人,我何德何能啊!” 左立仲越说越激动,情到深处更是对着云锦连连磕头。 这可是将其他人给看傻眼了。 这什么情况?? 王府尹下意识看向裴望慈。 裴望慈脸色发白,整个人都晃悠了一下。 见此情形,王府尹心道:完也。 “阿锦,没想到你早已与他串通好了,上演今日这一出戏,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吧?” “就为了让我当众难堪?” “裴望慈,你放屁。” 云锦踏上前一步,长眉冷竖,眉宇间的怒意毫不掩饰。 这滔天的怒意有如实质,在场的众人几乎都能感受得到。 “你心知肚明女子名声有多重要,却还要将这人给带上来污蔑于我!” “裴望慈,你究竟安得是什么心思?” 面对云锦一声声的诘问,本就心里有鬼的裴望慈,这下更是慌了阵脚。 “我……云锦,这话分明是我该问你,你如此构陷于我,如今又让这男子于堂前如此做派。” “这前前后后分明都是你的主意吧。” “等,等等。” 氛围正重时,夹在中间的左立仲弱弱的开口了。 他看向云锦,心虚似的,问道:“您,您原来就是那传闻中的云将军?” “嗯。” 云锦淡淡的点了点头。 左立仲夸张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又狠狠地磕了一个头。 “将军,对不起,是我被鬼迷了心窍!信了小人的鬼话!” 说着,左立仲在众人震惊不解的目光中,转身指向了裴望慈。 “是他!都是他指使我干的!” 一片静默之中,谢知晏却在这时开口了。 “裴寺丞倒是好手段呐,娶了为我大殷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却要这样对待人家。” 此言一出,众人只觉一阵寒意袭来,那男人分明是在笑,却笑的莫名的渗人。 “本官虽算不得好人,但也做不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云将军,不如你考虑考虑谢某,如何?” 半开玩笑似的,尤其这话是从谢知晏嘴里说出来,在场无人当真。 然而…… 裴望慈瞳孔猛缩,莲花眸死死盯着谢知晏。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谢知晏并非是在开玩笑,莫非…… 一个骇人的想法在脑海中产生,却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因着,云锦已然开口了。 “谢大人莫同我开这种玩笑了。” 她未曾去看他的眼睛,那眸中的情谊她看的分明,却不敢轻易地去接。 他们之间始终隔着太多的东西,她脑子太乱。 此刻,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眼见这公堂上的话题越跑越偏,王府尹赶紧将其给拉了回来。 “左立仲,你可知在公堂之上胡乱攀咬的后果?” “回大人,草民自然知道的,便是要打要罚,草民甘愿承受。” “但云将军是我的恩人,恩将仇报这种事情我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左立仲扬起下巴,忽然像是有了底气一样,身子也不抖了,说话也利索了。 “府尹大人,还请允许我详禀。” “……你说。” “事情是这样的,就是这个声音,这个叫裴望慈的人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并未露脸。” “我们是隔着衣衫屏风相见的。” “当时我听他说,他家的夫人是个妒妇,又无法开枝散叶,他欲休之,又恐有不妥。” “所以让草民来装作她那奸夫,于堂前呈供。” “草民以为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就信了他的鬼话,却没想到,没想到他口中的夫人竟是云将军!” 左立仲的声音愈发的颤抖了,说到最后更是狠狠的瞪向裴望慈。 又对着云锦叩头,一口一个对不起。 “善妒?不能为你裴府开枝散叶?” “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云锦哈哈大笑。 “裴望慈,亏你想的出来,你若心中有了人,欲与我和离,让本将军让出裴夫人的位置来,大可以同我明说。” “可你没有,你什么都不说,却要一心置我于将死之地!” “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云锦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悲怆,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站在京师府外的女子们一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的,仿佛感同身受。 谢知晏放在袖下的手一点点攥紧,别人或许听不出。 他却知道,小锦儿说的,哪里只是今日之事。 裴望慈,他配不上那么好的云锦。 “好,好。” 云锦连连点头,像是终于对他充满了失望般。 在主簿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下,大步走到他面前。 “云,云将军……” 老主簿脸色都吓得白了,以为云锦是要打他,下意识抬笔去挡住。 岂料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倒是手中的笔被夺了去。 老主簿试探性的睁开一只眼睛瞧了瞧,下一刻瞧见那纸上洋洋洒洒的大字时。 瞬间瞪大了一双眼睛! “休书?!” 此言一出,府尹等人都一脸惊奇的看了过来。 云锦垂眸,下笔不停。 “这,这是要休了裴寺丞?” 老主簿激动的带翻了身后的椅子。 “不可,不可啊,云将军,这世上哪有女子休弃男子这样的说法?” “那今日便有了!” 云锦此言,掷地有声。 写至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纸笔,将那一纸休夫书拍到了裴望慈面前。 “裴望慈,你记住,今日是我云锦休了你!” “今昔过后,你我之间,婚丧嫁娶,再无瓜葛!” 第137章 休夫开府 如惊雷炸响。 裴望慈踉跄后退了两步,双眸泛红如充血。 面上清白交加。 “你竟然真敢休夫?”裴望慈自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休夫之举,大殷从未有之,就连那高高在上的公主都从未有过休夫之举。 云锦凭什么,她凭什么休了他!? 裴望慈已出离了愤怒,羞恼、丢脸,复杂的感情交杂在一起。 使得他的脸色出奇的难看。 “本将军在紫荆关外杀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附庸风雅。” 云锦面露讥讽之色。 “裴望慈,我云锦行的正、坐得端,生平从未做过亏心事。” “可你自问,没做过吗?” “我……” 裴望慈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他吞吐着,却不敢光明正大的说自己未曾做过。 换妻卖将,犹如叛国。 杀他十遍都不够。 眼见裴望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众人的眼神也跟着隐隐发生变化。 “看来将军说的都是真的了。” “哼,我就说,这裴望慈看着文文弱弱的,其实根本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 百姓们议论纷纷,先前说云锦的那些人这会儿反倒像是成了哑巴一般。 一言不发了。 “今日在公堂之上,也请谢大人和府尹做个见证。” 云锦转头,看向二人,拱手道。 “裴望慈身为读书人,且是朝廷命官,先杀人藏母,后污我清名。” “如此败类,岂堪当我云锦的夫君?” “可,可这此前并无先例……” 王府尹满头大汗,若今日为她开了这先例,日后女子人人效仿之。 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诶,王府尹身为父母官,怎会生出如此的顾虑来。” 谢知晏摇了摇头,颇为失望般。 接着,在王府尹紧张的目光中,狭长的眸微弯,娓娓道: “此前没有先例,不如便从这儿开始就有了,王府尹也算是开了先河。” “日后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后世传为一段佳话,岂不正好?” “这……”王府尹心中仍存疑虑,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佳话还是笑话,且未可知。 然而谢知晏开口了,这事儿传扬出去,日后裴尚书问起来,却也怪不到他身上了。 思及此,王府尹这才干脆道:“是我想的狭隘了,好,今日我便与谢大人一道,做了这个见证。” “谢大人,你说呢?” 谢知晏欣然点头,“自是。” 身后,斩星悄悄低下了头去,嘴角扬起的笑怎么也压不下来。 普天同庆,当真是普天同庆。 云将军终于跟那姓裴的和离了,大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追求云将军了。 “哈哈,哈哈哈哈……” 裴望慈忽然痴痴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眶通红的看着云锦。 “阿锦,你忘了,你我的婚事乃是你请陛下赐婚,岂是你想和离就能和离的?” “此事我自会跟陛下有个交代,你有工夫担心我,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毕竟……”云锦顿了顿,眼波流转,落在了那两具尸体上。 “毕竟也不是杀人藏母的罪名,可不小啊。” “你!” “府尹,请继续审理此案。” 与他解开了这最后一层的关系,云锦再不搭理裴望慈,转而看向还在发愣的府尹。 王府尹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果决的女子。 云锦是独一份。 此事人证物证俱在,除非裴望慈还有什么更有利的证据, 证明此事的确与自己无关,否则收监候审这一遭,他是逃不过了。 至于裴望慈,说了这许多,他如今像是被定住了身一般,一言不发。 王府尹当即下令,将其压入大牢候审。 转而又看向云锦,声音多有缓和。 “云将军,你虽与裴望慈已和离,但状告之时,你二人还是夫妻。” “依我大殷律,你仍要被关押。” “既是如此,那府尹便判吧。” 云锦来之前已做好了准备,见状,并未反抗,反而十分配合。 却在府尹要下令的前一刻,谢知晏再度开口。 “府尹。” “谢大人有何异议?” 谢知晏起身,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下微微煽动。 “轻儿的哥哥与我要查之事有关,既然这其中也有裴夫人的参与……” “想必裴寺丞和云将军也多少知道些什么。” “这几人,我要一并带走。” 王府尹心中一咯噔,惊道:“谢大人是要将他们下入诏狱?” 谢知晏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眸中已有不悦。 王府尹说完这话立刻就后悔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真是疯了,北府卫办事,旁人无权置喙。 “谢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音未落,谢知晏已从椅上起身,挥了挥手。 斩星等一众北府卫之人即刻会意,当即便上前来拿人。 “王府尹,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你既坐在这位置上,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谢知晏眸中的神色出奇的冷寒,声音不高不低, 传不到百姓耳中,却让府尹等人听得一清二楚。 王府尹当即低下了头,背后冷汗直冒,连声应着是。 直到云锦等人被谢知晏给带走,王府尹好半会儿才缓过神来, 当即命人驱散了围观的百姓,将府门关闭。 “府尹。” “你即刻派人告知瑞王殿下,就说……那件事被那煞星给知道了。” “是。” 林府丞刚要离开,却又被叫住。 “等等,将今日的事一并也都一五一十的告诉瑞王殿下。” “切记,定要避开北府卫的耳目。” …… 北府卫诏狱。 云锦坐在草团上,双腿盘着,正闭着眼睛面壁。 “开门。” “你们都出去。” 斩星的声音自牢门外传来,很快,牢门外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转头时,狱卒已经退了个干净。 斩星打开牢门,谢知晏方提步迈入。 “小锦儿。” 云锦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的黑点,不去看他。 谢知晏也不脑,闲庭信步似的来到她身边的草铺坐下。 低头来瞧她。 “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谢大人在这京城中只手遮天,连府尹都要对您毕恭毕敬的。” “我哪来的胆子,敢跟谢大人生气啊。” “看来是气坏了。” 谢知晏兀自说着,抬手戳了戳她的手背。 他一靠近,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萦绕在周遭四下。 云锦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前日夜里的事情历历在目。 她指尖微颤。 再开口时,却分明是转移了话题。 “你为何要将我带到这儿来?那姓左的人,是你安排的吧?” “小锦儿可真聪明。” 谢知晏不吝夸赞。 云锦忍无可忍,终于抬头瞧了男人一眼。 谢知晏脸上的笑仍是十分的温和,像是春风暖煦般,任是谁见到了都只会觉得舒服。 云锦默默低下头去,从草垫子上揪下一根干草来,在地上画圈圈。 “京师府的牢房又脏又臭,一点儿也不舒服。” “就算你只待上半日,我也不想。” 谢知晏如实说着。 啪嗒一声。 云锦手中的草杆儿断成了两截,地上那圆圈儿刚收了尾。 也不知是将谁给套进去了。 “就……没有别的原因了?” “唔,倒是也有别的原因。” 云锦抬头去看他。 谢知晏耸了耸肩,微笑道:“诏狱中的事儿,一件也不会传到外面去。” “就算裴望慈死在这儿,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哦?” 云锦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眸中同样含笑。 “真的?” “刚才是谁来着,不是说我在京中只手遮天,无所不能吗。” 谢知晏故作思考状,又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是谁了。” “可惜,大鱼还未钓出来,我还不能杀了他。” 云锦言语中不无遗憾。 “不过好好照顾照顾他,倒未尝不可。” 却在这会儿,斩星走进来,附在谢知晏耳边说着什么。 “小锦儿,如今鱼儿上钩了。” “嗯?” “咱们前脚刚走,林府丞就派人去了瑞王府。” “说什么了?” 云锦来了兴趣儿。 谢知晏眸中划过一道流光,言简意赅,道出二字:“学子。” 云锦哼笑了一声,“兜兜转转,这事儿还是与芸贵妃脱不了干系。” “晏哥哥,有时候我忍不住去想,我与贵妃一族间究竟是由什么孽缘,命运才会五次三番的将我与她联系在一起。” 下意识的,云锦唤了他一声晏哥哥。 谢知晏讶异的瞧了她一眼,旋即释然。 来日方长,裴府再也困不住她,余生大把的时间,他定会三媒六聘,娶她为妻。 “你还信命运这东西呢?” 谢知晏细细瞧着她,并未选择安慰。 云锦果然被带着跑了,思绪从悲伤中抽离出来,想了想,最终缓缓摇头。 “命运若是爱捉弄我,那这样的命我又何须信奉如一呢。” “说的好。” 谢知晏赞同的重重点头。 或许当年他就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这股劲儿,所以他们才会相识,相知。 他甚至有些庆幸,当年被抓走的人是他,而不是他那些哥哥们。 这样一来,他才能认识了她。 “不过……”云锦思考片刻,看向似乎在发呆的谢知晏,兀自道:“如今我已与裴望慈和离,裴府便是不能待着了,陛下若是不让我开一处府邸,我怕是要流落街头了。” 云锦蹙了蹙眉,看似苦恼。 谢知晏却点了点她的额头,“鬼精灵的。” “依照陛下的性格,怎么会让有功之臣无家可归而露宿街头呢。” “先前陛下便说考虑,如今……想来也该是考虑清楚的时候了。” 谢知晏邪肆的勾起了唇瓣。 下一刻,从地上站起身来,微微弯腰,伸出手。 “此处虽比别处干净,但终归是诏狱,阴冷的紧。” “正巧我府中温了酒,去尝尝?” 云锦抬眸,看着男人伸到面前的手。 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云锦便低下头去,撑着地面站起身,刻意忽略了他的示好。 谢知晏眸光一喑,将手收了回来,掩在了袖下,微微攥起。 望向她时,嘴角重新扬起了温和的笑意。 “走吧。” 言罢,谢知晏率先转过身去,走出了牢房。 望着男人的背影,云锦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堵得慌。 她甩了甩头,不愿再往深处思考,转而提步走了出去。 …… 谢府。 天光渐暗,很快,府内便掌了灯。 秋风微凉。 云锦一袭青衣,双腿荡悠在栏杆外,一手拿着酒盏,脸色已染上了几许坨红。 晃晃悠悠的,云锦手中的酒盏撞上了正碰上来的那杯酒。 盏中酒水光泽晃动,漾出几许梨花香。 “锦儿,你喝醉了。” 谢知晏学着她的姿势,侧过身来看她。 云锦摇晃着脑袋,打了个嗝,含混道:“我,没醉。” “我,好开心啊。” “晏哥哥,你知道我今日有多开心吗。” 云锦转过头时,半只眼睛微微眯起,只有小半只眼睛朦朦胧胧的看着他。 谢知晏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渐渐地,落在了那片唇瓣上。 因着喝了酒的缘故,那片唇瓣呈现出樱红颜色,微微嘟着,喋喋不休的。 男人的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了一圈。 哑声道:“我知道。” “裴望慈,今日过后,他就会颜面扫地!” “所有人都会知道,是我,休了他!” 云锦手中的酒盏越抬越高,盏口倾斜,杯中酒半洒。 斩星和苓俏两个人在后面看着,那叫一个肉疼啊。 这酒又名千金醉,之所以叫这名字,还能是什么别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贵啊。 一壶千金醉能买下一座私宅了。 大人不但眼都不眨的就买了,现今那千金醉都半撒入鱼池子了,也不见大人半分的心疼。 “唉。” 斩星叹了一口气。 苓俏看了他一眼,“你叹什么气?” “千金博得美人一笑,云将军可真是大人的心头宝啊。” “那是因为我家将军有魅力,如今这些都是将军应得的。” 苓俏颇为自豪。 斩星摇了摇头,啧啧称奇,虽不懂这样的感情,却觉得这份情感弥足珍贵。 池边。 谢知晏见云锦真的醉的不轻了,方放下手中的酒盏,倾身想要去拿云锦的。 第138章 公主要联姻 “不要。” 云锦手腕晃悠一下,躲过了男人伸过来的手。 朦胧抬眸时,却正与他四目相对。 酒盏轻晃。 池子里沾了酒的鱼儿越出了水面,再度潜入水深处。 谢知晏成功扣住了云锦握着杯盏的那只手腕。 微凉的指尖,顺着脉搏,传递着不属于彼此的温度,心跳不止。 谢知晏的眸子里倒映着的,全然都是她的身影。 云锦眨了眨眼睛,酒意清醒了三分。 “谢……谢知晏……” 像是白色羽毛拂过心尖般,云锦的声音轻轻的,在谢知晏的心中泛起了涟漪。 这声低唤,唤的男子回过了神。 他的手臂缓而向上,取过了她握在手心的酒盏。 待到两人坐稳了身子。 气氛却陷入了沉默。 “我……”(“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感应似的,看向对方。 云锦很快撇过头去,刻意不去注视着他那双多情的墨眸。 “小锦儿,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谢知晏的声音染了几分严肃的味道,云锦虽醉了酒,还是很快便听出来了。 “嗯。” 她应了一声,仍有醉意。 虽尝不出这酒是什么滋味儿,不过鼻息间的醇香还是能闻出来的。 云锦庆幸,自己失去的不是嗅觉。 “韩笠在一本古医书上看到了一个方子,能将你全然医好,只是……” 云锦正听着,拱门外却传过来一阵声音。 “大人,宫中的侯公公来了。” 谢知晏眉心一蹙,“他来干什么?” 侯公公是芸贵妃身边的人,这事儿人尽皆知。 而今宫门将要落锁了,他却正赶上这时候来了。 云锦晃悠悠起身,苓俏刚想上前扶着她,云锦便已挥了挥手,站稳当了。 “你,去见他们吧,我先走……走了。” 云锦又摆了摆手,这会儿让苓俏搀着,转身往远走。 可还未走两步,袖子便被人拽住。 “你去哪儿?”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上去分外的急切。 云锦垂眸看了眼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向前拽了拽,想要挣脱开,可男人攥得很紧。 “放开我。” 她的声音有些冷了。 “晏哥哥,你打不过我。” 谢知晏快被她的话给气笑了,“想跟我打架,改日,奉陪到底。” “但是今日不行,我和他们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闻听此言,云锦袖下的手轻颤了颤。 谢知晏不肯给她误解的机会,紧接着便道:“我与他们说了什么,你不妨跟来听听。” “锦儿,我虽算不得好人,但就像你说的,也做得正行得端。” “若你听了,仍是觉得我与他们蛇鼠一窝,大可一刀了结了我。” “有半分吭声,我谢知晏的名字日后便倒过来写。” 男人的声音真切又诚恳,不难听得出急着解释的味道。 云锦的手逐渐松下来,转过身去看他。 四目相对,他不躲不避,全然任由着她打量着。 只差在脸上刻上四个大字:问心无愧了。 “大人,小的看侯公公掀开车帘子时,里面似乎还坐着一个着黑衣之人。” “虽未看得真切,但那一搭眼,脚上是一双绣鞋,许是名女子。” 小厮的话音合时宜的传过来。 “女子?” 云锦来了兴趣儿。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芸贵妃亲自来了,还是什么别的人。 谢知晏将她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下一刻,便松开了她的手,扬声道。 “将他们带去前堂喝茶。” …… 前堂屋。 “侯公公怎么得空来谢某这儿了?” 谢知晏一进了前堂屋,侯公公便立刻起身,甩了甩浮尘。 “老奴见过谢大人了。” “府中的茶可还合口?” 谢知晏挥了挥手,示意公公不必多礼。 “谢大人府上的,自然是好茶。” “素闻贵妃身边的侯公公八面玲珑,从前虽见过面,却未能说上几句话。” 谢知晏珊瑚色的唇瓣微微翘起,“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三两句话一下去,却只听出来了随意寒暄,不见多少奉承之意。 侯公公听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心中对谢知晏愈发的满意了。 话至于此,谢知晏的视线才落在那着一袭黑衣兜帽的女子身上。 “这位是……” 侯公公自始至终都未曾坐下,见谢知晏终于问了,才刚要介绍。 下一刻,却见那戴着斗笠的女子从梨花雕纹的椅子上起身, 抬手摘下了头上的黑色兜帽。 兜帽下的那张脸完全露出来时,掩在屏风后的云锦瞬间凝眸,攥紧了拳头。 那是一张与她的脸完全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这女子看上去更加的纤弱。 仍是我见犹怜的那一副。 屏风后,云锦的视线直直的落下,虽模糊了几许,却也瞧得真切。 一瞬之间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谢知晏在看到华阳公主时,神色没什么变化。 甚至可以说是淡漠。 那是看一个不相关的人的眼神。 即便,面前这位华阳公主长着一张与云锦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谢指挥使,初次见面,本公主是当今陛下的第三位公主,华阳公主。” “原来是那位远嫁北漠的华阳公主。” 谢知晏似笑非笑,听她说完,也没有要站起身行礼的意思。 见他如此,华阳心中有些不舒服。 面上却未曾表现出来。 华阳端坐下来,望着面前俊美邪肆的男子,眸中划过一瞬的贪恋。 “你今日见到本公主,似乎并不惊讶。” “公主说笑了,谢某身为朝中官员,是为陛下做事,为朝廷做事。” “至于公主如何,与谢某有何干系呢。” 谢知晏此言,一语双关,既撇清了两人之间所有可能的关系,又让华阳挑不出半分的毛病来。 至多,也只能让人觉得谢知晏生性冷漠。 此刻,华阳便是这么觉得的。 一来一回之下,华阳看向谢知晏的目光却更多了几分兴味儿。 隔着单面绣锦的屏风,云锦将李宛宜脸上的占有欲看的真切。 无声的,云锦的笑容格外的讽刺。 李宛宜还真是她的冤家,凡是在她云锦身边的, 不管是人,还是物,她都想横插一脚,抢到她身边去。 “谢大人可真活得通透。” 华阳哂笑了一声,对侯公公使了个眼色。 侯公公即刻会意,躬身请道:“不知谢大人可否暂且屏退左右?” 谢知晏看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斩星,又看了看门口侍候的丫鬟小厮们。 敛眸一笑,“都下去。” 斩星有些震惊,没想到大人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那块屏风,那里正是云锦所在的地方。 因着这一茬,所以斩星的动作慢了一步。 华阳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隐约的,却没看到什么。 就在她将要开口问询之际。 谢知晏率先一步开了口。 “斩星,下去。” “……是。” 斩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犯了错,没敢再说什么,收回视线,麻利了离开了。 这会儿偌大的前堂屋里只剩下谢知晏和华阳两人。 自然,未曾算上云锦。 “如今没人了,公主想说什么?” “谢大人是聪明人,今日我不惜暴露身份前来,就是想与大人做一笔交易的。” “哦?”谢知晏挑了挑眉,仿佛来了兴趣儿,“不妨说来听听?” 见状,华阳也真不藏着掖着。 “大人如今尚未曾娶妻纳妾,想来还未曾在这京中遇到心仪的女子。” “自然,您坐到如今这位置,该也不是拘泥于小情小爱之人。” “这京中大家族间联姻之事不胜枚举,不知谢指挥使可有意同本公主共成一段佳话?” 屏风后,云锦闭了闭眼睛。 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李宛宜还真是将自己的婚姻当做了筹码,仗着自己是公主,便想要故技重施呢。 谢知晏沉默片刻,似乎是在认真的思考其中利弊。 华阳以为他是心动了,便想着加把火。 “你大可放心,若此事能成,无论是母妃,还是本公主,都不会亏待了大人。” “日后只要指挥使你有需要,我们自当成人之美。” 谢知晏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公主是偷偷自北漠回来的吧?” 华阳面上一僵,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 “谢大人无需操心这些事,若你能答应,此事自然不会有人诟病的。” “况且……我虽已嫁过人,但若娶了我,于大人的前程身家而言,绝不吃亏。” “的确如此,毕竟你可是贵妃娘娘最为宠爱的公主。” “若我娶了你,贵妃娘娘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定然会对我全力相帮。” 谢知晏一字一句的,当着华阳公主的面分析着其中的利弊。 李宛宜预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但下意识的以为这是谢知晏一贯的行事风格罢了。 却未曾想到,男人下一句话,直接撕掉了这最后一层遮羞布。 “可我有手有脚,何须你相帮?” “你……” “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公主,既然不喜欢,又为何要娶?” 谢知晏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股脑儿的,险些将人给气了个好歹。 云锦只看到华阳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显然自小到大,从未被人这样当面说过。 便是去了北漠,那些人当她是大殷的公主,也该从未那般不好地对待于她。 如今谢知晏这样不给她面子,她自然是一下受不了了。 云锦的心情莫名好了,脑海中回荡着的,也都是谢知晏方才那一句话。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裴望慈,谢府不是裴家。 谢知晏也从来不需要靠裙带关系在朝堂中站稳脚跟。 这边,华阳吃了瘪,奇差的脸色过了好半晌才稍稍有缓和。 她还不死心,这一次出口之言,却带了刺儿。 “大人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每一任指挥使在这位置上都坐不了多久。” “那是因为我父皇利用北府卫,却又忌惮于北府卫几乎滔天的权利。” “所以他要频繁的更换坐在这指挥使位置上的人。” “你现下还是朝中重臣,可有哪一日,父皇觉得你逾了矩,想让你消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华阳说着,忽然正色起来,整个人也变得十分自信。 “可若你娶了我,有我母妃的相帮,你仍能坐稳指挥使的位置。” 谢知晏靠在椅子上,微微眯起眸子,笑容间,多了几分危险。 “公主是在要挟我?” 男人周遭的气势让华阳有些害怕,可一想到她是堂堂公主。 便瞬间又有了底气。 扬起下巴,道:“谢大人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你是男子,一时间不愿接受,不愿让我相帮,我可以理解。” 华阳像是她的母妃芸贵妃一样,整个人由内而外的,不经意间透露出高人一等的感觉来。 让人见了便十分的不舒服。 说到此处,她话音一转,语气也变得更加狠薄了些。 “指挥使的确有魄力,也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真正厉害的男子,但你要面子,也该有个度。” “若是这面子让你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可就得不偿失了。” “呵。” 谢知晏冷笑一声。 “公主将谢某当成什么人了。” “谢某生于丹阳郡谢氏,父母亲自小就告诉我,为人当知廉耻,明事理。” “做了这指挥使,谢某自会履责,若陛下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那谢某解甲归田,回到丹阳郡,又有何妨?” 谢知晏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的看重权势,反而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态度。 这是华阳公主未曾想到过的。 没了权势的桎梏,便失去了筹码,这让一向将权势地位奉为圭臬的华阳一时语塞。 却是在这会儿的功夫,谢知晏的眸子瞥向了那扇屏风后。 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 “公主,方才你说我没有心上人?” “是,是啊。” 华阳公主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的强烈。 果然,谢知晏下一刻便道:“谢某并非没有心上人,只是那人被人伤了心……” “如今不敢轻易地将感情许诺给我罢了。” 谈及此,谢知晏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懊恼之色,很快又变得柔和。 “不过我相信,烂掉的脓疮只要好好养护,自然会慢慢脱落,消失不见。” “假以时日,谢某心悦的女子,定会成为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第139章 呼之欲出的心意 仿佛他口中的心上人,是世间至宝般。 “所以,即便谢某未曾娶妻,也不会答应公主的要求。” 李宛宜听着听着,有些发愣,心中竟生出了除嫉妒外的,几分羡慕来。 她不相信世上有如此纯粹的感情。 裴望慈经受不住权利的诱惑,出卖了云锦,将她送入了北漠。 这谢知晏同为男子,竟会为了一个还未曾与他交心之人,拒绝这么大一件好事? “本公主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华阳没来由的,忽然慌了,说话也不似方才那样有自信。 “若你觉得这条件还不够,我还可以答应你别的,只要你说……” “公主。”谢知晏站起身,同时也叫住了她。 华阳反应过来,自己失了态,堪堪止住了话茬。 谢知晏看向堂外,淡淡道:“斩星,送客。” 华阳咬了咬唇瓣,怨愤得瞪了眼谢知晏,还想说些什么。 可她是公主,这身份注定了她做不出不要面子的事情。 直到华阳离开,谢知晏来到屏风后,才发现那儿已人去楼空。 他看着空茫茫的地儿,出了会儿神,忽然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他这是……将人给吓跑了? 显然,云锦并没跑。 她只是去了那间从一开始,便是由谢知晏亲手为她置办出来的院子。 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 他口中心悦的人,究竟是谁,几乎呼之欲出。 那样明晃晃的指向,她若是再装傻充愣,那便是真的傻子了。 柔软的床铺上,云锦脱了鞋子,将自己蒙到了被子里。 心跳的像是有一把鼓在里面咚咚咚的敲一般。 若细细说来,她与寻常的女子并没什么区别。 她也喜欢美丽的首饰,漂亮的衣裳,更希望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安安稳稳、平安顺遂的过完下半辈子。 所以当北漠与大殷停战后。 她以为遇到了此生非他不嫁的人,她嫁给了裴望慈。 可她那时候想错了,裴望慈不是那个人。 今日…… 晏哥哥说的那一番话,没人哪个女子能不心动。 那样风华绝代的男子,是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嫁的郎君。 云锦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暖帐顶。 心尖儿软软的,却不知是在想什么。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云锦竖起耳朵去听。 却又没了动静。 门外。 谢知晏放在门前的手在叩门的瞬间又停下,最终还是放下来。 他转身靠在门上,就那样,静静地靠了一会儿。 在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时,转身离开。 云锦整个人都软下来,睁着大眼睛在床上靠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的,便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今日大早朝,谢知晏一早便上了朝去,斩星也跟着,等在宫门外。 谢府中除了仆侍和影卫,只有苓俏守在小院子里。 云锦如今还是被关在牢里的人,今日自然不用去上朝了。 只是她出了院子,便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师父,我不要面子的吗,你干嘛总打我手心啊。” 女子一边在前面跑,一边对后面拿着长竹板子的人抱怨着。 后面跟着的是个着一袭白衣的男子,只是现下那白衣上沾了药渣,看上去稍显狼狈。 男子闻听此言,似乎是被谢夕螺给气着了,当即道: “你给我站住!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草药,就让你这个败家子给糟践了,你还要面子?”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谢夕螺的声音越来越亮,声音大了自然有了底气似的。 “你这么计较,怪不得讨不到媳妇!” “你,你就孤独终老去吧!” “你说什么?”韩笠快气炸了,挥舞着板子在后面加快了速度。 谢夕螺眼见他要追上,眼睛慌溜溜一转,忽然看到了正站在不远处的云锦。 云锦还没反应过来,谢夕螺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大喊着往这边冲。 “嫂嫂,救命!” 云锦被她的称呼搞的一愣。 嫂嫂? 谢夕螺却在危急关头,顾不得喊秃噜了嘴,一下子躲在了云锦身后。 “救命救命,嫂嫂,你快救救我,师父这个古板,他要打死我啊!” “谢夕螺,你给我出来。” “少在那儿添油加醋!” 韩笠拎着竹板子冲到了云锦面前,却是没地儿下手的。 见状,谢夕螺瞬间得意起来,躲在云锦身后,挑衅韩笠。 韩笠:“……” 男人放下竹板,对云锦行了一礼,“在下韩笠,见过将军。” 韩笠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儿见到云锦,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看上去好像是个很暴躁的模样。 不妥不妥。 “韩太医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云锦提步往前走,谢夕螺怕自己又要被打手心,赶紧贴在云锦身边,跟了上去。 韩笠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倒是没再去管谢夕螺了。 “这不省心的,整日里淘的紧,要不是有阿宴在,我这一身医术才不教给她。” “分明是因为我是可造之材。” 谢夕螺不服气的从云锦的另一边探出头来,怼韩笠。 韩笠磨了磨牙,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吓得谢夕螺赶紧缩回了头去,揽着云锦的胳膊,给自己找安全感。 云锦任由她揽着,还没走两步,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旋风。 不,确切地说是两个白影。 一前一后。 云锦刚低下头,脚上便一重。 小老虎还没意识到自己长大了,直接扑到了她的脚背上,虎被压下来,露出了白软软的肚皮。 “小白。” 云锦蹲下身,还未来得及摸到小白呢。 忽然被小黑吼了一声。 小白当即从地上滚起来,冲着小黑呲牙低吼。 也不知两人用虎语交流了什么。 总之,小黑好像跟听小白的话,脑袋瞬间怂拉下来, 围着云锦转了两圈,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小白一下扑到了云锦怀里,用脑袋一下一下蹭着她,喉咙间发出阵阵舒服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云锦扶着虎头,另一只手帮小白顺毛。 光亮柔软的毛发触感十分的好。 谢知晏真的有在用心的养它们,这才多少日的时间,小白整个虎都胖了一圈儿了。 “小白,你要胖成小猪了。” “吼~” 小白不满的呼噜一声,抬起爪子在云锦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倒是收着了力气,不然这一下非要青紫了不可。 韩笠静静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惊奇。 他对云锦的了解,一半是道听途说,一边是来自谢知晏的嘴里。 韩笠本以为云锦是个十分严肃的将军。 在裴府内过的又不太好,再加上北漠一世,性子想来也是沉默寡言的。 可今日一见。 却并非如此。 她一笑起来,两只眼睛便不自觉的弯成了月牙的形状,也不像是将军那样大大咧咧和莽撞。 不但不古板严肃,反而在这时候更像是寻常人家府上的小姐。 可细瞧之下,眉宇间的那份英气,却又是掩藏不住的。 能提刀杀敌,又有如此气魄,果然是个妙人。 也难怪了,谢知晏连丹阳郡周家的漂亮的嫡小姐都看不上。 却独独对云锦情有独钟。 “将军,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嗯?什么事儿?” 云锦依依不舍的揉了揉小白的脑袋,起身看向韩笠。 韩笠张了张口,有点儿想打自己了。 他没想到,阿宴竟然还没跟她说那事儿。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只是……” 韩笠有些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事儿原本该是由阿宴来说的,韩笠有些懊恼自己嘴快了。 云锦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 仍是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韩太医不妨说来听听。” “这个……” 韩笠摸了摸鼻子,思来想去,这件事早晚也是要让云锦知道的。 故而还是决定说了。 “我听阿言说,将军失去了味觉。” “嗯。”云锦点头。 心道,原是这事。 “韩太医有解决的办法?” “有倒是有。” 韩笠犹豫着,没想到这事儿最后还是被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本想让阿宴去说,就是因为自己不知该如何去说。 “只是这方法有些不寻常。” “我在古医书上看到说,若习武之人伤及心脉,失五感,便是最严重的情况了。” “这解决办法便是以药入浴,慢慢散尽内力,重塑经脉,只有这样才能保命。” 韩笠说着,怕云锦不信,转而就要让谢夕螺去拿医书来。 云锦摆了摆手,“你是晏哥哥的朋友,我自然是信你的。” 韩笠有些惊讶,瞧了谢夕螺一眼,似乎是没想到云锦会这样说。 不过很快,他便释然了。 看来阿宴还真有本事。 “你的意思是,我要先变成一个废人,才能保住性命?” 忽的,云锦又问道。 韩笠委婉的点了点头。 “……倒是也可以这样说。” 云锦沉默片刻,往池边走去,韩笠两人在后面跟着。 她在想,若是真的失去了内力,届时便像个废人一般,与一年前被下了软骨散,戴上了玄铁镣铐时又有什么两样呢。 这世道,她变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女子,空有一身的军功,却成了个废人。 大殷会养着一个废物将军吗。 “将军,此事……” “此事容我考虑考虑。” 云锦打断了韩笠的话,言语间已有几分疲惫。 “自是得考虑的,不过作为医者,在下最晓得的还是治病救人。” “在下还是要劝劝将军,这内力没了还可以再有,可若是没了性命,便什么都没有了。” 云锦望向池塘中那养着肥硕的锦鲤,似是而非的,问道: “若像个废物那般活着,任人践踏,韩太医觉得这样也算活着吗?” 韩笠抿了抿唇,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反倒是谢夕螺,在一旁陷入了思考,最后缓缓道:“……大概,是算的吧。” 三人各自藏着心事,谁也没再开口。 池中的鱼儿向上跳着,又扑入水面。 这日的朝堂上,谢知晏上书学子失踪一事,当日,皇帝命谢知晏彻查此事。 一时间朝野震动。 第二日,众人也不知是何缘故,皇帝再下一道诏书,直接下到了北府卫诏狱之中。 命人将云锦从诏狱中提出,同时又同意她开府之事。 反而是裴望慈,像是被皇帝遗忘了一般。 即便裴尚书在御书房门外跪了半日,也未得皇帝召见。 此事自是瞒不住的。 是而,在云锦开府设宴那日,朝中大小官员皆上门祝贺。 一时间,抚北将军府内好不热闹。 “今日芸贵妃可气坏了。” 宾客散去,已是夜深时。 云锦喝了酒,今日却并未醉。 谢知晏坐在方形软垫上,一只腿微微曲着,手肘随意搭在桌边。 “韩笠午时还没过,就匆匆进了钟粹宫,为咱们的贵妃娘娘治头疾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云锦唇边勾起了一抹薄笑。 望着这独属于自己的府邸,心中却有了着落。 自此之后,她便再与裴府没有任何的关系,也再不用看人眼色行事。 不过…… “她今日头疼的早了,日后还有更多让她头疼的事儿呢,到那时候可要怎么办呢?” 云锦摇着头,煞有介事的叹了一口气。 “呵呵。” 谢知晏被她给逗笑了。 “那咱们的抚北将军可想好了要如何让贵妃娘娘头疼了?” 云锦沉吟片刻。 “……贵妃娘娘多子多福,她那么在乎这几个孩子,那就先从这几个孩子下手吧。” 茶炉上煮着热茶,这会儿正好煮开了。 捏着方帕子将茶分而倒入茶碗中,瞬间,茶香四溢。 “好香,让我尝尝将军亲自煮的茶。” 谢知晏深吸了一口气,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这边却是刚将茶送入口中,拱门便传来了苓俏的声音。 “将军,太子殿下来了,如今马车已经在门口了。” “太子?” 云锦惊讶,大殷太子李衍向来深居简出,每一步都小心谨慎,从不敢行差踏错。 又因为是皇后所出,在皇后离世后便少了一道依靠。 虽身为太子,但在朝中其实没什么存在感。 甚至已有许多人揣度,当朝这位太子,早晚都要被废掉。 太子白日遣人送了礼来,云锦本以为这已是够了,没想到他竟在宴散后,亲自来了。 第140章 太子的来意 “据我所知,这位太子可不像表面上那么温顺。” 谢知晏开了口。 云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她对这位太子的了解是在不太多。 但晏哥哥都这样说了,这太子想必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更何况太子亲自登门了,她就算不想见也是不能了。 “你不去瞧瞧?” 云锦问谢知晏。 男人摆了摆手,仰靠在方桌边上,放下茶盏,看上去好不自在。 “你煮的茶,凉了便没最开始的味道了,我还想好好品尝一番呢。” “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云锦的视线落在茶盏上,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不置可否。 她知道他的心思。 云锦转身,“苓俏,我们去迎一迎太子。” 抚北将军府门口。 棕灰色的马车停着,那马儿用蹄子刨着地面,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 反而是坐在车厢内的主人家,还气定神闲地等着。 “殿下,这云将军怎么还不出来?” 说话的是太子身边的近侍,松墨。 此刻他正坐靠在车厢外,一手虚虚的拉着套绳,也似马儿般,有些不耐烦了。 “她不会仗着刚受了皇恩,连您的面子都不给吧?” “松墨,不可随意揣度人。” 马车内传来一道平稳而又含蓄的声音,并非训斥,只是平常这般一说。 云锦出来时,只听到了一个尾音。 “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海涵。” 云锦迈步下了台阶,来到车厢旁,拱手作揖,行了一礼。 “今日将军开府,吾本该亲来祝贺,奈何东宫事务繁多,到了这时才闲下来。” 车帘被掀开,松墨从车上一跃而下,将小凳放在了车侧。 那声音的主人一边说着,也从车厢内走出来。 金靴踏在小凳上,再往上瞧,便是一袭深蓝色长袍,上绣松鹤,栩栩如生。 随着男子下了车辇,与云锦面对面。 她方抬起头,看向这仅又过数面之缘的太子。 今日一见,这位太子似乎又比上次清瘦了不少,生得更像是皇后,一双仿佛有迷雾笼罩的眸子中却又透出几许淡然的稳重,唯有这轮廓间,能看到大殷帝的影子,倒也称得上龙章凤姿,气质绰约。 “云将军不会怪罪吧?” 云锦后退一步,让出了入府的路来。 “殿下就别同臣开玩笑了。” “您请入府吧。” 李衍深深看了云锦一眼,眸中若有所思,倒是没再说别的什么,提步入府了。 “这一路走来,吾倒是未见到多少丫鬟小厮。” “可是还未差人选买?” 太子李衍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着,看似很是关心。 “新开府,正想遣人去牙行选买,如今府中仆从的确少了些,让殿下见笑了。” 闻言,李衍点了点头。 云锦说话滴水不漏,他每抛出一个问题,都被她好好的接住,轻描淡写地回了。 不过…… “若将军一时找不到趁手的,我那儿倒是有些麻利的,可供将军差遣。” 李衍这般明目张胆的说,倒是不像是要往将军府里塞耳目。 云锦眼珠转了转,仍旧垂着眸子,将目光随意的落在某处。 边走边道:“殿下宫中出来的人,自然都是极好的。” “可无功不受禄,臣可还没想到要如何感谢您帮我解决了这么个难题呢。” “难题?”李衍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是啊。” 云锦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眉心微蹙,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来。 “让我上战场还行,可这挑丫鬟婆子的事情,我实在是不擅长。” “苓俏也是从紫荆关便跟着我的,对此也更是一窍不通。” “我们挑拣一番,若是最后买来了好吃懒做的恶仆,那可不得头疼了。” “哈哈哈……”李衍被她逗笑了。 “怪不得林老将军总跟吾提及你,说将军幽默风趣。” “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此。” “殿下说的可是左宣武将军,林桦?” 云锦问他。 李衍点了点,主动道:“我这一身的骑射武艺便是林老将军传授的,他算是我的半个师父。” “你虽一直在紫荆关前线,但林老将军每每与我提起你,都十分欣赏。” “吾耳濡目染,便也想见见云将军了。” 云锦点了点头,两人本就不熟悉,这会儿借着林老将军一茬,言语间倒是多了几分亲切。 两人进了堂屋,很快便有人端上了茶。 李衍却是没动,反而是一直站在他身侧的松墨,上前一步,取出银针在水中试了试。 见银针未有变化,这才放心地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云锦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却并未多问。 李衍端起茶小抿了一口,这才解释道: “将军见谅,自母后去世,便时常有歹人暗害,吾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绝不是针对将军。” 云锦点了点头。 “谨慎些是好事,人心难测,可不要什么时候被害了也不知道。” 李衍放下茶盏,疑惑着,试探性问道: “将军能有如此见地,可是也被歹人给算计过?” 云锦瞬间抬眸,眉宇间划过几分锐意凌厉之势。 这人字字句句间,从林老将军到如今这话,分明就是在试探她。 要说面前这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云锦一个字儿都不信。 李衍也知道自己试探过了火,赶紧找补道: “只是随口有了这一问,将军不要误会。” “……殿下这么晚来我府上,不是只为了来跟我话家常的吧?” 若真是话家常的,云锦可没那个心思。 晏哥哥还在后院里一个人坐着,就算对面这个是太子,她也没空听他说这些废话,任由着他试探。 “呃唉……原本还想与将军多聊两句,却没想反倒惹人厌了。” 李衍笑着摇了摇头。 再次抬起头望向云锦时,眸中已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凛然锐意。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云锦想。 “将军初入京时,吾便有意想与你结交。” “可第一次见到你,我着实是吓了一跳。” “因为我这张脸?”虽是问的,但云锦几乎已经肯定。 能让当朝的太子都吓一跳的事情,她身上,除了这张与华阳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李衍不置可否,“是啊,你和我那三皇妹长的可真像啊。” “即便是芸贵妃这个华阳的生母,怕也很难分辨的出来。” “所以呢?”云锦紧紧盯着他。 “所以那日吾犹豫了,不过吾回到东宫,思来想去,这世上相似之人那般多……” “即便你与三皇妹长的一模一样又如何呢,你们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 “……” 这一番话却是云锦未曾想到的,尤其是从这位太子口中说出来。 身为太子,能在皇后离世后还能稳坐东宫主位,又怎么可能是个草包,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今日竟会当着她的面有这样的一番解释。 “可臣在京中三年,还是第一次与殿下像今日这般坐下说话呢。”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李衍又叹了一口气,言语间十分惋惜。 “是啊,说来也算是命运弄人吧,吾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初愈后就得知将军便与裴尚书的公子将要成婚,如此一来,你便成了裴夫人……” “吾怕坏了将军的声誉,倒是不好上门来结交了。” “不过现下……”说到这儿,李衍顿了顿,讪道:“吾这便来了。” 他未曾说尽的话,想也不用想,正是她将裴望慈给休了这件事。 云锦好奇,“殿下生病了?” “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母后去世后我身体就不好,那年原本是去皇陵祭拜的,从那儿回来就生了一场病,只是这件事并未传扬出去,也就鲜少有人知道。” “那时候你刚被召入京,自然也不知道这件事了。” “那殿下如今……”云锦欲言又止,看向他。 李衍摆了摆手,轻松笑道:“宫中太医全力诊治,如今已经无碍了。” 云锦心中一动,“殿下生病的事情没什么人知道,您今日却告诉给了我,这是……何意?” 听到云锦这样问,李衍眸中划过一抹满意的神色。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是要容易得多。” “吾近日查到了一桩事,正是与来年的春闱有关。” “不知道将军可感兴趣?” “春闱?”云锦虽已多半猜到了他的来意,却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殿下,臣是个武将,喜欢舞刀弄枪,这春闱,跟臣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诶,将军先别急着撇清关系。”李衍并未生气,反而心平气和的。 云锦见状,只是默了默,不说话。 李衍也不觉得无趣,接着蛊惑似的,道:“将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无论这学子案背后的真凶是谁,他既然有胆量在春闱动手脚,那便定是我大殷朝堂上的败类。” “将军忠君爱民,吾身为太子,自然也希望这朝堂清明,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云锦眨了眨眼睛,眼珠缓慢的转了两圈。 什么忠君爱民,什么朝堂清明,不过是李衍用来粉饰真正意图的说辞。 他真正的意图,只有这第一句话——他们共同的敌人。 “殿下想让我做什么?”云锦开门见山。 李衍更加满意,道: “吾听闻那日公堂之上,谢指挥使对将军颇为欣赏,而今他正在查学子一事……” 李衍说着,挥了挥手,松墨会意,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来,递到了云锦面前。 云锦接过,仔细瞧了瞧才打开。 她看着时,李衍接着开口了。 “这些是我的人查到的东西,将军若得空,倒是可以将他带给谢指挥使。” 云锦垂眸翻看着折子,上面的内容大多直指瑞王。 至于真假……那便不得而知了。 她并未一口应承下来,反而问道:“殿下为何要让臣帮忙转交?” “事关皇室子弟,将军,吾实在不好出面。” 李衍说的十分委婉,云锦很快明白过来。 当今这位陛下被最信任的亲弟弟背叛过,所以最讨厌的便是兄弟阋墙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此,即便学子案中有皇子参与,揭发皇子的人,也绝不可是这众多皇子中的任何一个。 这也是为何几个皇子暗中斗的你死我活,表面上还是一团和睦的原因之一。 要不是芸贵妃的手伸得太长了,估计李衍今日也不会来他这儿,要彻底废掉瑞王。 思及此,云锦半开玩笑似的,道:“所以殿下想将我架在火上烤?” 李衍一愣,没想到她会由此发问,听上去着实是大胆了些。 就连跟在李衍身后的松墨都觉得云锦胆大妄为。 不过,很快,李衍像是想到了什么,释然一笑,道:“选择权在将军手中,吾今日一为祝贺将军开府之喜,二就是为了将这折子送来,自然,将军如何做,吾自不会干涉。” 这般说着,李衍当真站起身,“天色已晚,吾这就要回去了。” 云锦跟随着起身,捏着手中的折子,并未急着做表态,只是道:“苓俏,送送殿下。” “是,将军。” 直到看着李衍的背影消失。 云锦这才低下头,重新打开了那本折子。 这折子里不多不少的,每一件事都把握的刚刚好。 不殃及任何人,除了瑞王一党。 “看来太子是铁了心要将瑞王给废掉了。” 云锦回到后院,将折子直接递到了太子口中的谢指挥使的手中。 谢知晏打开看了看,又重新合上,放在了桌子上。 “不愧是兄弟,倒是给北府卫省下了不少的时间。” “他这里说的都是真的?”云锦诧异。 谢知晏不置可否,只道:“有一半是真的,至于另一半,还在查。” “不过……”谢知晏看向云锦,笑容灿烂,“若是查到都属实,瑞王被贬为庶民,已是最好的结果。” “那,最坏的结果呢?”云锦问。 谢知晏轻轻的,有节律的扣着桌子。 “一杯鸩酒。” …… “裴家这些个蠢货!” 芸贵妃气得再次将妆台上的一干价值不菲的物什都扫落在了地上。 先是元氏失踪,再是裴尚书为云锦上书去什么京畿大营。 第141章 谢知晏的婚事 如今裴望慈更是直接将云锦房中有男子的事情给捅了出去,还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样一来,芸贵妃之前所有的计划都成了泡影。 即便再指认云锦与人有染,这件事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反而是裴望慈,自己被将了一军,卷进了学子案中,自身都难保。 “娘娘,您可小心着点儿,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侯公公在一旁劝着,脸上急的出了汗。 他倒是实打实的关心芸贵妃的,只是芸贵妃并不领这情。 “本宫担心的不是裴家,本宫担心越儿。” 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又干过什么什么事儿,芸贵妃比谁都清楚。 如今这学子的事情更是传到了皇上而耳朵里,进了北府卫的眼皮子底下。 如此一来…… “越儿那边怎么样了?” “娘娘,老奴知道您担心瑞王殿下,不过现下王爷摔断了一条腿,只能好生的养着。” “不过您放心,瑞王殿下那边有宣王殿下在,不会有事的。” 侯公公还在说着,以为芸贵妃关心的是瑞王的腿。 芸贵妃已听得不耐烦了。 “闯儿什么时候去越儿那儿了?” “哎这……”侯公公忽然语塞。 他一直都伺候在钟粹宫里,外面的事情也都是听下来禀报的,至于宣王什么时候去的瑞王府,他是真的一个字儿都没问。 “娘娘,这下面禀报的人……他,他也没说啊。” 侯公公小心翼翼的说着,说完直接缩了缩脖子,害怕挨打。 芸贵妃的一只手已抬起来了,见他这样,哼了一声又放下了。 “让闯儿赶紧回他自己的府里去。” “娘娘,这……两位殿下关系好,日后也有个照应,这不是正合您的心意嘛。” “愚蠢。”芸贵妃骂道。 侯公公被骂的一哆嗦,不敢说话了。 “谢知晏那个油盐不进的煞星已经开始查学子案了,一旦让他查到越儿身上,陛下震怒,到时就算是本宫也难保住他,闯儿还整日里往瑞王府里跑,他是想让本宫气死不成?” “这……老奴倒是觉得谢知晏那煞星未必敢咬住瑞王殿下不放。” 侯公公小声说着,见芸贵妃看过来,赶紧道:“娘娘,瑞王殿下是您的亲生骨肉,谢知晏他要是敢攀咬了瑞王殿下,就不怕得罪了您吗?” “他连本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侯公公觉得他有什么不敢攀咬的?” 华阳公主的声音自长长的帘幕后传出。 两人望过去,放看到了一袭浅灰色衣衫,长裙坠地的她。 今日李宛宜并不像前几日那般精致,反而将长发披散在脑后,鞋子也在脚上半穿着,一身的酒气,十分的颓废狼狈。 这一幕看的芸贵妃直皱眉,上前两步扶住了华阳的胳膊,将她带着坐下来。 “宛宜,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芸贵妃最是在乎面子,如今却见李宛宜如此模样,自然是十分的气愤。 只是她终究是不舍得说她,责备在开口的瞬间,变成了心疼。 华阳向后倒去,半靠在软塌上,双眸朦胧着。 “母妃,我从小都没被拒绝过,谢知晏,他,他是第一个!” 李宛宜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 好在此刻宫人们都被遣的远了,没人听去。 芸贵妃赶紧拉住她。 “宛宜,你放心,如今母妃将你换了回来,便不会再让你们母子受委屈了。” “这其中定有云锦作梗,裴望慈那个废物,被人给摆了一道。” 如今一提到裴望慈,芸贵妃便只觉得更生气了。 李宛宜婴宁了一声,显然是不想听这些话。 “好好好,母妃不说了。”芸贵妃像是哄着孩子一样,哄着李宛宜。 “不如这样,母妃让你的外祖父帮你物色一个更好的人选,到时你便嫁过去,有你外祖父在,没人敢亏待了你。” 芸贵妃自然是一片好意,奈何李宛宜根本听不进去。 她晃着芸贵妃的手臂,撒着娇,“母妃,我又不是什么物件,随便嫁到哪儿都可以的。” “傻孩子,母妃怎么会将你当做物件呢?” “那……母妃,儿臣,儿臣想要嫁给谢知晏,母妃能不能帮帮我。” 李宛宜的声音糯糯的,软声细语的撒着娇。 芸贵妃本就是对她有求必应,当初将她送去北漠和亲,心中本就有愧疚,如今见到女儿这般,一颗心都要化了。 “好,母妃回挑个合适的日子跟你父皇说,让他命令谢知晏娶了你,好不好?” “真的吗?” 李宛宜眼睛一亮,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心情又低落下来。 “父皇,父皇他知道我回来了?” 芸贵妃叹了一口气,“华阳,你以为这宫中的事情哪样真的能瞒住你父皇呢。” “可是……父皇为何从不见我,也不宣儿臣过去?” 李宛宜睁着一双大眼睛,眸中隐隐盈着泪光。 “父皇是不是怪儿臣胡闹,所以不愿意见我了,还给云锦加封开府,母妃,是不是这样……”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儿臣宁愿回去北漠,不在这儿给父皇添堵。” “不许这么说。”芸贵妃忽然拔高了声音。 李宛宜被吓得一哆嗦,哭声哽咽着,好不可怜。 贵妃忽然无措起来,赶紧放缓了声音,哄道:“宛宜,你记住,你是母妃唯一的女儿,本宫的女儿,就是要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东西,云锦她能和你长了张同样的脸,那是她的荣幸。” “宛宜,父皇和母妃永远都只是你的父皇和母妃,云锦她什么都不是。” “你不要瞎想,明日母妃就找个空档同你父皇说这件事,好不好?” “嗯……儿臣多谢母妃。” 华阳从软塌上起身,像是少时那般行礼。 这样的场景,无疑又勾起了芸贵妃的回忆。 “母妃,只要儿臣能嫁给谢知晏,越儿弟弟的事情也一定能迎刃而解。” “儿臣有信心,让谢知晏爱上我。” 华阳的眼神格外的坚定,底气也格外的足。 在她的认知中,就算真的有男子不贪恋美色,但没有哪个男子可以不为权利所诱惑。 就算是谢知晏,也不例外。 “我们宛宜这样好,定然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上的。” 芸贵妃温柔的抚摸着李宛宜的脑袋,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钟粹宫发生的一切,云锦此刻并不知道。 此刻,她正在城郊的一处庄子内。 “将军。” 刚一踏入庄子,夜三和夜四便迎了上来。 云锦此前还分不清这几个夜字的影卫,不过渐渐的,也能对上名姓了。 比如这个最高的就是夜三,而这个耳朵上有一颗小痣的便是夜四。 “她过的还好吗?” “将军放心,好吃好喝的养着,这两日可没让她受了委屈。” 夜三颇有些骄傲,只是这话里话外的,好像是在养猪。 云锦点了点头,“带路。” “是。” 两人进了别院里的右边的第二间院子。 这院子十分宽敞,便是隔墙有耳也听不清院子里的人是在说什么。 更遑论,这院子四周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来一只蚊子都会被打死。 她刚一进院子,就听到了元氏的喊声。 “放我出去!” “你们快放我出去!” “你们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时隔多日,元氏的声音仍旧中气十足,哐当哐当的拍着门。 云锦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两影卫。 夜三摸了摸鼻子,道:“您看这元氏,中气十足,我可一点儿都没亏待了她。” “是啊,她这两日像疯了一样咒骂着人,喊累了就歇息片刻,然后再接着喊。” 夜四却是被这声音折磨的苦不堪言,说话时眉头都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把钥匙给我,你们先出去等着吧。” “是。” 云锦接过了钥匙一步步往房门口走去。 她拉动门外的锁时,元氏倒是十分机灵的往后退去,没再有动静了。 哐啷啷的几声响动过后,云锦推开房门。 一只脚迈进屋里的一刹那,迎面扑过来一道风。 可惜她的速度看在云锦眼里,实在是太慢了。 云锦只是向右一挪,便轻松地躲开了挥舞过来的茶盘。 “看来裴夫人这两日过得还不错。” 云锦没再看因为看到她而愣在当场的元氏,反而越过她坐在了半圆的椅子上。 她晃了晃椅子的扶手,看这椅子还算结实,这才抬起头来,去看元氏。 “你?!怎么会是你,是你绑架了我?” 裴夫人抽了一口气,那表情像是活见鬼了一样。 “是啊。” 云锦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不过很快,她又摇了摇头,笑道:“不过如今在外人的眼中,是裴望慈绑架了你,并且还将你藏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你说什么?” 裴夫人不敢相信云锦的话。 “不,这不可能,哪有人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她不断的摇着头,企图将云锦的声音从脑袋里赶出去。 然而,这不可能。 云锦的声音像是梦魇一般,接连响起。 她说:“原本是不会有人信的,只是裴望慈杀了马嬷嬷和孔嬷嬷,而你又恰好在那日失踪,证据确凿,由不得人不信。” “对了,如今裴望慈就在诏狱内,你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你,你……”裴夫人被这消息刺激的后退了数步,这才堪堪站稳。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夫人自然不会傻傻的去想云锦能够放她走。 可既然不放她走,还谈什么团聚。 云锦微微一笑,从圆椅上起身,一步一步逼近元氏。 直至元氏的背抵在了柱子上,退无可退。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我是陛下亲封的诰命夫人,你敢害我?!” 元氏拔高了嗓门,企图喝退云锦。 然而她这副模样,如今只是徒劳。 云锦低低的笑出了声,从她身边退开,在屋内闲闲的绕着。 还没等裴夫人从这压迫感之下松一口气,便又听云锦道:“从前我愿意晨昏定省给你请安,是因为我将你当做了一家人,你是我的婆婆,是长辈,所以就算你几次三番的苛责刁难于我,但凡能忍的,我都忍下了。” “可是……你们将我当做了什么?” “你以为我嫁入了你裴家,就成了你裴家的奴隶?” 云锦锐利的眼神射向还没来得及松了一口气的元氏。 元氏提起了一口气,却没想到云锦会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我……” 她还想说什么,云锦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我待你不说是百依百顺,也算十听九从,我以为你只是性格强势了些,只要我与裴望慈好好的,只要我让你感受到我的真诚,就算你是块坚冰也该融化了。” “可是我错了,你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看不上我的出身,更看不起我在全都是男人的军营中摸爬滚打。” 云锦说出这些话时,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裴夫人靠在柱子上,整个人却像是虚脱了一般。 她的心思完全被云锦给猜中了,从一开始,云锦就什么都知道。 裴夫人咽了一口唾沫,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云锦却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接着道:“我的军功是我自己靠着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裴夫人,你恐怕不知道眼睁睁的看着身边血流成河是什么滋味儿吧,你不知道被刀划开皮肉是什么样的疼吧。” “以前我事事顺着你,是不是让你觉得我云锦成了依附在你裴家的一个懦弱少妇人了。” “那我现在便告诉你,我云锦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云锦转身,陡然靠近元氏。 将元氏那张脸吓得惨白惨白的。 “你以为我是怎么从北漠逃出来的,你又觉得,为何北漠忽然换了掌权者?” “你,是你……”元氏只觉得口中发干,咽了一口口水,险些翻了白眼。 “是啊,是我做的,所以,裴夫人,现在该换你们体验一下我当时的痛苦了。”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夫人瞪大了一双眼睛。 “自然是……”云锦顿了顿,朱唇微启,“让你们也体验一下,在北漠挣扎求活的感觉了。” 第142章 赐婚圣旨 “你们没杀我。” “我自然也会给你们一个活着的机会。” “只要你们有本事活着离开北漠,想要回来报复我?呵,我云锦,奉陪到底!” 云锦的话,掷地有声! 三年的压抑,北漠的屈辱,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她周遭的气势完全变了,变得让元氏感到陌生。 从前元氏见到的云锦,对她十分顺从,就算偶有忤逆,最后也会主动缓和。 而如今的云锦是元氏从未见到过的。 凌厉而又锋芒尽显。 元氏不知道,这才是原本的云锦。 她能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打的北漠人不得不接受大殷联姻促和的条件。 元氏终于知道怕了。 这一刻,什么尊严,什么面子,早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云锦面前:“这一切都是芸贵妃的主意,我不得不听啊!” “云锦,你要怪就怪芸贵妃,我,我愿意为你作证,我愿意去陛下面前揭穿芸贵妃。” “是吗?” 云锦转身,掀开衣摆,重新坐回了圆椅上,一手撑在扶手边。 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元氏。 这个曾经几番刁难于她的女人,如今早已吓破了胆子。 “裴夫人也知道害怕啊?那你可知道,当时我睁开眼睛,身在北漠边境时,我又有多绝望吗?” “对不起,对不起,云锦,我给你道歉!我给你磕头!” 元氏放在了所有的尊严,双手撑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给云锦磕头。 嘴里不断说着,“只要你不送我去北漠,我什么都愿意做。” 云锦轻笑一声,面露讥讽之色。 她拿起茶盏,放在手中把玩着,凉声道:“若在我回来时,你便跪在我面前这样说,或许我真的会听取你的建议也说不准,可现在……晚了。” “裴夫人,我想你还没搞明白,我的冤,没法伸。” “所以,我要将你们一个一个的,都送到北漠去,让你们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孤单的,你裴家上下,元氏老小,很快就会去陪你的。” 云锦的声音有如来自于地狱的鬼使,令裴夫人无限胆寒。 “你……说什么?”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其他人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元氏跪行了数步,爬到了云锦腿边,痛哭流涕,不断的摇着脑袋。 “云锦,我求求你,不要迁怒于其他人。” “你不是说要守护百姓吗,他们也是大殷的百姓啊。” “你难道要背叛自己的信仰吗?” “滚开。”云锦抬脚便将裴夫人给甩了出去。 元氏在地上踉跄的滚了三圈,披头散发的起身,却仍是跪在地上,面色更加的惨白。 她嗫嚅着,还想说什么。 便听云锦嗤笑道:“就你也配跟本将军谈信仰?” “苓俏被发卖,若非有武功傍身,如今都不知道会被糟践成什么样。” “浮荼到现在都下落不明,雷老将军被贬,这京中凡是与我结实之人,大半皆被迫离京,元氏,你告诉我,他们有什么错?!” 女子的声音蓦然变得尖厉,吓得裴夫人一哆嗦,脱了力般跌在了地上。 事到如今,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没有任何的转圜余地。 不,早在云锦活着出现在裴府时,她就该知道了。 只是,那时候她不在意,她以为即便云锦回来了,有贵妃在,她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可没想到,就是因为一时的轻视,竟到了今日的地步。 “苓俏!” “将军。” 苓俏推门进来,站在了裴夫人身边。 “浮荼的下落,你究竟知不知道?” 云锦最后问了一遍。 “你进入北漠后,他就消失了。” 元氏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苓俏也摇了摇头,看这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云锦眉心微蹙,挥了挥手。 “派人送去紫荆关,交给秋叔。” “是,将军!” 苓俏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了,她掰了掰手指头,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 随即,元氏像只老母鸡一样被提了起来。 苓俏看着块头不大,但力气倒着实是不小。 苓俏前脚刚提着元氏转身准备离开,夜影便从外面匆忙走进来,正与元氏擦身而过。 那一瞬间,元氏抬起头,转身死死地盯着夜影的背影。 元氏记得,他是见过夜影的! 就在刺杀云锦之后的那一日,他是北府卫的人,怎么会跟云锦混在一起?! 元氏的眼珠剧烈的颤动着,她恍然间想通了什么。 “云锦!你和那个煞星是一伙的!” 元氏剧烈的挣动着,想要逃脱。 苓俏啧了一声,手起刀落,直接将她劈晕了过去。 “将军,我这就带她走。” 云锦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夜影,夜影一向都待在暗处,守护着谢知晏,白天极少露面。 今日却这般匆忙前来…… “发生什么事了?” “将军,大人……陛下要给大人赐婚。” 云锦霍然起身,手中茶盏砰的一声被拍在了桌子上,险些震碎。 “你再说一遍?” 夜影一抖,不敢看云锦的眼睛。 下一刻,只觉得一道风声划过,等到夜影再抬起头时,云锦已经消失不见。 谢府。 今日本是休沐之日,可一早刚用过了膳,申公公便亲自登门。 宣了一道圣旨,赐婚。 据说对方是吏部黄侍郎家中的嫡次女,名为黄宛,因为少时身体不好,便被寄养在南郡的姨母家中,不久前才被接回了家。 云锦赶到谢府门口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火急火燎地赶到这里,可心中的急切却在看到谢府门楣的一刹那,烟消云散了。 她要说什么呢,又能说什么。 皇帝赐婚,吏部侍郎家的嫡次女,纵然是才被接回到京中,想必也是一位花容月貌,知书达理的女子。 晏哥哥那般的家室品貌,合该有一位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娘子。 云锦抚上心口,那里有些酸涩。 更多的却是怅然。 或许是这些日的相处,或许是他的温柔,又或许是那一夜…… 谁知道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早就不将他当成了一个哥哥。 那种感觉,甚至是从来没有过的,莫名的甜蜜,却又酸涩。 折磨着人。 她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想要伸手去抓住。 可现却不用再去纠结了。 夜影追随着赶到时,只看到了云锦将要离开的身影。 “将军……” “我没事,别跟他说我来过。” 云锦摆了摆手,沿着街角,一步步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沐茗茶楼。 云锦一只脚刚踏进去,掌柜的眼睛一亮,赶紧从柜台后面一路小跑出来。 “客官,楼上已为您留好了雅间。” 云锦没说话,跟着掌柜来到了二楼的最里面的天字一号雅间。 她刚推门进去,里面便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好巧啊!今儿碰到了,你可得请客!” 牧野笑的一脸荡漾。 可笑着笑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垮下来,翘起的二郎腿儿也收了回来,凑道云锦身边闻了闻。 “怎么了这是?有人欺负你?” 牧野摸了摸下巴,又很快摇头。 “按理来说不能啊,哪个没长眼睛的敢招惹你啊。” “将军,牧公子,你们慢慢聊,属下先下去了。” 掌柜左右看了看,这便要退了出去。 却被云锦拦了下来。 “徐掌柜,帮我查查黄侍郎家的嫡次女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是,将军,属下这就去查。” 徐掌柜立刻应下来,转身欲走。 却又被叫住。 “等等等等!”这次叫住徐掌柜的人却是牧野。 牧野叫住了徐掌柜后,一脸纳闷的看向云锦。 “我怎么没听说过黄侍郎家有什么嫡次女?” “是刚被接回来的,还未出阁,你当然不知道了。” 云锦的声音仍旧恹恹的。 “不,不对,不对。”牧野连连摆手,更是纳闷儿了,“小爷怎么着也算是半个京城百事通,你要说别的小爷可能不知道,但哪家有几个未出阁的小姐,我再清楚不过了。” 云锦抬眸看向牧野。 牧野抬起的手一顿,飞扬的神色瞬间垮下来,他扶着云锦的肩膀,让她坐在桌边,又给云锦倒了一杯茶。 这才道:“你可别误会啊,我可没什么特殊的癖好,主要是朋友多。” “那都是狐朋狗友吧……” 徐掌柜没忍住低声含混的吐槽了一句。 很快得到了牧野的一道眼刀。 “你说什么?” 他赶紧摆手,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继续。” “哼。”牧野哼了一声,又将视线落在了云锦身上,接续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怎么忽然要查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我可真是好奇。” 云锦蹙眉,抬头看向牧野。 牧野赶紧坐在了她对面,与她平视,安慰着,却又有些委屈,“别愁眉苦脸的了,有什么话是我都不能听的。” 云锦仔细盯着牧野,一字一顿认真道:“你确定黄侍郎家没有一个叫黄李宛的嫡次女?” “我敢保证,黄侍郎的发妻就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黄侍郎的儿子我可太熟了,那天我还打了他一顿,至于那个女儿,我听说倒是个知书达理的,不过小爷可对她没什么兴趣啊。” “不过我之所以如此确定这件事,就是因为黄侍郎这个儿子,黄天齐。” “仔细说。”云锦紧紧盯着牧野。 这倒是让牧野受宠若惊,颇感不自在。 他挠了挠下巴,捧起了面前的茶杯,回忆道:“这事儿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当时一群公子哥儿在酒楼设宴,酒过三巡,就有人将起了浑话。” “有个蠢的,嘴上没有把门儿的,说了黄天齐的嫡姐,黄天齐虽然不争气,但对这唯一的姐姐可是极好的,二话不说就跟人打了起来,还放了狠话,以后谁要是再敢说这浑话,他见一个打一个。” “那被打的也是个公子哥儿,记恨在心,自然咽不下去这口气,回去就准备报复。” “正赶上这黄侍郎家的夫人跟这位嫡小姐去寺庙礼佛。” “那群人便跟了过去,在山上的寺庙,那几个跟去的人听到了黄夫人的话。” “黄夫人就只有这一儿一女,之后因为生下黄天齐时小产,加之受了风寒。” “这些年再无所出,黄天齐又不争气,所以黄夫人才去庙里求子,想要为黄府开枝散叶。” “这些虽然是我偶然间才知道的,但黄夫人的话总不能是假的吧。” 牧野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云锦的神色。 可这一看,却见她的神色更凝重了些。 牧野有点儿慌了。 “喂,云锦,你可别吓我啊,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跟我说说。” “徐掌柜,仔细查查黄家上下,包括黄府的人近日都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现在就去。” “是,将军。” 徐掌柜看出了事情的急迫来,急急应了声,蹬蹬蹬的就下楼去吩咐了。 “如果真的没有黄宛这个人,那黄宛又会是谁呢。” 云锦两只手放在茶盏上,不断的旋转着,连茶杯里的水快洒了出来她都没注意到。 还是牧野眼疾手快,赶紧帮她扶住了茶杯。 “你到底怎么了啊?黄宛都不存在,还能是谁啊,难不成还能凭空出现一个人来。” 牧野撇了撇嘴。 云锦却忽然抬起头,眸光大亮。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华阳公主,本名就叫李宛宜,也沾了一个“宛”字。 她前脚还想嫁给谢知晏,虽然被拒绝了,但依照她的性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黄侍郎功绩平平,如何能得陛下亲自赐婚。 除非……这件事有芸贵妃参与其中。 咔……咔咔……咔。 牧野眼睁睁看着女子手中的茶杯出现裂纹,直至碎裂。 幸好这茶水不烫,不然她非要被烫伤了手。 “云锦,你疯了!” 牧野抽出帕子,紧张的拉过了她的手,擦着上面的水渍。 “牧野。” “嗯?你说。” 牧野低着头,细细的给她擦着每一根手指。 云锦盯着自己的手心,幽幽问道:“你知道黄天齐经常去哪儿吗?” 第143章 云锦的神秘身份 “知道是知道。” 牧野闻言,抬头看她。 “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去见见他了。” “这个……”牧野欲言又止。 云锦狐疑,她还很少见到牧野这样呢,“怎么了?” “那个什么,他经常去的地方,是……莳花楼。” 牧野言罢,小心的抬头看了眼她。 云锦默了默,“青楼?” “是啊。”不但是青楼,还是京城中最大的青楼之一。 “所以我说啊,那种地方,你去不太合适,不如我将他给带出来。” 牧野话音还未落,云锦摆了摆手:“太麻烦,我去亲自会会他。” 与此同时。 谢府。 夜影在云锦面前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将她来过谢府又走了的消息告诉给了谢知晏。 “大人,我看将军走到时候,脸色不太好。” “您要不要……”去看看。 夜影欲言又止。 谢知晏看了眼桌上的圣旨,大拇指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食指。 “她回府了?” “这……”夜影一时语塞。 谢知晏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 夜影转身去远处守着了,谢知晏的目光又落在了那道圣旨上。 皇帝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忽然将一个侍郎家的嫡次女许配给他。 今次申公公宣完了旨便走了,还说陛下如今不会见他,让他不必入宫。 都说伴君如伴虎,如今谢知晏倒是实打实的生出了几分感慨来了。 “陛下啊,你究竟是在试探我,还是在借我来试探别人呢……” 可便是圣旨下了,他也绝不可能娶了旁的女子。 正在这会儿,夜三从外面走进来,禀道:“大人,将军去了茶楼。” 夜三说着说着,有些犹豫要不要接着说下去。 “怎么了?”谢知晏抬眸。 夜三不敢隐瞒,赶紧道:“大人,属下看着将军是和牧家的那个公子一同出来的。” 谢知晏眼皮一撩。 牧家的公子,牧野吗? “去查黄侍郎家的这嫡次女的来历。” “是,大人,那将军那边……”夜三欲言又止。 “无妨。” 谢知晏挥手,眼皮都没眨一下,将那赐婚的圣旨扫落到了池中。 池中的锦鲤们还以为有有什么好吃的了,争先恐后的扑了上去,又很快嫌弃的游开了。 谢知晏轻笑一声。 她若能喜欢上牧野,这么多年,早就会喜欢了。 牧野虽然看上去是个纨绔子弟,实则心思十分细腻,他能感受到,他对小锦儿的情谊是真心的,否则也不会因她忤逆牧将军。 她能有那样一个真心的朋友,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查。” 夜三麻利的离开。 谢知晏望向冰冷的池水,看着它一点点沉没那道明黄的圣旨。 倒映着池水的眸底,比那水波更加冰冷。 …… 查清黄侍郎府的人脉往来,并不算是件难事。 云锦翻着徐掌柜递上来的折子,当看到黄侍郎的母亲,黄老夫人的母家时,禁不住冷笑一声。 “怎么了?” 牧野同样在一旁看着,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云锦将那折子递给他,在牧野一行行看过去时,说道:“黄老夫人的母家是赵郡的,芸贵妃的母族也正是赵郡的,赵郡郑氏,原来攀的是这一层的关系。” “这事儿还有芸贵妃的关系?”牧野惊讶,搬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了云锦身边,认真道:“这又是攀关系又是嫡次女的,是为了谢指挥使赐婚那事儿吧。” 被人戳穿了心思,云锦心中一动,欲盖弥彰似的,道:“我就是觉得事情不简单。” “停!”牧野赶紧一摆手,制止了她,“咱俩谁跟谁啊,你在这儿还跟我装什么?” “我……” “你还是甭说了。”牧野接着摆手捂她的嘴,“就当我信了好了。” 云锦:“……” “这个嫡次女若真不存在,我就知道这假冒的人是谁了。” 云锦向后一靠,也不解释了。 牧野想了想,犹豫着,说出了一个名字,“华阳公主?” “是与不是,问问就知道了。” 说着,云锦移开椅子,转身绕到了屏风后的妆台边。 牧野眼观鼻鼻观心,看了眼那厚实的屏风,眸中闪过一分落寞之色,起身往外走。 “牧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苓俏向里张望着,却没看到自家将军。 “她在梳妆。” “哦。” 苓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将军府院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苓俏依旧没心没肺的。 牧野看了看天,望了望地,最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 苓俏十分好奇,她很少见到牧野公子这么沮丧过。 牧野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你不懂。” 大概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云锦从屋内走了出来,只是这会儿已摇身一变,又成了那小公子的模样。 “如何?现在可以去莳花楼了吗?” 云锦张开双臂,任由牧野打量着。 牧野虽然已见过她这模样许多次,但每次见到都啧啧称奇。 真是生了一副天妒人嫉的好相貌的,就算扮成公子哥,也毫不违和。 “那我叫您……” “锦公子。”云锦微笑。 牧野一排巴掌,躬身做请,“锦公子,您请。” 京城,夜,纸醉金迷。 莳花楼。 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长长的绸自二层落下,清水环绕着,楼中央的舞台上,歌妓半遮着面,舞动着曼妙的腰肢。 莳花楼是一年前开起来的,没人知道它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 却只知道,这里,最得京中纨绔青睐,显贵之人,趋之若鹜。 云锦一只脚刚踏入楼中,便感受到了来自于四面八方的视线。 她转头,低声道:“看来没人敢在这儿闹事儿了。” 牧野笑着,一边熟络的跟舞姬们打招呼,一边笑道:“这儿?以前有闹事儿的,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几个人了,你也看到了吧,这暗处隐藏着的高手,大半都是能一个打三个的。” “若我今日将这儿掀了……”云锦思衬着这么做的后果。 牧野赶紧抬手,作势要捂她的嘴,“可别,在这儿闹事可一点儿都不明智。” “开个玩笑,别当真。” 云锦拍了拍牧野的肩膀,提步往里走。 牧野吓得一脑门的汗。 “诶呦,牧公子,您可终于来了,我们的姑娘啊天天都念叨着您呢。” “呦,这位公子也好生的俊俏,只是,看着面生呢。” 老鸨捏着团扇,上下打量着云锦。 “这位!那可是大有来头!”牧野声音高昂,直接将老鸨唬的一愣一愣的。 老鸨下意识的顺着这话问了下去,“这位是……” 牧野却又开始神神秘秘的,笑着看向老鸨,幽幽道:“你只需知道,这位是锦公子就行了。” 倒真是像模像样的,三言两语就将这老鸨糊的相信了。 只见她快速转了转眼珠子,知道不该问了,便当即道:“诶呦,原来是锦公子,二位,快快楼上请,一会儿啊我就要姑娘们上去给您二位见礼。” “快点儿啊。” 牧野挥了挥手,将她给打发了,转头看向云锦,笑的眯起了眼睛。 “这家的酒菜可好吃了,带你去尝尝。” “……好。”云锦应了声,望着牧野的背影,却并未跟他说,如今她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二人刚坐好了,便来了一屋子的姑娘。 花红柳绿,环肥燕瘦,什么样儿的都有。 可惜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姑娘身上,随便点了两个,就让其他的都出去了。 关上了房门。 牧野端起酒杯晃了晃,递给了两人:“喝。” 两姑娘对视了一眼,只以为牧野是个急性子,不疑有他,接过了酒杯便仰头咽下了肚儿。 云锦夹了一口菜,静静地看着两人坐到了珠帘后,还未拿起古琴,便栽倒了地上,不省人事。 “药效还挺快。” 牧野啧啧称奇。 “加了料的迷药,药效自然就快了。” 言罢,云锦放下筷子起身,掀开珠帘,将姑娘抱了起来。 牧野见状,紧跟着放下筷子,掀开珠帘,看着云锦将二人放在了床上。 “你怎么比我这个男子还怜香惜玉?” 见她动作,他忍不住打趣儿。 云锦没理他,放下了帘幕,拍了拍手,这才道:“走吧,带我去见黄天齐。” 房门被打开时,这位黄公子已是温香软玉在怀,正要一亲芳泽。 却忽然被打扰了兴致,他一下恼上心头,当即便要骂。 然而还未来得及起身,一道掌风袭来。 那怀里的姑娘还迷糊着,就被一掌劈晕了。 “你!牧野唔唔唔!” 牧野捂住他的嘴巴,将人按回了床上。 “闭嘴。” “唔唔唔!”松开我。 “黄公子是吧,若是你再叫,我就只好让你像这个姑娘一样,不省人事了。” 云锦雌雄莫辩的声音忽然自牧野身后响起,随后她的身形也显现在黄天齐视线之中。 “不过……到时候你会被怎么样,可就说不好了。” 云锦背着一双手,笑容可亲的看着被捂住了嘴巴的黄天齐。 这流连花丛的纨绔哪见过这样的人啊,当即就被吓傻了,连连摇头。 “牧野,松开他吧。” 牧野点了点头,后退一步,慢慢的松开了他的嘴巴。 “救——!” “命”字还未说出来,一把刀已架在了脖子上。 云锦一只脚踹在床沿,另一只手握着刀,自然就是架在他脖子上这把。 “黄公子听不懂人话?” “牧野,你到底想干什么。” 黄天齐吓得脸色煞白煞白的,一脸愤怒的看向牧野。 牧野无辜的摊了摊手,指着云锦,道:“我就是个带路的,是她想找你。” “黄公子,老老实实的配合我,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云锦笑得人畜无害,加上那张精致中带着英气的脸,明明贵气逼人,可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个强盗。 黄天齐咽了口吐沫,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极力控制着发抖,“你,你找我干什么?” 云锦弯了弯眸子,说出口的话让牧野这个纨绔都甘拜下风。 “黄侍郎家的女儿个个美若天仙,本公子初来京城,一见之下,好生地喜欢啊。” 下流,实在是太下流了。 牧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现实却是,他事不关己的坐到了桌边,看着这一桌子分毫未动的美食,一边拿起筷子,一边啧啧道:“暴殄天物,真真是暴殄天物啊,幸好小爷来了。” 这边吃着,牧野还没忘了提醒云锦。 “那个,你慢慢问,这家伙把家仆都支走了,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 云锦闻言,看向黄天齐,“看来在下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和公子说话。” “来,笑一个。” 黄天齐咽了一口吐沫,胖胖的脸上硬是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真丑。” 云锦调转刀柄,拍了拍他的脸。 “在下真心倾慕那位小姐,黄公子能不能代为引荐?” “你,你说的是哪个啊?” 刀架在脖子上,叫天不应,叫地无门的,黄天齐魂儿都飞到九天云外去了。 云锦思衬了片刻,微微蹙眉,有些苦恼。 “若我知道,何须来问你?” “可我也不知道你见的是哪个啊。” 男子已生出了哭腔,简直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哦!我知道了。”云锦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那女子若芊芊细柳,不过身体好像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身形匀称,眉若柳枝,在下一见,便极为倾心。” 云锦越说越是神往,眉目之中更是一片深情。 牧野听着,差点儿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好了,可云锦和华阳公主那张脸真真是没什么差别。 这一听之下,真是起了一身的起皮疙瘩。 这边,云锦说完,再次看向黄天齐,“你知道她是谁吗?” “是,是……”黄天齐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黄府还有这么个妙人儿来。 干脆随意编了一个,“对,那是我庶妹,家中排行第五。” “庶女?”云锦忽然变了脸色,那刀又进了三寸,“你说我看上的是个庶女?” 第144章 无人在意的婚约 “黄公子是在侮辱我吗?” 云锦表现的十分生气,吓得黄公子连声喊冤。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激动,伤了我,你,你也不会好过……” 黄天齐企图用这话来给自己壮胆子,奈何他本就没什么胆子,反而色厉内荏。 云锦轻佻一笑,刀尖在他肥哒哒的脸上划过。 “没准儿在下日后还要认黄公子为小舅子呢,我不好过,你又怎么能好过呢。” “别,别这样……”黄天齐僵硬的看着在自己脸上来回划过的刀刃,冰凉的刀尖划过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话好好说。” “好啊,那在下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在下那日见到的,是你家哪位嫡小姐?嗯?” “我,我……”黄天齐的笑容越发的苦了。 云锦声音冷冽,愈发的逼迫道:“说。” 黄天齐快被吓哭了,闭着眼睛嚎道:“我家就一个嫡姐,父亲已经要为她议亲了,可她很少出门,你看到的不可能是她!” “呵,你是看不起本公子?” 云锦冷哼一声,手握拳,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黄天齐像个虾米一样曲起身体,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 “你,你竟敢打我……” “你再不说实话,我不但打你,还会打死你。” 云锦一字一顿的威胁着。 这般说着,云锦当真晃了晃拳头,作势还有揍他一顿。 黄天齐当即不敢再说些废话了,只是眉头皱的更苦了。 “你就算打死我,我也只有那一个嫡姐啊,不信你就去问我父亲,我娘就生了我和我姐两个孩子,你要找的那女子会不会不是我们黄家的人啊。” 云锦转头看向牧野。 男子即刻会意,放下筷子,三两步来到了云锦身边,在云锦作势要再动手时,十分顺畅的拉住了她。 “你拉着我干什么?”云锦皱眉。 牧野拉了拉她的手臂,赔笑小声在她耳边道:“会不会真的是你看错了?” 这话看似是只说给云锦听的,但牧野的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好传到了黄天齐耳朵里。 先前还一副绝望模样的人现在当即来了精神,飞快道:“对对对,他说的对,一定是你看……”错了。 在云锦举起刀的那一刻,黄天齐再度偃旗息鼓了。 云锦斜楞了一眼他,转身看向牧野,皱眉道:“你也觉得是我看错了?” “诶,他毕竟是黄家的人,要是就这么死在这儿了,黄侍郎不会善罢甘休。” “我怕他?”云锦一扬下巴,高傲的不可一世。 黄天齐看着两人的对话,以及牧野对这个拿刀对着自己的人的态度,心中更是唏嘘,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能让牧野低三下四赔笑劝诫的人,到底能是什么来历。 莫非是什么隐世大族家的公子? 若真是如此,那怕是连当今陛下都要礼让三分。 毕竟,当初大殷定国时,祖皇帝正是因为得到了这些大家族的帮助,才坐稳了江山。 后来因为这些世家大族不愿参与皇权党争,皇帝这才得以稳坐江山。 这天下虽是皇家的,但这并不代表这些隐世大族不行了,相反,他们的实力深不可测,势力盘根错节,就算是如今的大殷帝也没办法撼动,不然当朝的芸贵妃娘娘也不敢这般的张扬放肆了。 就在黄天齐这般想的时候。 他不知道,云锦与牧野早就在一问一答中交换了眼神。 云锦推开了牧野,再度看向黄天齐,威胁道:“今日算你走运,本公子不想杀人,你也没见过本公子,知道吗?” 黄天齐一个激灵回过了神,虚虚道:“我知道。” “大点儿声,没吃饭?” “我知道!” 黄天齐大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别的什么,下一刻就被一手刀给劈晕了过去。 牧野赶紧上前,一手托住了黄天齐的脑袋,将他给塞到了被子里,与那被打晕的妓子并排躺在了一块儿。 “他这几日都没回过府里,成日里花天酒地的,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牧野一边动作着,一边说道,“不过这么说来,这嫡次女当真是个假的了,不然黄天齐身为黄侍郎的嫡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做完了这一切,牧野从床上爬下来,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回身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女子慢条斯理的转着刀柄,微微一笑。 牧野:“……”好了,有人要遭殃了。 翌日。 “大人,莳花楼那边传来消息,昨夜牧野跟一个唤作锦公子的来了楼里。” “而后这位黄天齐黄公子在一个时辰后脸色铁青的离开了。” “据陪着黄公子的姑娘说,她丢了一段记忆,属下猜测是被打晕了。” 斩星靠在马车外,一手拉着绳子,侧身禀报着。 许久,车内才传出一道声音,“……知道了。” 斩星抿了抿唇,欲言又止,道:“锦公子……会不会是云……”将军。 话音未落,谢知晏便开了口,似乎是在笑。 “你觉得还会是谁?” 斩星:“……”看来真是云将军无疑了。 他只是没想到云将军竟先他们一步去见了黄公子,好像还将这位黄公子给吓了个够呛。 那里可是莳花楼啊,云将军虽是女扮男装,但去青楼,还是太大胆了。 若是换做了一般的女子,是绝对不敢踏足的。 马车内。 谢知晏坐在软垫上,微微磕着眸子,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心中却难免地泛起了涟漪,将瞌睡尽数赶走了。 小锦儿不去找他,却一直都在查黄府之事,她分明就是在乎他的。 此事要赶快有个结果,他不会让她为这种事分心的。 正想着,马车也在此刻停下。 “大人,到了。” 车帘被掀开,谢知晏抬首看着门庭上方的匾额上的两个大字——黄府。 得知谢知晏忽然到来,可将黄侍郎给惊着了。 没让谢知晏在府门口等多久,黄侍郎便亲自带着夫人一路小跑的亲自来迎了。 “诶呦,谢大人,下官有失远迎,让你久等了,快请进,请进。” “黄侍郎客气了,谢某今日贸然前来,侍郎不会怪吧?” 谢知晏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身高摆在那儿,看谁都透着一股压迫感与冷漠。 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冷漠疏离,不但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反而由内而外的生出一股服从之心,不敢忤逆了他。 虽有陛下赐婚,但两人间那是一点儿没有要成为岳丈与女婿的亲切感。 反而是黄侍郎这个年长的,此刻捧着一张笑脸,应和着谢知晏。 “诶,谢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日理万机,乃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下官怎敢怪罪大人呢。” 谢知晏微微颔首,墨眸微抬。 “黄侍郎果然知书达理,我们进去说?” “诶,请,请。” 黄侍郎赶紧隔开夫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反而是这位黄夫人,越看谢知晏越是满意,生的高大挺拔不说,便是连这举手投足间都自带着一股风度,简直是女婿的不二之选,若不是……唉,她都想让自己的女儿与他认识了。 可惜,可惜。 谢知晏不知黄夫人心中所想,自然也未做关注。 众人前后脚进了正堂后。 黄侍郎便即刻命人上了最好的茶。 “谢大人,下官听说您家是丹阳郡的,正巧,我这儿最近新得了些丹阳云雾,不知可否是您从前喝的味道?” 提到丹阳,谢知晏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点儿变化。 但也仅此而已。 他看了眼那放在手边的热茶,轻飘的端起来,掀开瓷盖,放于鼻息间闻了闻。 而后在黄侍郎期待的目光中将茶盏重新放回了桌上。 黄侍郎面色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干干道,“这茶……” “茶是好茶。”谢知晏道。 黄侍郎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向谢知晏。 男人一手搭在扶手上,向后靠了靠,接续道:“黄侍郎应当知道谢某今日来此的目的。” “……” 黄侍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面色一下子垮下来。 “我……知道。” 谢知晏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便好。” “谢某已有心上人,你府上的女儿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女子也好,都不及她万分之一。” “所以,谢某不会娶。” 黄侍郎没想到谢知晏会将这事情说的这般直白,且听他弦外之音…… 怕是已经知道这所谓的嫡次女压根就不存在了。 至于谢知晏知不知道这嫡次女是谁,他如今还不清楚。 黄侍郎不敢贸然将此事给抖出来,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苦道:“陛下朱笔御批,申公公亲自传召,谢大人,此处并无旁人,我才敢跟你说,咱们身为臣子的,陛下说什么,咱们又怎么敢反抗。” “看来黄侍郎是铁了心要成全了这桩婚事了。” 谢知晏眯了眯眼睛,潋滟的眸中仿佛萃了无尽的寒意。 “那谢某不妨告诉侍郎,且不说她嫁不进我谢府,便是她嫁进入了,谢某也不会与她真心相待,谢某是做什么的,侍郎应当是知道的吧,陛下旨意我自是不敢忤逆,可若令千金香消玉殒,黄侍郎也不心疼?” 黄侍郎面色一僵,“谢大人这是在威胁下官吗?” “不然呢。”谢知晏回答的理直气壮。 理直气壮到让黄侍郎没一点儿的脾气。 “谢大人好大的威风啊,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竟不惜用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一道老态龙钟却铿锵有力的声音自厅堂外响起,由远及近。 话音落下,便见一个握着鸠杖,头发花白,却被一丝不苟的挽起盘在头上的老夫人出现在厅中。 在她身边正有一位体态丰腴的老嬷嬷小心搀扶着。 这老夫人一进来,黄侍郎当即起身迎了上去,“祖母,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怕是要被人家给逼死了去!” 老夫人冷哼一声,由着黄侍郎和黄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斜眼看向谢知晏。 “老身听闻你是丹阳郡谢家的后代,谢家累世书香门第,高门贵府,谢家家主看到你如此做派,怕是要失望了吧。” 谢知晏自椅上起身,只微微颔首,却并未行礼。 黄老夫人又是一声冷哼,看着谢知晏的眼神越发的不喜了。 “别人怕谢大人,老身到了这岁数了,却是不怕你。” “黄老夫人说笑了,谢某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吃人。” 谢知晏不卑不亢,仍是笑着,看着便是尊师敬长的后生,倒是显得黄老夫人咄咄逼人了。 只是这话音一转,男人的声音又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凌厉来。 “我谢家家规不入仕途,所以在娶妻生子这方面倒是格外的认真,凡是认定之人,便不会再生出二心来,若是为了什么别的委曲求全……家父说那是小人行径。” “谢家家规既是不入仕,可你如今入了仕,又要遵循着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谢大人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祖母!”黄侍郎听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生怕祖母如此与他说话,自己和整个黄家都会被谢知晏记恨上。 黄老夫人冷哼一声,瞥了眼这不争气的儿子,铿锵道:“怕什么,谢大人还不知道小心眼儿到连老身说了几句实话都记恨吧?” “看来黄老夫人铁了心要同谢某过不去了?” 谢知晏抬眸看着这花白头发的老太太。 意味不明。 那老夫人也不是吃素的,想来以前也是个厉害的,竟完全不惧谢知晏。 “谢大人若是能说动陛下解除了这婚约,老身自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陛下金口玉言,圣旨已下,你这小辈有这等的本事吗?” 谢知晏唇瓣一勾,许久都没觉得什么人说话这样有趣儿了。 “老夫人既提到了我谢家,若谢某没记错的话,您的母族可是赵郡的刘氏?” “你想做什么?”提到这儿,黄老夫人终于紧张起来。 谢知晏却十分随意的转过头去,漫无目的的打量着,“老夫人别紧张,只是随口一提。” “我大哥就在赵郡的书院讲学一阵子,没准儿那些学子中也有刘家的子弟呢。” 第145章 忽然的表白 黄老夫人啪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面色愠怒:“你在威胁我?” 谢知晏却仍是一副寻常模样,全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黄侍郎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有心想要劝,可这两人,他又谁都不敢劝。 正在这时候,谢知晏挥了挥手,斩星三两步从后方走出。 这一举动却是将一屋子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斩星身后背着一把锯齿状的大刀,一袭黑衣,满目肃杀。 先前站在谢知晏身后不动还好,这一动作,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出他背后的大刀来,将这里变成一片血海。 想象中的杀戮自是没有到来,斩星上前几步,从怀里抽出一本折子,拍到了黄侍郎心口。 黄侍郎赶紧双手抱住,吓得一个哆嗦。 黄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还没等黄侍郎反应过来,就从他手中夺走了那本折子。 她自然也是读过书、识过字的。 看着折子上一行一行的名姓生平,黄老夫人踉跄后退了一步。 “祖母!”黄侍郎吓坏了。 黄老夫人恍惚了一下,很快抓着黄侍郎的手腕站定,“陛下金口玉言,而今你还敢用刘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威胁我,你就不怕老身将这些上呈给陛下,让你落得个悲惨下场?” “威胁?黄老夫人真是太看不起谢某了,若记录些名姓便算是威胁,那谢某威胁的人可真是数不胜数了,不过……” 谢知晏话锋一转,骤然变得冷冽,“若老夫人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威胁,我也不介意做给你看。” “况且,如今你黄家敢上书弹劾于我吗?” 黄侍郎,黄老夫人:“……” 二人顿时哑口无言。 是了,他们不敢,若陛下真的因此治罪了谢知晏,这婚事泡汤,芸贵妃那里便无法交代。 况且,就算陛下治罪了谢知晏,削了他的官职,看在丹阳谢氏的面子上,就算是陛下也不敢真的将谢知晏怎么样。 谢家累世书香门第,门生学子数不胜数,而今谢家的几位儿郎又都是当世清贵公子,博学多识,盛名在外,得文人雅士追捧敬仰。 文人的笔杆子虽不能上战场,打不下江山,却能一口吐沫星子,淹了大殷皇帝的盛世。 黄老夫人面色青黄的跌坐回了椅上。 谢知晏兴味盎然,看上去是亲自登门,却根本没将黄家一门放在眼里。 只是想借着黄家的口,给芸贵妃一个答复,今日便来了。 见他们都不说话,谢知晏悠悠然开了口,“谢某听闻那位得陛下赐婚的嫡次女如今已在府上了,可否一见?” 黄侍郎又是一哽,支支吾吾的,下意识看向祖母。 谢知晏挑眉,“怎么?你们难不成是想让谢某娶一个连一面都未曾见过的女子?” “那恕谢某恕难从命。” 黄老夫人却是个经历了大风大浪的,知道此时,仍是十分的坦荡。 “谢大人若见了宛儿也不是不行,可这女子的清誉总归是最重要的,大人今日见了她,这婚事便板上钉钉了,来日你来下了聘,双方签订了婚书,此事变无可变,老身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谢知晏微微眯起了眸子,放在袖子下的手轻轻摩挲着。 这老太太还真不容小觑,想来是早就想到了这一茬,在这儿等着他呢。 “谢某听说贵府的嫡次女自小体弱多病,才养在了庄子上,如今老夫人这般急切着要将她许配给我,我想见她一面还有这么多的规矩,莫不是……” 谢知晏故意顿了顿,黄侍郎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儿去了。 却听他道:“莫不是你家这位女儿是先天有什么不治之疾,今得陛下赐婚,是来诓我的吧?” 谢知晏全然不给黄老夫人面子,这样一说,真真是将黄府的面子里子一起往地下踩了。 “你!” 黄老夫人就没见过这么混不吝的人,一张虽保养的极好,但仍满是褶皱的脸都气得红了。 “大人还请口下留德,你是男子倒无妨,我家女儿的名声却是要因你这一两句话给糟蹋了。” 谢知晏浑然不在意。 若这位嫡次女是真的存在,他自然是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 可捏造出来的人,还要用来诓他,又谈什么糟蹋? 实在是可笑。 “看来老夫人是铁了心要想将谢某当傻子糊弄了。” 谢知晏起身,狭长的眸子自在场几人的脸上扫过,“既如此,老夫人便好好等着吧。” 至于是等着什么,谢知晏没说。 黄老夫人望着谢知晏离开的背影,逐渐收拢了五指,脸色逐渐变得更加阴郁。 “祖母,谢知晏是什么人,您又不是不知道……” 黄侍郎不禁埋怨起黄老夫人来。 老夫人斜了他一眼,“要不是你不争气,我这么一把年纪,又何须受这小辈的窝囊气!” “我,我……” 黄侍郎支支吾吾了两句,也没听出是什么来。 老夫人却拄着鸠头杖站了起来:“窝窝囊囊的,成什么体统,当年你嫡姐可不像是你如今这样,可惜啊,她是个女子,好在你的女儿身上还有些她的风范……” 提到那嫡姐,黄侍郎眼神逐渐阴郁,却只能听着,不敢反抗自己的祖母,心中却对自己这女儿更加的不喜了。 府外。 马车换换驶离了黄府。 斩星拉着马绳,撇了撇嘴,道:“黄老夫人果然有问题。” “她自然是有问题的。” 不然他今日亲自登门,想要见见这嫡次女,若是换作平常,依这位黄老夫人的性子,怕是早就巴不得将自己的祖孙女拉出来同他见见了。 却绝不是像方才一样,拿什么清誉来搪塞。 “大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自然是……” 马车颠簸了一下,谢知晏的声音戛然而止。 斩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刚想停住马车,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是我。” 斩星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般,继续驾车往前走了。 马车内。 谢知晏低头看着自己的衣领,此刻本该整整齐齐的衣领正被一只手给揪着。 女子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眼珠转了转,松开了手,坐到了车厢一侧的软垫上。 谢知晏唇瓣微勾,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被她抓的有些凌乱的衣领。 转而看向她,“怎么来这儿了?” “我……有事儿要跟你商量。” 云锦抬头看着他,又在男人炙热的目光中别过了视线。 “嗯,你说。” 对于云锦的到来,谢知晏好似早有准备一般,一点儿也不见惊讶。 云锦心中有些郁闷,在晏哥哥面前,她心中所想,好像都被猜了个透。 不过…… “陛下的那道赐婚圣旨……” 她说着,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 哪曾想,谢知晏忽然凑近,吓了云锦一跳,慌乱地收回视线。 “你,做什么。”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这样近的距离,无论是什么样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云锦下意识抓紧了身下的软垫,才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 可自打她今日上了这辆车后,便不像是表面上那样的冷静了。 谢知晏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撩动着,“小锦儿,你太紧张了。”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自胸膛中发出来,闷闷的,却十足的愉悦。 云锦向后靠了靠,想要离这热源远些。 奈何车厢就这么大,她总不能再从这车里翻出去了。 好在谢知晏没再得寸进尺,只是逗逗她,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云锦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的时候。 却听他再度开口了。 “我不会娶。” 她抬眸,睁着大眼睛望着他,小声道:“陛下下旨,你想好抗旨的后果了吗。” 这样的话,她就是问了出来。 问出来后便觉得后悔了。 只是谢知晏全都听到了。 “大不了就做个布衣百姓,不过,那时候可就要云将军照顾下我这个被贬黜的人了。” 谢知晏说的轻松。 可一旦他被贬,此前因为他是北府卫指挥使而忌惮于他不敢出手的人,一旦没了顾忌,到时候怕是会对他大打出手了。 到那时,但凡皇帝有了想要杀死谢知晏的心思,甚至无需亲自动手,只需暗中授意,朝中自会有大半的官员愿意成为大殷帝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刀。 就算谢知晏有个三长两短,谢家也怪不到皇帝的头上。 想到这些,云锦渐渐皱紧了眉头。 忽的,有一双温暖的手抚过她的眉心,男人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抚平了她眉心的褶皱。 “真是罪过了,让你这般担心。”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无奈极了,慢慢地收回了手。 云锦抬起头,张了张口,欲要说些什么。 却又听他道:“放心吧,若这样的小事儿便将我给压得爬不起来了,当初我便也没有勇气离开家族的庇护了。” 云锦沉吟片刻,缓缓道:“我有一个办法,不过……需要你配合。” 谢知晏很少见她这样支支吾吾的模样,所以心中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道:“说来听听。” “既然这事儿归根结底是华阳在背后捣鬼,我们不妨将计就计,让她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云锦一字一顿的说着,只是在提到华阳时,眸中的冷漠才最是明显。 “她如今的身份还是北漠先可汗的阏氏,我的意思是,将她送回到她该在的地方去。” “嗯。”谢知晏点了点头,从善如流,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云锦没想到他已经猜到了这一步了,便也不再拐弯儿,飞速道:“约见她。” 谢知晏:“……” 马车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云锦抿了抿唇,虽然这方法糙了些,但胜在有用。 “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我已见过多罗冶了,他两日后便可进京。” 云锦不说还好。 尤其是她还提到了多罗冶。 谢知晏简直快要被气笑了,他几番张口,想说重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咬牙切齿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么。” 云锦耳朵动了动,抬头看着他,笑的有些心虚,慢慢的,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就这一次。” “谁让她偏生看上你了呢。” 云锦小声嘟囔了一句。 本以为谢知晏没听到,却没想到这人耳朵灵的要命。 “那你呢?” 毫无征兆的,他忽然问道。 “我,我什么。”云锦嘴角一抽,下意识的,想要继续装傻。 谢知晏却正心里不舒服着呢,一来二去的,这一次却终于是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了。 “那晚的事,我想负责。” 他的话,直白又不容拒绝。 青天白日的,云锦刷的一下炸开了,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一股刺刺麻麻的感觉自脚底窜起,直抵天灵盖。 正巧,在这会儿,马车一点点停下,云锦下意识的想跳车逃离。 然而这样的心思早就被看透了。 谢知晏攥住她的手腕,又将人给带了回来。 在云锦开口前,率先道:“知道打不过你,可你真的忍心打我吗?” 他顶着那样一张邪肆的脸,说出的话却格外的委屈似的。 云锦眉尾突突直跳,“……我没想动手。” “那就是想逃了?” 云锦:“……” 谢知晏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但仍旧没有松开。 他凑得很近,无比郑重。 “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不会感受不到吧,那晚上,我的意识还没完全被颤声娇全然的占据了,若是换做了另一个人,我绝不会碰她。” “这样说的确没什么可信的,可锦儿,你总要给我个机会证明一下,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云锦心脏咚咚咚直跳,只觉得脑袋忽大忽小的。 这种感觉十分的不真实,今日这一切又来得猝不及防。 她不排斥晏哥哥。 却也不敢轻易的答应了。 谢知晏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犹豫顾虑,一点点松开了她的手腕。 “锦儿,若你不喜欢我,如今便与我说,虽然我不会断了这份心思,但我会努力。” 他说得理直气壮,俨然是一副这辈子就认定了她的模样。 第146章 真假公主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锦想要解释。 谢知晏眼睛一亮,“那就是喜欢?” 云锦:“……” 她坐直了身子,缓过神来才无比认真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一字一顿,极力平静道:“我是个嫁过人的女子,晏哥哥,喜欢我,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可我想与你在一起,本也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锦儿,若当初我早些,再早些见到你,是不是如今就会不一样了?” 谢知晏眸底划过了一抹失落的神色,但很快,这一抹失落便被坚决所取代。 “我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妻子,府中再无妾室,大伯家亦是如此,他们常常教导我们这些小辈,无论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夫,都该忠贞不二。” 他说着,抬眸格外认真的望着她,仿佛要将她装进那双饱含深情的眸子中。 “我谢知晏,这辈子,认定你了。” “锦儿,也许我今日这一番话有些唐突了,但至少……给个机会?好吗?” 云锦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舌头抵了抵齿关,抬眸看了看他,又敛下眸去。 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得更快了。 头上朱钗上的花饰轻轻晃动着,微凉的风掀起了小窗的帘幕,似乎想要一窥其中的光景。 袖子下,五指收拢,逐渐攥紧。 她终于,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 一瞬间,灵台清明。 谢知晏不受控的扬起嘴角,整个人倾身过来,将她严严实实的抱了个满怀。 云锦的下巴被迫抬起来,抵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她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会这样的激动,甚至失了平日的稳重。 “我好开心。” 男人的言语间藏不住的笑意和满足,仿佛,他此刻怀中所拥抱着的,是他所拥有的一切。 云锦刚开始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时,抬手,环抱住了男人精瘦的腰际。 她闭上眼睛,释然一笑。 经了北漠这么一遭,她竟忘了,她是云锦啊。 云锦,从不会畏首畏尾。 她敢恨,亦敢爱。 该死的人,该杀的人,从不是她。 钟粹宫内,芸贵妃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冷战,她抬手摸了摸眼角,这两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眼皮跳的厉害,好像有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就在云贵妃这般想着时,侯公公自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娘娘,谢知晏今日去了黄府,言语间对黄老夫人多有威胁,黄老夫人那边被气坏了,谢知晏走后没多久,她就在回去院子的路上摔了一跤,好在有嬷嬷及时的扶住了,可还是被吓得够呛,这会儿躺床上起不来了。” 侯公公边禀报着,边小心翼翼地瞧着芸贵妃的脸色,言语间也渐渐地低下了声去。 “陛下那边知道吗?” 芸贵妃蹙眉,面色隐隐不悦。 侯公公这次全都问清楚了才敢来禀报,回答的自是快了许多,“陛下该是还不知道。” 芸贵妃舒了一口气,对着宫女勾了勾手,那宫女即刻会意,拿了件薄衫过来,披到了贵妃身上,又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陛下金口玉言,圣旨已下,他便是再挣扎也无用,你继续派人盯着,直到宛宜顺顺当当的出嫁前,本宫都不想出任何的差错。” “是,娘娘。” 芸贵妃想得自是极好,只是她忽视了,此番她算计的是谢知晏,却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裴望慈。 谢府。 在云锦剥了小半盅葡萄,一粒一粒喂到了谢知晏的嘴里后,男人终于不情不愿地将那封“约见帖”给写好了。 斩星苦哈哈地坐在两人脚边的小凳上,将那只被挤干了的墨斗鱼放回了木桶中。 苓俏同样蹲在斩星身边,看了看那奄奄一息的墨斗鱼,又瞄了眼字条上的黑色墨迹,笑的一脸奸诈。 “收一收你脸上的笑,好吓人。” 斩星翻了个白眼,刚想起身,把装着墨斗鱼的木桶给搬走,下一刻就被一巴掌排在了后脑勺上。 “喂!” 差点儿被拍到木桶里的斩星回过头去,与苓俏怒目而视。 奈何苓俏有恃无恐,根本不怕他。 斩星只能抱着木桶,任由着苓俏跟着,委委屈屈的走了。 这边,见谢知晏终于屈尊降贵、勉为其难的写完了这约见的字条。 原本快到送到男人嘴边的葡萄被圆滑的丢到了盘中,云锦拿过字条,上下看了看,越看越是满意,赶紧将字条折叠好封在了小筒里。 可一抬头,就对上了男人幽怨的目光。 云锦:“……”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小锦儿这用完便扔的本事实在是炉火纯青呢。” 男人阴阳怪气的说着,活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我没有。” 她这辩驳格外的苍白无力。 谢知晏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云锦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抓了一粒葡萄就塞到了他手里,而后便起身,对站在远处的夜三招了招手,“将这封信送到华阳公主手里。” 若是寻常人,想将这信送到华阳公主手中,自然是异想天开的。 但北府卫渗透在各府门庭,想要将一封信送进宫去还不是什么难事。 夜三没注意到大人的神色,接过信便十分迅速的去办了。 “他们倒是都很听你的话。” 谢知晏轻哼了一声。 云锦坐在他身边,笑道:“你不会生气了吧?” 谢知晏转过身子,“我早就料到了。” “嗯?”云锦有些疑惑。 谢知晏却抬起她剥了许久葡萄的手,放在手心用帕子一下下擦拭着,“我初进北府卫时,还只是个小旗,但那时候你的名声已经在北府卫中传开了,这些个小子年纪不大,谁都看不上眼,却唯独你,他们讲到你在紫荆关的功绩时,都赞不绝口。” “从前见不到你,如今却能隔三差五的便见到,跟做梦似的,这些个小子表面上什么都不显,心里都高兴坏了。” 云锦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自己三年未曾出现在人前,还有人记着呢。 “所以说啊,你要是能常来这儿,他们保准儿能高兴坏了。” 云锦:“……”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就是为了这么句话。 云锦笑着歪了歪脑袋,故作思考状,“哎呀,起先我还将某些人当做是哥哥呢。” “没想到这哥哥不但心思不纯,说话也总是拐弯儿抹角的。” 谢知晏轻笑一声,任由她调侃着,也不回避,反而直白道:“是啊,我就是动机不纯。” “不过,小锦儿,有些话我是不信的。” 谢知晏的声音忽然变得神秘起来。 果然,成功地勾起了云锦的兴趣儿,“嗯?什么话?” “比如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谢知晏向后靠了靠,却仍拉着她的手,不无无奈道:“若是我等着你上钩,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吧。” “好啊,你把我当鱼钓了?” 云锦忽然扬声道。 男人神色一愣,紧接着当真去看了看池塘中被喂得又肥又大的锦鲤,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不会吧,你看他们都被喂得那么肥了。” “谢,知,晏。” 云锦咬牙切齿地叫着他的名字,抬手去闹他。 “喂喂,锦儿,别挠那儿,真的痒。” 谢知晏笑着,一边躲闪,一边去拉她的手。 云锦笑的眼睛弯弯的,闻言,却更起劲儿了。 六角亭中,时不时传来嬉闹的声音,府中还在埋头洒扫的丫鬟小厮们听到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府中没有女主人,来来往往的侍卫们又一个比一个严肃,从前也就夕螺姑娘来时,这里还会热闹些,但即便是夕螺姑娘,也不敢这般的嬉闹,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将到了冬日,夜里格外的冷。 皇城郊外别院中,只余微弱的灯火光亮。 一辆不起眼的小轿停在了别院的门口。 赶车的小车夫刚将车停稳当了,便麻利的跳下了马车去叩门。 三两下后,门扉自内被打开,探出一个脑袋来,斩星左右瞧了瞧,看到那道黑衣兜帽的影子下了马车,这才打开了门,“我家大人等了许久了,请进。” 那小车夫飞快地点了点头,又转身麻利地伸出手去扶兜帽女子。 直到她一步步进了门,这大门才又被关上了。 斩星带着两人跨过二道门进了后园,便停住了脚步,“大人,公主到了。” 这季节,后园光秃秃的,并没什么奇花异草。 谢知晏坐在一张小凳上,一袭墨蓝色长裳,面前摆放着一盆火,旁边还有三两柴。 此刻,他正悠然地烤火。 “公主,坐吧。” 那黑兜帽的女子微微一顿,随后点了点头,绕过火堆边的柴,倒是真的坐下了。 “公主就不想知道,谢某今日约你来此是为了什么吗?” 谢知晏没去看那兜帽下的女子,只是盯着火盆,漫不经心地问着。 兜帽下,女子却只是端坐着,也不说话。 火盆中的柴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谢知晏又拾了两根柴扔了进去,掀起一阵的火花来。 对面的女子只是微微向后躲了下,仍是没什么反应。 谢知晏伸出手掌,放在了火盆边,一举一动,看似漫不经心,可说出口的话,却让这小车夫和对面戴着兜帽的女子神情一震,“你们的主子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真诚啊。” 话音落,小车夫只觉得颈间一凉,待回过头时,已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车夫打扮的小太监即刻便慌了神,可这儿没主心骨儿,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别杀我,别杀我!” 手心烤的暖和了,谢知晏抬手捏了捏手腕,“你倒是比他有出息些,还能坐在这儿。” 他说的自然是对面那兜帽之下的女子。 那女子见自己暴露,索性也不装了,直接扯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极为寻常的脸来,“大人好眼力,公主今日来不了了,大人有什么话就同我说吧,回去后我定会一字一句的转告。” “啊。”谢知晏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面色冷凝,“可你算什么东西?” “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谢知晏一抬手,那女子还没来得及使出一招半式,就被压着跪在了地上。 “娘娘想得不错,你果然动机不纯!” 女子还在不知死活的大声嚷嚷着。 谢知晏抬眸看了眼压着她的夜二、夜四,两人神情一震,当即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便将她那张聒噪的嘴给堵上了。 别院外,北风呼啸。 云锦抱着鎏金镋,靠在了巷口屋舍下的柱子边。 冷风拂面而过,又让她想起了在草原的那些日子,只是…… 她看了眼身上披着的枣红色大氅,只是现在与那时候不同了,自此之后,没人能再让她忍饥挨饿,受那刮骨的冷风了。 “将军,找到了。” 夜三的身形悄然落下。 云锦从柱子边起身,活动了两下筋骨,笑容逐渐放大,“走。” 京郊小巷内,一场围追堵截很快拉开了帷幕。 前头的马车一路疾驰,匆忙之下,差点儿撞到别人的家里去。 “公主,别跑了,今日你跑不掉了。” 夜影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闻言,前方的马车跑的更快了。 黑夜里,伸手依稀可见五指的街道上,不断的有侍卫冲出,拦住夜影等人的去路。 然而这些人又怎么会是夜影等人的对手呢,很快,就像是被砍瓜切菜一般横死了一路。 眼见前方的马车还没有停下来的兆头,夜影直接拿过弓箭,整个人几乎贴着墙面飞奔而去,在马车将要拐弯出了巷口时,一箭射出! 别院,后园外。 “公主,许久不见了。” 在白衣女子等人的护送下,正要离开的华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瞳孔紧缩,猛然回头。 “怎么会是你!” 震惊之下,她下意识的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虽是戛然而止,云锦却还是听明白了。 云锦抱着鎏金镋,一步步靠近,“公主啊,要我怎么说你呢,你的确很聪明,让一个假公主进去见谢知晏,又让一个人假扮你逃跑,故意诱导我们忽视掉真正的你。” 第147章 你过得好吗 “这计划果然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啊,可你竟真的亲自来了,还将我给忘了。” “华阳,金蝉脱壳的戏码你已经玩过多少遍了,总要作茧自缚一次吧,你说是不是?” 云锦一步步逼近。 华阳面色铁青,被白矖护在了身后。 白矖仍戴着一张面具,一袭白衣,看上去像是将要出鞘的剑一般。 “有我在,你休想伤公主半分。” “让开。”云锦抬起镋,猛地掼在地上,四周土尘翻飞。 面具下,白矖眼下狠狠一跳,面色凝重,小声对华阳道:“你们先带公主走,我拖住她。” “来了还想走?” 云锦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握住镋身直袭白矖面门。 白矖头皮一麻,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抬剑去挡,却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云锦爆发出来的力量,就算是在行伍中摸爬滚打几年的男子都未必接得住,更何况白矖还是个女子。 一照面,白矖直接被震飞了数米远,幸亏剑尖插在地上,才堪堪停住。 白矖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头看向自己的虎口处,那里竟是被震得崩裂,出了血。 云锦抡起鎏金镋,忽视了白矖,抬眸看向在一众暗侍的护送下往另一个方向逃跑的华阳。 她提步便欲追。 白矖却像是发疯了一样,怒吼一声冲了上来。 长刀横劈,云锦直接侧身躲过,在白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以极快无比的速度将她给踹飞了出去,白矖摔在地上,扬起了一阵的尘埃,只是在云锦再度追过去之前,她又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接近公主。” “苓俏,交给你了。” “夜三,保护好她。” “是,将军。” 云锦镋尖一动,临走前一镋刺进了白矖的大腿。 女子哀嚎一声,再次跌倒在地,等她站起身时,面前的云锦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黑衣男子。 显而易见,云锦根本没将白矖给放在眼里,反而只是将她当做给她的随从练手的了。 巷口的追逐还在继续,镋尖向下,在地面划过,云锦一步一步追上去。 眼见便离华阳只有几步之遥。 忽的,屋脊之间冒出数十配弩的黑衣人。 那些人二话不说便对着云锦放箭。 “小心!” 危险关头,云锦本能去挡,面前却忽然多了一道身形。 那人提着一把环手直刀,犹如天降般出现在了云锦面前。 漂亮而又凌厉的剑花,将所有的弩箭都隔绝在外。 弩箭落下,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再装第二发的机会,很快,影卫踩着砖瓦齐齐而上,直接在屋顶展开了一场近乎于单方面的屠戮。 “没事儿吧?” 谢知晏转身,将刀放在了身侧,一只手拉过她的肩膀,仔细查看着她的状况。 云锦摇了摇头,“我没事。” 这种久违的,被人保护的感觉,实在是熟悉又陌生。 从前在紫荆关,她可以把背后交给战友,可那是在战场上。 下了战场,她以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可人都有累的时候,她也想要有一个人,能站在她身边,能为她挡一挡风雨。 不争气的,她眼眶忽然有些红了。 谢知晏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当即慌了,“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回府……” “不用,我没事儿,抓住华阳,才是最要紧的。” 云锦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没来由的委屈给咽了下去,抬眸时,又与往常没什么不一样了。 “云锦。” 空空的巷子中,一道声音自谢知晏背后不远处响起,正对着云锦。 只是被谢知晏挡着,她如今看不到。 可虽看不到,但这声音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能听得出来。 谢知晏周身的气势轰然炸开,不由分说的拉过云锦的手,将她拉在了身后。 “多罗冶,你还真敢来?”谢知晏语气不善。 “本王是来应约,更何况,我北漠的小阏氏不听话的跑了,本王总得亲自将她带回回去。” “放开我!你们放开本公主!” 多罗冶打了一个响指,华阳很快被压了上来。 这些北漠的糙汉子向来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抓着华阳公主的胳膊,差点儿将她那纤细的胳膊给拧折了。 在场之人,无人在意华阳的死活,自然也不会有人听她说了些什么。 多罗冶的目光越过一脸不善的谢知晏,落在了云锦身上,“跟我谈谈?” “她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谢知晏的语气已接近爆发的边缘,仿佛下一刻便要暴打他一顿。 多罗冶却像是没感受到一般,继续近乎执拗的盯着只露出半张脸的云锦,“这里是大殷,更何况,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男人叹了一口气,似是在忏悔,又似哀求。 云锦深吸了一口气,从谢知晏背后走出。 “小锦儿……” 谢知晏拉着她的手,眼中的不满和担心都快要溢出来了。 云锦对他摇了摇头,安抚道:“没事儿,你不是在这儿吗。” 你不是在这儿吗…… 你不是在这儿…… 像是一颗定心丸一样,谢知晏听着,忽然愣住了。 她好像开始有一点儿依赖着他了,不再是那般的独当一面,看着让人心疼了。 是啊,他在这儿,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只要她说一句话,谁都别想从他眼皮底下带走她。 谢知晏慢慢的,松开了云锦的手,“我就在这儿。” “嗯。” 两人之间的互动格外的刺眼,多罗冶握着朱钗的手狠狠地攥着,朱钗的花饰划破了手指,鲜血滴落,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指尖逐渐发白。 两边的暗卫都退得远了,这一方空间中,只剩下云锦和多罗冶两人。 狂风大作,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多罗冶看着云锦,那夜他们隔着窗,她说完话便离开了。 直到今日,时隔数月,他们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见了这一面。 “你,过的好吗?” 他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只是问出这句话时,便觉得自己是问的多余了。 她看上去过的很好,比在北漠时长了一点儿肉,面色看上去也更好了。 也是,大殷物产丰饶,又是她的故土,这里什么都有,也有爱她的人,又怎么跟在北漠时比呢。 多罗冶晃了晃脑袋,向来病态的脸上,划过一抹落寞的歉疚。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抱歉的。” “当初是我小心眼又浑蛋,做了那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 多罗冶垂下头,说着说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的腿还好……”吗? 察觉到了多罗冶看过来的视线,云锦拉过大氅,盖住了露出半截的小腿。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她的声音格外的冷静,甚至可以称得上的冷漠。 多罗冶心中的懊悔已经无以复加,这几个月来,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想到当初自己故意折磨云锦时候发生的种种事情,可笑的是,在他的记忆中,竟没有几个云锦的笑颜,即便是笑,也不是对她笑的。 每每被梦魇惊醒,他都出一身的冷汗。 “要么你恨我吧。” 他自暴自弃一样,说出了这样的话。 就算是被恨着,也好过这样的冷漠。 “多罗冶,善待刘大娘和那些甘愿留在北漠的百姓,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 隔着漫漫长夜,云锦抬眸望着他。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他却觉咫尺天涯。 “他们现在过得很好。”他喉间有些发干,却仍道:“北漠所有的百姓都很感谢你,若是没有你,这个冬还会像以前一样难熬,如今他们慢慢学会了耕作,也学会了怎样养蚕缫丝,大殷与北漠之间的往来航道已经逐渐开辟出来,很多百姓沿路开设了驿站,供来往行商。” “云锦,这些都是你的功劳,若是你愿意去看看……” “多罗冶。”云锦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像是虚无缥缈一般,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北漠于她而言,没什么可留恋的。 她一身的伤痕出自那里,她所有的尊严也都丢在了那里,即便罪魁祸首早已身死混消,可就算他们已死,伤害却仍存在,这些事又叫她如何忘却呢。 “我是大殷的将军,永远都是,若你想与大殷开战,我仍会扞卫我的国家。” “你曾亲眼目睹过战争的残酷,当初我之所以会选择你,只是因为我觉得你本性并不坏,也并非嗜杀之人,我希望你我尚在人世时,能让北漠与大殷之间休养生息。” “……好,我答应你。” 良久,多罗冶嗓音沙哑的点了点头。 若是以往,他或许无法决定北漠的战争,可如今他是北漠实际上的掌权者,他说的话,如今这位新登基的可汗,根本不敢置喙。 “只要我还活着,北漠不会再向大殷举兵戈。” 云锦扬唇微笑。 那一瞬间,凉风暂止,有如春暖花开。 多罗冶心想,没什么比她此刻脸上的笑容更珍贵的东西了。 她本就是明珠,又怎会蒙尘。 脚步声自身后不轻不重地响起,步履间难掩烦闷,多罗冶亦抬眸望向云锦身后。 “我记得,我见过他。” 多罗冶显然意有所指。 云锦面无表情的看向他,自然也知道他说的是在紫荆关时发生的事情。 那天,谢知晏暴打了多罗冶一顿。 “别这么看着我。”多罗冶释然一笑,“我没打算报复。” “况且,他真的很紧张你,你的眼光很好。” 多罗冶那张想来死白死白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许真心的欣慰的笑,这一刻,他是真心这样觉得的,云锦身边的这个男人很优秀,而且,他从未曾伤害过她。 单单这一点,多罗冶已经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云锦转头,看向原处不断踱步的谢知晏。 隔着黑漆漆的夜,男人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投望过来的视线,忽然放慢了步子,双手背在身后,朝她笑了笑,也不管云锦能不能看得清楚。 可就是这样望着,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身后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有个人一直站在她身后,只要她回头望去,他便在。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多罗冶,郑重道:“帮我一个忙?” “什么?” * 谢知晏并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是等云锦走进别院,去见华阳的空档,被多罗冶叫住了。 “想打架?”谢知晏语气不善。 许是心有余悸,多罗冶后退一步,“别辜负她。” “呵。”谢知晏冷笑一声,剑眉挑起,极为不屑,“多罗冶,这句话还轮不到你来说。” 多罗冶却不理会谢知晏的冷嘲热讽,只道:“听说大殷的皇帝给你赐了婚?” 谢知晏闻言,彻底转过身来,一瞬间,周遭的空气几乎要完全凝固。 金今警惕上前,斩星等人也不遑多让,纷纷对峙着。 就在剑拔弩张之时,多罗冶开口了,“看在云锦的面子上,我还不会暗中给你使绊子,云锦对你的确很好,她摆脱我帮你解除了这一纸赐婚,如此一来,大殷的皇帝也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 谢知晏并没因为他说的这些话便缓和了语气,“想让我感谢你?” 多罗冶摇了摇头,“感谢就不必了,我是在帮她,不是在帮你。” “……” 两人之间的氛围越发的诡异,斩星的手已经伸向背后,金今手里的刀也已出鞘半分。 就在剑拔弩张之时,云锦自后园的小门走出。 她一出现,如同春风化雨般,方才的一切硝烟一刹那间烟消云散。 两个几乎旗鼓相当的男子同时看向云锦,见她看上去并不沮丧伤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锦儿,回去吧。” 当着多罗冶的面,谢知晏牵起云锦的手,还故意在他面前晃荡,明晃晃地宣誓着主权。 多罗冶别开眸子,背在身后的那还握住朱钗的手掐得更紧了。 这只朱钗,他终究还是没有送出去。 “华阳交给我,你放心吧。” 这一句,显然是对云锦说的。 女子点了点头,临行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别让她轻易死了。” 第148章 华阳被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被在场的包括多罗冶在内的所有北漠人都听了进去。 他们对云锦多有敬慕感激,便也注定了,华阳日后的生活会有多么的悲惨。 直到云锦离开,多罗冶又恢复了此前阴郁冷漠的模样。 知道自家主子心情奇差,金今等人噤若寒蝉,唯恐多说了一句错话。 半晌,多罗冶慢慢的松开了放在背后的那只手。 鲜血顺着伤口滴入脚下尘土。 “王爷,你受伤了。” 金今面上一急,刚想上前,却被多罗冶抬手止住。 “没事儿。” 他像是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一般,拿起那支染了血的朱钗,此刻,朱钗上的花饰已被碾碎,碎片还有一半含混地粘在伤口上。 盯着手上的伤口,多罗冶抬手甩了甩,又看了好久,这才从怀中抽出帕子,动作缓慢而又僵硬的包扎上,“你说,当初她该有多疼啊,我怎么能那么残忍呢。” 这话像是对金今等人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的。 金今嗫嚅了一阵儿,几度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除非时间倒回,否则发生的事情早已无可挽回,他们能做的,唯有日后好好相待,盼望着,时间能慢慢过,抚平留下的伤口。 多罗冶将那根噪音残破不全的朱钗包在了帕子中,放进了怀里。 “走吧。” “……王爷,去哪儿?”金今迷糊了,他们今夜本该在四方馆歇下的,不过王爷与那些大殷的官员寒暄了一阵后,还未入夜便带人来了这里,而今想回到四方馆内,若不是光明正大的,怕是有些难了。 “答应她的事,终归不能出了纰漏。” “看住了华阳,若她跑了,你们也不用来见我了。” “是,王爷!” …… 翌日。 天光亮,黄侍郎刚下了早朝,在马车上就被人给劫持了。 “你,你们是谁?” 黄侍郎瞪眼惊惧的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弯刀,僵硬的像块棺材板儿。 惊疑不定间,他忽的将目光一凝,看向了这群强盗一般的人,眼睛惊恐更甚。 “你们是北漠人?!” “闭嘴。” 面对黄侍郎的聒噪,金今十分的不爽。 黄侍郎此刻都被吓破了胆子,前思后想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这群穷凶极恶的北漠人了,“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听说你家有个嫡次女?” 金今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黄侍郎虽然害怕,但还是没忘了这件事,点头像是捣蒜一样。 “很好,现在你没有了。” 黄侍郎愣住了,“你,你说什么鬼话?” “听不明白?”金今的刀又进了两寸,逼得黄侍郎不得不抵在了车厢上,“黄宛昨夜同我宿在一起,你要是还顾忌黄府的清白,想你家的女儿日后嫁的出去,就当她死了,这回明白了?” 金今平日里看上去不怎么靠谱,可他实实在在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漠人,生的本就十分高大健硕,如今更是穿了一身的黑衣,脸上蒙着半块黑纱,声音粗狂,怒目而视,黄侍郎一个文人,平日里谁也不得罪的,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呀,这下吓得差点儿跪在地上。 “明,明白了,明白了。” 黄侍郎不住地点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一滩水流走了。 金今没想到这个大殷人这么不禁吓,他还没使出什么手段来呢,他就已经屈服了。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将这件事告诉给别人,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不过你那个女儿倒是个妙人,大爷我还没玩儿够,等我玩儿腻了,自然会将她送回来。” 金今现学现卖,昨夜从莳花楼老鸨那儿学来的浑话,如今张口就来。 黄侍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蓦然抬起头,紧紧地盯着金今,绝望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无非就是那点儿事儿,你说,还能怎么样?” 他故意用极为轻佻的语气说话,说到最后一句,还不忘奸笑一声,把自己说得一身鸡皮疙瘩,心中那叫一个苦啊,也不知道那么多的人,王爷为什么偏偏选中他来当这个混不吝的坏人了,不过为了王爷,也为了云将军,他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了。 “你完了,你完了。” 黄侍郎双手滑落在腿侧,不断的喃喃着,脸色煞白。 金今冷笑不断,故意加重了北漠口音,“少他妈吓唬你大爷我,按我说的做,不然黄宛比大爷我先完!” 金今临走前还不忘踹黄侍郎一脚。 黄侍郎哎呦一声摔在了地上,脑袋不偏不倚的磕在了车厢座位的木头上,等到再次悠悠转醒时,人已经在府里了。 黄老夫人正一脸忧心地瞧着他,见他醒转,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坐自家马车也能把自己摔晕了?” 黄老夫人言语间不无责怪,但更多的却是担心,她刚要抬手去碰了碰他受伤的额头,黄侍郎却像是回光返照一样,蹭的从床上挺起来,紧紧抓着黄老夫人的手,“祖母,不好了,出事了!” …… 钟粹宫。 芸贵妃收到黄府传来的消息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北漠使者到来,来的还是当今北漠的摄政王,皇帝亲自下了口谕,定是要礼数周全,事无巨细,为了此事,裴望慈在前几日以戴罪之身被短暂地放了出来,继续主持使臣到访诸事。 如今多罗冶到来,阖宫上下都忙得紧,贵妃急得火烧眉毛,也没什么人注意到。 “你说什么?华阳被北漠人抓走了?!” “白矖呢,她是干什么吃的!本宫让她保护华阳,她就是这么保护的!” 侯公公跪在地上,一脸的忧惧,“娘娘,白矖……也不见了。” “你说什么?” 芸贵妃实在不敢相信,白矖的武功并不低,尤其在这皇城中,能将她给大败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正因如此,芸贵妃才会派白矖去保护华阳。 却没想到,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不但华阳被北漠人抓住了,而且白矖也失踪了。 可到底华阳为何会遇到北漠人,而且还是一个登徒子! “谢知晏呢?他怎么样?” 听芸贵妃问,侯公公将头埋的更低了,只差别到了裤腰里了。 “本宫问你话呢。”芸贵妃逐渐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谢大人今日去了北府卫,一切正常。” 芸贵妃缓缓扭过头来,一步一步,走到侯公公面前,咬牙启齿,“你说什么?” “娘娘息怒。”侯公公抬起脖子,小心翼翼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娘娘您先别急,老奴就是豁出了命去也定会将公主给找回来,只是,只是这婚事怕是不能成了。” 芸贵妃眼角狠狠抽动着,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牙齿,“谢知晏,你竟敢跟本宫作对!” “腾蛇!” “属下在。” 话音落,一道身形大步进了殿,这人身高约摸着只有七尺多一点,左脸上带着半块黑色面具,通身一袭再普通不过的宫人装束,若不是芸贵妃将他叫了进来,怕是在宫中行走,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去找,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公主给本宫好好的带回来。” “属下遵命。”腾蛇回答的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是他这一次并未离开,反而犹豫着,想要说什么。 芸贵妃眉头一皱,不必多想也知道他想要问的是什么。 “白矖失踪了,找到华阳,你便能找到她。” “谢娘娘。” 腾蛇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娘娘,若白矖有个三长两短,这腾蛇……怕是不好控制。” 眼见腾蛇离开了有一会儿了,侯公公才敢在背后小声说着。 当初腾蛇本就是因为白矖才甘愿留在贵妃身边这么多年的,不然娘娘也不会用白矖和腾蛇为二人取了新的名号,只是现在白矖失踪,腾蛇如今便敢当面问询,这么多年下来,实在看不出多少的忠心来。 侯公公能想到的事情,芸贵妃自然也想到了。 她转回身,挥动衣袖,重新坐在了宽大的软椅上,语气冷漠,“那就让他发挥最大的价值。” 侯公公默了默,“娘娘英明,只是谢知晏那边……” 提及谢知晏,芸贵妃眸中闪过一抹狠辣之色,“随本宫去见陛下。” 然而芸贵妃人还未出了钟粹宫,便与赶来的申公公撞上了。 “诶呦,老奴问娘娘安了。” 申公公到底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儿了,就算是面对芸贵妃,也是一点儿都不打怵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申公公,你怎么来了?” 芸贵妃有些纳闷儿,平素申公公都是跟在皇帝身边的,除非是传旨,否则一般不会离开左右。 倒是还没等芸贵妃想明白呢,申公公这便便为她解了惑了,“娘娘,老奴是奉了陛下的口谕,请您过去的。” “陛下要见我?” 申公公笑得眯了眼睛,“是啊,只是不知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方才惊讶过后,芸贵妃这会儿倒是淡定下来,双手交叠在腹下,“本宫也正要去见陛下。” 申公公眼睛一亮,又半真半假的笑了起来,“那可真是赶巧了,娘娘请。” 芸贵妃点了点头,在候公公的搀扶下上了轿辇,低下头来又问申公公,“陛下可说找我所为何事?” 轿撵刚走出去没两步,申公公在侧后方跟着,闻言小跑了两步,细声道:“陛下今日要在宫中设宴,招待北漠特使,传您过去,想来也是与这件事有关的。” 芸贵妃点了点头,坐在轿辇上,却显然是出神了。 华阳被人抓走,如今生死未卜,她这个做母妃的自然是心急如焚。 申公公却一手拿着拂尘,迈着四方小步,亦步亦趋的跟在轿撵边上,见芸贵妃没再问了,便低下头去,却也不只是在想什么。 红墙绿瓦下的深宫甬道上,小太监们抬着轿撵,一步步的往前走。 等芸贵妃下了轿撵,来到了御书房门口时,却又被拦在了外面。 她蹙眉,满是不解的看向申公公。 申公公却仍像个笑面佛似的,任是发生了什么,我自岿然不动,“娘娘稍安勿躁,不放在此处先等等,陛下许是忽然有政务要处理。” 可无论申公公如何说,芸贵妃心中终归是不得劲儿的,这样的事情以前可从未发生过,皇帝让谁在御书房门外等,却都不会是让芸贵妃等,今日却格外的反常。 然而无论云贵妃心中怎样想,她都不能在人前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愉快来,只能维持着以往端庄大方的仪态,在外面候着。 御书房内。 云锦站在御桌前,已经站了一炷香的时间。 皇帝却仍在一本本的批着折子,仿佛传唤她来这儿只是为了让她看他怎么批折子的。 从前云锦未曾见过华阳,自然也不知自己与芸贵妃之间的关系,如今她却是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若芸贵妃当真是自己的生母,那面前这个万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难道就是她的生父吗? 从前云锦不愿去想,她想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宁愿抛下自己的亲生骨肉,甚至还要让她受尽苦难,恨不得她去死才好。 可如今经历了这么一遭,她却忽然什么都想明白了。 什么亲生的还是后养的,他们之间除了那点儿血缘上的羁绊,好像便没有任何一丁点儿的关系了,如今,他们只是君臣,她也只能这样去想。 “知道朕叫你来干什么吗?” 大殷帝停下了手中的笔,忽然抬头看过来。 云锦瞬间自情绪中抽离,摇头,“臣不知。” “你倒是诚实。” 大殷帝轻嗤了一声,将毛笔搭在了笔山上,开门见山,道:“华阳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云锦心中一惊,愣然望向他。 “别这么惊讶,朕还没到耳眼昏花的地步。” 大殷帝合上了折子,从檀木椅上起身,来到云锦面前站定。 云锦立刻垂下了眸子,任由大殷帝打量着,心中砰砰直跳。 好在大殷帝只是看了她几眼便移开了视线,转而透过…… 第149章 皇帝的心思 转而透过小窗看向了外面,似乎是在看阳光,又似乎是在看别的什么。 云锦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自朕登基,已有数十载,北漠与大殷之间的战斗,断断续续打了上百年,直到朕临朝称制,直到紫荆关凭空出现了云将军你,这场持续了近乎百年的战争,终于逐渐平息。” 说着说着,大殷帝忽然又转过头来,仔细盯着云锦。 “云锦,你为朕立下了汗马功劳,是朕的股肱之臣,朕知道你这一阵子受了委屈,你想要报复那些人,但朕提醒你一句,大殷的江山世世代代都姓李,绝不可能落入外姓人之手,朕登基时年纪尚浅,朕至今还记得,朕最信任的亲兄弟背叛了朕,所以朕亲手杀了他。” 提到这些,大殷帝的语气愈发的阴沉。 云锦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开始变得压抑起来,她下意识的动了动脚。 大殷帝却像是找到了一个诉苦的宣泄口一般,不断地讲述着他年少时初登大宝有多心酸,“那时群狼环伺,可朕将他们一个个地都铲除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有贼人蠢蠢欲动,想要将朕赶下这龙椅。” “陛下天命所归,那些肖想之人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为防止大殷帝忽然发疯,云锦只能极力的安抚着他的情绪。 忠言逆耳,帝王大都爱听这种吹捧溢美之词。 却没想到,云锦刚说完这句话,大殷帝的声音却陡然拔高了,“天命所归?” “好一个天命所归!” 也不知云锦这话是刺激到了大殷帝脑子里的哪根弦上,让这个从来捉摸不透的男人更加的暴躁,“云卿信天命?” “臣……”云锦犹豫了一阵儿,不知道大殷帝这是想让她说信,还是不信。 不过很快她就不纠结了。 “陛下,臣若是信天命的话,现在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吧。” 他们谁都没挑破那层遮羞布,字字句句指的都是将她送入大殷这件事,可字字句句又都未曾提及。 果然,当大殷帝听她这样说,微微一愣,身上的气势也有所收敛。 云锦却始终绷紧了神经,谁知道皇帝下一刻又要发什么疯病。 “如今贵妃就在门外。” 皇帝忽然道。 云锦微微一愣,抬眸时,却见大殷帝正一脸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云锦,你想报复她吗?” 云锦并未向后看,只是抿了抿唇,问道:“陛下想让臣如何做?” 毕竟在世人眼里,外面这位贵妃娘娘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让多少女子都羡慕。 如今陛下说出这样的话,她很难不怀疑这是试探。 闻听此言,大殷帝忽然哈哈大笑,活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朕果然还是喜欢听你说话。” 笑着笑着,大殷帝的神情顷刻间像是霜雪压下,严肃起来,“站在芸贵妃背后的郑家乃是百年世家,就算是朕都要对他们礼让三分,可朕如今是大殷天子,整个大殷江山都是朕的,他们想站在朕的脑袋上拉屎,你觉得朕该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吗?” 云锦:“……”便是大殷帝不说,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了其中的关窍。 世家由来已久,不仅郑家,还有许许多多的世家,都在大殷境内盘根错节,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殷每一位在位的皇帝都想方设法的打压世家,让他们不能生出什么乱子来。 然而到了如今这一代,赵郡的郑氏却坏了规矩,他们想掌控至高无上的权利,却也不想想,这权利的拥有者岂是那么容易让他们得逞的,即便当初大殷帝能坐稳皇位,确实有郑氏在后面帮忙,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指点江山。 “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云锦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做足了忠臣良将的姿态。 这无疑让大殷帝十分的受用。 他甚至弯下腰来,轻轻地托举起了云锦的臂弯。 “云卿,有你这句话,朕心中甚慰,你果然是我大殷的忠臣良将啊!” “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陛下过誉了。” 云锦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看上去恭敬又疏离。 大殷帝手心一空,再感受时,手心中只剩下了冰冷的空气,这让他微微失神。 不过身为帝王,大殷帝很快便将一切神色都收敛的一干二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云锦抱拳,却还未等她开口,大殷帝便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只要你别将人给逼急了,朕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臣,多谢陛下。” 云锦面上有多恭敬,心中就有多悲凉。 第一次,望着这位为了大殷操劳几十年的帝王,她遍体生寒。 人人都说,坐上了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便会身不由己,可心随意行,若连这世间仅存的一点儿情都能抛弃了,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 云锦不知道答案,或许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才能知道答案。 华阳看上去自小锦衣玉食,可她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她方才要问的,便是华阳的事情,可大殷帝连犹豫一下都不曾,便直接将这枚棋子变成了弃子,放下华阳与她之间的恩怨且不说,那可是大殷帝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他竟也能这般残忍的,说抛弃了便抛弃了。 “好了,没什么事儿你且退下吧,注意分寸,否则朕也保不了你。” 临走前,大殷帝还不忘对云锦耳提面命,软硬兼施的威胁。 云锦应了声是,表示自己知道了,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只是这一抬头的功夫,眼角余光好巧不巧的,正瞥到了在外等候了多时的人。 “臣见过娘娘。” 云锦极其敷衍的行了个礼,如果那还算是行礼的话。 芸贵妃却没想到自御书房走出来的人会是云锦,震惊之余,眸子里却快喷出火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娘娘这说的哪里的话,若非陛下传召臣入宫,娘娘也见不到臣。” 云锦看似笑着,那笑意却分明只是浮于表面,眸底尽是漠然。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鸿沟,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永远都无法跨越。 芸贵妃心思本就不在这上面,被她噎的够呛,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御书房内却传来了皇帝的咳嗽声,暗含警告。 贵妃只得狠狠咬了咬牙,深深看了云锦一眼,面色不善,却到底是没再说什么,进了御书房去了。 云锦不以为然的转身,对申公公点头示意后,便踏着步子离开了。 远远的,申公公看着云锦的背影,又看了看关闭上的御书房的门,摇着头,耸拉下眼皮,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边,云锦刚想出宫,却又被一小太监模样打扮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将军,太子有请。” 云锦:“……”一个个的,怎么都盯上她了。 “带路吧。” 一路无话来到东宫太子处,阖宫上下井井有条,安静得紧。 小太监没说话,一路将她带去了花房。 这季节里,原是没什么花儿能开放的,不过太子这花房里暖和得紧,各种花争奇斗艳。 李衍正拿着小壶给花浇水,颇有闲情逸致,仿佛外面发生的种种都跟他这个太子没什么关系。 见她进来,李衍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温和笑道:“将军来了,看看我这花儿怎么样?这些都是各州郡进献上来的,可还能入了将军的眼?” 他像是叫她过来闲聊的,云锦依言瞧着,夸的毫不走心:“殿下宫里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李衍听出了她的敷衍,兀自笑了一下,挥挥手让小太监出去了。 “坐吧。” 云锦侧眸看了眼自她身边经过坐在了太师椅上的太子,踌躇片刻倒是转身坐下了。 “殿下找臣来所为何事?” “吾还以为上次见面过后,至少也与将军算是点头之交了。” 李衍笑看着她,眉目间依旧是那样的温和平淡,仿佛是真的是叫她来话家常的。 云锦却不吃他这一套,“殿下若是问瑞王的事情,臣近来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诶。”李衍摆了摆手,“误会了,误会了,吾信你,既然已将那本折子交给将军了,自然也相信将军不会让吾失望。” 云锦身形微顿,若不是瑞王的事情,她一时间倒真不知道这太子唱的是哪出了。 不过,很快,云锦便知道了。 “父皇今夜要宴请北漠特使,吾听闻我那妹妹华阳,她此番也回来了。” 云锦:“……是吗?” “只是偶然听闻。”李衍轻松一笑,紧接着又叹了一声,道:“此番芸娘娘怕是又要劳心伤神了呢,毕竟,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儿。” 不知是不是云锦的错觉,李衍说出这一番话时,故意加重了“唯一”这二字。 云锦面色没什么变化,至少在李衍眼中,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男子眸光轻轻转动,“话说回来,将军与吾那皇妹长得如此相像,芸娘娘若是平日里念起了皇妹,许是要常召你入宫了。” 像是开玩笑似的,他随意说着。 云锦勾起一侧唇瓣,笑的越发不走心,“此处是殿下的底盘,您怎么又拐弯抹角的?” “有吗,哈哈……”李衍诧异着,笑了两声,话音一转,“将军从前在紫荆关时没少跟北漠人打交道吧?” 云锦不置可否。 她在紫荆关跟北漠人打交道这件事,整个大殷,老幼妇孺,人尽皆知,倒用不着这位太子特意的说出来,所以,他说的只能是另外一回事儿。 “吾听说这位北漠的特使乃是新任的北漠摄政王爷,自北漠老可汗殡天后,这位小可汗可是没什么存在感,北漠的一干事务也都是由这位摄政王爷处置。”李衍说着,眼神却一直都在云锦脸上流连,故意顿了顿,才道:“吾有一事不解,便是出使我大殷,也犯不到这位摄政王亲身前来,将军跟他们打的交道多,可知道这其中关窍?” 云锦眉心微动,眼珠快速转了一圈,抬头看向面前这位看上去真心发问的太子。 气氛在这一刻有些僵持着了。 半晌,云锦微微一笑,率先打破了这氛围,肉眼可见的,李衍也稍稍放松下来。 “殿下可真问住臣了,不过殿下若真想知道,不妨今夜宴上臣问一问这位北漠摄政王。” 云锦十分认真的建议道。 李衍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干笑着摆手,“不,不必了,吾也只是一时好奇。” 云锦却起身,正了正神色,拜道:“殿下放心,臣是大殷臣,这一点不会变。” “吾……” “若殿下没有什么别的事,臣家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也好,来人,送送将军。” 直到云锦离开,花房后隔间的帘子被掀开,从后面走出一人来。 “殿下。” 那人生的一脸豪气,眉飞入鬓,因着年纪的缘故,脸上添了皱纹,两鬓黑发间稍多了几缕斑白,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左宣武将军,林桦。 “她比吾想象的还要聪明。”李衍毫不吝啬于自己的夸赞,说着自然是云锦,“您怎么看?” 林桦捋了捋胡须,“这丫头跟在老雷身边几年,老雷对她比对亲闺女还亲,这性格嘛,殿下,不是老夫我夸大啊,老雷那一身臭脾气她没学来,可那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点儿影子,而且这闺女比老雷的心思还要缜密,方才殿下试探于她,她那样回答,想来即刻就察觉了。” 李衍又拿起了小壶开始浇花,那花儿都要被他给活生生的浇死了,这位殿下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这人不可用?” 林老将军点了点头,思衬着,又摇了摇头,“若能为殿下所用,那再好不过,若殿下有把握能将她这一身的脾气给震慑住,让她全然信服于您,自然是可以用的。” “那老将军觉得……吾能做到吗?”太子抬头看向林老将军。 第150章 公主,告个别吧 老将军心尖一颤,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赶紧道:“您身为储君,自然是能的。” 李衍无声的笑了出来,视线重新落回到了那美艳的花朵上,没再说话。 云锦……云将军……说起来,该也是他的皇妹呢。 东宫内又发生了什么,云锦并不知情。 距夜宴还有几个时辰,这时间已是足够了。 云锦并未回到将军府,而是直接去了京郊别院。 别院房间地上正躺着一个血葫芦。 不,准确来说,那是一个人,依稀还能看出穿的是一身白衣,只不过这人此刻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 云锦托着下巴瞧了半晌,见白矖真的快没气儿了,这才挥了挥手,让夜三停下了。 “牙关咬的这么紧,你对你的主子倒是忠心。” 白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抬头恶狠狠的蹬向云锦,“你就这点儿本事?” 云锦轻笑一声,“激将法对我没用,至少你现在还不能死。” “不过嘛,你若想自尽也无妨,华阳金尊玉贵,还不知道十指连心的滋味儿吧,十个指头里插满了银针,慢慢的插进去再拔出来,痛的人死去活来,可只要再洗干净了,养上两日,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不能动她!” 白矖陡然激动,像是土里的蠕虫一般,剧烈的挣扎着,要爬起来。 可她的双腿早被折断,现在想站起来,痴人说梦。 云锦冷笑一声,“我为何不能动她?” 她永远都忘不了,起初到北漠时,在老可汗的默许之下,她受尽折磨,那泛着寒光的银针一根根地被扎进她的手指里,再拔出来,十指连心,他们乐于看她痛苦,乐此不疲。 “她,她是你的亲妹妹啊!” 白矖嘶哑着吼出了声,伴随着绝望。 “那又如何呢?” “什,什么?”白矖蒙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本以为云锦听后,至少会有一丝的情绪波动,“不,不是这样的,不对,不对,云锦,你,你咳咳,你听我说,华阳她,她就是个孩子,她也身不由己,而且,而且当初用你还她,也不是华阳的本意!” “你的意思是,我活该?”云锦自圆椅上起身,一步步走到白矖面前,蹲下,与她平视。 接触到云锦的视线,白矖害怕的瑟缩的一下,那是一双真正的犀利的如鹰狼般的眸子,可她明明记得,最初见到云锦时,那是一个冬日,在钟粹宫,那时候的云锦并不这样,她像是归鞘的名剑,虽能感受到气势,但并不伤人。 如今,如今的云锦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寒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碎尸万段的狠劲儿,白矖见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她从没这么害怕过一个人。 那眼神,仿佛要将所有人都拖向地狱。 白矖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直接在半路上截杀了云锦,悔不当初。 云锦伸手,一点点的捏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逼迫白矖不得不抬起头。 “白矖,你没有任何选择,告诉我,除了云贵妃,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我,不,知,道。” 白矖张着一张带血的嘴,瞳中虽有惧意,但仍是嘴硬的很。 “好。”云锦了然一笑,松开了她的下巴。 脱了力道,白矖再也坚持不住,趴在了地上。 然而,云锦接下来的话,彻底让她崩溃。 “把华阳带过来。” “你要干什么!你敢伤害华阳,你就不怕贵妃找你算账,你就不怕自己天打雷劈吗?!” “哈!”云锦狠狠抵了抵后槽牙,横眉怒斥:“可笑!当真可笑!弃女杀女之人活的好好的,被抛弃的却要遭天打雷劈,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她转身撩开衣摆,坐回圆椅上,气得一拳锤裂了桌子。 华阳很快被带进了门,一夜未曾合眼,加之滴米未进,现今华阳面色苍白,眼下乌青,唇瓣起了皮,连唇脂都皱裂开来。 “云锦……你,到底要怎样。” 华阳仍是那样虚弱的,像是可怜的小白兔一样,置身事外,仿佛一切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这一切并非我所愿,若杀了我,能让你消气,我,我这条命,你取去便是。” “整件事都是因我而起,不要再伤害别人了,好吗?” 她像是悲悯的神女般,眸中闪过泪光,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感化云锦。 “华阳,收起你假惺惺的那一套。”云锦并不是她的受众,也不吃她这一套。 华阳面上一呆。 云锦没空看她表演,也不想同她废话,“你知道吧,这件事除了你的母妃,还有谁参与?” “我的母妃……”华阳喃喃着,忽然抬起头,一滴泪顺着脸庞滑落,“她其实也是你的母妃啊。” 云锦:“……” 忍无可忍,她挥了挥手,苓俏跟在她身边时间长了,只是一个动作,也知道云锦的想法,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上前就甩了华阳一个巴掌。 “啪!” 这一巴掌毫不求情,将华阳的脸都扇得偏了过去,夜三眼皮跟着一抖。 看到华阳捂着被扇的一边脸,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云锦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一点儿。 “这样就顺眼多了。” “你。”华阳这次是真的委屈了,流下的泪珠子都真实多了。 云锦不理会她,复又将目光转向白矖,“我倒想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苓俏,动手吧。” “得嘞!” 苓俏兴奋的从袖子里抖出来一排银针,脸上的笑越发的灿烂,自打将军不在紫荆关了,她都好久没干回本行了。 “公主,你忍着点儿,我好久没干这事儿了,手生。” 苓俏拎着一排银针走向华阳,那场景怎么看怎么像个地痞无赖。 华阳到底是个公主,哪见过这样吓人的阵仗,惊惶的往后退去,“你,你要干什么?” “还不够明显吗?”苓俏晃了晃手里装着银针的袋子,“当然是帮公主清清指甲缝里的泥土啦,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让你晕过去的。” 苓俏不说还好,她这样一说,越发的吓人了。 “不要,不要!”华阳崩溃大喊着,这会儿声音倒是中气十足了。 “云……姐姐,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啊……” 华阳痛哭着,双膝一软,竟是跪在了地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姐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 “没关系的,华阳,这只是个开始,等你到了北漠,你会将我经历的都经历一遭,还有,谁是你姐姐?臣姓云,打记事儿起就生活在紫荆关,皇亲国戚,臣可攀不起。” 云锦的话像是一把剑,斩断了华阳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颓然的跪坐在地上,脸色比纸还要惨白。 然, 就在苓俏即将动手的前一刻,白矖忽然大喊:“住手!” 云锦顺着声音的方向,从华阳身上移开了视线,重新落在了那血葫芦身上。 “想说了?” 白矖凄然一笑,却十分诡异,“雷老将军,还在镇南关,你连他的命也不顾了吗?” “砰!” 一掌之下,裂开的桌子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轰然碎掉。 茶壶瓷盏轰然滚落,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众人甚至都没看清云锦是怎么出去的,等再定睛看过去时,她已抓起白矖的衣领子,将人活生生的从地上提了起来,“你们把他怎么了?” 她的语气格外的危险,似乎下一刻就要将白矖拍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白矖却疯疯癫癫的狂笑着,“云锦,你果然还是一点儿没变啊,哈哈哈哈!” “我打死你!” 眼见云锦要动手,苓俏赶紧冲上前来拉架,“诶!将军,将军,别冲动,她就是在故意激您呢。” “云锦,你动手啊,我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恩师也别想好过。” 白矖被拎在半空,脖子被勒住,整张脸都开始涨红,逐渐变成了猪肝色。 苓俏也恨得牙痒痒,但也知道,这时候在场的恐怕只有自己能劝得住将军了。 她捏着云锦的手,小心的劝道:“将军,您可不能着了她的道儿,雷老将军那火爆的脾气,就算是在镇南关也一定不会是吃亏的,您要不先放手,等等镇南关的信儿,况且,她就是想让您杀了她呢。” 苓俏劝着,云锦也逐渐冷静下来,缓缓地松开了手。 白矖滑落在地,继续像是一滩烂泥一样,扯着脖子,疯狂的咳嗽着。 云锦双手攥拳,一字一顿的开口,“若我师父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所有人给他陪葬。” “芸贵妃座下不是还有位护法吗,叫腾蛇?” 白矖瞳孔骤缩。 “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他捉来,雷老将军少一根汗毛,我就剁碎他一块骨头。” 云锦笑着,毛骨悚然,看上去比白矖还要疯癫。 说完,云锦不再理会他们,越过白矖走了出去,经过华阳身边时,停住了下脚步。 华阳整个人都僵住,以为云锦会像对待白矖那样对待她。 不过没有。 云锦只是弯腰,抬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目视前方,丹唇微启: “今晚,跟你的母妃告个别吧。” 华阳身子一颤。 两扇门合上,隔绝了一切的外界的声音。 云锦还未走两步,脚步忽然有些踉跄发软,“咳咳咳……” 不受控的咳嗽声响起,她慌乱的抽出帕子掩在了嘴角。 苓俏吓坏了,赶紧扶着她坐到了石桌边上,“将军,你没事儿吧?你可别吓我啊!” 云锦捏紧了帕子,脸色有些发白,她摇了摇头,安抚般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别担心咳咳……” “这算哪门子的没事儿啊。”苓俏快急地哭出来了。 云锦说不出来话,只能抬起手努力摆了摆,证明着自己没事儿。 “将军,咱们去养伤,属下带你去找神医……” 云锦咽下满口血腥味儿,复又抬起头来,摸了摸苓俏的脑袋,“苓俏,不管是雷老将军,还是那些因我受连累的人,我都不能不管。” 苓俏紧紧地咬着唇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您看看您现在的身体,这样还如何能管得了,将军,属下没什么远见,属下就希望您好好的,长命百岁。” “傻丫头,就算长命百岁,终归也要死去的,我只是,不想自己有遗憾。” 云锦敛下眸子,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年在紫荆关内,云祖父跟她说过,要做一个好人,知恩图报,忠君爱国。 这些年她一直都将这两句话放在心上,时时刻刻都不敢忘。 雷老将军于她有恩,亦师亦父,如今他因她遭了祸事,这让她如何心安理得的撒手不管了。 思及此,云锦扶着苓俏的胳膊,借力站起身来,“回府。” 回府的路上,街边多了许多一看便不寻常的男子,手中拿着一副小像,一间铺子挨着一间铺子的问询着。 云锦放下窗帘,闭目养神。 芸贵妃有多在乎李宛宜,这会儿怕是就有多巴不得她即刻就死了。 即便如今这件事,这位贵妃还查不到她的头上来。 “苓俏,你去告诉牧野,今夜便可开始行动了。” “是,将军。” 与此同时,北府卫诏狱。 谢知晏一根一根,仔细的搓洗着手指,身后的刑房中,哀嚎声已全然止息。 斩星递上来一块洁白的布巾,男人甩了甩手,接过布巾,慢条斯理的擦干净了手。 很快,夜二也从牢房内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三五张已签字画押的罪书。 “大人,都已画押了。” 谢知晏挥了挥手,“叫大夫来给他们诊治,可别死在这儿了。” “是。” 夜二将罪书交到了斩星手中,很快转身离开了。 斩星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来,将这几张罪书连同锦盒中的书册一并都收好,“大人,今夜便收网吗?” 谢知晏垂眸认真的折着布巾,闻言,轻飘道:“嗯,让夜影带几个稳重的人过去,可别将这些老鼠给放跑了。” 第151章 清算的开始 很快,夜幕降临,今夜无月,亦无风。 宫中张灯结彩,宫人们仍低着头,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行走在长长的连廊之间。 云锦一脚迈进保合殿的大门时,朝臣已三三两两地坐下闲话了。 见她进来,三两官员立刻止住了话茬,见她落座后,便三两相携的凑了过来与她寒暄。 云锦心口疼,没什么精力说话,只是听他们你一嘴我一言的说着,偶尔不咸不淡的应和两句,几人却仍是好一番的夸赞,让云锦一时间哭笑不得。 正在这会儿,人群由远及近的,却忽然安静下来。 似乎是有人经过,直到那人走过去了,后面的人才开始小声议论。 云锦这会儿正被围着,没兴趣儿参与什么热闹,故而也就没抬头去看。 直到她周遭围着的人都止住了声音,往两边退去,她这才终于抬起头。 入目的先是一袭绿色长袍,上绣着奔腾而起的仙鹿,那仙鹿踏云,仿佛下一刻便要登入天际,再往上看,便是那张熟悉的,阴郁的病态的容颜。 男人居高临下,高耸的鼻梁上,是一双薄情的灰眸,此刻,那双灰眸正俯下,盯着她。 “云将军,别来无恙。” 人前,他们都惯会伪装,相互对视的一眼,互不相让。 在多罗冶的注视下,云锦自席后起身,与他真正的四目相对。 周遭的官员们互相对视一眼,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连太子都往这边看过来。 不过这位太子显然是饶有兴致,看热闹的。 众目睽睽之下,云锦忽的,粲然一笑,“王爷这般严肃,可是要找本将军算账来的?” 明明是笑着说着,可众人莫名的,都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紧绷着的,仿佛下一刻两人就能当场打起来。 然而,并没有,多罗冶亦笑着,道:“将军误会了,小王未曾上过战场,只是将军的名号如雷贯耳,我在北漠时可没少听了,不过,今日见到将军本人,倒不像传言那般。” “哦?”云锦话音一挑,好奇道:“传言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传闻中……”多罗冶想了想,最终一笑而过,“传闻不可信,小王倒是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没想到将军生的这般纤细,仿佛下一刻就能断了。” 众所周知,武将最讨厌的便是有人说自己柔弱。 在场的一众官员听了,都忍不住为多罗冶捏了一把汗。 依照云锦的脾气,这位北漠的摄政王怕不是在讨打呢。 云锦上下打量着多罗冶,半晌,哼笑了一声,“摄政王能在本将军手下走一招吗?” 多罗冶怎么挑衅来的,云锦如数奉还。 官员们齐齐默了默:“……”虽说是实话,但听着实在扎心。 果不其然,多罗冶脸上的笑淡了下去,这样一看,那双灰眸更是摄人了。 “将军这么粗鲁,小心嫁不出去。” 众官员:“……”云将军可是刚刚和离了,这北漠的摄政王就往人伤口上撒盐。 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这就不用摄政王操心了。”云锦当着他的面,又重新坐了回去。 多罗冶挑了下眉尾,目的达成,众目睽睽之下转身回到了他原本的位置上。 两人的声音可是不小,至少在做的,该听到的人,全都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至于没听到的,过了今晚,想必也都会知道了。 “有趣。”李衍意犹未尽的收回了视线,转向坐在一旁的瑞王,“五弟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李越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本问及才恍惚间回过神来,笑容牵强,“没事儿,没事儿。” 李衍却一脸关怀地隔着席望向他的腿,“可是腿上的伤口还未好全?哎,五弟身上既然还有伤,何不跟父皇说一声,在家好生的将养着。” 看似是关心,可这两兄弟本就不是一母所生,中间隔着肚皮,谁又能藏了什么好心思。 李越敷衍着:“劳太子挂怀,我真没事儿。” “陛下到!芸贵妃娘娘到!” 申公公的声音高高扬起,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不再叙谈,纷纷入了席,躬身行礼。 皇帝携着盛装的芸贵妃一步步登上了高台,坐在了宽大的椅上。 “臣等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坐吧。” 今夜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只是直到皇帝坐下,云锦都未曾看到谢知晏出现。 他说会准时来看戏的。 莫非……是被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云锦将目光落在了席间瑞王的身上,这位尚未及弱冠之年的小王爷脸色不太好。 正瞧着,宫人鱼贯而入,手中端着托盘,传上了菜肴。 一壶酒被放在了桌上,人群中,云锦看着个人儿。 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曾见过的裴望慈。 他虽被从北府卫的诏狱中放了出来,但仍是戴罪之身,今夜的宴原本该是没有他的位置的,但不知是何缘故,在这席的末位上,这会儿却给他留了个位置。 云锦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摄政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朕敬你一杯。” 大殷帝端起酒盏。 多罗冶同样端起酒盏,面对这位中原的帝王,仍是不卑不亢,没矮了半头去。 “皇帝陛下,请。” “请。” 一杯酒饮尽。 多罗冶却并未放下酒盏,而是又端起酒壶倒了一杯,扬手道:“陛下,小王这一路走来,见到了大殷境内风物民情,大殷的确物阜民丰,皇帝陛下治理有方,小王佩服,一酒泯恩仇,小王敬您一杯。” 多罗冶这时倒是会说话的,还专挑着大殷帝爱听的话讲,三两句便将他给哄得眉开眼笑。 “摄政王果然也是豪爽之人,朕就喜欢你这性格!” 还未到一炷香的时间,皇帝两杯酒下肚,脸上已多了道红晕。 反观多罗冶,仍旧没事儿人一样。 “皇帝陛下,小王此番前来,是为两件事。” 一番推杯换盏,终于是说到了正事儿上。 朝臣顿时支起了耳朵听,管弦之音也稍稍低了下去。 “哦?摄政王尽管说来。” 多罗冶起身,先是行了一礼,接着便道:“这一件事,便是当年先可汗与皇帝陛下签订了和平条约,当时条约中写了一条,便是大殷开放紫荆关,供两国之间贸易往来,互通有无。” “的确。”大殷帝点头,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寻常,“此事是朕与你先可汗达成的承诺,可有什么问题?” 多罗冶抿了抿唇,对身后的北漠使臣使了个眼色,他立刻起身,从怀中拿出了一叠折子,走到了明台之下。 申公公得了授意,快走两步接过,呈到了皇帝手中。 大殷帝一脸纳闷的接过,刚打开看了两行,眉目便是一压。 这时,多罗冶适时地开口了。 “皇帝陛下一言九鼎,小王自是知道的,只是这下面的人阳奉阴违,仍将我北漠商人视作仇敌,随意侮辱践踏,如此雅量,陛下知道吗?” 此言一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都没想到北漠的摄政王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将此事搬到了台面上来说,关键这件事当初便是北漠与大殷之间的停战条件,若此事处置不好,两国之间的关系一旦闹僵,到那时战火再度蔓延,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所有人稍稍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的道理,大殷帝自然也即刻就想到了。 “竟有此事?!” 大殷帝当即拍案怒斥。 朝臣齐齐一抖。 “裴尚书何在?” “臣,臣在。” 裴尚书一裤兜子事儿还没理明白呢,现在又摊上了事儿,连滚带爬的就跪在了殿中。 “陛下,此事臣定会彻查,给陛下一个交代。” “你是该给朕一个交代。” 皇帝冷哼一声,将那几份折子甩到了申公公怀里,又由着申公公将那几份折子塞到了裴尚书手中。 裴尚书颤颤巍巍的打开一看,眼前蓦的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紫荆关发生的事情,他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些的,可这上面写的这桩桩件件,他是真的不知道啊,“陛下,给臣一些时日,臣定会查清此事。” “不必查了。” 一道声音自门外响起,众人闻声纷纷向着殿门口看去。 云锦扬起眸子,目之所及,便见到了一袭飞鱼服,身子笔挺的男子。 谢知晏进了门站在殿中,先是行了一礼,众人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那方盒子。 “陛下,臣来迟了。” 嘴上这么说着,他可是没一丝的来迟的味道,却仿佛是掐着时间算准了来的。 见到谢知晏安然无恙,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锦盒,云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谢知晏接续道:“不过臣将该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说。” “紫荆关商贾云氏一族联合城中多家商贾,阳奉阴违,蓄意破坏两国和平,裴尚书知情不报,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会酿出了这样的事情。” 谢知晏话音未落,裴尚书顿时抢道:“不,不是这样的,臣冤枉啊!” “陛下,您不能听信谢指挥使一人之眼,臣的确疏忽了此事,可臣真的没有任何隐瞒!” 裴尚书倒还是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的。 若是疏忽,最多被打几十大板,贬黜出京,可若是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蓄意欺瞒于陛下,那可是欺君之罪,那是要抄家灭族砍头的大罪啊! “裴尚书不必急着攀咬本官。” 谢知晏低头斜了眼不断叩头的裴尚书,紧接着,又轻飘飘的丢下了一个更出人意料的事。 “陛下,学子案,臣也查清了。”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臣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谢知晏虽并未当着众人的面将此事给抖出来,可朝臣们长了脑子,心道,能让这煞星三缄其口不知如何抉择的,怕是除了关乎于皇家外,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了吧。 皇帝神色一凛,目光掠过芸贵妃,落在了几位皇子身上。 极为皇子王爷神色各异,倒是太子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陛下请看。” 谢知晏将那方锦盒呈上,申公公一路小跑接过,又呈到了皇帝手中。 大殷帝越看下来,脸色越差。 众臣噤若寒蝉,就在皇帝将要发作之时,抬头却忽然看到了北漠特使等人。 他只得暂压下几乎喷涌而出的怒火,“摄政王,今日朕定给你一个交代。” “来人呐!” 一声令下,殿外金甲禁卫腰挎长剑迈入殿中。 “裴尚书欺君罔上,蓄意破坏两国和平,纵容包庇龌龊之事,即日起革职押入天牢,择日问斩。另,传朕旨意,裴尚书其罪不可恕,移灭三族,紫荆关云氏为首商贾上违下逆,实乃刁民,谢知晏,即刻传令北州巡抚,将这些刁民就地羁押,必查清此事,给摄政王一个交代。” “臣领命。” 谢知晏双手抱拳,步履稳健,说完便往外走。 龙颜一怒,血流千里,这话绝非空穴来风。 云锦的视线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最后穿越过大殿,落在了芸贵妃的身上。 此刻,芸贵妃的脸色奇差无比。 许是云锦的视线过于明目张胆,芸贵妃也向这边望过来。 一瞬间,四目相对。 “!” 芸贵妃脑中一震,仿佛被毒蛇盯上的猎物一般,浑身胆寒。 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交织在一起,这数月间的种种彼此交织成线。 如同精心编织出来的,一张巨大的网,慢慢的收紧。 而云贵妃自己,成了那网上的猎物。 这一切都是云锦设计好的!一定是她!这样的认知几乎将芸贵妃击溃。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如吞了死苍蝇般。 然而这还不算完。 多罗冶虽对此事没有了异议,却紧接着,又道:“皇帝陛下,小王这一次来,除却此事,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哦?”大殷帝笑的有些牵强。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那奏疏和画押,心中怒火翻腾,只但愿这真的是个好消息。 “宁和阏氏为先可汗诞下一子。” 第152章 娘娘,晚了 多罗冶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言一出,芸贵妃激动得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端方。 老可汗已死了有一阵子了,宁和阏氏也就是华阳公主产子的消息却才被他们得知。 那子在哪儿……云贵妃心头一颤。 大殷帝察觉到了她异样的情绪,安抚似的攥了攥她冰凉的手。 “皇帝陛下,华阳公主此番也随小王来京了,前日还去见了贵妃娘娘。” 多罗冶胡编乱造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只是这件事无从查证。 只因着前日贵妃的确出了宫去了宣王李闯处,待了半日才出来。 那日也是巧了,多罗冶身为北漠人,却也去了宣王处。 按理说来,宣王作为大殷的王爷,是不能私下与多罗冶这个北漠的摄政王相见的,可没有如果,多罗冶亲自登门,没人敢在这节骨眼儿上拦着,宣王李闯还见了他。 “真有此事?” 大殷帝看向云贵妃,眸中意味不明。 芸贵妃是说有也不是,说没有也不是,无论说什么,皇帝注定都不会高兴。 她与多罗冶的确在宣王府中见过,可也只是闲谈两句,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芸贵妃看了眼多罗冶,心一横,刚想说未曾有过这事儿。 多罗冶却抢先一步开了口,“皇帝陛下,娘娘思女心切,又极是喜爱那孩子,加之宁和阏氏许久未曾见到自己的母妃,故而小王便同意了娘娘的提议,让阏氏入宫两日,陪伴娘娘,现下阏氏与她的孩儿正在钟粹宫中呢。” 出奇的,仿佛是提到了孩子,多罗冶眉眼间染了几分笑,与他那张阴柔病态的脸极是违和,违和到此言一出,听在众人耳中,更像是一种暗戳戳的威胁。 不过这威胁在众人眼中,也自动的被很好的理解,毕竟华阳公主的孩子是老可汗的血脉,多罗冶如今才是草原的实际掌控者,站在他的角度,是绝不容许那有老可汗血脉的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太久的,那对他而言,是一种潜在的危险。 自然,在场也有人心知肚明,眼睁睁看着多罗冶演戏,还不能说别的什么。 其中就包括此刻坐在高台龙位上的皇帝。 当初选择用云锦换华阳这种不光彩的事情绝对不能暴露在人前,所以即便皇帝明明知道多罗冶是在胡言乱语,他也只能让自己相信,这件事就是真的。 毕竟,在保公主还是保皇室颜面面前,于大殷帝,从来都不是难以抉择。 芸贵妃瞳孔猛缩,华阳……在钟粹宫?这怎么可能?! “爱妃,华阳回来了,你怎么不让她来见见朕?” 大殷帝拍了拍芸贵妃的手,语气中暗含责怪,却又叹了一口气,像个老父亲一般,情不自禁的,小声地对云贵妃道:“她可是还在怪朕?” 芸贵妃整张脸都垮下来,皱起的面容上硬是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芸贵妃已跟在皇帝身边数年,她清楚的知道,皇帝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华阳要再次被牺牲了,“陛,陛下,臣妾,臣妾一时间见到华阳,心中,喜,喜不自胜,又,又……陛下日理万机,臣妾,竟忘了让她来见您。” “是臣妾的错。” 一句话,芸贵妃说的磕磕绊绊,越说脸色越是白,仿佛这短短的话抽干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精血。 “诶,爱妃怎么能这么说,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大殷帝好声好气的安慰着芸贵妃,在众臣面前,做足了戏码。 盏中酒轻晃。 云锦倒入了最后一滴酒,放下酒壶时,讽刺的勾了勾唇。 多好的戏码啊。 人前假意的宠爱,明知多罗冶说的全都是假的,还不能戳穿他。 皇帝心中一定要憋闷死了吧,至于贵妃,她今日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保不住华阳! 无人在意的席面上,云锦轻轻晃动着酒盏,一滴琼浆洒落,剩余的香酒仍在杯中晃着。 可他们如今的痛,不及她在北漠的十分之一。 当初巴图、巴温两兄弟,还有那些个恨她入骨的北漠人,成日里变着法儿地折磨她。 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死老鼠的臭味儿她到现在都忘不掉。 午夜梦回,一切碎裂的回忆都在脑海中萦绕。 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可抛弃了她的人,如今还坐在明台上。 云锦缓缓举起酒杯,酒杯敬出的方向,正是芸贵妃望过来的方向。 遥遥相望。 无声的,她轻启朱唇:贵妃,晚了。 芸贵妃脑海中轰然炸开,可当她意识到今日发生的所有都是云锦推动时,为时已晚。 众目睽睽之下,芸贵妃几乎要将这辈子能想到的应对之策都想了一遍。 然而,没有一种是能保下两人的。 “侯公公,你去唤公主和小王子来。” 芸贵妃递给了侯公公一个眼神,那意思不言而喻,让他赶紧想办法。 云锦悠然的看着芸贵妃急的像是火上的蚂蚁,还不得不维持着她那端庄的皮囊。 众人没有异议,侯公公请示了皇帝后,顶着一脑门儿的汗快步的离开了。 此时此刻的芸贵妃自然不会知道,钟粹宫外已经被北府卫的人给看管起来。 莫说偷梁换柱,金蝉脱壳,就算是那九方天神来了,也得乖乖卧着。 半晌。 华阳一袭暖黄宫装,身后由姑姑抱着孩子,踏进了殿门。 彻底磨灭了芸贵妃最后一丝希望。 “女儿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华阳脸上被上了妆,两颊桃粉,唇瓣若桃花,仪态端庄,看上去竟是比在大殷做公主时候还要明艳上三分,这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任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在北漠生活的很好。 再次见到华阳,皇帝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愧疚的,但一想到今日之事多半都是因她而起,皇帝心中的那点儿愧疚也被冲淡了,“起来吧,上前来,让父皇好好看看。” 华阳依言,转身抱过嬷嬷手中的孩子,走上前去。 看着华阳那张脸,席间已有人将目光慢慢的移到了云锦的脸上。 从前两人从未在同一场合出现过,今日这还是第一次。 众人心中难免唏嘘。 像,不仅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可这世上又怎么可能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呢。 除非……一母同胞。 朝臣心中埋藏下去的猜想再度被勾起。 可观云锦,神色无丝毫的变化,只是一杯杯饮着酒,对什么也不关心。 事关皇家,没人敢提及。 高台上。 华阳眼眶含泪,蹲跪在大殷帝和芸贵妃身边。 芸贵妃怜惜的摸着她的脸,以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恳求着:“陛下,求您……” 大殷帝摆出了一副慈祥的模样,抬手摸了摸华阳的脑袋,却打断了芸贵妃的话。 “华阳,你一直都是朕最骄傲的女儿。” 明明是夸奖之言,华阳身体却是一僵。 当初让她去和亲时,父皇说的也是这句话,这句话的下一句便是说,她是大殷的公主,享大殷万民供奉,便要扛起肩上的责任。 那日,她跪在大殿外求了父皇一夜,额头都磕出了血,也没得到父皇的半分怜悯。 父皇,这是弃了她了。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她不断地摇着头,低头却正看到了自己尚在怀抱的孩子,登时,一句求助的话也说不出。 若她有行差踏错,孩子会死,可……这是她第一个孩子啊。 高台上,一家人除了这位帝王,都红了眼眶。 云锦撑着下巴,远远瞧着这一幕。 不得不承认,华阳是一个好母亲,为了孩子,她什么都可以做,不过她不做也没关系,这孩子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带来的。 多好的一家三口人啊,可为什么本该是她的亲人的一家人,都不要她了呢。 云锦低头看了眼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仍跳动着,节奏平稳,没一点的起伏。 她童时曾盼望过的家人,竟是给她带来最多苦难的人。 “皇帝陛下,贵妃娘娘,你们放心,贵国的公主为先可汗诞下麟儿,受到了鹿神的赐福,先可汗虽已经不在了,但小王还在,小王定会替二位好好照顾公主和小王子,皇帝陛下,娘娘不必忧心。” 多罗冶每说上一个字,华阳的脸色就差一分,背对着众人,眸中的惶恐抗拒几乎要溢出来,她含混地,喃喃着:“不要,不要回去,父皇、母后,求求你们,女儿会死的。” 华阳紧紧地拽着大殷帝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发白。 “父皇,您就当可怜可怜女儿,父皇……” 终究是自己的女儿,如今哭得梨花带雨的,大殷帝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可他终究还是咬了咬牙,狠下心来,扬声笑道:“朕这公主自小就被朕娇惯着,从没吃过什么苦,君子一言,既然摄政王这么说,那朕可就将华阳托付给你照顾了,你可要一言九鼎啊!” 多罗冶扬首点头,欣然道:“自然。” “哈哈哈,好,朕敬摄政王一杯。” 杯盏之间,两人都话里有话,却是一笑便将一场风暴化作了无形。 在大殷帝看来,为了两国之间再无征战,牺牲华阳是值得的。 在多罗冶看来,完成了云锦交代他做的事,至少,稍稍帮到了她。 夜宴散罢。 芸贵妃还想将华阳留在宫中住上两日,却在多罗冶的压迫之下,华阳只能拒绝。 宽大的马车上。 任由华阳哭求着,金今从华阳的怀中抢走了孩子。 “解药,求你给他解药,孩子是无辜的。” 华阳痛哭流涕,再也没了往日的光鲜亮丽,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挣扎着。 半路,云锦刚跃进马车就看到了这一幕,被她哭得脑袋疼。 多罗冶转头瞧了瞧云锦,二话不说便叫人抽了华阳一巴掌。 “啪!” 响亮的巴掌声后,华阳捂着脸,不敢再哭了,可她仍倔强的想求解药。 金今在一旁撇了撇嘴,不屑道:“还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也不想想这么小的孩子喂下去一点儿毒药,怕是等不到解药就要被毒死了吧。” 华阳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彻底僵住,“你,你什么意思?”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金今切了一声,懒得再用大殷语跟她解释。 华阳却忽然拔高了音调,几乎要疯了,“你们自始至终都在骗我?!” “是你自己蠢,怪得了谁。”仅仅十分讨厌华阳公主。 这位公主最初到北漠时就不受待见,加之胆小又恶毒,北漠人没几个喜欢她的,若不是因为有和平约定在,恐怕华阳在嫁入北漠的第一年就已经死了。 马车晃悠着,慢慢往四方馆的方向驶去。 云锦将帘幕掀开一道缝隙,向后看去。 路上黑漆漆一片,那几抹暗处的影子一眼便能发现。 “有尾巴,你们小心点儿。” 落下帘,云锦转头提醒着多罗冶几个人。 忽然感受到了关心,多罗冶心中一凛,灰眸都跟着亮了几分,“你也小心。” “嗯。” 云锦点了点头,说完便欲下马车。 她刚起身,喉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云锦抬手扶在了车厢边框上,毫无征兆的,突出了一大口血。 “云锦!云锦!”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面前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就连急躁的声音也跟着逐渐远去。 黑色的漩涡一如浓浓的墨将她笼罩,云锦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多罗冶几乎是一瞬间飞扑过去将她揽在了怀里。 怀中的女人面色惨白,几乎透明的如蜡纸般。 华阳却得意的狂笑着,“她快死了,被你们折磨的快死了哈哈哈哈。” 仿佛天生的,华阳对于云锦有着天生的恨意,恨不得云锦现在就去死。 多罗冶气极怒极,一脚踹在了华阳心口。 华阳重重地砸在车厢内壁上,吐出了一大口血。 幸而这马车够大,也够坚固,不然非要散架了。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疯女人!” “哈,哈哈哈……”仿佛是为了印证多罗冶的话一般,华阳顶着满嘴的血,笑的越来越疯癫,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到了多罗冶的心窝子里。 第153章 云锦昏迷 “是你们把她变成这样的,可怪不到本公主头上哈哈哈……” 多罗冶整颗心脏都揪在了一起。 是,华阳说的没错。 他慌乱的,为她把脉,这一查却不要紧。 多罗冶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沉,眉头死死的皱在了一起。 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不知道云锦的身体会变成这样。 明明当初在多罗部时,他为她诊过脉,明明那时候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差。 多罗冶看着怀里的女人,唇瓣不受控制的颤抖。 “金今,带人,把那些尾巴全部清理掉。” “回四方馆,快!” 后面这句,多罗冶近乎是吼出来的。 金今二话不说跳下了车,车夫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 小半个时辰后。 当谢知晏跟皇帝禀报了学子案的来龙去脉,皇帝亦解除了他与黄侍郎嫡次女的婚约后,他本欲将这消息告诉给云锦。 然而刚出宫门却听到了这道宛若晴天霹雳的消息。 四方馆内宅。 谢知晏夹带着冷风闯入,打翻了阻拦的北漠人,直奔正在熬药的多罗冶。 拳头裹挟着滔天的愤怒,毫不留情的砸在了多罗冶脸上。 药扇斜飞出去,多罗冶从小凳上摔下,翻倒在地。 “住手!你找死!” 金今提剑欲上,却被多罗冶抬手制止,“出去。” “王爷!” 金今身为近侍,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多罗冶被打。 然而多罗冶抹了把嘴角的血迹,撩起脸上的头发,从地上起身,严声重复了一遍,“我让你出去。” “是,王爷。”金今只得退了出去。 谢知晏揪起多罗冶的领子,双眸红的骇人,“多罗冶,我今天打死你!” 话音未落,谢知晏又是一拳头砸过去,多罗冶踉跄着往后倒去,吐出了一口血沫子。 “等我煎完这碗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多罗冶面露颓色,整个人都消沉下来,越过谢知晏,看向那炉子药。 “药?”谢知晏不断的冷笑着,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多罗冶,你这个败类,若不是你们这些败类,她何至于变成今日这样!” 多罗冶被怼得哑口无言。 谢知晏一把扯开了他,便要打开房门,却又被这厮给阻拦,“她还昏迷着,你现在不能带走”她。 话音未落,谢知晏已不耐烦的挥开了多罗冶,“滚开。” 待到男人绕过屏风,进了里间时,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云锦。 平日里什么都看不出,可如今她躺在床上,看着像是受伤的小兔,脆弱的好像下一刻就会碎掉,谢知晏半跪在床边,“小锦儿,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明知道得不到任何的回答,男人仍旧这般问着,仿佛只要他这样说了,云锦便会醒过来般。 他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掀开被子,盖在了云锦身上,随即一手抄过云锦的膝弯,一手抱住她的上半身,弯腰将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谢知晏走到门口时,多罗冶仍在门外。 谢知晏看都没看他一眼,抬步便要走。 “你带她去哪儿?我也会医术。” 多罗冶开口时,谢知晏脚步未有半分的停顿,冷冷道:“你们害她害的还不够吗?” 多罗冶:“……” 眼见便要离开了院落,谢知晏却停住了脚步,“多罗冶,她少时过的已经够苦了,你若是真的为她好,以后就离她远点儿,她为了两国和平留你一命,我不会。” 说完,谢知晏抱着云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独留下多罗冶一个人,步履不稳地靠在门上,整个人仿佛被抽了三魂七魄。 …… 云锦再次醒来时,是一个白天,阳光照进了窗子,暖暖的。 她环顾四周,意识回笼时才发觉床边枕着一颗脑袋。 目光顺着向下看去,谢知晏正趴在床边,眼下有几许乌青,不必想也知道他很久没睡个囫囵觉了。 云锦舔了舔唇瓣,嘴里发干。 她想喝水。 然而她才刚有动作,还未及起身,男人便睁开了眼睛。 “吵到你了?为什么不回屋去睡。” 云锦开口时才发觉,她何止是口干舌燥,就连嗓子都是哑的。 “我去给你倒水。” 谢知晏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刚醒过来加之起来的猛了,竟步履不稳的踉跄了两下。 云锦心中一凛,下意识的想要去扶她,奈何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的力气,别说是扶人了,等她起来,什么都晚了。 好在谢知晏没摔跤,揉了揉额头,给她倒了杯水。 云锦接过瓷杯喝了一口,才觉得好受点儿。 只是等她抬起头来时,正发现谢知晏向来上扬的嘴角,这会儿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云锦将瓷杯放在床头的方桌上,“怎么这么严肃?我这不是还活着嘛。” 她本意是想让他开心点儿,不要这么沮丧,却没想到说完这句话后,他似乎更不开心了。 云锦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不说话了。 “韩笠说,不能再耽搁了。” 谢知晏的声音闷闷的。 “……”云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谢知晏坐在凳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云锦垂着眸子,看着印花的被子,心脏一绞一绞的疼。 她是武将,自废武功无异于自断手脚。 “治疗……需要多久?” 谢知晏抬起头,沮丧还挂在脸上,这会儿又附上了一层惊喜震惊之色,显得十分滑稽。 “半年,韩笠说,古医书上记载,最多半年。” 生怕她反悔,不要了自己这条命似的,谢知晏回答的无比迅速。 云锦点了点头,“这次就要有劳韩太医了。” “你,答应了?” 谢知晏愣愣的问着。 云锦点了点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 “不过在这之前,晏哥哥,我究竟昏睡了多久,你,在这儿守了多久?” 她盯着他眼下的乌青和新冒出的胡茬,问。 谢知晏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你昏睡了三日了。” “所以你也守了三日?”云锦看着他。 谢知晏避开了她的视线,尝试转移话题,“你饿了吧,我去叫厨房做些吃食送来。” 说着,他转身欲走。 云锦:“……”什么时候叫厨房做饭,还需要他亲自去了。 “晏哥哥。” 云锦叫住了他。 谢知晏脚步顿住,慢慢转过头,却在看到云锦的动作时,微微瞪大了眸子。 她张开双手,眉目弯弯,像是漂亮的月牙儿。 谢知晏当即明白了她的意图,唇瓣微微扬起一抹笑,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她身边坐下,张开双臂将人紧紧地抱了个满怀。 云锦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脑袋靠在他的心口。 男人的心跳无比的清晰,给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晏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谢知晏抬起下巴,蹭了蹭云锦的发顶,眸中却生出了一抹漩涡。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又或许是那几年再也听不到你的消息的时候。” “嗯?”云锦有些疑惑,见不到,又谈何喜欢呢。 谢知晏无奈的笑了一声,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时候遍寻不到你的消息,整天都很烦躁,先生讲课时我出神,就会被他打竹板,教书的先生与我父亲他们又是挚友,转头就告诉了父亲,但那时候有母亲护着,父亲想打我,母亲不让。”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慢慢地意识到,是我离不开你了。”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平缓又悦耳。 云锦抬起头,脸色还是白的,眸子却亮晶晶的,“看来是我害你挨打了。” 谢知晏也低下头看她,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所以小锦儿可要好好的补偿补偿我,最好是一辈子……”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男子一点点低下头,唇瓣附上了她的。 这吻并不激烈,如涓涓细水,缱倦而又温柔。 像是要将她溺死在这无尽的温柔之中。 云锦努力地回应着他,紧紧地环住了男人精瘦的腰际,指尖抓住了他的衣服,微微发白。 半晌。 韩笠在外面等的花儿都要谢了,才看到谢知晏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房门。 “醒了?” “嗯。”谢知晏点了点头,示意韩笠跟他离开。 韩笠亦步亦趋的跟上,这凑得近了,才发现不对劲儿。 谢知晏的嘴巴十分的不对劲儿,好像是肿了…… 肿了? 韩笠:“……” 意识到了什么,韩笠犹豫着开口:“阿宴,我虽然理解你,但……你还是克制一下。” 毕竟云锦现在身体虚弱,是个病人。 谢知晏:“……” “我什么也没做。”第一次解释这种事情,谢知晏没什么经验。 韩笠明显是不太相信的。 直到男人一个眼刀甩过来,韩笠彻底不提了。 “你准备准备,尽快帮小锦儿治疗。” 韩笠惊讶,“云将军同意了?” “嗯。” 谢知晏点头。 韩笠当即快步走到了廊下,拿下了肩上扛着的药箱,从里面翻找起来。 半晌,在谢知晏的注视下,韩笠终于拿出了那藏在药箱最下面的匣子。 “我需要一间干净的卧房。” “府里的房间随你挑,还想要什么就差人去采买,记我账上。” 谢府内,一时间所有人都忙起来。 同样忙的,还有芸贵妃。 云锦醒来的当日,芸贵妃便去了皇城西山腰的化诚寺。 只是云贵妃并不是一人去的,同她一道去的还有宫中的几位妃嫔,据说是要祈福消灾。 这件事本没什么特别的,西山的化诚寺乃是整个皇城内最大的寺庙。 寺中的跋陀方丈已是年逾七旬,据说他有通晓天命的本事,只需见上一面,便能知道此人日后仕途人生,因此许多香客都慕名而来,只为见这位方丈大师一面。 芸贵妃什么时候去不好,偏偏这时候去了。 牧野坐在禅房里,趴在窗边,百无聊赖。 “芸贵妃也去见方丈了?” 听闻牧野这样问道,黑衣人却为难的摇了摇头,“芸贵妃身边戒备森严,属下等没能接近,只知道芸贵妃昨儿一日都没从后院住的禅房中出来。” “没出来?”牧野搭在窗边的手缓缓放下,他转过身,“也就是说,你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小的无能,不过,公子,我们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就是不知道这算不算……” “说来小爷听听。” 牧野又由刚刚的沮丧劲儿变得支棱起来。 男子道:“娘娘们居住的禅房外一直有个扫地僧,那僧人看上去有六七十的年纪,手上还有一块大大的疤,昨儿我们监视时,那扫地僧一直都在,中间还被侯公公叫进去屋里一次,不过很快就出来了,当时我们没在意,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人好像也挺可疑的。” 扫地僧…… 扫地僧跟贵妃能有什么关系?牧野烦躁地拽乱了自己的头发,“拿纸笔来。” 本就是云锦授意牧野派人盯着芸贵妃的,可如今他已跟着来到这破庙几日了,除了每日听听撞钟声,偶尔看到几个留宿的香客外,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摸着。 不过牧野还是如实地将昨日发生的情况写下来,绑到了信鸽的腿上,放了出去。 “你继续盯着,小心点儿,别被发现了。” “是,公子。” 那黑衣人刚要走,却又被牧野叫住,“公子?” “罢了罢了,我跟你一起去。”牧野及拉上鞋子,便往外走。 他就不信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芸贵妃一点儿也不担心华阳,反而有这个心思来这庙里上香,更重要的是,这是云锦交给他做的事情,他一定要找些蛛丝马迹出来。 然而,牧野哪里想得到。 这建在山腰上的庙,别有洞天。 信鸽落入将军府时,是被苓俏截下的。 苓俏没敢耽搁,当即就连鸽子带字条一起送到了云锦手里。 “化诚寺,化诚寺……” “怎么了?”谢知晏进屋里,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汤。 云锦尝不出味道来,只闻到了苦味儿,索性一饮而尽,没什么感觉。 第154章 化尸水 她晃了晃手里的字条,上面张牙舞爪的将昨日化诚寺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都写了下来。 谢知晏只看了一眼,便大概猜到这是谁的笔迹了。 整个大殷,也找不出来几个能将字写得这么飘逸(丑)的人了。 谢知晏抬手抹去了云锦嘴角留下来的一点儿药沫。 云锦的视线跟着落在他的指腹上,“芸贵妃去化诚寺了。” “化诚寺。”谢知晏小声重复着,将药碗放在了丫鬟手中的托盘上,紧接着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宫中的娘娘们几乎每一年都会去化诚寺上香祈福,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在年后和大祭前。” “你也觉得不对劲儿?”云锦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谢知晏:“化诚寺的方丈,晏哥哥见过吗?” 谢知晏摇了摇头,“那方丈性格古怪,不合他的眼缘,便是当朝的二品大员,他说不见就不见,我本就不信鬼神之说,人的命数若真能掐指间便算出来,就不叫人了。” 在谢知晏看来,那就是一个仗着自己年纪大招摇撞骗的老头,把自己搞得那般神秘,不过是想多赚些香火钱,黑心的老头。 云锦沉默了一阵儿,她本也不信鬼神,可芸贵妃那样的人,定不会做无用的事情。 她去化诚寺庙一定有她的目的,云锦如今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传闻中通晓天命的方丈了。 “苓俏。” “将军,我在!” 苓俏送来了信条后便没走,一直在外面候着,这会儿听到云锦叫她,当即应了声。 “告诉牧野,人都撤了吧。” “诶?是,将军。” 苓俏虽然惊讶,但还是照做了。 “有想法了?”屋内,谢知晏问道。 云锦点了点头,微微起身,谢知晏很快便低下头来,将耳朵凑到她嘴边。 云锦低声说了什么,谢知晏扬眸,直起身,“决定好了?” “嗯。”云锦点头,眸中满是坚定。 “好,斩星,去安排一批刺客。” 谢知晏扬声对站在外面的斩星道。 “是,大人,不过安排刺客是要刺杀谁啊?不如叫夜影他们去……” 斩星话音未落,便听屋内传来了声音:“刺杀本官。” “啊??” 虽然不知道大人安的是什么心思,但斩星还是尽职尽责的找来了一批假扮的刺客。 当晚,谢府灯火通明,后院厢房火光冲天而起,小半个皇城的人都看了个清楚。 第二日谢知晏遭刺客暗杀重伤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同时特命太医院太医前往诊治。 韩笠拎着药箱自谢府门口下车时,心中无限感慨。 光明正大的感觉真好啊,这么久了,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登上谢府的门庭了。 自然,韩笠来了,谢知晏这重伤的消息便算是彻底坐实了。 谢府。 府门紧闭,即日起开始谢客。 传闻中重伤的谢知晏正在廊下来回踱步,时不时地看一眼面前那扇紧闭的房门。 韩笠坐在庭院里煎药,看他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道:“你且坐下来歇歇。”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你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 听他这样说,韩笠气得都要掐人中了,一个医官,甚至还是宫中的太医,生平最不喜的便是被人质疑医术,可他也明白,谢知晏关心则乱,脱口说出什么话都不稀奇。 他看了眼放在园中的香炉,里面还有两炷香未烧完。 谢知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蹙着眉刚要跟他说抱歉。 韩笠赶紧摆了摆手里的扇子:“阿宴,她这一身内伤加上外伤,从前在那鬼地方没能得到好好的医治,加之她心思太重,忧愤难平,想的太多,任是神人的身体也架不住这样的折腾,所以现在治疗起来特别的麻烦,你先坐下来,再等等。” “啊啊啊!!” 房间内,压抑已久的痛苦哀嚎声传出,谢知晏神色一震,当即也顾不得许多,便要闯进去。 韩笠见状,扔了手里的扇子,一边招呼着斩星拦住他,自己也冲到了谢知晏身边,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别急,别急。” “怎么回事儿?” 刚刚还要道歉的人,此刻一把抓住韩笠的领子,眉宇间满是担忧。 韩笠险些被揪着提起来,“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吗,想要重塑经脉,必经其苦。” 换言之,那些曾经在北漠经历的痛苦,相当于要再经历一遍。 “阿宴,这件事谁都替代不了她,只能她自己慢慢度过。” “而且你忘了云锦说过的话了吗。” 一句话,像是淋了一盆凉水,彻底让谢知晏偃旗息鼓,找回了神志。 他怎么会忘了呢,小锦儿说不希望让任何人陪着。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狼狈的一面。 谢知晏缓缓松开手,双手垂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韩笠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不理解这种喜欢的感觉,但看好友这样,心中对男女之情有些抵触了,他还要继续研习医术,哪有时间伤心。 不过,韩笠还是安慰谢知晏,道:“你也别太担心。只要熬过了这第一阶段,往后就会容易多了。” 韩笠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谢知晏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终于,在院中人看来几乎是要过了一个甲子那么长的时间后,第二柱香终于燃尽。 谢知晏一个箭步推开了房门,走到屏风后,看到了还在浴桶中的那道身形。 他脚步微顿:“小锦儿?” 连续叫了两声没有应答,谢知晏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迅速越过了屏风,来到了浴桶边。 女子躺在浴桶边上,脸色苍白的几乎要跟药汤浴冒出来的气融在一块儿了。 她此刻闭着眼睛,已然陷入昏睡。 但谢知晏不知道啊,他心中一咯噔,迅速将人从桶中抱出来,同时一只手扯下了挂在架子上的衣衫。 “韩笠!” 韩笠本还在外面转悠着打算继续煎药,他刚要坐下,就被这一嗓子吓得险些坐地上。 “她怎么晕过去了!” 韩笠:“……” 他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那些草药药性烈,经过这么一刺激,不晕过去才怪了。 不过阿宴好像一遇到关于云锦的事儿,哪怕是一点儿小小的事情,心智都会变成小孩一样,完全失去了冷静的判断。 “谢夕螺呢?”这话是问斩星的。 斩星四下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人。 屋里谢知晏的声音又想起来,韩笠不敢耽搁了这暴脾气,赶紧将扇子交到斩星手里,“帮我看这些药,对了,我那不孝的徒儿要是回来了,就让她煎药。” 斩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代替谢夕螺成了临时的小药童。 屋内,当韩笠隔着纱帐为云锦把了脉后,轻轻地松下了一口气。 “放心吧,没事儿,只是这药方子性烈,她第一次泡,所以才会晕过去。” 听韩笠这样说,谢知晏终于放下心来,为云锦掖好了被角,又吩咐人打了水来,拧干了布巾,亲力亲为,帮她擦脸。 韩笠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静静地退了出去。 过了会儿,谢知晏也从房间内走了出来,不同的是,现今倒是冷静多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出现的那个谢知晏是个假的。 “阿宴,刚收到的消息。” 韩笠递上了一张字条。 “皇帝那边已经在暗中另谋指挥使的人选了。” 谢知晏打开看了看,将其扔进了火炉中,焚毁。 大殷帝向来疑心病重,这一次和与学子案有关的臣子都被收监候审,瑞王也被秘密软禁在了宫中,事情虽并未传到民间,可皇帝却真切的看到了谢知晏能力,这样的能力固然好,对这位帝王来说却不算是好的。 自始至终,大殷帝想要的北府卫指挥使都是一只听话的狗。 显然,经此一事,尤其是牵扯到了皇子和裴府等多个家族,这是一向只想稳固自己的地位统治而不想有任何的动乱麻烦的大殷帝不愿意看到的。 包括最开始,大殷帝命谢知晏彻查学子案,也只是为了表面上给百官和学子们一个交代,但他可没想将这么多的官员甚至还有一位王爷都给一起交代进去,甚至其中还牵扯到了世家大族。 “对了。”韩笠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个小瓶子。 “什么?”谢知晏问。 “皇帝召我单独觐见时,申公公当着皇帝的面给我的。” “皇帝问了我你如今的状况,幸亏我早就想好了说辞,说你现在受了很重的伤,但好在暂且没有生命危险。” “然后申公公就给了我这个。”说着,韩笠晃了晃手里的瓶子,“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毒药?”谢知晏道。 韩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算是猜对了,不过这是化尸水。” “呵。”谢知晏不屑冷笑,“皇帝老儿还真是狠呐,这是要我尸骨无存,死无对证了。” “答对了。” 韩笠宝贝似的将那化尸水给收回了宽袖里。 毕竟这东西虽然阴毒,但只有皇宫中才有秘方,如今他白得了一瓶还未用过的,不好好研究研究,实在是可惜了,“不过皇帝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我是你的人,若他知道了,怕现在就要派人将我一并给除去了。” 谢知晏揉了揉脑袋,“看来前指挥使就是这样人间蒸发的。” 韩笠叹了一口气,前指挥使虽然为人做事也十分狠辣,但对皇帝是绝对忠心的,他本怀着一腔对皇帝的赤诚,哪能想到自己最后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呢。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谢知晏没什么犹豫,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小木剑,淡淡道:“自然是如他所愿。” 云锦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脑海中混混沌沌的闪过许多的记忆,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叫嚣着疼痛的余波。 她张了张口,还未说话,谢知晏便已经递上了水。 云锦想要起身,但胳膊绵软无力,像是面条一样,不是自己的了。 “韩笠说最开始会脱力,要不了多久就会好了。” 谢知晏说着,伸手托着她的背,又往身后的床栏上放了一块软枕,让她靠着。 云锦就着谢知晏的手喝了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刚过,饿坏了吧。” 谢知晏接过了瓷杯,只是坐在床边,什么也没问。 云锦暗暗运功,可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丹田内并无丝毫波动,如一潭死水。 知道是这个结果,云锦最后一丝的侥幸也消失不见。 真的没了内力,心中还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没事儿,日后我陪你慢慢练。” 谢知晏坐在床边安慰着她。 云锦双手放在盖在腰腹部的被子上,“有什么消息吗?” “皇帝让韩笠杀我,顺带毁尸灭迹。”谢知晏的语气极为平淡,说完,忍不住嘲讽道:“亏他想的出来。” 原本谢知晏对大殷帝并未有什么偏见,当初冒死救下大殷帝,也并非故意设计,不过是凑巧赶上了,不过这数月来,大殷帝这种种行径,还是让生在谢氏家族的谢知晏开了眼。 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大殷帝想卸磨杀驴,又怕他死了,谢家不会罢休,所以干脆连尸体都不给他留下,直接死无对证,到时就算谢家找来,也什么都寻不到。 云锦也被逗笑了,是被谢知晏这般无语的表情给逗笑的。 不过笑着笑着就没喘匀气儿,咳嗽起来。 谢知晏赶紧起身帮她顺气儿。 “大人,可以用膳了。” 外面响起丫鬟的声音。 云锦渐渐止住了咳嗽,眼神不住地往外瞟,她好像都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了。 待到丫鬟将菜布好在床帐边的卓儿上,云锦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 她是真的饿了。 谢知晏一手端着米饭,一手端着筷子,在云锦的注视下,极为生疏的将饭菜喂到了云锦张开等着的嘴里,虽然生疏,但男人无比的认真,仿佛在做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 云锦有手有脚的,她自然想自己动手,可双手抬起来却连饭碗都险些端不住,更不必说夹菜了,无奈,只能谢知晏一口一口的喂她。 “晏哥哥,你不累吗?” 第155章 说的什么鸟语 “为什么累?”谢知晏反问。 云锦晃了晃胳膊,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也知道我要做什么,可我对你这些年的经历,你喜欢什么,都一无所知。” “我喜欢的,不就在眼前吗。” “。” 云锦微微张开了嘴巴,抬起头,看他极为认真的看着自己,心脏有开始砰砰的跳动。 他究竟知不知道,顶着这样一张妖孽般的脸,无比认真却又不经意说出情话的时候,有多犯规。 “虽然我也喜欢晏哥哥。”她极快速的回了一句,像是所有的女子一般。 不过,很快,云锦便又接续道:“我的意思是,别的喜好。” 谢知晏认真的想了一会儿,也不知是笑到了什么,笑的危险又惬意。 “等你完完全全好了,再告诉你。” 他神秘兮兮的,云锦却总觉得不怀好意,定然有诈。 她还是别问了。 “大人,多罗冶来了,他,是爬墙进来的,刚落地就被侍卫给发现了。” 说起这个,斩星也是挺无语的。 多罗冶好歹也是北漠的摄政王,非要做这种夜半爬墙的登徒子行径。 关键爬的还是谢府的墙。 提到多罗冶,谢知晏的脸色立刻就垮下来,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多罗冶拍到墙里,扣都扣不下来。 “让他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再来就打断他的腿。” “是,大人。” “等等。”云锦忽然开口。 “锦儿。”谢知晏极是不赞同的看着她。 云锦抬手抚了抚他那眉宇间快蹙成了一座小山的眉心,耐心哄道:“知道你不待见他,我不见他,不过他今日正巧来了,我也正有件事要跟他商量。” 谢知晏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儿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都这样说了,他总不能驳了她的意思,“带他过来。” 很快,多罗冶就被带了上来,准确来说,是被一路推搡过来的。 谢府上下的人都不待见他,自然不会给他好颜色看。 谢知晏在屋里也没闲着,将那屏风一口气置到了离云锦床前数步的距离,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多罗冶可以进屋,但只能在屏风后站着。 多罗冶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隔着屏风,什么都看不真切。 “你……还好吗,云锦。” 多罗冶的声音透过屏风传了进来,很快就被谢知晏打断,“你来干什么?” 谢知晏的语气称不上有多好,只能说是十分恶劣。 然,此刻作为北漠的摄政王,多罗冶却没有生气的资格。 云锦怕谢知晏按捺不住先揍多罗冶一顿,赶紧接过了话茬,可云锦接下来说的话,让多罗冶心中更凉。 她说:“多罗冶,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与北漠没有任何关系。” “你带走华阳公主,大殷与北漠之间所有的交易还会继续,紫荆关内有我的人,日后大殷与北漠之间的生意往来,你们的商人只需与他联系便好,放心,我已经跟他交代过,不会公报私仇。” “云锦。”多罗冶的声音变得沉重,透着淡淡的悲伤。 他清楚的知道她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此事过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自此再无瓜葛。 可多罗冶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即便他们没可能,可至少让她帮帮她,至少……让他少些愧疚。 “很多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分担的。”只要你说。 “呵。”谢知晏嗤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你当我是死的?” “云锦,我如今的身份,能帮你做很多事,更何况,外界传言,谢指挥使受了重伤,一个重伤的人,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若前半句还说得过去,后半句于谢知晏而言完全就是挑衅。 谢知晏本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拉着云锦的手放在自己手中,低着头,轻轻地帮她按揉着酸疼的胳膊,直到听到这句话,男人动作一顿,微微偏过头去,隔着屏风,眸光忽明忽暗的,看着那道不十分真切的人形。 虽未言语,已露杀机。 直到云锦的手在他手掌中翻转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谢知晏才稍稍敛起这一身的杀意。 “多罗冶,北漠和硕部的余孽你至今都未曾清理干净吧,和硕孟恩知道你如今身再大殷,难不成还会错过这么好的时机吗,你的亲弟弟还在北漠稳定局势,你又敢在大殷久留吗?” “……” 云锦这一番话,将多罗冶说的哑口无言。 愿意无他,云锦说的句句属实,和硕部的余孽仍散落在草原四处,顽劣抵抗。 为了北漠的安定,为了弟弟和部落子民们的安危,他注定不可能在大殷待上多久。 也注定了,无论从和立场出发,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亲密无间的人。 多罗冶有放不下的责任,他不能像谢知晏那样无所拘束。 身份错了,地点错了,时间也错了。 一切的开始,便都是错的。 可这一切从云锦口中说出,实在是…… 多罗冶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今日会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云锦不语,算是默认了。 “……好。”多罗冶艰难的点了点头,心口却蜷缩着,闷闷的疼。 临走前他用谢知晏听不懂的北漠语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多罗冶走了有一会儿了,谢知晏憋了很久,还是没忍住:“他说的是什么鸟语?” “额……”云锦尴尬一笑。 她总不能说多罗冶说,谢知晏若是对她不好,他定会来灭了他这一类的浑话吧。 云锦脑筋急转,最后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理由:“他说他要走了,让我多保重。” 谢知晏仍旧没抬起头,闻言倒是没有特别的反映,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总之,他没再继续问了。 云锦松了一口气,完全静下心来,瞧着谢知晏给她按揉胳膊的认真模样。 瞧着瞧着,她理所当然地侧过身,将另一只手也伸到了谢知晏眼皮子底下。 男人轻笑一声,甘之如饴的拉过她的手,帮她按揉着。 韩笠说这样能疏通经脉,对恢复有好处。 谢府的这几日时光过的急快又极缓,只有药浴和喝药的时候是最煎熬的。 云锦一时间虽还尝不出这药的味道来,但一大碗汤药下去,胃里火灼般的刺痛她是真切的感受得到的,在她连续喝了五日药,其间吐了两次后,谢知晏依言不发的去找韩笠了。 自然,仍不能改变什么。 云锦也是知道的,只是这滋味儿实在是熬人。 谢知晏思来想去找不到什么让她不疼的办法,这几日看韩笠越发的不顺眼,因着这缘故,韩笠这几日见到谢知晏也自觉地绕道儿走,这一来一去的,可苦了谢夕螺了,看看哥哥,又看看韩师父,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便从谢府之内移到了朝堂上。 因着谢知晏“重伤”的缘故,皇帝干脆将学子案后续的一干事宜都交给了公孙尚书处置,者却还不算完,皇帝开始有意无意的留意起了公孙家的大公子,公孙宸。 “所以陛下的意思,要提拔公孙宸做新的北府卫指挥使?” 云锦若有所思,经过了这几日的治疗,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谢知晏抬起云锦的腿,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一下下的帮她捶腿,对此,不置可否。 “韩笠迟迟不动手,咱们的陛下已开始着急了。” 再次提到皇帝,不知是不是云锦的错觉,谢知晏的口吻中少了几分恭敬,更多的是无所谓。 只是还未等云锦说什么,夜影忽然落在暖阁二层外的青瓦上。 “大人,进贼了。” “哦?几个人?” “……一个。” 这也是为什么夜影没将这贼直接捉来,而是先请示的原因了。 谢知晏颇有兴趣儿,毕竟传言他都受了重伤了,这会儿还有什么贼会惦记着他呢,“先别打草惊蛇,看看他要干什么。” “是。” “皇帝的人?”云锦合理猜测着。 谢知晏摇了摇头,“皇帝既然已将杀我的事情交给韩笠去做,就不会大费周章找人来杀我。” “那会是谁呢。”任是云锦再聪明,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人会只派一个人来谢府行刺了。 不过,很快云锦便知道,这人不是来行刺的了。 当暖阁二层的青瓦再次被踏过,一道人影显现在窗外。 谢知晏屏息瞧了一会儿,忽然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的确不是行刺的,是为刚刚结交的朋友。” 他的声音既叫云锦听到了,也叫外面那道影子给听了个真切。 果然,这边话音刚落,云锦便看到那道影子敲了敲窗。 谢知晏却没有要开窗的意思,反而道:“大公子怎么每次都是深夜到访?” 外面的人敲窗的手顿了顿,干脆放下来,“你果然没受伤。” “你要告发我吗?” 外面的人似乎十分不耻这种行为,不过还是道:“本来我不屑这种小人行径,但我想现在倒是可以重新考虑考虑了。” 谢知晏挑了挑眉,“你下去,斩星会放你进来。” 外面的人似乎是十分无语,敲了两下窗户,最后倒是下去了。 半晌,房门被敲了两下后推开,斩星身后赫然跟着一个云锦熟识的面孔。 公孙宸。 与其说是没想到,倒不如说是没想过,云锦从没想过来的人会是公孙宸。 公孙尚书家的大公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虽不至于精绝,但放眼京城,称得上是一号人物了。 公孙宸也没想到云锦会在这儿。 毕竟,传闻中,谢指挥使和云将军没有任何的交集,甚至可以说不太对付的。 而且,上一次他来时,谢知晏身边分明只有一只白色老虎,今日却又多了一只。 这两只老虎长的几乎一模一样,依偎在一起正睡着,已比他第一次见到长大了不少,接近两岁的体型。 两只老虎嗅到了陌生的气息,睁开眼睛,脖子也抬起来,不过很快就被云锦安抚下来。 懒得给公孙宸一个眼神。 他心中掀起波澜,不过仔细想想,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 公孙宸是个聪明人,不多嘴,不多问, 很快便收起了惊讶的神色,同云锦有礼道:“云将军。” “公孙大公子,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云锦也同样冷静下来,言语中没有一丝的慌乱。 公孙宸微微一笑,仍是十分有礼的模样,看向二人,直白道:“我好想发现了什么秘密。” “今日不会被二位杀人灭口吧?” 公孙宸端着一副十分正经的模样讲出了这句话,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谢知晏摊了摊手,不答却反问道:“你觉得呢?” 公孙宸走了两步,也不等主人家说话,端的找了把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倒觉得不会,毕竟我今日可是来帮你们的。” “说来听听?” 一口温茶下肚,身体暖和了不少,公孙宸开门见山,“陛下要我接替你的位置。” 他看向谢知晏,接着问道:“你知道北府卫前指挥使的事情吧。” 谢知晏自然点头,调侃道:“不过做指挥使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在这位置上时风光无两。” 他像是炫耀,但更多的却是试探。 公孙宸听出了画外音,将茶盏放在桌上,目光转向云锦:“将军怎么看上这么个油腔滑调的男人?” 云锦:“……” 谢知晏:“……公孙宸。” 公孙宸见好就收,本来也只是不想在嘴皮子上让谢知晏占了上风,“看你一点儿也不惊讶,我今日应该是白跑一趟了。” 公孙宸虽这般说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继续道:“不过指挥使这位置要命,我没兴趣儿,二位不如给在下指一条明路?” 公孙宸的目光一直都在谢知晏和云锦两人身上流连。 闻听此言,云锦心神微动,看了看谢知晏,见他点头,这才模棱两可般,半开玩笑一样,道:“我这儿明路倒是不止一条,不知大公子想要什么样的明路?” 第156章 云锦演技 公孙宸眸底划过一抹幽光,却并未直接回答云锦这一问,反而道:“在下家中弟妹尚未成家,父亲母亲的年纪又一日比一日长,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公孙家也不能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公孙宸十分聪明,话里话外给自己留了余地,可虽然他这样说,但事实上,公孙家身为朝中新贵,还未到他说的那般可怜的地步。 而且,云锦猜测,大殷帝一时间还不会动公孙家,毕竟,如今朝廷最大的敌人仍是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世家,不过依皇帝的性情,一旦收拾了世家,再对公孙家动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做派,只会让臣子们寒心。 “大公子看来是多虑了,公孙家如日中天,与我却是不一样的。” 云锦自嘲般笑了笑,也跟公孙宸装傻。 “将军真是谦虚了。”公孙宸无声笑了笑,“不过在下今日是带着诚意来的。” “自谢大人遇刺后,皇城便开始戒严,如今来往进出的人都要经过细细的盘问,你们若想安全离开,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公孙宸仍是一副平淡模样,可说出口的话却另云锦心中一惊。 离京之事没几个人知道,公孙宸是怎么猜到的? 就在云锦脸色不对时,公孙宸却是赶紧解释,“你们别误会,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这茬的,在确认谢大人遇刺是假,又看到将军在此时,我就想二位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将遇刺的消息传出去,除了假死脱身,在下实在想不到别的什么了。” “大公子既读过圣贤书,难不成没人告诉你,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不好吗?”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云锦望着公孙宸,明明没什么动作,却让人遍体生寒。 云锦到底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即便如今没了内力,气势却不会轻易改变,就算是公孙宸也心下凛然而惊,“我可以保你们平安离开。” “大公子拿什么保证?”云锦笑着反问。 公孙宸抿了抿唇,缓慢道:“我妹妹,可够?” “?!” 云锦与谢知晏对视了一眼,皇城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公孙家就那么一个小女儿,宝贝的紧,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碎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公孙宸竟主动让自己的妹妹犯险。 云锦下意识是不相信的,要不是对面说着话的人是公孙宸,谢知晏也不想相信。 公孙宸却是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我妹妹……她自愿来。” “谢大人,那个……救下了我妹妹的公子还在府上吧。” 谢知晏眼皮一跳,脑子稍微一转弯,没什么犹豫的把韩笠给卖了。 “嗯。” “媛儿想见见他。”公孙宸又叹了一口气,颇有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无奈。 怪不得,这下谢知晏全然明白过来了。 “不过你们放心,媛儿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无论那位公子愿不愿见媛儿,她都愿意来这儿,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公孙宸是真的宠这个妹妹,说的每句话都为了自己这妹妹着想。 云锦并未立刻就答应,她愿听公孙宸说这许多,一是因为如今公孙家的权柄,二是因为谢知晏对公孙宸的熟悉,她能看得出,晏哥哥对公孙宸的态度很不一样,分明带着欣赏,能让晏哥哥欣赏的人,想来不会差到哪儿去。 “西山的化诚寺在六日后有一场祈福,到时令妹可会去参加?” “媛儿近日闷在家中,倒也没什么事情,去化诚寺,正好也能散散心。” 公孙宸果然上道,云锦脸上的笑多了几分真心实意,“那届时就劳烦令妹,让我们搭个便车了。” 时间很快来到了六日后。 期间公孙家为表诚意,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原本要在数日后才会被问斩的裴家老小上百人的问斩时间提前到了公孙宸来谢府的三日后。 云锦坐在茶楼二层,对面便是菜市口。 裴尚书和裴望慈跪在行刑台上,脑袋被按在了不知沾过多少人鲜血的木墩子上。 数日未曾见过,如今的裴望慈穿着那一身脏兮兮染血的囚衣,双手双脚皆被镣铐所束缚,头上还插着几根杂草,整个人蓬头垢面,哪还有一点往日的风度。 云锦端着茶盏放在下巴前慢悠悠地转悠着,远远看着这一幕。 多熟悉啊,当年她也是被镣铐加身,被送去了北漠。 冥冥中,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又或许是老天的安排,裴望慈睁开眼睛,不偏不倚的往这个方向看过来,虽隔得远,他还是一眼就锁定在了云锦身上。 将要赴死的男人忽然像是被按在案板上的死鱼般,剧烈的挣扎起来。 但很快就被士兵以刀背死死地按在了木墩子上。 “啊,啊啊……” 裴望慈咿咿呀呀的想说些什么。 云锦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的舌头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割去了,如今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若说他身上唯一能看的,便是那双莲花般的眸子,那双眸子的确好看极了,却长在了裴望慈身上。 云锦瞅了眼外面的天,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旋即转身,消失在了裴望慈的视线中。 下一刻,行刑官抽出令签掷于地上,那令签在地上晃动了两下。 “时辰到,行刑!” 一时三刻,裴家父子头颅滚落在地,裴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尽数伏诛被杀。 台下的父母捂住了小孩的眼睛,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身后,云锦踏着小凳进了马车,却在将要离开时,与另一辆马车正正好好相遇。 车夫本想绕路,却不曾想马车上下来一人。 “将军,陛下有请。” 一个坐在车内,一个站在车外,云锦第一时间听出了这人的声音。 “申公公。” “走吧。” 皇宫,勤政殿。 “臣见过陛下,咳咳……” 云锦脸色苍白,唇瓣亦毫无血色,整个人看着像是将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大殷帝也没想到几日未见,云锦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生病了?” 云锦摆了摆手,一声声咳嗽着,偏在皇帝面前还得压抑着,看着更可怜了。 “臣殿前失仪,望陛下恕罪,臣只是旧疾复发,无,无碍的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云锦紧紧地捏着帕子,虽捂着嘴唇,但大殷帝还是看到了她咳出来的血迹。 大殷帝眉目一紧,“申公公,传太医。” “是,陛下。” “陛下,不,不用……臣已经,咳咳,已经找大夫诊治过了,没,没事儿的,不必劳烦太医咳咳咳。” 云锦这般说着,可看着一点儿都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见她如此,大殷帝也顾不得再说别的什么了,不管云锦怎么说,还是执意传了太医来。 今日韩笠一如往常按皇命去了谢府为“重伤”的谢知晏看诊,故而这次来的太医是太医院的另一位,陈太医。 陈太医一听是皇帝传唤,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一路小跑,等到了殿上,已经跑的一脑门儿的汗,然而看到皇帝看上去不像是心疾复发的样子,反倒是云将军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先是松了一口气,行了个礼。 “快,给云将军看看。” 大殷帝摆了摆手,让陈太医赶紧做他该做的事情。 陈太医不敢怠慢,认认真真的为云锦把了脉,这一搭脉,脸色却是越来越复杂。 “将军,您……” “到底怎么了?从实说来。” 还未等陈太医吞吞吐吐,大殷帝已十分暴躁的问他了。 陈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回陛下,将军旧疾复发,怕是……” “说。” 大殷帝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恨不得下一刻就将这吞吞吐吐的老头给拖下去打一顿。 陈太医看了云锦一眼,心一横,飞快道:“将军这旧疾来势汹汹,已伤及了心脉,恐命不久矣。” “!” 大殷帝神情一震,险些站不稳当,好在申公公及时扶住了他。 “陛下,咳咳,臣,臣没事儿,臣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能,咳咳咳,能有什么事儿,陈太医,你,咳咳咳,你太大惊咳咳咳小怪了。” 云锦险些将肺给咳出来,手帕渗出了一丝血,又被她欲盖弥彰地掩饰住了。 此言一出,皇帝脸上交织的情绪更加复杂。 “你们都出去。” 挥退了太医与宫人,殿中只剩云锦一人,面对着皇帝。 许久,这位九五之尊走下台阶,来到云锦身边。 云锦受宠若惊,刚要后退,却被大殷帝拉住了袖子。 “锦儿。” 一声轻唤,云锦动作一顿。 “朕知道,你心里在怨朕,朕知道贵妃做出这等事情时已经晚了,可朕是皇帝,不能因为哪一个人就破坏了两国来之不易的和平,锦儿,你应该都知道了吧,你……是朕与贵妃的女儿,华阳她是你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 云锦垂着眸子,“陛下,臣知道陛下不易,臣不怪陛下。” 一如既往的,在皇帝面前,云锦仍旧扮演着曾经忠心的臣子。 皇帝心中一松,屈尊降贵地扶着云锦坐下。 “裴氏父子已经伏诛,你受的苦,无论如何,朕也有过错,不过锦儿,你放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朕一定会将你治好。” 轻飘飘的一句也有过错,便掩盖了他抛弃她的事实,轻描淡写地揭过了她受过的所有伤害。 云锦垂下的眸子中,一片冰凉。 一滴泪落下,再次抬起头时,那双粲然的眸子已是泪眼朦胧。 “陛下,臣理解您的苦衷,只是臣……臣的身体如今什么样,臣心里都清楚。” 云锦虚弱地咳嗽着,许是太累了,咳嗽声都渐渐弱了下来。 这一番话不轻不重,刚好戳进了大殷帝的心窝子里,让他心中那股刚刚升起不多的愧疚陡然间达到了顶峰,“不许胡说,有朕在,朕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你。” 云锦笑着,摇了摇头,“臣知道您是在乎臣的,便心满意足了,只是,臣咳咳咳一直以来,都咳咳咳有一个心愿咳咳咳。” “你说,你说,朕都答应你”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大殷帝立刻应下来。 云锦轻轻推开了大殷帝的手,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慢慢的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有生之年,臣想过一次生辰,臣恐怕等不到下一个生辰真正到来的时候了,所以想恳请陛下和……芸娘娘,能陪臣在将军府,过最后一次生辰。” 云锦言辞诚恳,看不出丝毫的不真心来。 大殷帝微微瞪大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没想到云锦说的竟会是这样简单的要求。 看着云锦瘦弱纤细的背脊,大殷帝不禁去想,她这些年该是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伤,才坐到了将军的位置上。 可她仍满心赤诚,想要的只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生辰。 皇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却很快,便听云锦难掩失望,却还是极力平静的,努力笑道:“臣自知这要求有些过分了,陛下日理万机,臣却还要您陪我胡闹,臣咳咳咳,臣咳咳咳……” 云锦咳的越来越严重,大殷帝回过神,赶紧俯下身亲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锦儿,是,是朕的错,朕对不住你啊。” 皇帝也是动了真情,微微红了眼眶,将云锦的手握在手心。 “朕答应你,答应你。” 大殷帝连连说着,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儿亲情的滋味儿勾得心口发闷。 云锦满脸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很快转变成了惊喜,激动。 一切都被大殷帝看在眼里,他握着云锦的手更紧了。 “锦儿,你好好养伤,朕派陈太医去给你治伤,等你好一点儿了,朕就和你母妃给你过生辰去,好不好?” “嗯。”云锦用力的点了点头,满眼的希冀。 她眸中的光彩像是一把重重的锤子,直击大殷帝的内心。 以至于大殷帝原本要与她说的那些个或是威胁,或是夹枪带棒的警告之言,一句也没说得出口,反而落下满心满眼的愧疚,差点儿将心疾给重新勾出来。 第157章 她终究还是来了 回府的马车上。 苓俏从怀里摸出一颗药喂云锦服下,不断地给她顺着气儿。 小半晌功夫,云锦深深提了一口气,缓过劲儿来。 再一看,哪还有刚刚那一副将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了。 太医见了都要大呼一声奇迹。 “陈太医也跟着咱们回府?”苓俏掀开帘子看了眼后面的马车,“将军,陈太医这个老古板执拗的紧,要是被他发现了端倪,恐对您不利啊。” “不妨事。”云锦摆了摆手,没想到韩笠的医术这样高超,竟然只凭一颗小小的药丸,就将医术同样高妙的陈太医都给瞒过去了,“只有这样,皇帝和咱们的贵妃娘娘才会心甘情愿的来为我庆生辰。” 云锦原本是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的,从前在云府时,只有云祖父会给她过生辰,是她云祖父被捡回来的那一天,不是她真正的生辰日。 贵妃娘娘既然想让她死,皇帝也默认了这件事,那她就如了他们的愿。 染了大半假血的手帕被她方方正正地握在手中。 她要让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皇帝和贵妃亲临,只为给她过生辰。 她要坐实了自己是皇帝和贵妃亲生女儿的身份! 又是三日后。 公孙家的姑娘们去往化诚寺祈福的马车上,云锦扮作了丫鬟模样,好整以暇的看着坐在她对面,捏着帕子十分紧张的美娇娘,“公孙小姐怕我?” “不,不怕。”公孙媛强装镇定的摇头,可眼睛却是欺骗不了人的。 公孙媛是典型的官家小姐,大家闺秀,即便怕她,动作间仍是看不出端倪来。 云锦从前也接触过这京城的贵女们,如公孙媛这般出水芙蓉般乖乖的美人儿却还是少见的,让人眼前一亮,“小姐莫怕,我不吃人的。” “我,我没说你什么,你不要误会。” 许是从来未被人如此逗过,加之有几个哥哥在,也没人敢这般逗她。 公孙媛那张俏生生的脸刷一下红了。 殊不知,这看在云锦眼里,更觉得有趣儿,更想逗她了。 云锦已从谢知晏那儿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故而也知道了公孙媛被绑架的事情,也难怪公孙一家在对待瑞王一事上这般的冷漠了,感情是因为瑞王绑了人家捧在手心儿里的宝贝。 “哈哈哈……”云锦哈哈大笑,“小姐可真是个妙人,此番你自愿来我们这儿,就不怕我们是坏人,真的对你做些什么?” 云锦笑的像个地痞似的,坏坏的,却又不至于真的将公孙媛给吓着了。 公孙媛抬起杏眸瞧了眼云锦,摇了摇唇瓣,小声道:“我相信哥哥的眼光,而且……” 少女欲言又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这会儿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会儿燥热的脸蛋儿又羞红了。 云锦心下了然,暗道韩笠真是好福气,被这样的美娇娘给看上了。 “公孙小姐可是为了那日救了你的大夫?” “你认得他?”公孙媛终于抬起头来,喜上眉梢,却又很快移开了视线,眸子四下乱瞥着。 少女的心事总是那般美好又纯粹,根本藏不住什么。 云锦身形放松,向后一靠,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我不但认识他,还很熟悉。” 回京这段时日,她有一般的时间都是在谢知晏那儿了,韩笠又总往谢知晏那儿跑,为她诊病,一来二去的,自然越发熟络。 不过这些公孙媛都是不知道的,她更不知道云锦已有了心悦之人,听到云锦说两人熟悉,公孙媛下意识的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一般的。 公孙媛心中有几分失落,但自小受到的良好的教养,让她将这份心思也藏了起来。 “他救了我,我只是想感谢他,将军千万……千万别误会。” 云锦没听出公孙媛话里有话,以为她是害羞。 恰巧这会儿马车停了下来,是到了西山脚下。 公孙媛刚起身,抬手时,云锦的手腕已搭上来,公孙媛的手顺顺当当的落在了云锦手腕上,“小姐,奴婢扶您下车。” 云锦“恭敬”笑着,眨眼间就真的置换到了丫鬟的身份,毫无违和。 反倒是公孙媛还是极为不适应,搭着云锦的手腕,像块烫手的山芋似的。 化诚寺下的长阶直抵半山腰,一眼望不到头去。 公孙媛走到一半儿就已累的气喘吁吁了。 身后公孙府旁系所出的姊妹们也都累的够呛。 云锦虽没了内力,但体质摆在那儿,却是面部红心不跳的。 “小姐若是累了,不如在这儿先歇歇脚?” 公孙媛擦了擦脸颊的香汗,小脸红扑扑的,“将……你有所不知,这化诚寺外的长阶一旦登上,就不能轻易停下来的,不然便是心不诚,那样是不吉利的。” 云锦倒也听说过这样的规矩,只是她很少会去寺庙中烧香拜佛,祈求什么,自然而然的,也就没将这样的说法放在心上。 今日的天空灰蒙蒙的,云锦抬头望了一眼天,眨眼睛的功夫,一片雪花落入额心。 “下雪了。” 她下意识抬手,接了一片雪花,凉凉的,再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没来由的,云锦心中忽然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就在这会儿功夫。 身后传来一阵声音。 “诶呦,王太医,陈太医,你们也来了。” “韩太医?你怎么也有空凑这热闹了?” 说话的人是与韩笠年纪相仿的王太医,也是与韩笠几乎同时进入太医院的人,只是同人不同命,韩笠整日里为芸贵妃请脉,而这位王太医相比之下就没法比了,他至今还只是个太医院的小角色。 这却不耽误王太医奚落韩笠。 韩笠不想跟他一般计较,拱了拱手,不咸不淡道:“韩某自然是来祈福的,祈求少遇到些息恶心人的东西。” “你!”王太医一噎。 韩笠赶紧解释,“王太医可别误会啊,本官说的可不是你。” 两人之间的对话都被公孙媛听进了耳朵里,她惊喜的转身,殷切的朝着那道熟悉的声音望去,虽时隔多日,公孙媛却仍记得当日隔着屏风与纱帐为她看诊,照顾她的人的声音。 公孙媛抓着云锦的手,望着台阶下的韩笠,“是他,对不对?” 云锦不置可否。 公孙媛反应过来,没想到当日照顾他的公子竟会是太医院的韩太医。 她虽在闺中,但也听过韩太医的名头,据说韩太医的医术颇为厉害。 没想到韩太医本人也长得这般温润俊俏。 公孙媛望过来时,韩笠也注意到了她们,只是他的视线只在公孙媛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到了站在她身边一身丫鬟扮相的云锦身上。 韩笠心中不禁想,不愧是云将军,扮什么像什么,这么看还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只是他这眼神,却让公孙媛彻彻底底的误会了。 她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杏眸悄悄打量着云锦,心中有些苦涩。 在公孙媛看来,云锦虽有些吓人了,却是她最羡慕的女子,能提刀上马,还能在朝堂上游刃有余,这般传奇的女子,就算已有过一段姻缘,却还是会得到男子的仰慕喜欢的。 云锦还不知道公孙媛在想什么,极力给韩笠打着眼色,让他上前来。 韩笠嘴角抽了抽,心道,云锦和谢知晏这两个人就知道坑他,非要让他来与公孙家的小姐见上一面,天可怜见的,他是真的不想娶妻生子。 脑子里全都是今晨谢知晏在他耳边的念叨,韩笠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只见韩笠拜别了两个太医,晃晃悠悠的往台阶上走,走到公孙媛身边的时候,脚下忽然一软,像是将要跌倒似的,差点儿撞在公孙媛身上。 然后他就毫不意外的被云锦给推了出去。 “小姐,你没事儿吧?” 云锦关心着公孙媛,公孙媛的视线却全落在韩笠身上。 “抱歉抱歉,在下无意冒犯小姐,还望小姐勿怪。” 韩笠当即作揖致歉。 公孙媛却看愣了,她没想到云锦会直接将韩笠给毫不留情的推出去。 他们不是认识的吗? 只是这会儿公孙媛也没时间想这么多了,她看向韩笠,却不敢与他对视,一来二去,看的正是韩笠胸膛的位置,“无妨,公子有没有受伤?” “啊……啊,我没事儿。” 没想到公孙媛会这么关心自己,韩笠一时间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不过好在他反应的也不算慢,没漏了陷儿。 “那便好。”公孙媛小幅度的点了点头,真的见到了韩笠,大庭广众之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想问问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想问问他是否已有了心上人。 公孙媛求救似的看向云锦。 好在韩笠这会儿开口了,“终究是在下唐突了,在下一个人,小姐若是不嫌弃,不如一路上去?” 韩笠仍是一副极为彬彬有礼的模样,即便是被别人看了,也不觉得两人之间有半分的逾矩行为,恰到好处。 公孙媛自是欣然应下,“嗯,好。” 云锦悄悄后退一步,看着两人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一步步往上走,嘴角抽了抽。 她一时间竟也不知道究竟是为难了谁了。 身后,陈太医看着看着,犹豫道:“若我没看错,那位是公孙家的嫡小姐吧。” 一句话让还在撇嘴的王太医赶紧朝着高阶上韩笠身边的那位女子背影望去。 “您确定吗?” “错不了,错不了,老朽去过公孙府上,虽远远的,但那时候的确是见过公孙小姐的。” 王太医狠狠地咬了咬牙,暗骂韩笠,虚伪小人。 竟然勾搭公孙家的嫡小姐,他就知道这个韩笠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王太医忽然加快了脚步,这让跟在身后的陈太医好追啊。 这边。 云锦隔着几步远跟在两人身后,直到进了化诚寺,寺中人不可谓不多。 幸而公孙媛出身自公孙家,平日里公孙夫人为化诚寺捐的香火不可谓不多。 公孙家的姑娘们此番来,寺僧直接带着他们越过众香客,来到了最前面。 其间也有人抱怨,但见到公孙家的姑娘们,都纷纷哑火了。 倒不是因为她们的容貌,而是因为她们这身穿着举止,一看便是贵女。 对此,寺内的香客们都习惯了。 站在佛殿内时,云锦再一次感叹,大户人家就是好啊,连祈福进香都能插队。 因着公孙媛的缘故,韩笠也算沾了光,不用再等着,直接进了大殿。 两人一前一后虔诚的祈福,身后跟着诸位公孙家的姊妹们。 云锦亦跪在公孙媛身侧,有样学样,看公孙媛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过心思早就溜到九霄云外去了。 忽的,敏锐的直觉让云锦毛骨悚然。 她下意识地往一个方向看去,但那里除了一排烛火,什么都没有。 云锦蹙了蹙眉,不知为何,自进入大殿起,她就总觉得被人给盯上了。 可想想又不可能,此番她是秘密跟着公孙家的马车来的,此事没几个人知道。 就算监视她,此刻那些人也该在将军府门外。 进了香,公孙媛依照此前说好的,寻了个由头将包括云锦在内的丫鬟都给支走了。 云锦脚底抹油,一溜烟儿隐入人群,消失不见。 她却并未发觉,就在她踏出大殿门槛的一刹那,方才她看向的地方,缓缓出现了一道身着袈裟的老和尚。 “首座。” 小僧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句。 那老僧一只手掌放在胸前,道了声,“阿弥陀佛,去做事吧。” “是,首座。” 小僧走后,被成为首座的老僧再度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因果因果,她终究还是来了。” 风雪愈发大了些,云锦在人群中绕了两圈,直到手腕被一人轻轻牵住,她回眸,正瞧见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晏哥哥……” “嘘。” 谢知晏将一只手指放在唇边,化了妆容的脸上露出一抹柔软的笑。 “有人盯着你,跟我走。” 云锦眸光一闪,并未去看,只是点了点头,被谢知晏拉着离开。 两人前脚刚走,便出现了几个与他们穿着同样衣衫,身形相似的人涌入了人群…… 第158章 云祖父还活着?! “这……” 远处跟踪的人一下看花了眼睛,眨眼间的功夫,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快去禀报,人跟丢了。” 谢知晏拉着云锦一路脱离了人群密集之地,来到了寺庙后院。 云锦低着头,任由谢知晏拉着她的手,一边香客,一边打量着后院着这几间禅房。 类似于鸟儿叫声的口哨声响起,云锦下意识望过去,但见一处角落,牧野正朝她招手。 半晌,几人聚到了一块儿。 牧野已熬出了黑眼圈儿,见到君凝身边跟着个眼生又眼熟的男子,刚想问他是谁,可这仔细一瞧,好家伙,这不是谢知晏还是能谁。 牧野赶紧止住了话茬,差点儿就要对谢知晏出言不逊了。 “贵妃还没动静?” 直到云锦问他,牧野这才敛了神色,摇了摇头,“小爷在这外面蹲着都要长蘑菇了,你说这贵妃整日闷在禅房里,只是早晚才会祈福诵经,她就不嫌闷得慌?” 云锦凝眸,认真的思考着,芸贵妃绝不会平白无故来这儿的,还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是她现在不知道芸贵妃要见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又有没有成功见面,又说了什么。 事到如今,想知道贵妃到底做了什么,唯一的办法…… “进去看看。” 几乎是在云锦想到这茬的一瞬间,谢知晏开口了。 看着两人一拍即合的笑,牧野炸毛了,“这可不是开玩笑,那里面到底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你们就算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了,万一,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也接应不上啊。” “别担心。”云锦拍了拍牧野的肩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火折子。 牧野接过火折子,左右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这普通的火折子到底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这是……” 云锦笑的十分温和,除了她说的话,“若两炷香后我们还没出来,你就将这儿点了。” “啊嗯?”牧野呆了一下,很快眉开眼笑,“云锦,你也学坏了。” 云锦挑了挑眉,特事特办嘛。 敲定了这事儿后,牧野带着人负责吸引守在门口的守卫的注意力,云锦便与谢知晏瞅准机会翻进了禅房中。 房间内十分安静,安静的有些阴沉。 今日天气原本也阴沉,所以屋内也没什么光亮。 两人放缓了脚步,一步步往内室摸去。 然而当他们探出头去时,内室内别说了人影了,除了那根快燃尽的香烛外,什么都没有。 云锦与谢知晏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往里走。 直到寻了一圈儿后,云锦身上染上了檀香味儿,除了这点,什么都没有。 “牧野不可能会骗我。”云锦首先否认了这点。 可在牧野的眼皮子底下,芸贵妃那么显眼的一个人,又是怎么凭空消失不见的呢。 谢知晏来到桌前,摸了摸茶盏,“还温着。” 那便只能说明芸贵妃此前还在这房间里。 等等,若是还在这房间内,难不成……有密道? 云锦瞧了眼外面,开始沿着墙壁和床边摸索着,然而寻了一圈儿,还是没发现什么破绽。 她有些气馁。 谢知晏却来到她身边,“没关系,我们再找一遍。” “嗯。” 云锦点了点头,找着找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来到桌边的方凳上坐下,微微闭上眼睛。 若真有密室的话,也一定不会让人轻易就发现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又可能将密室建在哪儿呢。 云祖父曾经跟她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建密室,许多人也是这样的心理。 电光火石间,云锦忽然睁开眼睛,顺着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向了桌子底下。 方才她就放过了这里。 云锦放缓了脚步,将桌子轻轻的挪开。 谢知晏也凑过来。 两人蹲下身,脑袋对着脑袋,细细的打量着这块地面。 云锦伸手摸索着,摸着摸着,指腹处便传来了不一样的触感。 她立即收回手,看着那道被掩盖的微小的缝隙,而后抬眸看向谢知晏。 那原本应该是一块完整的方砖。 男人点了点头。 片刻后,地面上的方砖被撬起来,随之赫然出现了一道仅容一个人通过的暗道。 “我先下。” 谢知晏放低了声音,在云锦开口的前一刻,率先走了下去。 云锦本想说自己武功在他之上,转念却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连内力都没有,只靠肉搏不是谢知晏的对手,便跟在他的后面往下走。 暗道是直通地下的,这一段梯子又小又陡,要是不小心,非要摔个好歹。 两人没打火折子,摸着黑,只靠着一点儿光亮往前走。 暗道不长却很窄,走着走着,谢知晏忽然停下来。 “有人。” 男人小声说着。 云锦打量了眼四周,这暗道里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若是被发现了,他们只能往回跑。 不过幸好这样的情况没发生,那道声音还在远处,似乎正在跟什么人说话,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两人只能更在小心,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前后的动静。 不知又走了多少步后,面前赫然出现了一道门。 这门并非那种厚重的石门,反而是木质的,质地十分脆。 云锦悄悄的拉开了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往里看着。 其间是一个很大的密室,亮着微弱的烛光,云锦首先看到的是芸贵妃的侧脸,她此刻正坐在方桌的另一边,似乎对面还有一个人,不过在云锦的角度,她看不到对面的人。 只能听到两人谈话的声音。 “大师,此事你可一定要帮帮本宫。” 芸贵妃穿着一袭素衣,此刻没了往日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反而表现的十分谦卑。 在云锦的印象中,她还从未见到过贵妃这样的一面,哪怕是面对皇帝。 “当年本宫怀上双生子,大师说这是灾祸,先出世的孩子未来必会杀母弑君,灭亲缘夺皇位,所以云锦刚出世时,本宫便命人将她送出了宫去,任她自生自灭。” “我以为她早就死了,可大师为何要收养于她?还眼睁睁看她羽翼丰满……” 说着说着,芸贵妃的声音中不免多了几分埋怨,“当初要不是大师心软,如今华阳和越儿或许都不会出事,她也不能来这京中给本宫添堵。” 云锦愣愣的听着芸贵妃说的话,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收养。 就在云锦头脑发胀时,对面的人开口了。 “娘娘这是在怪老衲吗?” “!”云锦蓦然瞪大了眼睛。 即便那道声音已老态龙钟,即便那道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即便已经隔了许多年,她还是第一时间就听出来了,那是,是云祖父的声音,不会错的。 “大师,本宫并非这个意思,只是现在云锦还活着,她彻底变成了个狼崽子,连面对我这个母妃都毫不心慈手软,大师若再不出手,当初的你说的话……怕是要一语成谶了。” “阿弥陀佛。”跋陀方丈面露慈悲之相,“娘娘容老衲考虑考虑。” “大师……”芸贵妃不由得急了,却在面对这老方丈时,又不敢催促什么。 就在这时。 “谁?!” 方丈一声大喝。 云锦浑身一激灵,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他们被发现了。 谢知晏并不知道其中缘由,拉着云锦的手就往出口处跑。 身后那扇门被拉开,云锦下意识的回头望去。 借着光影,她只能看到一个背着光身披袈裟的轮廓。 很快,那老僧就以极快的速度追上来。 云锦已经确定,那就是云祖父,名义上已去世了数年的人。 一瞬间,她只觉得脑子都疼的要炸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云锦心中的满腔愤懑、疑惑、闷痛几乎要冲破嗓子眼儿。 然而,就在他们将要跑出暗道时,身后忽然传来弩箭出匣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谢知晏忽然侧过身,在极狭窄的地方与云锦换了身位。 弩箭刺破皮肉,正中肩膀,男人闷哼一声,强忍着疼拉着云锦越上台阶,在老僧追上来之前跑出了暗道来到了地面上。 一来到地面,男人二话不说直接将桌子踹翻砸了下去。 这一阵动静也惊动了外面的守卫。 守卫不敢擅自闯入,正在外面敲门,“娘娘,您没事儿吧?娘娘?” 敲门声越发的急促,外面的已蒙住脸的牧野眼见情况不妙,夺过随从手里的酒就冲了出去,在那几个侍卫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将火折子连带着那坛酒一起扔了出去。 两侍卫下意识躲避,瞬间,熊熊大火燃起。 侍卫瞬间乱了阵脚,等再回过神来时,牧野已像猴子一般消失不见。 这会儿功夫,云锦扶着谢知晏从窗户翻了出去,离开了后院。 两人刚离开不久,小火苗很快被扑灭。 谢知晏的脸色却越发的差了。 云锦看着他背后插着的那支箭,不敢轻易拔下来,只能搀扶着他往人烟稀少处走。 牧野这时候也跟了上来。 “怎么受伤了?不会是被贵妃身边的侍卫给发现了吧?” 牧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不是闹笑话,要是今日的事情被发现,芸贵妃这边就算了,皇帝那边可如何交代。 欺瞒之罪,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啊。 云锦没空跟他解释这个。 “搭把手。” 牧野赶紧上前,扶着谢知晏,云锦空出了手,从腰间拿出刀子,削断了弩箭的尾巴,留下一小截,牧野意识到了她要干什么,空出一只手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到了谢知晏身上。 “我没事儿。” 谢知晏脸色都白了,却还在抬头安慰着她。 云锦满眼自责,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受伤。 上一次在裴府的小院子里也是这样,要不是因为她,他根本不会受伤。 谢知晏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只手搭在牧野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费力的抬起来,想要柔柔她的脑袋,却还在未抬起来时,就被云锦制止了。 男人扯出一抹笑来,还在安慰着她,“别自责。又不是你的错。” “不过这儿恐怕不能久留了。” 谢知晏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暗道,真疼,钻心的疼,这玩意怕不是普通的弩箭。 云锦跟着点了点头,怕是他们再逗留一会儿,那些个人就要追上来了。 “去找公孙媛。” 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儿,地上便积了厚厚的一层白。 化诚寺内的一颗参天古树下,公孙媛看了一会儿祈仪,便偷偷溜到了这儿。 韩笠闲来无事,本来就跟在公孙媛一众姊妹的不远处,见她半途偷偷溜了,这便也跟了上来。 本想看看她要干什么,却让他看到了这样一幕。 只见平日里端庄稳重的公孙小姐,此刻正拽着裙摆蹲在地上滚雪球。 许是雪太凉了,少女用手滚了两圈儿,在手心哈了哈气,索性拿出了帕子,隔着帕子滚雪球,明明小脸儿冻得通红,脸上却挂着欢快的笑。 “滚雪球这么开心?” 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少女一条,手中的帕子落在了雪上。 少女却来不及捡,豁然起身,见到是韩笠,脸色似乎更红了。 “韩公子。” 下意识的,她虽知道他是太医,却还是唤他公子。 “我,我只是……” 少女一脸窘迫,似乎是不知该如何解释,像是只小鹿似的。 韩笠不由得勾唇,倾身靠近,在少女陷入僵硬时,捡起了落在雪地上的手帕,拂去上面的雪,递到了她面前,“帕子。” “哦,哦。”公孙媛有些慌乱的接过,将帕子捏在手里,不敢去看韩笠。 “公子……怎么也出来了?” “我?”韩笠自然不会说自己是看到她出来,才跟出来的,便随意编了个理由,“出来透透气。” “哦。”少女小幅度的点了点头,捏着手帕的手更紧了。 韩笠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忽的,视线落在了那堆到一半儿的雪人上。 “你很喜欢下雪?” 公孙媛顺着韩笠的目光看过去,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将小脸儿埋的更低了。 第159章 高大的小姐 许是雪花落下,迷蒙了眼眸,韩笠心中罕见的泛起一阵涟漪。 觉得她很可爱。 正当他要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二人下意识望过去,首先见到的是牧家那位公子。 紧随他之后的是被云锦架着,唇瓣失去了血色的谢知晏。 男人的步伐已接近凌乱。 韩笠心中一抖,顾不得什么,赶紧迎上去。 “怎么回事儿?” “来不及解释了,总之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将他们两个藏起来。” 牧野语速极快,是真的急了,连平日里的纨绔气都散去不少。 韩笠扶过谢知晏的手臂,分担了些架在云锦身上的重量,“公孙小姐……” “跟我来。” 公孙媛很快便反应过来,虽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众人跟着公孙媛走时,牧野却主动留了下来,“云锦,你先带他走,我留下断后。” 云锦抿了抿唇,有些担心。 牧野却拍了拍胸脯,轻松笑道:“放心吧,小爷我可是牧家的,就算是贵妃娘娘来了,也不能砍了我的脖子。” “你多加小心。” 留下这一句话,几人跟着公孙媛快步离开。 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化诚寺内便被一众内侍围了起来。 内侍气势汹汹走到牧野身边时,他正蹲在地上堆雪人。 “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受伤,身边还带着一个丫头的男人?” 内侍一脸冷漠,站在牧野面前,好巧不巧的将他刚要去挖的雪给踩在了脚下。 牧野登时怒了,刷地站起来,“你眼瞎啊!没看到小爷在这儿堆雪人?” 牧野眉尾飞扬,嘴唇紧紧地绷着,一脸厌烦的瞪着对面的人。 “滚开!” 那侍卫刚要发怒,身边的人忽然凑到他身边,小声说了两句什么。 侍卫不得不再次打量着牧野,这次却没敢再发怒了,反而对牧野抱拳,笑的一脸谄媚,歉道:“原来是牧公子,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无意间冒犯了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怪莫怪。” 牧野挑着眉毛,上下打量着他,轻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侍卫哼哈的点着头。 要说他们身为皇宫内侍,为何还这么怕牧野,这事儿说来倒是没多复杂。 只是牧府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牧将军能打他,却不容许他被别人欺负了,不然这厮也不会一跃成为京城纨绔之首了,他们虽是宫闱内侍,但归根结底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可不想因为这点儿事儿就被牧府给记上了。 不过该问的,他们还是要问的,只是这会儿声音放缓了不少,“小的刚刚说的人,公子可见过?” “什么人?”牧野极是困惑。 那侍卫只能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一遍。 “啊。”牧野恍然大悟,仿佛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而后在内侍们惊喜的目光下,没有丝毫犹豫地摇了摇头。 众内侍:“……” 虽然想骂人,但他们还是忍住了,压着火气与牧野说了两句后,他们本离开,却又被叫住。 “公子想起来了什么?” “今日化诚寺祈福,小爷在这儿玩儿得好好的,被你们扰了兴致,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人,是想干什么啊。” “这……”内侍默了默,沉沉道:“我们收到消息,贵妃遇刺,刺客如今就在这寺庙里,是一男一女,那男子虽受了伤,但武功了得,所以按还请公子也小心点儿。” “哦。”牧野点了点头,在那侍卫又要告辞时,再次将他拉住。 内侍们终于有点儿不耐烦了。 不过牧野也知道不能激怒他们,慢悠悠的,好心道:“娘娘凤体固然重要,但你也知道今日来的都是什么人吧,可别怪小爷没提醒你,过了今日,你可还要养家糊口的。” 不经意的话,却往往最能让人听进去。 内侍感激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位传闻中的牧家的纨绔子也不是什么坏人,真心实意的道了句谢便往另一个方向追查过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牧野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云锦呐,我只能帮到这儿了,接下来可就要看你们自己了,你可千万别出事儿。” 化诚寺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所有来祈福听经的人都被困在了寺庙中。 眼见雪下得越来越大,若是再等上一会儿,他们今夜就只能在寺内留宿了。 可化诚寺内又没有这么多的禅房供这些人宿下。 一时间不明就里的人们都开始抱怨起来。 禅房内。 芸贵妃急躁的走来走去,反观方丈却要淡定的多。 终于,芸贵妃忍不住了,她拿过了大师手中的茶盏,搁在了桌子上,“大师就不着急吗?” “阿弥陀佛,娘娘不是已经叫人将这里围起来了吗?” 方丈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仿佛真是看破了红尘,什么都不在乎了。 佛珠在他手中一颗一颗拨弄着,方丈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芸贵妃心中一盏憋闷,挥手叫来了侯公公。 “怎么还没找到?” 见贵妃生气了,侯公公赶紧道:“娘娘,那两贼人狡猾的很,不过咱们已经派人封了化诚寺,这么会儿功夫,他们定然是逃不出去的,只要再找找,一定是能找到的。” 侯公公话音刚落,便有一内侍自外面急匆匆走进来。 芸贵妃也顾不得仪态什么的了,三两步上前:“找到了?” 内侍单膝跪地,“娘娘恕罪,可能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那你过来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芸贵妃已接近疯狂,她不知道那两人究竟听到了多少,可一旦此事传出去哪怕一点,对她,对整个皇室而言,都会是一场灾难。 内侍被骂的抬不起头,但还是嗫嚅道:“娘娘,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再过一会儿,被困住的香客怕是不能下山了,今日来的香客中不乏各府上的夫人小姐和公子们,再加之禅房不够,若是让他们在这儿等上一夜,怕是……怕是会引来不满。” 芸贵妃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给本宫一寸寸的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两个人给本宫找出来。” “阿弥陀佛。” 许久未曾开口的方丈忽然睁开眼睛,芸贵妃看过去。 “大师有何办法?” “寺中滞留这么多人,娘娘怕是也不好找人,不如在寺门处排查,将与此事无关的香客先放下山去,至于那二人,老衲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大师见过他二人?”芸贵妃三两步来到方丈身边,面对方丈却不敢随便发怒。 方丈不置可否,“容老衲想想。” 芸贵妃又看向那跪在地上的内侍,“就按大师说的做。” “是,娘娘。” 雪落下。 香客们排着队依次通过了查检,往山下走去。 人群之中。 云锦搀扶着谢知晏,跟在公孙家的小姐们之后。 前面负责盘查的内侍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正是方丈凭着自己看到的临时作出的一幅画。 内侍们一抬头,看到的便是一群美娇娘,尤以人群最前方的公孙媛最是娇美。 都是凡夫俗子,内侍们不禁放缓了声音。 “不知小姐们是哪家的官眷?可有什么凭证?” “公孙府,这位是我家嫡小姐。” 公孙媛身边的侍女淡淡开口,随后便拿出了一块代表着公孙府的玉牌。 这玉牌如假包换,侍卫们自然是不敢怠慢了,赶紧道:“原来是尚书大人家的小姐们。” 侍卫们笑着,那丫鬟却始终冷着一张脸,“可以走了吗?”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公孙媛一起被救的那丫鬟。 “等等,我们要例行检查……” “检查?”侍女的脸色越发的紧绷了,“小姐们金尊玉贵,岂能容你冒犯?” 那侍卫被说的神色一紧,犹豫着还是没敢让出路来,只道:“小姐们,得罪了。” “慢着。” 就在他们要一人一人检查时,公孙媛忽然开口了。 她一开口,几个侍卫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今日父亲叫我们姊妹几个来听经祈福,如今经听到了一半也便算了,你们几个怎么还要为难于我们。” 公孙媛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大概是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侍卫们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不知该做什么好了。 要知道,公孙家的男人可是出了名的爱护这位掌上明珠的,要是这小娇娘在这儿被他们给惹哭了,别说吃不了兜着走了,他们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即便是贵妃,也不会护着他们。 几人开始踌躇不定,“小姐,我们只是依例办事,绝无冒犯之意。” 公孙媛隐忍的吸了吸鼻子,声音中瞬间染了哭腔,仿佛是被吓着了,以帕子掩面,弱弱地咳了两声,身后的姊妹们也是上道的,见状立刻扶住了她的手,“媛儿,你身体本就不好,此番还非要出来为伯父、伯母祈福,若是回去生了病,伯父可又要被几个哥哥们念叨了。” 二房的姐姐虽只说了这两句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 “小姐,您没事儿吧?” 丫鬟也立刻扶住了公孙媛摇摇欲坠的身体,转头瞪着那几个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还不快让开,我家小姐要是真病了,你们担待的起吗?” 云锦一手锢在谢知晏的腰上,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两人站在公孙府姊妹们的后面,身后跟着的是公孙府的侍卫,“还好吗?” 她的声音很低,谢知晏摇了摇头,“没事儿。” 男人的声音十分虚弱,云锦甚至能感到他身体的温度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流失。 再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正在云锦要有所行动时,旁边忽然走上前一个人来。 那人迈着四方步,经过云锦两人身边,还对云锦抛了个媚眼儿。 不过在众人眼里,他这媚眼儿是抛给所有公孙家的美娇娘们的。 牧野长的野性却又不失风度,活脱脱一风流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们最喜欢的。 瞬间,公孙家的姊妹们都红了脸。 “喂,你还有完没完了,没问题赶紧放人,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 牧野一开口,仍是混不吝的语气,只是更加的不满。 那盘查的侍卫好巧不巧的,正是当时在古树下与牧野见过的几人。 此刻见到牧野来了,那是一个头两个大。 “牧公子,我们也是照例行事,你总不能为难我们。” “照例?照谁的例?” 仗着众人不清楚这里为何忽然开始盘查,牧野明目张胆的问了出来。 侍卫们自然是不好说的,不然这件事闹大谁都不好过,只能支吾着。 “费什么话,快放行,你没看到这位美丽的娘子都生病了,你们真是欠揍,这么美的娘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看小爷不找你们的上级告你们的状!” 牧野语气夹枪带棒的,摆明了就是威胁,直接将那几个人给说得哑火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牧野的话,公孙媛又咳嗽了两声,看上去更虚弱了。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抬脚往后看了看,心道,这些个小娘子们看上去这般的羸弱,看着可不像是能刺杀娘娘的人,他们又看了看牧野,想到他此前说过的话……唉,他们还是别给自己招不痛快了。 “小姐们,多有得罪,还望勿怪。” “放行放行。” 侍卫挥了挥手,云锦敛下眸子,稍稍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牧野来了,她刚刚已想亲自过去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暴露身份,但她可以就此造成短暂的混乱,倒时晏哥哥出去了,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在侍卫的眼皮子底下,云锦挽着谢知晏的手,低着头,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那盘查的侍卫却忽然皱了皱眉,动了动鼻子,好像有哪儿不对劲儿。 他疑惑地抬起头望去。 公孙府的人群中,一个身披黑袄,头上戴着朱钗的女子背影是那样醒目,醒目到根本无法忽视,公孙府的小姐们虽不说娇小,但身形都极为匀称,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高大的小姐了? 第160章 可笑的真相 正在侍卫心生疑窦之际,一道五短身材,着黑衣戴面具的男子穿过排队的人群,一步步来到了门口。 “站住。” 男子的声音夹杂着雄厚的内力,厚重而又冷峭。 云锦身形一顿,为了不露马脚,惹得公孙家遭牵连,一行人只得硬着头皮停下脚步。 那五短身材的男子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步来到云锦跟前,“二位也是公孙府的?” 云锦放下袖子下的手紧了紧,暗暗思量着,以自己如今的状态,定是打不过腾蛇的。 她点了点头。 腾蛇露出来的半张脸忽然咧开,“我看二位可不像……” 云锦手下动了动,腾蛇像是被按下了某种机关般,声音戛然而止。 云锦抬眸,毛茸茸的兜帽掩映下,与华阳一模一样的脸露了出来,只有彼此能看到的地方,她手中捏着的,正是从白矖身上拿来的玉牌,如假包换。 “你,把她怎么样了。”腾蛇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云锦撕碎当场。 “放行。” 云锦压低了声音,那些侍卫根本听不到什么,只是疑惑护法大人为何忽然没了声音。 腾蛇的拳头握得嘎吱嘎吱响,“我要杀了你。” “你杀了我,断送的是白矖的性命,更何况,我什么都没做。” 云锦将手里的玉牌重新收到了怀里,言罢干脆再也不去看腾蛇。 腾蛇心中一紧,心口的怒意几乎要呼啸而出,“云锦,你敢。” 云锦斜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十足的轻松,威胁却半分不减,“你若当做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能活,你若执迷不悟,她必死无疑。” 腾蛇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虎口紧绷,拳头几乎要被他生生捏碎。 云锦却看着像没事儿人一样,丝毫没有被认出来的窘迫紧张。 两人僵持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在侍卫们靠过来之前,腾蛇终于还是不敢拿白矖的命赌,只见他后退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波澜,“刚刚多有得罪,你们可以走了。” 云锦十分有礼的对他点了点头,旋即搭着谢知晏的手,随着公孙府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后院禅房。 方丈手中的佛珠忽然断裂,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 芸贵妃下意识看向已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方丈。 “大师……” 佛珠断裂,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方丈叹了一口气,“是她,她还是知道了。” “大师说的是”芸贵妃微微睁大了荔枝般的眸,渐渐没了声音,“她不是快死了吗?” “唉,孽啊,孽。” 方丈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重新闭上眼睛,道了声阿弥陀佛。 可芸贵妃就不同了,鬼知道云锦之后到底会做什么,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她还未成气候,将她彻底斩杀。 云锦,云锦…… “腾蛇,腾蛇呢?!” “娘娘。” 腾蛇姗姗从外面走进来,身上还沾着风雪。 就在他要说什么的时候,芸贵妃却近乎疯狂的吼道:“抓到了吗?!抓到云锦了吗?!” 腾蛇一愣,没想到贵妃已知道那人就是云锦了。 “娘娘,我们还在查。” 听完这话,芸贵妃的呼吸更加急促,抓起桌上的茶壶就扔了出去,茶壶的壶嘴擦着腾蛇的脸划过,瞬间打掉了他半张脸上的面具。 狰狞带着烙伤的,交错恐怖的疤痕突兀的出现,腾蛇下意识的侧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到这样的他。 可芸贵妃早就失去了神志,丝毫未注意到腾蛇的情绪,尖声道:“即刻休书给父亲和哥哥,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将雷将军给本宫抓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记住,一定不能走漏了风声。” “……是。” 腾蛇从地上捡起了面具,重新扣在了脸上,沉默着走了出去。 一旁的方丈始终闭着眼睛,仿佛真是那慈悲的出家人,置身事外。 …… 云锦前脚回到府邸,后脚牧野便带着韩笠出现在将军府。 为防被发现,公孙府的马车特意在布庄外停留了一阵,兜兜转转,云锦这才带着谢知晏回到府邸。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一切都淹没般。 主屋里,云锦不顾牧野的劝,执意要等谢知晏醒过来。 幸好,两个多时辰后,床上的男子终于悠悠转醒。 “小锦儿。” 云锦紧紧拉着谢知晏的手,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惊喜的转过头。 “晏哥哥,你终于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我没事儿。” 谢知晏嘴上说着没事儿,可顶着那张苍白的脸,哪里像是没事儿的样子。 云锦磨了磨牙,垂下头,声音低低的,“都怪我,我好像一直都在连累你。” 上一次是药,这一次是箭。 这箭还并不是普通的箭,而是特制的带着倒钩的开花弩箭,所谓开花弩,弩箭射入皮肉,密密麻麻的倒刺便会勾连住皮肉,想要拔出,要再承受一次比弩箭射入时还要痛苦上数倍的疼。 云锦看着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时,心脏一次次地被揪起。 她害怕,她害怕因为自己,害死了晏哥哥。 “锦儿。” 云锦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抬起了手,吓得她赶紧握住他的手,慢慢的放了回去。 “你别动,伤口会崩开。” “你看,你这么在乎我,我又怎么忍心死呢。”谢知晏反手拉着她的手开玩笑,说完还不忘挤眉弄眼,道:“锦儿要是真的心疼我,不如……亲我一下?” 谢知晏原本是逗她的,让她不要责怪自己,可话音刚落,女子竟真的倾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的,带着柔软的温度,印在唇上,谢知晏愣愣的眨了眨眼睛。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主动。 无法言说的喜悦在脑海中炸开,患得患失的感觉在这一刻奇妙的消散,只剩下满足。 谢知晏甚至在想,他受这点儿伤值了。 狭长妍丽的眸子不可抑的弯起,嘴角亦不受控制的上扬,他仍躺在床上,拉过她的手,放在心口,郑重又无比真诚的,道:“锦儿,我没什么在乎的,除了你,所以抱歉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好吗?” “……”莫名的暖意自背脊升起,直抵全身,整个人都被幸福包围。 她倾身,将头轻轻靠在谢知晏心口,微微瞌上眸子。 谢知晏抬手,爱怜的拂过女子脸颊的发丝。 “今日我的死讯就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云锦听着,才知道,原来韩笠这么急匆匆的进宫,是为了将此事禀报给皇帝的。 房间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直到谢知晏开口。 “锦儿,那个老和尚,你认得?” “……”云锦沉默着,慢慢起身,眼圈儿却不知何时已红了。 谢知晏神色一紧,也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儿。 “他……是云祖父,就是当初那个收养了我,将我带回云家,还教会了很多东西的人。” 这一句话,几乎耗尽了云锦所有的力气,双手变得冰凉,云祖父没死,可他为什么会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当初皇帝和贵妃之所以抛弃她,竟是因为这个她从小到大都尊敬的人。 直到现在,云锦都还记得,云祖父过世那日,她并不在云家。 酒是个好东西,那段日子,她喝得昏天暗地,足足缓了半个月,才勉强从云祖父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可如今呢,她最感激的人,是造成她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更荒谬的是,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一句空口白牙的命数? “他们还不如早早将我杀了,一了百了。” 云锦笑的格外讽刺,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云锦一下下捶打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生生的疼,“怪不得,怪不得他在我少时总耳提面命,要我安安分分,忠君报国,不要做不忠不义的事情。” 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云祖父,不,老和尚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直到她因为吃不饱饭,进了军营,得雷老将军的赏识,一步步成了镇南关的女将,云祖父假死脱身,回到了京城,他原本就该在的地方。 怪不得芸贵妃要将她送去北漠换了平阳回来,原来他们都盼着她死。 她死了,曾预言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对谁都好。 “锦儿,锦儿。” 云锦回过神时,面前是谢知晏那张满是关切的脸,只是有些模糊。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终于看的真切了。 盯着看着,云锦忽然释怀的笑了。 她的云祖父,化诚寺的方丈,传闻中,历来都是算无遗策。 既如此,她不如就坐实了这谶语! 女子的眼睛仍红红的,眸中的痛苦却被她深深的压在了眸底,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决绝的坚定。 翌日,谢知晏的“死讯”传来,北府卫指挥使一职空缺,再隔一日早朝,皇帝既任命公孙宸暂代指挥使一职,行指挥使之权。 芸贵妃终究还是没能抓住云锦,虽没有实在的证据,但她回宫后,将这一切都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皇帝,自然,芸贵妃并不知道云锦身边的男子是谢知晏,也不知道云锦是靠着公孙家的庇护离开的化诚寺。 眼见接近年关,自那场大雪后,天气越发的冷了。 整个皇城却平静的很,平静的像是湖面,掀不起一丝的波澜。 然,湖面之下,暗流涌动。 多罗冶终究是听了云锦的话,在最后一次登门却被云锦拒之门外后,带着华阳以及一众北漠使臣,带着遗憾向大殷皇帝辞行,离开了大殷。 眨眼间,来到了生辰那日。 将军府前所未有的,再次热闹起来,府门口挂起了红灯笼,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那般喜气。 一乘乘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接待之人是个生面孔,据说是将军府刚召不久的管家。 前一日,云锦特意递了请帖,将皇城内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了过来,听闻皇帝与贵妃亲临为将军庆生辰,众人那是一万个震惊,心中对云锦的身份更加的确认。 皇帝与贵妃看在眼里,却无法开口阻止,总不能颁下一道旨意堵住悠悠众口吧。 那不是更坐实了云锦的身份,这可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于是,在云锦明目张胆的计划下,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 东风料峭。 将军府的品阁中,摆了长长的两桌宴。 至于今日请来的大臣都有谁呢,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五品朝臣,文臣武将,赫然在列。 然,直到诸位大臣都到齐了,也未见皇帝与贵妃的影子,甚至连云锦这个主人都未曾见到,众人左等右等,等的心都开始痒痒了,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这云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怎么这么就还不出来?” 已经有人开始小声抱怨。 怨声一起,众人都忍不住七嘴八舌起来,不过无论心中是如何想的,明面上脱口而出的,仍是不轻不重的话。 席间,公孙尚书坐于其间,看上去颇为淡定,不过他本就是那性格,倒是没人觉得不妥。 可众人不知道的是,此刻公孙尚书的心思早就不在这儿了。 冷风呼啸而过,吹翻了檐下的灯笼。 通往南城门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城门落锁,城门口足足围了三十甲士,个个手持长刀,神色肃严。 而就在他们面前,两辆马车相对而立。 马头对着城门口的那乘马车上下来缓缓走下来两人。 士兵们见到二人,纷纷收起刀剑,单膝跪地:“拜见陛下,娘娘。” “都起来吧。” 皇帝挥了挥手,转而看着那一乘毫无动静的马车,“朕就在这里,你还不下车吗?”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车夫跪在地上,埋着脑袋,瑟瑟发抖。 见马车内无应答,大殷帝也不急,禁军和北府卫尽数在此,就算云锦生有双翼,也插翅难逃,“你还要执迷不悟道什么时候,锦儿,只要你下车,朕可以不杀你。” “……” 寂静,除了寂静仍是寂静,车内的人似乎是铁了心了要跟皇帝对着干,就是不下车,也不说话。 第161章 老秃驴 “锦儿,耗时间是没有用的,朕如今就在这儿,你今日走不掉的。” 皇帝仅存的耐心即将耗尽。 这会儿,一直站在一旁未说话的芸贵妃也开口了,却又是一副温和的模样,“锦儿,你下来,本宫与陛下跟你好好谈谈,好吗?” “……” 在大殷帝和芸贵妃自说自话了一阵儿后,两人对视一眼,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儿。 大殷帝一挥手,申公公当即迈着四方步快跑两步来到了马车边,掀开轿帘这么一看。 “!” 车厢内除了两个被十字木头撑起来的两副衣架子外,哪还有活人了。 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在对着这两死物说话,顿感丢人的大殷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大殷帝将目光锁定在了马夫身上,呵道:“人呢?” “陛陛陛,陛下,草草,草民什么,都都都不不,知道啊。” 这车夫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是个磕巴,说上一句话费劲儿得紧,大殷帝已气得心口起伏,这车夫的存在,仿佛就是云锦专门派来给他们添堵一样。 “找!给朕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云锦给朕找出来!” 话音刚落,大殷帝便捂着心口踉跄了一步,这可将众人都吓坏了。 “陛下!” 芸贵妃花容失色,申公公急急地喊着,一个箭步冲到了皇帝身边。 皇帝被左右搀扶着,缓了好一会儿,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他弓着腰,一手仍捂在心口上。抬眼看向芸贵妃,“你觉得她会在哪儿?” 芸贵妃一愣,心道,她怎么会清楚。 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芸贵妃如坠深渊。 “今日之事只有朕和你知情,云锦纵然有通天的本事,怎么可能预料到这一切?” 疑从心中起,芸贵妃当即跪在了地上,柳眉含苦:“陛下,妾身冤枉啊!” “……” 大殷帝不说话,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她,仿佛要将芸贵妃给盯穿了。 禁军已得了命令,迅速散去,此地而今只剩下皇帝与几个带刀侍卫。 芸贵妃有苦说不出,膝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却不敢起身,只能不断哀声解释道:“陛下,妾身从来都与您是一心的,又,又怎敢如此愚蠢的,做于您不利的事情啊,陛下。” 大殷帝眼珠转了转,似乎是在思考着这句话的真假,又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处置芸贵妃。 许久,这位帝王终于敛去了猜疑之色,亲自弯腰托起了贵妃的手腕,“爱妃,朕只是一时昏了头,才迁怒了你,爱妃深得朕心,就算此事是你做的,朕又怎么忍心罚怪于你呢,快起来。” “陛下……”芸贵妃怨怨的唤了一声,心中却一片冰凉,伴在皇帝身边多年,大殷帝刚刚那眼神分明是想治罪了她,她又怎会感觉错呢,可她不过是想好好的活着,只要父亲和哥哥掌了大权,她会活的更好,她的华阳也能平平安安的回到她身边。 大殷帝将她带入怀中,幽幽道:“爱妃,你好好想想,云锦到底会去哪儿。” “这……”贵妃一时间也犯了难,云锦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谁知道她在哪儿。 她会去哪儿呢。 究竟会去哪儿…… 芸贵妃想着想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影子,她神色一震,“陛下,化诚寺,云锦会不会是去了化诚寺?” “化诚寺?你是说……她去找大师了?!” 皇帝惊愕,然而此刻禁军都被派出去挨家挨户寻找,加之皇帝无法确定云锦一定在西山,思量再三,最后只得命申公公去北府卫,命代指挥使公孙宸带人去西山搜寻。 而此时。 西山,化诚寺。 古树林中的积雪还未化开,寒风哀嚎着穿过树杈。 云锦来到这一方天地时,方丈似乎已等了许久。 他背对着云锦,站在崖边,身披袈裟,双手合十,紧闭双眼,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这七旬的方丈才慢慢睁开眼睛,“你来了。” 谢知晏和苓俏等人并未跟上来,在远处便停下了脚步,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云锦停下脚步,淡色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大师果真神机妙算。” 这一声“大师”,令跋陀方丈身体一僵,缓了许久,他终于转过身。 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锦丫头,你长大了。” 云锦心口闷闷的,像是有一把生锈的刀子,不断的割着,拉扯着她的心脏。 来到这里之前,云锦自以为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她以为自己不会再难过了,可看到面前这个曾经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时,心痛的仍要滴血。 “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像个垃圾一样,被所有人抛弃,厌弃。” “因为你一句话,我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是啊,大师可真生了一颗慈悲的心啊,你将我带去了紫荆关,带到了云家,你任由我被云家人欺凌,任由我忍饥受饿,只能沿街做工乞讨,你知道吗,就算你那时候不管我,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怪过你,我知道自己是被你捡来的,你养了我三年,教我读书识字,我对你感激不尽。” “我争了军功,我想报答你,可你却死了,我难过了好久,真的难过了好久。” 说着说着,云锦的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淌下。 泪水模糊了视线,刀子一样的风刮过,脸仿佛要被划开。 可这样的疼,相比心里的疼,微不足道。 无法抑制的情绪,让女子唇瓣的微微颤抖,“大师好生的慈悲啊,我等蝼蚁,就只配让您玩弄于股掌之间吗,大师的嘴,一张一闭,说我是弑母杀父残害手足篡位的人,所以在我什么都没做时,我便注定该死,是吗?” “锦丫头,老衲对不住你,老衲愿将这条命赔给你。”方丈双手合十,向云锦鞠了一躬,“但命数自有天定,老衲是出家人,谨遵教诲,不可随意将你杀死,然今受人所托,大殷皇朝绝不可出现女皇帝,老衲自知罪孽深重,已无颜面见佛祖,愿背负因果,阿弥陀佛。” “锦丫头,你要自行了断,还是等老衲亲自动手。” “你还是要杀我?”云锦咧开嘴角,咸咸的泪滑入唇齿间,连带着笑都越发的苦。 可方丈已不再说话,一手竖放在胸口前,仍是原本的姿势,另一只手已化作掌,向云锦袭来。 刹那之间,脚下风雪扬起。 那掌风凌厉,杀机尽显,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云锦急速侧身,险之又险,总算躲开,然还未等她站稳,第二掌已至。 “找死!” 凌厉的掌风袭来的瞬间,身后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带动着霜雪,几乎是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撕裂。 两掌在空中对撞,磅礴的内力轰然炸开。 这样的程度,对于以前的云锦而言,尚能应对,然而她如今内力全无,猝不及防间,被炸开的内力轰出了数丈远。 好在苓俏在后面,及时将云锦接住,她才没撞到树上。 一掌过后,谢知晏被逼后退了数步,方丈却仍在原地,分毫不见颓势。 谢知晏闪身来到云锦身边,“没事儿吧?” 云锦摇了摇头,只是被震得有点儿晕。 见她无事,谢知晏当即又要接续冲上去,却被云锦拉住。 “怎么了?” 云锦看了看远处的方丈,最终摇了摇头,“你不是他的对手。” 再这么冲上去,他会死的。 谢知晏手腕发麻,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他看了眼方丈,转头握住云锦拉着她的手,“锦儿,没事儿的,我拖住他,你们先走,我们到城外会和,好吗?” 仍是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坚定不移的挡在她面前。 “不要。” 云锦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西山位于皇城边上,是唯一一处不必被搜查便能离开皇城的地方。 只是这么多年,没人会冒这个险。 原因很简单。 西山的万丈悬崖下是湍急的水流,直通护城河。 然而就算是冬天,那河水也不会结冰,却冰冷刺骨。 没人会尝试从悬崖上跳下去这种离开的办法,那无异于送死。 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又办法从这里离开,不过…… 眼下最棘手的,是面前这个。 “你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我不会那么傻去白白送死的,乖,你先走,在城外等我。” 谢知晏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拉开云锦的手,便迎了上去。 “小子,你就是那天跟她一起的人吧。”方丈甚至还有空闲跟谢知晏说话。 谢知晏不搭理他。 方丈却继续自说自话,“你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你的上还没好。” 话音落,方丈掌风一拧,直奔谢知晏的伤处袭去。 斩星与夜影等人见状,纷纷冲杀上去,“大人,我们来帮你!” 然而,任是被围攻,方丈也丝毫不露怯,幸而他的目标不是这些人,不然斩星等人打了一个照面,就得被废掉。 云锦转身抽出绑在苓俏身后的鎏金镋,便要冲上去。 “将军!您不能去!”苓俏死命的拽住她,“这老秃驴的目标就是你,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 “放开。” 云锦索眉瞪视着苓俏。 苓俏缩了缩脖子,虽然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地道,但她还是梗道:“将军,属下不能看着你送死!你快走,我们帮你拖住他!” 苓俏说完,拔出佩剑,也迎了上去。 然而就算是这么多人,起到的作用也是寥寥,虽能暂时与方丈斡旋,可归根结底却不是他的对手。 云锦咬了咬牙,看着眼前这些甘愿为她豁出去性命的人,心情一时跌宕起伏。 她爱的人,她的属下,她的朋友,都在这里,竭尽全力。 她完全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云锦提着鎏金镋,逐渐握紧,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迈着坚定的步子,加入了战斗中。 人总是要死的,就算是死,她也绝不会做个逃兵。 “锦丫头,不要负隅顽抗了。” 方丈的声音听着依旧那样的慈悲,仿佛他如今是在普度众生,而不是在杀人。 苓俏被打飞出去,嘴角流下一行血,她狠狠地呸了一声,骂道:“我呸,道貌岸然的老秃驴,说你奶奶的屁话呢!” 苓俏骂完,心中舒爽不少,拎着剑又加入了战斗。 不过方丈的目标显然只有云锦一个,一招一式,都是针对着云锦去的。 只是碍于被人挡着,每次都没让他得逞。 方丈又是叹了一声,“阿弥陀佛,你们这些小辈,缘何要自找苦吃?” 他像是超脱一切的大智慧先贤般,睥睨着面前的一切,下一刻,内力如浪潮般涌动,身上的气势轰然炸开,双掌变拳,招招式式都更为凌厉。 斩星等人先是不敌,被扫飞了出去,撞在树上,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没一会儿的功夫,只剩下谢知晏还在苦苦支撑,可他身上本就有伤,现下的状态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每一圈都裹挟着内力,若是挨上一拳,肋骨断裂都算是轻的。 方丈占尽了上风,谢知晏和云锦被逼的只能极力闪躲。 就在这时,方丈却忽然停下了动作,后退两步。 “阿弥陀佛。” “你就是谢家的小子吧,老衲见过你。” 方丈那双无喜无悲的老眸望向谢知晏,男人擦掉嘴角的血迹,“你想说什么?” “谢家小子,老衲念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今日不杀你,离开吧。” “呵。”谢知晏嗤笑一声,“祖父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怎会跟你这等小人结交,你休要满口胡言,污他名声!” “执迷不悟。”方丈失望的摇了摇头,又自言自语道:“罢了,杀了你,老衲亲自下去给你祖父赔罪。” “我呸!”谢知晏被他的无耻气得心口起伏,“就你也配见我外祖父?!” “要打便打,少废话!” 谢知晏已经豁出去,就是这老东西,让锦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如今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 第162章 恢复内力 山崖下刺骨的河水如黑色的深渊。 谢知晏和云锦冲出去的瞬间,方丈也跟着动了。 然而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谢知晏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云锦推开,紧接着便全力朝着方丈的方向扑杀过去。 “锦儿,你快走!” 他的声音散落在风中。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湍急的河水击打着崖壁,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谢知晏已死死地保住了方丈的腰,手背上青筋乍起,拼尽全力向崖边跑去。 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间,猝不及防的云锦被推出去,脚步站稳的瞬间,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净,“不要!!” 相似的一幕就像命运般的重叠,云锦目眦欲裂,奋不顾身的冲上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膝盖狠狠地磕在地上,手心手背只余下凄厉的风。 深渊下,一片漆黑,湍急的河水足以将一切吞没。 云锦的手颓然砸在了地面上,指甲陷入了皮肉,膝盖已出了血,她却感觉不到分毫的疼痛,牙关不受控制的打颤,她直直的看着深渊下的黑暗,心脏仿佛被掏了个大洞。 崖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在场的,唯有夜影还能够行动,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脚步晃荡,一步步来到云锦身边。 “大人……” 双膝砸在地面上,夜影又吐了一口血。 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大人,将军,北府卫上山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是云锦一早安排在山下盯梢的人。 然而,此刻,云锦一句也听不进去,丹田内仿佛有什么要炸裂开来,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模糊,脑海中循环的只剩下谢知晏抱着方丈跳崖的一幕,被药浴浸润的筋脉一阵阵的发热,发胀。 眼前一阵黑一阵红,夜影似乎是在跟她说话,但云锦听不清楚了。 声音渐渐远去,心脏内一下一下,咚咚作响,仿佛有什么要将十二经脉重新撕裂。 黑沉沉的河水翻滚着,撞击着。 她忽然吐出了一大口黑血,眼眶胀痛,双眸泛红。 云锦脚步踉跄着,下意识的想要循着脑海中的最后一幕,去寻谢知晏。 夜影想拉住她,却被云锦轻轻一推,直接推得踉跄后退。 云锦不知道,此刻本该毫无内力的她,浑身上下的内力像是爆炸一般,近乎圆滑。 然而,就在云锦要踏下悬崖边的前一刻。 异变突生。 …… 公孙宸带着众人赶到时,崖边早已没了人影。 满地杂乱无章的脚印和血迹,清晰地告诉他们,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战斗。 公孙宸心中一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如今谢知晏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忽的,他眸光一凝。 粗壮的古树下,一片红色的衣角吸引了公孙宸的注意。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当看清这衣角的主人时,缓缓张大了嘴巴。 这不是化诚寺的方丈,还能是谁?! 只是这位传闻中通晓天命、实力更是深不可测的方丈,此刻正靠在树干上,身上的衣衫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身中数掌,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公孙宸想不到,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方丈打成这样。 “大师,大师。” 他试图唤醒这已经神志不清的方丈。 闭着眼睛的老者,迷蒙的半睁开眼时,更显苍老。 他虚弱的咳嗽着,每咳一声,口中都伴随着大量的鲜血涌出。 终于,皇帝和芸贵妃姗姗来迟,这高耸的山野间,芸贵妃被冻得瑟瑟发抖,直到两人也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方丈…… “!” “陛下,娘娘。” 公孙宸与一众北府卫匆匆行礼。 皇帝和贵妃却没空在这时候在意礼节,挥了挥手让他们都起来,紧接着便来到方丈身边,“大师,大师,怎么会这样……” “快送大师去!” 方丈枯槁冰冷的手抓住皇帝的衣袍时,大殷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师。” “陛下……老衲……有负皇恩……天命,天命咳咳终究……不可违啊。” 断断续续的声音自方丈的喉咙间费力的传出,血沫子卡在喉间,让他忍不住的想咳,却又咳不出来,最后只剩下大量的鲜血涌出。 大殷帝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几乎要黑成了锅底。 芸贵妃仿佛是着了魔一般,一遍遍问着,“云锦呢,云锦在哪儿……” 可任凭她如何问,再也不会有人回复于她。 蓦的,方丈那只紧紧攥着龙袍的手松开,毫无生气的垂落在了雪地里。 他睁着眼睛,最后一眼望向的,是那遥遥无际的的天边,瞳仁扩散,最终归于虚无。 皇帝哑然起身,衣袍上,带血的手印仿佛预示着什么。 然而,此刻,已无从知晓。 那日,皇帝下令,封锁皇城,着令各州郡城池凡是见到任何与云锦相似的脸,即刻逮捕。 格杀勿论。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然而,皇帝做梦也没想到,云锦此刻压根就没进入别的州郡。 人迹罕至的小路上,马车轱辘压在地面,不紧不慢的前行着。 车夫外面罩了件厚厚的棕褐色皮裘,过会儿就搓一搓双手。 云锦有意识的时候,睁开眼睛望着的便是马车的内顶。 记忆回笼,她缓缓地,僵硬的地,转头。 目之所及,宽大的马车内,只有苓俏眯着眼睛睡着。 意识到了什么,云锦豁然起身,眼见就要冲出马车,这动静彻底惊醒了苓俏。 她睁开眼睛,然后赶紧按住云锦,“将军,你这是要干什么?” 云锦充耳不闻,一手拎过鎏金镋,挥开苓俏的手就要跨出马车。 “将军,将军你等等……” 苓俏七手八脚的想要解释什么。 然而云锦根本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 她脑袋里最后的画面,就只剩下谢知晏跳崖的那一段。 至于怎么出来的,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云锦已经记不清楚了。 可她没见到谢知晏的尸体,就这么一走了之,绝不可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苓俏,你休要拦我!” “不是,将军,你先听我……”说。 云锦掀开轿帘时,外面的人也同样掀开了轿帘,四目相对,一个脸上肃杀的表情还未完全退去,一个脸上擒着类似于讨好的笑。 云锦:“……” 手中的鎏金镋落在马车上,将马儿吓了一跳。 男子赶紧去安抚了马儿,却在回头时被一把揪住了脖领,连人带马鞭都拽进了车里。 后背撞上马车内壁,撞得刚愈合的伤口生疼。 “嘶。” “谢大人果然舍生忘死,想让我记你一辈子?” 谢知晏自认理亏,不敢说什么,只能扬起一张笑脸。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苓俏看这架势,暗暗为谢大人祈祷着,悄无声息的落下车帘,出去顶替车夫的位置了。 车厢内。 很快只剩下两人。 云锦咬牙切齿,心中又酸又涨,不敢相信又无比庆幸。 她仍揪着谢知晏的衣领,将人狠狠的按住,咬牙切齿:“你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小锦儿,你听我解释……” 谢知晏抬起双手,刚想碰一碰云锦揪着他脖领子的手,下一刻就换来了更加不留情面的冲撞,后背再一次撞在车厢内壁上,疼得谢知晏险些没维持住表情,呲牙咧嘴。 “别动。” 云锦的声音冷冷的。 谢知晏不敢动了,嗫嚅着,刚想要说些什么。 云锦盯着他那张脸,还有嘴角留下的,受伤后,还未完全消下去的淤青。 在谢知晏惊愕的目光中,云锦已经俯身,对着他的唇撞了上去。 是真的撞,不带一带儿的留情。 唇齿相撞间,云锦几乎泼辣的吻着他,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然而,就在谢知晏快要沉浸在其中时,唇上忽然一痛,接着就是一股血腥味儿。 云锦揪着他的衣领,闭着眼睛,不断地啃咬着他唇上被咬破的伤口。 等到分开时,谢知晏的唇瓣已经红肿了。 云锦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抹了抹唇瓣,恶狠狠的威胁道:“下次你再敢这样,我就,我就……” “就再也不要你了!” 语气不稳的威胁显然没什么威慑力,尤其在云锦的眼眶微红的情况下。 她松开了抓住他衣领的手,扑通一声坐在了对面的软垫上。 “锦儿,是我错了,不过你看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回应谢知晏的,是云锦的一个白眼。 谢知晏:“……” 终归是自己把人给惹毛了,谢知晏蹲下身,凑到云锦眼皮子底下。 “锦儿,我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向你保证,以后都不会这么做了,好吗?” “你说的话,我还能信吗?” 云锦又瞥了他一眼,余光之中,看到的又是谢知晏嘴角的那块淤青。 “晏哥哥,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绝望,我亲眼看着你从我面前消失,等我扑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河水,我再也看不到你的身影了,你就像凭空消失的一样,再也不会出现了。”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那一瞬间,甚至想过,要不干脆一了百了,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你忽然就不见了,你究竟知不知道,我背不起这样的结果,我不想孤零零的活在世上,我不想做个孤魂野鬼……” 云锦越说越语无伦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中积攒的话一股脑儿的全被她给说了出来,说着说着,云锦的声音又逐渐降了下去,最终变得平静。 谢知晏怎么会不知道她担心坏了,当初刚知道她被掉包换入了北漠后,谢知晏也是同样的心情,“锦儿,我不会了,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我知道你有多难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一遍遍的跟她说着抱歉,云锦听着,弯下腰,捂住了他的嘴。 她想要的不是道歉,更何况,他们都没错。 错的是那些捉弄他们的人。 “我们是怎么出来的?你……怎么上来的?” 冷静下来后,云锦才问出了一直困惑的问题。 她眼睁睁的看着谢知晏抱着方丈跌下了山崖,可一睁眼睛的功夫,他便出现在了眼前。 这一切都不真实,不真实的像是在梦里一样。 云锦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 疼。 是真的。 她不是在做梦。 谢知晏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有温度吧,我不是鬼。” 云锦:“……”捏了捏她的脸,云锦终于觉得真实了点儿。 谢知晏拉着她的手,将之后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云锦听着听着,另一只手的手心下意识的积蓄起内力来。 浑厚圆融的内力汇聚于掌心,那是久违的力量,却要比之前更加的强劲。 “韩笠说,我会永久的失去内力,这是……怎么回事儿?” 云锦散去了内力,重新有了内力,甚至更上一层楼,她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但同时也更加疑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至于究竟为什么,谢知晏如今也说不上来,不过日后再让韩笠看一看,便能知道了。 总归是个好事儿,云锦也不再纠结,接着问起了方丈。 “他还……活着?” 谢知晏抿了抿唇,“当初我抱着他摔下山崖,他又借着崖壁上树藤的力将我带上来后,就要杀你,我抵不过,可等他到了你面前,你竟以掌对拳,将他震退了数步,你口中……” “一直喃喃着我的名字,之后,他被你打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提到那时的情况,谢知晏忍不住抬起云锦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方丈许被你打蒙了,露出很多破绽,你将他打得动弹不能后,就晕死了过去,等到我们离开时,他已经进气儿少,出气儿多了。” “后来公孙宸带着北府卫进了山,将我们混在人群中,光明正大的进了佛堂正殿,才从暗道下离开。” 云锦听着,恍惚间脑海中闪过零碎的记忆,却不甚清晰。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五味杂陈,记忆中的云祖父是个平静又和蔼的老头。 第163章 谢家父母 虽然在她长大了一些后他就不怎么管她了。 她恨他,恨他只一句话,就改了她的命,可想到从前,他的确又教了她许多。 云锦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这一切荒谬又可笑。 就在这时,身旁伸出了一只手,那双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他肩侧。 谢知晏并未安慰她,只是静静的让她靠着。 无声地,坚定地告诉云锦,他永远都在。 …… 大殷帝的搜捕令已经辗转传到了各州郡。 半月后。 丹阳郡。 地处江南一带,这里的天气要比之皇城暖和上不少。 已至年关,丹阳郡街头巷陌一片喜气。 云锦与谢知晏两人一人牵着一匹马,此刻正站在通缉她的告示前打量着。 大殷帝和贵妃果然是想迫不及待的抓到她,张贴的告示上竟命画师将她的脸和身形背影都画了上去。 不过可惜了,如今云锦已是大变样,莫说是她站在告示前了,就算她直接站在禁军面前,不对她全然熟悉的,也根本认不出来她。 不过…… “这儿的百姓好像对这告示没什么兴趣啊。” 云锦有些纳闷,毕竟抓到她,可是能得到五百两的白银啊。 普通人家一年也至多赚三十两银子,五百两已足够十数年的花销了。 “嘿,小公子,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旁边忽然窜出个个子不高,声音却十分洪亮的龟背老者。 云锦还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吓了一跳,好在是虚惊一场。 她定了定心神,谦虚问道:“您知道是何原因?” 那老者见云锦这般的谦卑和善,打眼儿瞧了她一眼,十分受用,也愿意跟云锦说明原因。 “你瞧瞧这画上的人。” 云锦依言瞧了过去,虽然画工着实粗糙了些,但她还是能辨认出那就是自己的。 她不明就里。 老者砸吧了一下嘴,似乎颇为无语,接着道:“你看看这画上的将军,细胳膊瘦腿儿的,比你还瘦上一圈,这身板,怎么可能是将军啊,依我看,哼哼,八成就是个障眼法,不过……大人们想干什么,那可就不是咱们能猜到的喽。” 龟背老头捋了捋下巴上的两缕山羊胡,扬着下巴,微微眯着眼睛,一副洞察世间万物的模样。 云锦嘴角控制不住的抽了抽,她竟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画像上的她,的确是太瘦弱了,不过在京城时,她每日都要泡那药浴,又吃不下多少饭,自然就瘦了许多,没想到这通缉令上画的,正是那时候的她。 两人告别了老者,牵着马在街上走着,没一会儿的功夫,斩星和苓俏两人就拎着大大小小的纸袋跟了上来,至于谢夕螺,她倒是悠闲,在谢知晏假死后就遁出了皇城去,如今正跟在最后面,手里拿着个油纸袋,在后面优哉游哉的吃着。 有时候云锦是真的挺羡慕她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谢家的长辈们竟也不拘束着她。 不过,很快,云锦就不这么想了。 来到谢府门外时,云锦才真正见识到什么是百年的世家,大门宽敞却并不显奢靡,反而透着一股沉重内敛的气韵,也难怪谢知晏在京中的府邸让人看一眼便觉得舒服了,原是一脉相承。 只是,这个…… “小没良心的,你翅膀是越来越硬了,不告而别就算了,你倒是往家里寄一封信啊!” 容貌姣好的女子揪着谢夕螺的耳朵,任凭谢夕螺怎么叫唤都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看那架势,显然是没将谢夕螺当成个女孩。 这到底是在门外,引得行人纷纷侧目,不过八成是早就看够了,这会儿只是看了一眼,就各干各的去了。 云锦往谢知晏身边靠了靠,问道:“这位是……” “我三叔母,是我三叔的继室妻子。” 谢知晏稍稍压低了声音解释着,又道:“三叔母这人还挺好的,就是脾气火爆了点儿。” 云锦点了点头,“……”她大概是看出来了。 “夕螺是……”云锦欲言又止, 谢知晏知道她想问什么,并未藏着瞒着,道:“小螺是我原本三叔母的女儿,三叔母生她时难产,小螺三岁时,如今的这位三叔母才入了府,做了续弦。” 早有下人将马匹牵了下去,如今两人边往里走边说着。 这幅情景无论是看在谁眼里,都是那般的亲密无间。 以至于闻听消息赶出来的谢知晏的父亲和红着眼圈儿的母亲看到这一幕,差点儿没原地晕过去。 云锦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上前扶住了那看着便温和的夫人,只是那夫人此刻脸色煞白,看到云锦的时候,像是受到了多大的刺激一样。 云锦心下一梗,不敢多说什么,求助似的望向谢知晏。 然,还未等谢知晏说什么的时候,被她揽在怀中的夫人反应过来,脸色十分不好看的跑开了,至于那位中年男子也是那般。 两人一左一右拉过了谢知晏,离云锦远了些。 “父亲、母亲,你们这是干什么……” 二老拉着他的胳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会谢父先开口了。 “你,你怎么带回来个男子?” 谢父一脸憋闷的表情,就算是说出来了,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什么男子?”谢知晏下意识问出了口,而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顿时失笑,拉开了二老的手,走到云锦身边,与她十指紧扣。 二老的脸色更难看了。 云锦是会察言观色的,这么难看的脸色,她要是看不出来才奇怪了。 她心中一空。 可还未等她说什么的时候,谢知晏及时开口了,“父亲、母亲,她就是孩儿跟你们说过的,我打小就喜欢的人。” “……儿啊,你也没说,他,他是个……”男子啊。 谢母实在难以启齿。 “母亲,不是你想的那样。”谢知晏转头,靠近云锦,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云锦撩起眸子,盯着二老瞧了瞧,眼中莫名闪过一抹笑。 紧接着,在二老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云锦直接将脸上的假皮给撕了下来。 变戏法似的,薄如蝉翼的假面下,是女子明艳英气的容颜。 二老的脸色一时间还没缓和过来。 云锦率先抱拳,拜道:“小女云锦,这厢有礼了。” 听到她自报家门,这会儿在一旁跟谢夕螺说话的三叔母却率先笑开了。 “诶呦,原来你就是云锦啊,快让我好好瞧瞧。” 三叔母郝氏穿过了人去,笑呵呵的拉起云锦的手,这便带着她到了谢母身边。 “二嫂,你还愣着干嘛呐,这可是你未来的儿媳妇,我们阿宴呐,可是捡到了宝儿呦。” 郝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拉着云锦的手,的确是发自真心的喜欢。 云锦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郝氏却又拉起谢母的手,将两人的手心搭在了一块儿,笑的颇为欣慰。 谢母看上去便是温和的大家闺秀,柔柔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就像是现在这般,她正拉着云锦的手,一双柔软慈爱的眸子缓缓打量着她。 “好,好。”谢母连道了两声好,“孩子,晏儿都写信同我们说了,这些年,你受苦了。” 从没设想过见到谢知晏的父母会是这样的一副情形,云锦着实愣住了。 她…… 这位今日第一次见面的长辈,竟会这般说。 从来没感受过多少亲情的云锦,此番忽然没了头绪,不知该如何应对。 幸而谢知晏走上前来,张开手臂,将两人同时拥进了怀中。 “母亲,您放心吧,日后孩儿一定加倍地对她好,再不让她受委屈。” 男子的语气格外的坚定,左面是自己的母亲,右边是自己最爱的人。 父亲就在不远处,谢知晏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圆满了。 谢母闻言,抬手摸了摸云锦的脸,笑道:“孩子,日后他要是敢出尔反尔,你就来找我。” 谢知晏拉开了三人的距离,佯装不满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母亲,你好好看看,我才是你亲儿子,而且……我又打不过她。” 谢知晏后半句嘟囔了什么,谢母没听清,但这不耽误她听清了前半句。 谢父也在一旁顺势,道:“就是,孩子,你放心,我谢家决不允许出现败类。” 若是谢母说的话还多少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味,那谢父的话无疑是认真的不得了,那语气,显然有一种谢知晏要是敢做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他就把他的腿打折的味道了。 谢知晏:“……”他就知道父亲还对他有怨气。 又说了两句闲话,谢知晏便被谢父叫上,一起去书房了,谢母和三叔母郝氏则带着她和谢夕螺几个去了后院,至于苓俏和斩星手中大包小裹的各式各样的礼物,便是由下人好生的安排了。 书房内。 气氛有些凝重。 谢父不苟言笑,谢知晏老老实实的站着。 父子两个僵了一刻钟,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谢父先开口了,“今日你大伯没在府上,你大哥和两个弟弟也要过两日才能赶回来,晚些时候,等你大伯回来,记得去见见他,他比我还古板,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面一直都惦记着你,你……别记恨他。” “知道了,父亲。” 谢知晏应着。 谢父又瞧了瞧自己这唯一的独苗苗,背着手,那是越看越觉得无可奈何。 “这次将人带回来了,没什么遗憾了?” “嗯。” “在京城里过的还舒坦?” 谢知晏抿了抿唇,缓缓点头。 谢父却笑了一声,“别藏着掖着了,我都知道了,北府卫的指挥使那是什么人都能坐的吗,你想在京中站稳脚跟,又何必要在那么危险的位置上,当今圣上本就有意针对咱们这几大家族,你现在知道后果了吧。” “要不是有韩笠里应外合,我们连你的尸首都见不到。” 谢知晏抬眸,“韩笠?父亲和他也有联系?” 谢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干脆不说话了。 谢知晏却是不肯将这事儿弄得不清不楚的,“韩笠是你们派去我身边的?” “那倒不算是。”谢父不会撒谎,模模糊糊的,还是说了。 谢知晏蹙眉,什么叫不算是? 谢父眼见瞒不过去,干脆道:“你自己就那么走了,我们能不担心吗,那时候我们也是凑巧,知道了有韩笠这么一个人,你大伯,就派人设计你们认识,至于后面的事情,都是人家韩笠自愿的,我们没对他怎么样。” “信呢?怎么回事儿?”谢知晏又问道。 “我们……放心不下,就派人找韩笠问问你的近况,你这孩子报喜不报忧,还是韩笠告诉我们的,不然我们也不知道你在京城那般的凶险。” “父亲,我早就长大了,我自己做什么,心中有分寸,你们不用再事事都担心着我。” 这话,谢知晏不知说了多少回了。 但长辈们前脚听了点点头,后脚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父仍是点了点头,跳过了这个话题,聊到了云锦身上。 “我今日虽是第一日见到这姓云的姑娘,但你父亲的眼光不会错,她绝非寻常的女子,你先别急着反驳我,我没有要拆散你们的意思,只是提醒你,要是认定了人家,以后不管出什么事儿,你们都得福祸相依,患难与共,可别像是那些个不着调的人,后悔了就将人家撇到一边去了,知道吗?” 面对着喋喋不休的老爹,谢知晏极力保持着微笑,多年未见,他爹果然还是那么能念叨,像念经的和尚一样。 “行了行了,知道你不爱听我唠叨,去去,看看你以前的房间,还有没有什么要置办的,去跟李管家说。” “嗯。”谢知晏点了点头,转身刚要走出去,脚步却又转了回来。 紧接着,在谢父不明所以的时候,他张开手臂,以男人之间的方式给了他一个熊抱。 “走了。” 做完这一切,谢知晏潇洒地离开了。 留下谢父一个人愣在原地,手还放在茶壶壶柄上,眼圈隐隐有些湿润。 “臭小子。” 第164章 对晏儿好点儿 云锦与谢母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嬷嬷在门外提醒要用膳了,这才止住了话茬。 晚些时候。 云锦靠在院中的藤椅上,望着满天的星辰。 苓俏从院外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多少年了,将军多少年都未曾这样放松过了,她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 “轻儿和她哥哥那儿打点妥当了?” 苓俏点了点头,这才禀道:“轻儿那哥哥也是个硬气的人,被打的皮开肉绽了,也绝不肯为瑞王一党的那些个浪荡子做抢替,等到官府将他找到时,他哥哥几乎快要饿死了,想参加来年的春闱八成是不可能了,属下听他和轻儿的意思,是想先回家休养,待到休养好了,再来参加考试。” “也好。”云锦稍稍放下心来。 大殷帝心胸狭窄,当初轻儿又跟在她身边,这一查下去,他们难免不会受牵连,如今暂且远离了那是非之地,倒是最好的选择。 “将军,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啊?” “等。” “等?”苓俏一头雾水,不知道是要等什么。 云锦却将身上的薄毯向上拉了拉,“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戌时过半,谢府门外,一辆马车停下。 不怎么起眼儿的马车上下来一位两鬓斑白,身着素衣,面容冷肃的中年男子。 这人虽已至知天命之年,眼尾不免生出了褶皱,但观其身形姿貌,仍是俊雅而不落凡俗,年轻时定是个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如今经历了岁月的沉淀,让人见之,心生敬畏。 中年男子刚下了马车,便一眼瞧见了这多年未见的侄儿。 纵是心中有了准备,乍一见到谢知晏,谢家家主谢棱还是差点儿就没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不过到底是饱经风霜的家主,谢家主提步走下马凳。 “大伯。” 谢知晏心中别扭,但当他看到两鬓不知何时白了的大伯时,心中更多的却是酸楚。 大伯虽像他父亲一样,不苟言笑,对他也颇为严厉,但对他的好也是真的。 当年他执意离开家进入官场,大伯放了话,不准任何人帮他。 如今…… 谢家主走到谢知晏面前,不经意的,打量着他,脸上一贯而来的严肃,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消融了不少,只是,下一刻,谢家主就绕过他往阶上走,入了府。 谢知晏愣了一下,转身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谁也没说话。 身后跟着的下人们自觉地闭了嘴,离得远了些,各自忙活去了。 终于,又过了片刻,谢家主的脚步稍稍慢下来些。 “出去一趟,成哑巴了?” “这不是等着您开口。” 谢知晏这边话音刚落,就换来了谢家主一声冷哼,“以前可没见你这么懂事。” “大伯,以前的确是我鲁莽了,不过……父亲也都跟我说了,这些年您表面上对我不闻不问,其实没少打探我的消息,要不是您,我也没那么快就坐上指挥使的位置。” 谢知晏说着说着,谢家主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谁帮你了。” 也不知是恼了,还是怎的了。 不过谢知晏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大伯还能这么跟他说话,看来也没那么生气了。 “是是是,这些都是侄儿的臆想,在侄儿心里,大伯就是那么好的人,这样可行?” 谢知晏不敢跟他呛嘴,只能顺毛。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谢家主又是一声冷哼。 谢知晏:“……” 见谢知晏被他怼得没话说了,谢家主这才瞥了他一眼,“为什么忽然回来了?” 谢知晏是谢家主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什么样,谢家主一清二楚,不说是宁折不弯,也是认定了什么事儿,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当初走的时候倔得说要一辈子都不认他这个大伯了,现在倒是能屈能伸了。 谢棱不觉得他是想清楚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或者是什么人,迫使他改变了这个决定。 谢家主这么想的时候,谢知晏也想到了他当年离家的时候。 “当初我年少不懂事,冲撞了大伯,还希望您别怪罪。” 谢棱挥了挥手,“你打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别在我面前装的像你大哥一样。” 谢知晏嘴角抽了抽:“……” 谢棱又瞧了他一眼,终归是自己的侄儿,他最终还是放缓了语气。 “罢了罢了,当初的事情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有错,不过看你这样子,是将人给带回来了?怎么不叫来我看看。” 谢棱早就想问了,他侄儿心心念念的女子他如今还没见到一面。 “她……” “谢家主,小女来迟了,实在是抱歉。” 正在谢知晏想措辞时,云锦的声音出现在前方檐下。 谢家主扭头望过去,眨眼间的功夫,云锦已行至身前,脸上还带着红晕,看来是刚醒就急急地过来了,倒是……不拘小节。 “小女云锦,见过谢家主。” “方才在院子里眯了一会儿,没想到这院中风水甚好,我竟睡着了。” 云锦倒是没刻意隐瞒,大大方方的说了原因。 谢家主心中对这位传闻中敢单枪匹马在紫荆关外敌人堆儿里冲杀一遭的女将军又有了新的认识,今日一见,的确是颠覆了他以往道听途说来的关于云锦的一些个传言。 “云将军以一己之力拒北漠铁蹄于紫荆关外,的确是巾帼不让须眉。”看似是夸云锦,可接下去,谢家主话锋一转,又道:“怪不得能将我这侄儿迷得神魂颠倒,三魂丢了七魄,非是说什么都不听,违背祖训也要进京入仕。” “大伯,这件事跟她没关系,是我自作主张……” “瞧瞧,我还没说什么,你就开始维护上了,怎么,害怕我将人给吓跑了?” 谢家主这么说着,又看向云锦,神色不明:“云将军没这么脆弱吧?” “不管怎么说,谢知晏入仕的确有我的原因,若从这方面说来,谢家主这么想的确没错,不过……”云锦故意顿了顿,果然,引得谢家主审视而来,她才接着不卑不亢道:“您的侄儿已过及笄之年,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了,也会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自然,您是长辈,若想将他离家入仕的之事怪到我的头上,我总也不能跟您掰扯这事儿的。” 谢棱经历岁月洗涤的眸子深深的定在云锦身上,像是要透过她这副皮囊看进她灵魂深处的所思所想,仿佛是压根没把云锦当做个女子对待,反观云锦,也不躲不闪任由他打量。 就在气氛越发的紧张时,没成想谢棱忽然罕见的露出了笑容。 虽然仍是淡淡的,但任是谁都能看出来,谢棱的确是笑了。 “丫头,你过来。” 谢棱说着,便往里走。 云锦提步跟上去,谢知晏下意识的也想跟上。 而后就被制止了,“你别动,该干嘛干嘛去。” 谢棱回过头来,顿了顿,又没好气儿的补充道:“你大伯我就是个读书人,还能将云将军给吃了不成,去去去。” 谢知晏还是不放心,怕大伯跟云锦说什么不好的话,这会儿云锦也回过头来,悄悄对他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没事儿,谢知晏这才不情不愿的停下脚步。 来到无人空旷处。 家仆都在原处做活,耳不听,眼不见。 谢棱背着双手,站在池边,“你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当初晏儿被我们找回来后,就嚷嚷着要派人打探你的下落,要将你夜一同带回来,但那时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哪里那么容易,我们找了一段时间,渐渐地,以为他就会将这件事忘了。” “但我没想到,他会一直记着,更没想到,他要找的人是你,云将军。” 云锦站在谢家主身侧,静静的听他说那时候发生的事情,这些都是她从未在谢知晏口中听到的。 谢家主像是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脸上浮现了几分追忆往昔的神色,“晏儿这孩子打小就比其他孩子聪明,我嘴上说他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实际上那时候书院中的孩子里面,他读书是最好的,先生说什么,他都能记住,理解的也最快,虽然他常常在堂上不着调,让先生打板子,实际上那先生喜欢他喜欢的紧。” “他招人喜欢,一直都是孩子王,不过,晏儿也有与很多天才一样的毛病,他看谁都觉得对面的人是傻子,根本不屑与之结交,甚至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小脸一扬,根本不上心。” 云锦静静的听着,脑海中仿佛出现了小小的谢知晏傲娇的样儿。 “我能看出来,你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他回来茶不思饭不想,常常念叨着你。” “丫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方才跟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拜托你,无论你未来将要做什么,都别怀疑晏儿对你的真心,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身为他大伯,只想让他过的顺遂些,你能明白吗?” 谢棱转过头,这一刻,他不再是什么谢家家主,只是一个长辈。 他虽未将话挑明,但云锦听得真切明白,心中也在暗暗吃惊,不愧为百年大族的当家人,他知道的东西远远比她以为他知道的要多得多。 云锦后退一步,郑重拜道:“家主放心,我是真心喜欢他,绝非因为什么旁的原因,这辈子我喜欢他一个就够了,心里放不下别人了。” “……要是你愿意,以后跟晏儿一起喊我大伯吧。” 谢棱说完,还不等云锦回应,就摆了摆手,叫来了管家,一道离开了。 望着谢家主离开的背影,云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这是被认可了的意思? 云锦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是一种从没有过的心情。 他们不在乎她是朝廷通缉犯。 她想,自己这是被爱屋及乌了。 谢知晏赶来时,还没等云锦说什么呢,他便道:“你别听我的大伯瞎说,他这人就是爱瞎操心。” “没有啊,大伯人还挺好的。” 云锦笑着挽过谢知晏的手臂,拉着他往回走。 “嗯?”男人一头雾水,“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猜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云锦神秘一笑,任凭谢知晏说什么,她都不说,这是秘密,不能让他听去。 日子难得的平静,云锦每日看上去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去想,只是一心的在外面逛一逛,实在闲的无聊,又去楼里给说书人捧捧场。 苓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知道将军这是要打的什么算盘。 那通缉令都发到脸上来了,现在多少人想拿将军前去领赏呢,可将军倒是好,还有闲情逸致做这么些个事情。 不过很快,苓俏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日,将军和谢大人照常光顾了茶楼,听说书人讲故事。 苓俏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听书,一听就困,这不,她正两眼皮打架呢,珠帘却似乎是被人从外面掀开,紧接着一个人影进了小间里。 苓俏没当回事儿,以为是哪个端茶的小厮。 直到“小厮”开口,“将军,属下不负所托,联系上了您信中所说的人,也成功见到了雷老将军。” 熟悉的声音钻到了苓俏的耳朵里,让她一激灵,蓦的瞪大了眼睛。 眼睛虽然是瞪大了,但脑子反应了好一会儿,她直接扑了上去,“浮荼!我不是在做梦吧!” 苓俏整个人都挂在了浮荼身上,惹得青年耳根微红,顿了顿,才轻轻抱了抱她。 “是我,你,你先下来说话。” 青年磕磕巴巴的,身体有些僵硬,苓俏这才从他身上下来,拉着他的肩膀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没事儿吧,没事儿吧,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到底,连信都不知道写一封……” “不对,等等,你……” “将军。” 苓俏颇为怨念的看向云锦,“怪不得属下问的时候你不什么都不说,您是不是早就找到浮荼了。” 云锦轻轻一笑,从善如流道:“这不,给你个惊喜。” 第165章 想要孩子 再见到浮荼,苓俏心里欢喜的紧,但也没忘了还有正事儿,克制了满肚子的话。 浮荼这才将进来发生的事情禀报给云锦听。 “雷老将军让属下给您带话,他一切都好,镇南关那守将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小崽子,有几分真本事也是个榆木脑袋,早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让您不必担心。” “不过镇南关内近日出现了些个不速之客,他们约莫着半月前进的城,与属下前后脚的功夫,整日在老将军的府邸外徘徊,属下不知他们来意,便跟老将军商议了一下,便派人暗中盯着他们。” 浮荼还没能摸清他们的底细,不想打草惊蛇,便暂且留着他们,等云锦定夺。 云锦听着,心中已大概有了底儿,老将军这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极少树敌,就连这次被迫去镇南关成为副将,也都是因为她的原因。 无缘无故的,不会有人盯着老将军,除非……这件事仍与她有关。 说书先生的声音还在继续,添油加醋,正讲到这江南的几大世家,虽是浮夸了些,听着倒是有趣儿,自然,客人们也只是听个乐子,没一会儿便迎来了一片叫好。 隔着珠帘,云锦的目光落在了说书先生那张横吐飞沫、巧舌如簧的嘴上。 她招了招手,示意浮荼凑近些。 两人秘语了几句,随后浮荼很快点了点头,掀开珠帘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 说书先生去喝了口茶,回来时眼角眉梢挂着喜气洋洋的笑。 只见其一拍醒目,转眼间就讲了个新奇事儿。 “说那云雾山上有一座古刹,古刹内有一圣僧,通晓佛理,能知天命!” “这有一日啊,那古刹双门打开,您说怎么着,只见那古刹外雷声大作,竟来了一位荔眼桃面的美妇人,那美妇人身怀六甲,将要临盆……却未想生出那狸猫儿……” 说书先生仍是吐沫横飞,这会儿讲的故事显然是更吸引人,茶楼内一片安静,偶尔有人小声议论,总觉得这说书先生是话里有话,但也未深想。 在说书先生说到高潮处,云锦一下下拍着手,茶楼内的人惊奇望过去,隔着珠帘,看不清云锦的容貌,但看那珠帘后的年轻男女,皆气度不凡,便想着是哪家的公子小姐,闲情逸致之余来这儿听书,纷纷跟着鼓起掌来。 说书先生心里乐开了花,他双手抱拳,拜了拜,等到鼓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才眯着眼睛笑道:“预知后事如何,咱们请听下回分解。” “啊?” “怎么不讲啦!” “这不是诚信吊我们胃口吗?” 茶客们愈发的不满,掌柜得在后面掂量着银钱,脸上却是笑开了花,这天底下还真有好事儿砸在自己头上,不但有人出钱说故事,这故事还留住了这么多的客人,掌柜的已经可以预见,等到下一回,茶楼内的人得要多多少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不过任凭茶客们怎么抱怨,说书先生就是陪着笑脸,视线扫视间,落在了云锦等人的身上,先生微微点了点头,云锦勾唇,同样回礼,随后放在了一锭银子,便与谢知晏等人一道,功成身退的离开了。 一路上,谢知晏与云锦并排走在街上,俊美的男女,光是走在一起,便足够养眼,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云锦今日并未扮妆,脸上也没什么遮掩。 这么显眼的一张脸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没一会儿,便有人将云锦给认了出来。 先前那人还不敢相信,毕竟正常的人的认知中,没有一个通缉犯会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 但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人们不得不相信,这位传闻中的云将军,朝廷亲自下发文书通缉的要犯,如今就在他们眼前,那通缉令上的画看似不靠谱,但竟是真的?! 百姓们也不会不自量力,知道打不过与一个将军,纷纷跑回家去呼朋唤友。 然而等到他们再次出现在街上时,哪还有云锦的影子了。 她就像是风一样,凭空消失不见了。 然而云锦在丹阳郡的事儿却传了出去。 小半月后。 数封密信传进了宫。 贵妃此刻正帮皇帝研磨,两人这会儿算是因为云锦的缘故,暂且不互相猜忌了。 这边,申公公没背着贵妃,尽心尽责地念着密信。 “南郡,发现朝廷要犯抚北将军云锦,然那逆贼遁入山中,臣已着人搜山,不日定将贼子缉拿归案。” 大殷帝笔尖一顿,“南郡?她去南郡做什么?” 芸贵妃也十分纳闷,云锦就算是遁逃,也该逃去镇南关一带,要么便是紫荆关一带,怎会去往南郡。 两人疑惑着,申公公也没法为他们解答,只是拿过小太监手里抱着的众多加急密信中的一份,恭敬问道:“陛下,还读吗?” “读,接着读。” 皇帝大手一挥,这么多的密信,他倒要看看都出了什么事儿了。 申公公掐着嗓子,声音不高不低。 “西陵郡,发现朝廷要犯抚北将军云锦,逆贼当街拦马,救下婴孩一名,而后飞遁,臣已命人挨家挨户搜寻,定将其缉拿归案。” “九原郡,发现朝廷要犯抚北将军云锦,逆贼……” “云中郡,发现朝廷要犯……” “丹阳郡,发现……” “泗水郡……” “够了!” 大殷帝终于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吓得太监们登时跪在了地上,诚惶诚恐。 “陛下息怒!” “云锦,她分明是在拿朕当傻子戏耍!” 芸贵妃刚磨好的墨,就被大殷帝一把挥出,扬翻在地。 “陛下,您先消消气。” 贵妃亦跪在地上,心中也是怒极,一点儿不比大殷帝少。 “贵妃,你说她这不是戏耍于朕,还能是干什么,你竟然还让朕消气!” “这群酒囊饭袋,都是废物,连一个人都抓不到!朕要他们有何用?!” 皇帝此刻已出离了愤怒,将各州郡的官员,从上到下骂了个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小公公的声音。 “陛下,加急密信。” 一石激起千层浪,现今大殷帝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密信两个字,不用想,他甚至都可以预见到信中的内容,一定是云锦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了。 “滚,都给朕滚!” 龙颜一怒,谁又敢去触霉头,太监们小心翼翼的,倒退着,圆润安静的滚蛋了。 芸贵妃自地上起身,见大殷帝捂着心口,脸色不大好,思衬着,她还是没走,而是来到皇帝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心口,帮他顺气,“陛下,您先消消气,依臣妾想来,云锦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让咱们乱了阵脚,以便达成她真正的目的。”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臣妾相信,想要抓住她,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贵妃的声音温和又舒缓,是大殷帝最喜欢的,果然,经她这么一说,大殷帝也逐渐冷静下来,他仔细想了想,牵起了贵妃的手,“爱妃说的没错,朕真是被她气昏了头。” “陛下连日来批阅奏折,身心劳累,臣妾不能为您做什么,也只能帮些这样的小忙,可只要能帮到陛下,臣妾就开心。” 芸贵妃嘴上这样说着,脸上挂着同样的微笑,甚至让大殷帝回到了他们初识的时候,那时候的云贵妃宛若出水芙蓉,青涩而又单纯,实在是一朵不可多得的解语花。 只是…… 只是现在芸贵妃心口不一,明明对皇帝已没了当初的感情,只剩下尔虞我诈的利用和算计,可如今还要陪着笑脸,让她觉得越发的不爽,尤其,云锦的事情还未解决。 在芸贵妃心中,云锦始终是最大的那个隐患。 都说天家无情,好端端的人也能变成吃人的鬼。 大殷帝消了些气,最后还是唤了申公公进来,拿着那后脚送进来还拆开的一封密信。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封信,心中那叫一个波澜起伏,但他还是让申公公将信拆开,读。 这封信中的内容便简单多了。 大概就是紫荆关外修建了商路,北漠铁骑调度异常。 “什么?!” 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殷帝彻底坐不住了。 他清楚的知道北漠铁骑的实力,当初若不是云锦和雷老将军带着紫荆关的将士们在镇南关内修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死守镇南关,一次次血战,将北漠军队打退,直至最后不得不同意了大殷的以联姻换停战的协定,如今的局势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呢。 这点,即便是大殷帝,也不得不承认,云锦的确于战争谋略上,天赋异禀。 然而现在驻守紫荆关的不再是云锦,也没了雷老将军,甚至曾在他们手下做事的副将都被调离了那里,这次北漠要是撕毁了停战协定,与大殷再次开战,匆忙之际,紫荆关还能挡得住大殷铁蹄的攻击吗?大殷帝心中没什么底。 “叫林老将军和牧将军入宫,快去。” “是,是,陛下。” 申公公匆匆地退了出去,谴人去传唤了。 远远处于江南的丹阳郡内,一切都在云锦的计划之中,随着一封封的密信通过特殊的方式被送到了云锦手中,年节便也如期到了。 一年的开端,一场大雪降下,注定是个丰收的好年头。 谢知晏的大哥,谢家主的大儿子,谢承安终于是赶在了新年前回来了。 谢承安快至而立之年,儒雅清隽,妻子是与谢家门当户对的邻家郭氏的嫡女,两人自小便定了娃娃亲,记事起便形影不离,到了谢承安满二十岁那年,便有了一个女儿,如今那小孩儿八岁,粉雕玉琢的,小字念念。 念念很可爱,对着云锦,一口一个“小婶婶”叫着,听的谢知晏心里乐开了花。 云锦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孩,满心的欢喜,却又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这夜。 夜深人静,谢知晏一如往常,悄悄地翻进了云锦的屋子。 对此,众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知道,两人间只差一场像样的大婚了。 酣畅的情事一直到了后半夜,骤雨初歇,云锦累的不行,却缠着谢知晏的脖子,不肯松手。 男人拉过被子,早叫人温了水,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刚想抱着人去清理身子。 然而云锦却不依,仍缠着他,微微眯着眼睛。 “怎么了?跟我说说?” 男人的声音格外的低沉,染着一丝餍足的沙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小锦儿今日似乎格外的主动,主动的过了头。 对于这种主动,谢知晏自然是乐意接受的,只是渐渐的,他觉得事情有一丝的不对劲儿。 云锦却不说话,勾着他的脖子,抬起身去吻他的唇。 谢知晏被她吻得又勾起了好不容易克制住的火,但最后关头,理智险险战胜了欲望。 他拉着云锦的手,强迫两人分开,稍稍平稳了气息,才问她:“发生什么事儿了?” 不问却还好,分开后,谢知晏才看清,云锦眼眶红了。 失落又委屈,像是被抛弃的小猫。 他心疼坏了。 “到底是怎么了?跟我说说,锦儿,我见不得你哭,心里难受,不信你摸摸。” 他说着,真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难受不难受,云锦倒是没感觉出来,但那颗砰砰跳的心脏,她结结实实的感受到了。 “念念软声叫我小嫂嫂的时候,我心都化了。” “从前我就在想,若我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一定会让他成为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可是……”云锦慢慢说着,脸上不由得挂上了幸福的笑,可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晏哥哥,我昨日回来的路上,去了一趟医馆。” 谢知晏听着听着,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当初韩笠没说的话,她最终还是知道了。 “锦儿,我……” 谢知晏刚想说什么。 云锦却喃喃着,道:“大夫说,我很难再成为一个母亲了。” 在紫荆关时,她冬日没像样的鞋,只能穿着草鞋在铺子后厨做工,再加上这几年在战场上,在北漠受的伤,能捡回一条命来,于她而言,都是极大的幸事了。 第166章 大结局(上) 她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晏哥哥,我看到念念的时候,总是会想,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他(她)会不会像念念一样,生的粉雕玉琢,她是像你一些,还是更像我。” 云锦说着说着,声音逐渐的,变低了。 他应该也很渴望有一个孩子吧。 云锦心中越发的沉闷。 他们之间…… “不许想。”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谢知晏蓦的制止了她的想法。 他将她捞起来,裹上薄毯抱在怀里,落下了床帐,随后叫来了下人添水。 “锦儿,你体谅体谅我,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拐到手,你总不能那么狠心的,把我抛弃了吧。” 他的声音闷闷的,抱着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没……”云锦浑身没什么力气,脑子也混混沌沌的,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的想要解释。 男人却仍执着的,诚恳的,恳求道:“所以能不能别抛下我。” “念念那么可爱,你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云锦问他。 谢知晏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云锦以为他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时。 他却开口了,“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我会爱自己的孩子的前提,是爱孩子的母亲,若孩子的母亲不是你,他来到这世上八成会受苦的。” 谢知晏思忖着,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一个字都砸在了云锦的心坎儿上。 男人却觉得这样说还不够似的,又道:“锦儿,我听父亲和母亲说,孩子是上天赏赐下来的礼物,既然是礼物,想必是不能强求的,更何况……大夫又没说一定不可能。” 谢知晏忽然起身,连带着将云锦也一同抱了起来,一步步往屏风后的浴桶边走去。 温和的水流包裹全身,云锦整个人都舒坦不少。 男人一只手搭在浴桶边,轻声在她耳边道:“锦儿,为夫会努力的。”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说的“努力”是什么,云锦迅速闭上了眼睛,不想在此听他说这些浑话。 男人却不依不饶的,总要逗她。 云锦忍无可忍,抬手捂住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知,知道了,你不许说话了。” 手心覆在唇上,谢知晏微微勾起唇瓣,眯起眸子,缓缓点了点头,分明是在勾引她! 云锦后悔刚刚的担心了,她真是平白的担心什么呢。 半晌,水面上荡起粼粼的波光。 月色正好。 翌日。 不出所料的,云锦起身时,已日上三竿。 谢母和三叔母本是差了两拨人来叫云锦,但都被谢知晏给挡了回去。 一来一回的,她们自也心照不宣,只差人传了话,待云锦醒了,自差人去厨房说一声。 云锦打开房门时,外面阳光正好。 丹阳郡的要比皇城暖上许多,云锦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院中的谢知晏。 男人正认真地煮茶,斩星站在他身边,背上仍是那把重剑。 云锦浅浅一笑,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生活,终于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 不过,这样的宁静终究只是暂时的。 很快,便被打破。 埋伏在雷老将军府外那群来路不明的人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在某日夜里,这群胆大包天的贼人悄然闯进了将军府,而后不出所料的,被擒住了。 “老将军说那群人都是死士,咬死了一个字儿都不说,走投无路直接服毒自尽了。” 浮荼将自镇南关传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讲给了云锦听。 “咔,咔咔。” 价值不菲的瓷杯在女子手中一寸寸的开裂。 谢知晏意识到的瞬间,赶紧伸出手,将她手里的茶盏给解救了出来。 云锦回过神,看了眼自己微红的手,眸中划过冷芒。 雷老将军是她的底线,这些人却三番五次的不肯罢休,这一次他们提前有了防范,可下一次呢,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若他们疏忽了一次,结果又会是什么。 “晏哥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终于,云锦下定了决心。 “去哪儿,我们一起。”谢知晏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罕见地,云锦摇了摇头,“皇帝不捉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 只要那皇位还在,无论如何,皇帝都会想方设法的抓她,永绝后患。 “晏哥哥,我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不能将谢家牵扯进去,更何况,如今,谢家需要你。” 谢知晏沉默片刻。 却在这时,亭外传来了谢承安疏朗的声音,“谢家虽不愿参与朝堂党争,但还不没到避世怕事的地步,更何况你是阿宴喜欢的人,那便是我谢家的人,谢家的人受了欺负、担了委屈,我们还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道声音响起,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承安手中拿着一卷书,正往这边走,临至近前,又道:“无意听到了你们对话,将军想做什么,大可放手去做,阿宴,你身为男子,怎能让弟媳一人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呢。” “大哥说的对。”谢知晏从善如流接道。 云锦起身,与谢承安行了礼,听他这般说,心中划过一股暖流。 只是……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牵连了谢家……” “谢家历经几朝不倒,多少还是有些本事在的,将军不必担心。” 谢承安这样说,的确还是保守了,谢家身为世家中的一流,岂止是有些本事,分明是有很大的本事。 如此。 在出了年节后,云锦与谢知晏一道,一人一马带着斩星、苓俏等人离开了丹阳郡。 雪落,雪融,花开,花落。 时光匆匆而过。 在丹阳郡度过的这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是云锦自以为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她不必像在裴府那般,尔虞我诈,谢知晏的母亲和三叔母郝氏都待她极好。 谢府中是百年世家,书香门第,府中自然有规矩,然而并不繁缛刻板。 只是她尚有一笔恩怨未曾勾销,这段时光,在闲下来时,每每想起,却还觉得美好。 第二年秋,皇帝莫名其妙的在朝堂上晕厥。 一时间,本就因为通缉云锦之事一直未曾停滞,却又抓不到云锦的一根毫毛而闹得乌烟瘴气的朝堂内外,更加不稳。 然,无论太医如何医诊,终是没法查出病因何来,只能诊断为头疾导致的晕厥。 皇贵妃以及她背后的郑家蠢蠢欲动。 太子一党却仍没有动静。 远在千里之外。 九原郡的军营中。 杀声震天,士兵们个个士气高涨,只待一战。 而地下,一条条密道早在两年前被挖通,一件件精锐的兵器被秘密在此打造。 云锦坐在中军大帐中,右手边是伪装成了他侍卫的谢知晏,只是这伪装实在拙劣,对于两人的关系,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陪他们演下去。 至于这左手边,坐着的正是九原郡的守将——白存孝。 白存孝原是自紫荆关雷老将军麾下副将,后来在云锦成名后,两人不打不相识,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再后来,便是那场变故,所有与云锦有关之人大半被贬被废,白存孝便是其中之一。 云锦看着手中韩笠辗转寄来的密信,信上除了写小黑小白一切安好,便只剩下了一行字。 自相残杀,嫡子不悲,可。 云锦将掐着密信的一角,将信方靠在烛火边,看着它慢慢变成了灰烬。 她的视线扫视过在场的副将,这里在场的每一位,都是曾与她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她信得过之人,云锦自大椅上起身,重重抱拳,道:“诸位,时机已到,此番,云锦可全仰仗你们了。” “待来日凯旋,云锦定设宴,好酒好肉,犒劳三军!” “我等这辈子就认定将军了,愿为将军效忠!” “愿为将军效忠!” 大帐内,铮铮之音,一声比一声嘹亮,一声比一声坚定,众人同样拜向云锦,便是前路豺狼虎豹,险之又险,亦无一人退却。 翌日。 夜,赵郡郑家家主随手又打开了一份折子。 然而等他刚看清了折子中内容,想要喊人时,一道惶然的声音已自门外传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有,有敌军攻来了!” 郑家主登时攥紧了手中的战帖,那只手狠狠的抖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这战帖混在一堆折子里,根本毫不起眼,谁能看得到!! “奸诈!奸诈!” 郑家主气得一巴掌将折子扣在了桌上。 “敌军多少人?” “将军说,黑黑压压的全是人,根本,根本看不清。” 管家都快哭了,他也没想到这好好的,赵郡竟会被攻城啊。 “老爷,敌军来势汹汹,咱们还是快跑吧。” “哼!慌什么,我赵郡的将士们也不是吃素的,备马,我倒要看看,这些个无耻之徒能有多厉害!” 半月后。 消息再次传到朝中时,赵郡已沦陷,郑家上下三百七十二口,除却家主下落不明外,其余人等尽数被捉。 芸贵妃听闻此事,直接晕死了过去。 然而,此刻她却不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赵郡的陷落就像是一声号角般,早就蛰伏已久的人们纷纷做出了回应。 一时间,大殷境内,无数州郡在一夕之间宣告: 芸贵妃祸乱朝纲,企图夺权篡位,那说书先生传唱的,便是贵妃将要篡位之事。 皇室危难,作为大殷的臣子,理应匡扶社稷,以清君侧! 转瞬之间,皇贵妃成了众矢之的。 自秋季始,紧接着,云锦的真实身份也经过丹阳郡谢氏一族及与谢氏相关文人的笔墨,传遍了整个大殷,文人的笔杆子不愧是软刀子,挥笔泼毫间,云锦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便是要多惨就有多惨,要多波澜壮阔就有多波澜壮阔。 一时间,上至士人,下至百姓,大都偏向了云锦。 顺理成章的,云锦的曾经的挚友、旧部一路上未遭遇多少抵抗,便兵临皇城之下。 那是隔年的夏初。 京畿大军毫无预兆的投降,给了卧病在床的皇帝与几乎绝望的准备逃跑的云贵妃当头一棒。 京城孤立无援,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云锦立于战车之上,看着高耸坚固的城墙,原本在盘算,完全打开这座城门要耗费多少时间,只是还没等她盘算完,号称天下最坚固的大殷皇城的城门竟被人从里面打开。 除却士兵,城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 云锦定睛一看,倒是颇为惊讶。 身前的士兵以刀剑相向,虎视眈眈的盯着这道人影。 云锦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动手。 而后,她缓步走下战车来到阵前。 两人相隔一仗之遥。 这个距离,能确保云锦不会被城内或许会埋伏的暗箭所伤。 四目相对,遥遥相望,已是许久未见。 “皇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这一次,男子并未再自称“吾”,而自称了“我”。 他仍是笑着,与出现时一样,仿佛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却在这时候打开了皇城的大门。 “太子殿下。” 一如初见,云锦仍是这般称他。 紧接着,问他,道:“为何要打开城门?” 李衍似乎是才想这个问题一般,歪了歪脑袋,转而轻松笑道:“迎皇姐入城,或是,与皇姐再谈一笔交易。” 无论云锦是什么态度,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口一个皇姐地叫着。 云锦抬眸瞧着他,“殿下不妨说来听听。” “待父皇驾崩,不要将他与我母后合葬。” 依照大殷的历代律法规制,皇帝与皇后生同衾、死同穴,这是大殷几代都不变的规矩。 “皇姐,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至于我自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像是一页薄薄的纸般,轻飘飘的,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云锦思忖片刻,微微点头:“好,我答应你。” 话落,太子让出一条路来,躬身,朗声道:“恭迎皇姐回京。” 云锦挥了挥手,待到先头部队入了城,确认安全后,才带着亲卫数千精锐进入皇城。 偌大的皇宫内早就乱了套。 宫人们趁乱裹挟着珠宝细软,在廊下横冲直撞,再也没了往日的谨小慎微。 至于芸贵妃与大殷帝。 殿内。 大殷帝脸色惨白如纸,申公公倒是个忠心的,到这时还不死心,要带着大殷帝一起逃离。 “父皇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167章 算账 悠长熟悉的女声自外殿传来。 守在殿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一步步往后退着,而在他们的脖子上,各架着一把横刀。 申公公惶惶然扶着皇帝。 反观大殷帝,病白的眉宇凄苦地怂拉着,皇袍松松款款的罩在他身上,那般的不合适。 “朕,咳咳,朕不是你父皇!” “乱臣贼子!朕要杀了你咳咳咳!” 怒骂过后,是惊天动地的咳嗽,这一咳倒是不要紧,皇帝只觉得头痛更甚。 云锦却并不生气,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苓俏、浮荼会意,手下刀柄拧动,直接抹了那两太监的脖子。 鲜血飙溅,染红了养心殿的门槛、明窗。 皇帝心中大骇,直指着云锦,手指颤抖,“你!你竟敢!” 云锦不做理会,转头走到桌边,从怀里拿出了一道空白的圣旨,铺平放在桌上,低头拢过衣袖,拿起墨条,细细的研磨着,“这么多年了,父皇心中从没有一分愧疚吗?” “只因一句无稽之谈,你们就可以将我抛弃,还有华阳,相比于她,我更恨的是你们,她锦衣玉食了小半生,最终也不过是你手中一个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可母妃很爱她,为了她,甚至不惜将我送入北漠。” “父皇啊,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最无辜的样子,你稳稳地坐在高处,居高临下,看着我们在泥潭里苦苦挣扎,皇位、权利,就那么重要吗?” 墨条的擦动戛然而止,她伸手,拿起了笔架上的御笔。 到了这时候,皇帝终于是有心思听听云锦在说什么了,云锦的话,句句诛心,大殷帝像是瞬间又苍老了十几岁,整个人自内而外透着死气,许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又或许是他不想这样死去。 大殷帝忽然呼吸急促,怔怔道:“锦儿,父皇,父皇没有办法,朕是皇帝,你不站在朕的立场上,又怎会知道这其中的酸楚,朕这么做,都是为了大殷,华阳嫁入北漠,是为了大殷的和平,她会得后世万民歌颂,而你,锦儿,答应父皇,撤兵吧,父皇保证不再追究今日的事情,好不好?” “呵哈哈哈哈!” 撤兵云锦放肆的笑出了声来,多可笑啊,他现在竟还有这种妄想。 “父皇,儿臣不是你的孝子贤孙,想要我撤兵,也要问问门外的将士们答不答应,他们可都是被你和贵妃联合,无故遭贬的人啊,父皇刚刚不是说我不了解你的酸楚吗?” “那好啊,那就请父皇传位于我,如此,我便也能与您感同身受了。” 云锦递出了御笔,送到了皇帝面前。 大殷帝恍然看向她,却迟迟不肯接过那根御笔。 “朕还没死,朕才是大殷的皇帝,你想要这皇位,休想!” 他忽然发了疯,一把打掉了云锦手中的御笔,披头散发的冲云锦怒吼着。 “就算朕死了,还有太子,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继承朕的皇位!” “父皇,您可不要拿儿臣做挡箭牌,我对这皇位没兴趣。” 又一道声音自外殿传来,话落时,那人施施然踏过门槛。 “皇姐,可否让我跟父皇说两句?” 太子李衍看向云锦。 云锦点了点头,转身靠在了桌边,留下了空间给这对父子。 “衍儿?你怎么会……” 皇帝看向李衍时,脸色一缓,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李衍没拐弯抹角,一句话戳破了皇帝最后的幻想,“父皇,城门是我开的,皇姐也是我亲自迎进城的。” “你说什么?!” 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太子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等蠢事!你以为你投降,这孽障就会放过你?!” “父皇当真把我当做太子了?” 罕见的,李衍终于露出了性格中除了波澜不惊的另一面,他第一次忤逆面前这位父皇。 “儿臣自小最尊敬钦佩您,儿臣觉得您无所不能,儿臣以为父皇和母后是这世上最恩爱的夫妻,衍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可这幸福是父皇亲手打破的,母后究竟犯了什么错,她那么爱您,您却忌惮于她,忌惮外祖父一家,借着将我立为皇储的由头,让她不得不甘愿去死。” 说着说着,李衍脸上的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却不是为了眼前这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而是他的母后。 “父皇,就算是死,母后也从未怪过您,还是后来有嬷嬷告诉儿臣,母后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儿臣千万不要记恨您,她说您只是一时间被人迷了心智,只要日后我尽心辅佐父皇,助您铲除奸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母后错了,父皇不是被什么人迷了心智,父皇是被权利蒙了心,瞎了眼,身边的至亲至爱,一个都看不到了!” “啪!” 清脆的把掌声响起,李衍被半边脸被打歪到了一边。 一丝血迹顺着唇瓣渗出。 他抵了抵腮,抬手,拂去脸上的发丝,又看向大殷帝,却闷闷的笑了。 笑的几分疯,几分癫。 “父皇打的好,儿臣的确大逆不道,这一巴掌,儿臣受了。” “你……” 大殷帝忽然慌了,他的瞳孔中,映射出了太子嘲讽的脸,冷清的眸子。 方才太子眼中分明还有挣扎,痛苦,如今这些都一点点的消弭。 “衍儿,你是太子!你是太子!父皇让你继位!父皇让你继位好不好!” 大殷帝一字一字的喃喃着,扑到地上捡起了那方才被他扫落的御笔,疾步扑向了云锦身后的御桌,想要将云锦挥开,然而,就在这时,太子忽然捂着心口,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砖石。 云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猝不及防,顾不得其他,她快步来到太子面前,在他倒下时,将人从背后扶住,她蹙眉,“你这是” 李衍倒在了云锦怀中,两条腿伸着,眸中倒映着云锦的影子,明明痛苦的说不出话来,眼中却噙着释然笑,“皇,皇姐,我,我不会阻碍你的,我……要,要去陪母后了。” “啧。” 云锦重重地啧了一声,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第168章 诏书应有尽有 “韩笠,进来救人!” “来了!” 为防止大殷帝还没写下禅位诏书就归西,云锦早早就叫了韩笠来,一直守在殿外。 这会儿韩笠三步并作两步进来,打眼一瞧。 皇帝好好站着,云锦也没问题,好家伙,倒是太子先躺下了。 “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话虽这样说,云锦的脸色却实在不好看。 李衍就即便是太子,对她有那么一点儿的威胁,但只要禅位诏书一下,太子被废,李衍对她的威胁便会减轻许多,更重要的是,因为和尚的话,和尚说,她杀父,杀母,杀手足,所以太子不能死。 这边,韩笠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叫来两人,便将李衍抬了出去,将养心殿内殿留给了云锦和大殷帝。 韩笠的出现,虽是短短的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却足够让大殷帝想明白所有的关窍。 “他也是你的人?” “他是晏哥哥的好友,你想的没错,就是本该被你一瓶化尸水化的无影无踪的谢知晏。” “父皇,他是我爱的人,偏偏,你总是再伤害所有出现在我身边的人。” “不过现在好了,太子不会再可以继承皇位了,只要你写下诏书,儿臣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 “你休想!” 皇帝铁了心与云锦对着干,又将笔一摔,顺带着将那桌上的空白诏书一成了两半。 云锦不慌不忙的从袖子里又拿出了三份。 “父皇,别生气,我这里还有的是,随便你撕。” “你如此行径,就不怕史书留名,遭后世唾骂吗!!” “哈。”云锦笑了一声,“父皇问的这话,从前还有一人也问过我,你知道他是谁吗?” 大殷帝自然没兴趣知道。 但云锦还是自顾自说着。 “他是北漠的老可汗,那天我见到他时,老可汗已病入膏肓,不过,他比你要惨一些,扔在床上,无人照看,对了,他的儿子与他死在了同一天,是我亲手了结了他们,父皇,那时候他浑身上下已经发臭了。” “哦!我怎么忘了,那天,也是我逼着他写下了那封信,传入了京中,让你们都以为我死了。”云锦越说越兴奋,脸上的笑根本压抑不住,心中积压已久的郁闷烦躁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纾解。 她看着大殷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却分毫没有血脉相连的心软。 也许是失望攒够了,透了,也许,她本就是个冷血冷情之人。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父皇,你的那些御史大夫们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那些反抗的武将尽数被镇压,如今这皇城内外都是我的人,你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吗?别天真了,没有援兵,也再不会有援兵,所以啊……” “你若写下诏书,我作为臣子的最后一点儿忠孝,便为你风光大葬,可若你仍执迷不悟,你也看到韩笠了吧,他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的头痛不止,也能吊着你的命,让你在这深宫中,死生不能。” “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朕……咳咳咳……!!!” 大殷帝痛苦的捂着剧痛无比的脑袋,将桌上的一干物什尽数扫落在地,砚台折子尽数砸落在地。 申公公忽然跪在地上,以膝盖前行数步,跪在了云锦面前。 “将军,云将军,陛下,陛下就算千错万错,可他始终是你的父皇啊,你身体里始终流着他的血,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因为陛下,你才来到了这世上,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同陛下好好说呢。” “就当是奴才求您,求您开恩,不要再逼陛下了。” 申公公一遍一遍的磕着头。 云锦歪了歪脑袋,满脸的不解,随后便将一本折子扔在了申公公面前。 “这是什么?” 申公公此刻已磕脑袋上的头破血流,如今乍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本折子。 他愣神片刻,还是将其从地上捡起来。 身为皇朝大公公,他是识字的。 可上面的内容,却让申公公怎么也不敢相信。 “不可能,这不可能。” 云锦一字一顿的,戳破了申公公最后一点儿幻想,“你这相好原本到了年纪,该出宫去了,可咱们这位陛下,早就知道了你与她之间的那点儿事儿,担心你将什么事情告诉了她,又怎会什么都不做放这么一个祸患离开。” 云锦点到为止,剩下的自不必多说,申公公早年时,喜欢上了一个宫女。 据知情人说,这宫女本来是不愿意与申公公有关系的,可架不住申公公跟在皇帝身边,她又因为性子弱,在宫中总是被人各种欺负了去,实在没办法,便半推半就着做了申公公的相好。 后来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她终于得了自由,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就要离开。 哪成想人还没到宫门口,皇帝就将人给抓起来,投到了井里。 这一切,直至今日,申公公才知情。 他死死地捏着那本折子,满脸悲怆的望向大殷帝,大悲:“陛下,陛下啊!” 犹如日薄西山最后的残喘,申公公对着云锦磕了一个头,转头,又对着皇帝磕了一个头。 “陛下,你于老奴有恩,可,您为何要如何狠毒啊!” 申公公从地上站起来,他佝偻了一辈子的腰,终于完全直起来。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只见申公公忽的调转了方向,奔着一旁的柱子就撞了过去。 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掌了一辈子宫闱内事的公公,满头鲜血,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从柱子上滑下来,瞪着眼睛,看向的,却是那殿外的光亮。 云锦心中未免唏嘘,却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一切的祸端,都是面前这位皇帝。 “陛下,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好受吧?” 云锦看向大殷帝。 就在这会儿功夫,外面又传来了声音。 半晌,一道男子的声音自外面响起,“锦儿,人找到了。” “晏哥哥?” 听到了谢知晏的声音,云锦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谢知晏踏过门槛,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斩星,斩星手下正拎着一个宫女。 不,确切的说,是一个“气质非比寻常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