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云锦手腕晃悠一下,躲过了男人伸过来的手。
朦胧抬眸时,却正与他四目相对。
酒盏轻晃。
池子里沾了酒的鱼儿越出了水面,再度潜入水深处。
谢知晏成功扣住了云锦握着杯盏的那只手腕。
微凉的指尖,顺着脉搏,传递着不属于彼此的温度,心跳不止。
谢知晏的眸子里倒映着的,全然都是她的身影。
云锦眨了眨眼睛,酒意清醒了三分。
“谢……谢知晏……”
像是白色羽毛拂过心尖般,云锦的声音轻轻的,在谢知晏的心中泛起了涟漪。
这声低唤,唤的男子回过了神。
他的手臂缓而向上,取过了她握在手心的酒盏。
待到两人坐稳了身子。
气氛却陷入了沉默。
“我……”(“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感应似的,看向对方。
云锦很快撇过头去,刻意不去注视着他那双多情的墨眸。
“小锦儿,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谢知晏的声音染了几分严肃的味道,云锦虽醉了酒,还是很快便听出来了。
“嗯。”
她应了一声,仍有醉意。
虽尝不出这酒是什么滋味儿,不过鼻息间的醇香还是能闻出来的。
云锦庆幸,自己失去的不是嗅觉。
“韩笠在一本古医书上看到了一个方子,能将你全然医好,只是……”
云锦正听着,拱门外却传过来一阵声音。
“大人,宫中的侯公公来了。”
谢知晏眉心一蹙,“他来干什么?”
侯公公是芸贵妃身边的人,这事儿人尽皆知。
而今宫门将要落锁了,他却正赶上这时候来了。
云锦晃悠悠起身,苓俏刚想上前扶着她,云锦便已挥了挥手,站稳当了。
“你,去见他们吧,我先走……走了。”
云锦又摆了摆手,这会儿让苓俏搀着,转身往远走。
可还未走两步,袖子便被人拽住。
“你去哪儿?”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上去分外的急切。
云锦垂眸看了眼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向前拽了拽,想要挣脱开,可男人攥得很紧。
“放开我。”
她的声音有些冷了。
“晏哥哥,你打不过我。”
谢知晏快被她的话给气笑了,“想跟我打架,改日,奉陪到底。”
“但是今日不行,我和他们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闻听此言,云锦袖下的手轻颤了颤。
谢知晏不肯给她误解的机会,紧接着便道:“我与他们说了什么,你不妨跟来听听。”
“锦儿,我虽算不得好人,但就像你说的,也做得正行得端。”
“若你听了,仍是觉得我与他们蛇鼠一窝,大可一刀了结了我。”
“有半分吭声,我谢知晏的名字日后便倒过来写。”
男人的声音真切又诚恳,不难听得出急着解释的味道。
云锦的手逐渐松下来,转过身去看他。
四目相对,他不躲不避,全然任由着她打量着。
只差在脸上刻上四个大字:问心无愧了。
“大人,小的看侯公公掀开车帘子时,里面似乎还坐着一个着黑衣之人。”
“虽未看得真切,但那一搭眼,脚上是一双绣鞋,许是名女子。”
小厮的话音合时宜的传过来。
“女子?”
云锦来了兴趣儿。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芸贵妃亲自来了,还是什么别的人。
谢知晏将她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下一刻,便松开了她的手,扬声道。
“将他们带去前堂喝茶。”
……
前堂屋。
“侯公公怎么得空来谢某这儿了?”
谢知晏一进了前堂屋,侯公公便立刻起身,甩了甩浮尘。
“老奴见过谢大人了。”
“府中的茶可还合口?”
谢知晏挥了挥手,示意公公不必多礼。
“谢大人府上的,自然是好茶。”
“素闻贵妃身边的侯公公八面玲珑,从前虽见过面,却未能说上几句话。”
谢知晏珊瑚色的唇瓣微微翘起,“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三两句话一下去,却只听出来了随意寒暄,不见多少奉承之意。
侯公公听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心中对谢知晏愈发的满意了。
话至于此,谢知晏的视线才落在那着一袭黑衣兜帽的女子身上。
“这位是……”
侯公公自始至终都未曾坐下,见谢知晏终于问了,才刚要介绍。
下一刻,却见那戴着斗笠的女子从梨花雕纹的椅子上起身,
抬手摘下了头上的黑色兜帽。
兜帽下的那张脸完全露出来时,掩在屏风后的云锦瞬间凝眸,攥紧了拳头。
那是一张与她的脸完全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这女子看上去更加的纤弱。
仍是我见犹怜的那一副。
屏风后,云锦的视线直直的落下,虽模糊了几许,却也瞧得真切。
一瞬之间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谢知晏在看到华阳公主时,神色没什么变化。
甚至可以说是淡漠。
那是看一个不相关的人的眼神。
即便,面前这位华阳公主长着一张与云锦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谢指挥使,初次见面,本公主是当今陛下的第三位公主,华阳公主。”
“原来是那位远嫁北漠的华阳公主。”
谢知晏似笑非笑,听她说完,也没有要站起身行礼的意思。
见他如此,华阳心中有些不舒服。
面上却未曾表现出来。
华阳端坐下来,望着面前俊美邪肆的男子,眸中划过一瞬的贪恋。
“你今日见到本公主,似乎并不惊讶。”
“公主说笑了,谢某身为朝中官员,是为陛下做事,为朝廷做事。”
“至于公主如何,与谢某有何干系呢。”
谢知晏此言,一语双关,既撇清了两人之间所有可能的关系,又让华阳挑不出半分的毛病来。
至多,也只能让人觉得谢知晏生性冷漠。
此刻,华阳便是这么觉得的。
一来一回之下,华阳看向谢知晏的目光却更多了几分兴味儿。
隔着单面绣锦的屏风,云锦将李宛宜脸上的占有欲看的真切。
无声的,云锦的笑容格外的讽刺。
李宛宜还真是她的冤家,凡是在她云锦身边的,
不管是人,还是物,她都想横插一脚,抢到她身边去。
“谢大人可真活得通透。”
华阳哂笑了一声,对侯公公使了个眼色。
侯公公即刻会意,躬身请道:“不知谢大人可否暂且屏退左右?”
谢知晏看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斩星,又看了看门口侍候的丫鬟小厮们。
敛眸一笑,“都下去。”
斩星有些震惊,没想到大人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那块屏风,那里正是云锦所在的地方。
因着这一茬,所以斩星的动作慢了一步。
华阳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隐约的,却没看到什么。
就在她将要开口问询之际。
谢知晏率先一步开了口。
“斩星,下去。”
“……是。”
斩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犯了错,没敢再说什么,收回视线,麻利了离开了。
这会儿偌大的前堂屋里只剩下谢知晏和华阳两人。
自然,未曾算上云锦。
“如今没人了,公主想说什么?”
“谢大人是聪明人,今日我不惜暴露身份前来,就是想与大人做一笔交易的。”
“哦?”谢知晏挑了挑眉,仿佛来了兴趣儿,“不妨说来听听?”
见状,华阳也真不藏着掖着。
“大人如今尚未曾娶妻纳妾,想来还未曾在这京中遇到心仪的女子。”
“自然,您坐到如今这位置,该也不是拘泥于小情小爱之人。”
“这京中大家族间联姻之事不胜枚举,不知谢指挥使可有意同本公主共成一段佳话?”
屏风后,云锦闭了闭眼睛。
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李宛宜还真是将自己的婚姻当做了筹码,仗着自己是公主,便想要故技重施呢。
谢知晏沉默片刻,似乎是在认真的思考其中利弊。
华阳以为他是心动了,便想着加把火。
“你大可放心,若此事能成,无论是母妃,还是本公主,都不会亏待了大人。”
“日后只要指挥使你有需要,我们自当成人之美。”
谢知晏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公主是偷偷自北漠回来的吧?”
华阳面上一僵,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
“谢大人无需操心这些事,若你能答应,此事自然不会有人诟病的。”
“况且……我虽已嫁过人,但若娶了我,于大人的前程身家而言,绝不吃亏。”
“的确如此,毕竟你可是贵妃娘娘最为宠爱的公主。”
“若我娶了你,贵妃娘娘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定然会对我全力相帮。”
谢知晏一字一句的,当着华阳公主的面分析着其中的利弊。
李宛宜预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但下意识的以为这是谢知晏一贯的行事风格罢了。
却未曾想到,男人下一句话,直接撕掉了这最后一层遮羞布。
“可我有手有脚,何须你相帮?”
“你……”
“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公主,既然不喜欢,又为何要娶?”
谢知晏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股脑儿的,险些将人给气了个好歹。
云锦只看到华阳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显然自小到大,从未被人这样当面说过。
便是去了北漠,那些人当她是大殷的公主,也该从未那般不好地对待于她。
如今谢知晏这样不给她面子,她自然是一下受不了了。
云锦的心情莫名好了,脑海中回荡着的,也都是谢知晏方才那一句话。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裴望慈,谢府不是裴家。
谢知晏也从来不需要靠裙带关系在朝堂中站稳脚跟。
这边,华阳吃了瘪,奇差的脸色过了好半晌才稍稍有缓和。
她还不死心,这一次出口之言,却带了刺儿。
“大人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每一任指挥使在这位置上都坐不了多久。”
“那是因为我父皇利用北府卫,却又忌惮于北府卫几乎滔天的权利。”
“所以他要频繁的更换坐在这指挥使位置上的人。”
“你现下还是朝中重臣,可有哪一日,父皇觉得你逾了矩,想让你消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华阳说着,忽然正色起来,整个人也变得十分自信。
“可若你娶了我,有我母妃的相帮,你仍能坐稳指挥使的位置。”
谢知晏靠在椅子上,微微眯起眸子,笑容间,多了几分危险。
“公主是在要挟我?”
男人周遭的气势让华阳有些害怕,可一想到她是堂堂公主。
便瞬间又有了底气。
扬起下巴,道:“谢大人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你是男子,一时间不愿接受,不愿让我相帮,我可以理解。”
华阳像是她的母妃芸贵妃一样,整个人由内而外的,不经意间透露出高人一等的感觉来。
让人见了便十分的不舒服。
说到此处,她话音一转,语气也变得更加狠薄了些。
“指挥使的确有魄力,也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真正厉害的男子,但你要面子,也该有个度。”
“若是这面子让你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可就得不偿失了。”
“呵。”
谢知晏冷笑一声。
“公主将谢某当成什么人了。”
“谢某生于丹阳郡谢氏,父母亲自小就告诉我,为人当知廉耻,明事理。”
“做了这指挥使,谢某自会履责,若陛下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那谢某解甲归田,回到丹阳郡,又有何妨?”
谢知晏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的看重权势,反而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态度。
这是华阳公主未曾想到过的。
没了权势的桎梏,便失去了筹码,这让一向将权势地位奉为圭臬的华阳一时语塞。
却是在这会儿的功夫,谢知晏的眸子瞥向了那扇屏风后。
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
“公主,方才你说我没有心上人?”
“是,是啊。”
华阳公主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的强烈。
果然,谢知晏下一刻便道:“谢某并非没有心上人,只是那人被人伤了心……”
“如今不敢轻易地将感情许诺给我罢了。”
谈及此,谢知晏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懊恼之色,很快又变得柔和。
“不过我相信,烂掉的脓疮只要好好养护,自然会慢慢脱落,消失不见。”
“假以时日,谢某心悦的女子,定会成为我此生唯一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