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渐渐流露出凝重的气息。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敢这么跟谢知晏说话的,在这京城的地界儿上,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王府尹等人已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了。
然而预想之中的剑拔弩张并未发生。
谢知晏仍是和颜悦色的,看不出半分的不愉来。
“还真让云将军给猜着了,谢某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一桩事,不过……”
说到这里,谢知晏故意顿了顿,得见京师府众人都绷紧了神经,这才说道:
“不过此事倒可容后再议,反倒是眼下这桩杀人案,我听着……”
“人证物证似是都全了?”
谢知晏看向堂上那如坐针毡的王府尹。
还未见有什么表态,王府尹已遭不住这般的注目,心思急转之下,竟是改口了。
“是是,人证物证都已全了,只差签字画押了。”
这后半句,王府尹费了好大的一番力气才终于是说了出来。
“哦。”
谢知晏了然的点了点头,轻松笑道:“谢某只是问问。”
王府尹:“……”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外面还有百姓眼睁睁看着,人证物证俱在,仵作也已验尸。
王府尹看向主簿,挥了挥手,“签字画押。”
“慢着。”裴望慈忽然开口。
“本官乃是当朝鸿胪寺丞,此事虽认证物证俱全,但尚有蹊跷,况且我母亲失踪一事,并无证据表明便是我所为。”
“王大人,你身为京师府府尹,在这公堂之上,竟只听信一面之词,就要让本官画押认罪,可是太过草率了些?”
“本官……”
王府尹还来不及辩解什么,便又听裴望慈扬声道:
“若我大殷的官府都像府尹这般断案,那岂不是要产生无数的冤假错案?!”
此言一出,不明就里的百姓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有说裴望慈是被冤枉的,亦有人坚持认为,此事就是裴望慈干的。
却在一时之间,丢的是京师府的脸面,是王府尹的脸面。
王府尹自然是不干了,扬手一拍惊堂木,落下时却分明降了声音。
“裴寺丞,你休要污蔑本官,本官身为京官,自然是会秉公办案。”
云锦在一旁听着,不由捂脸。
她便是知道这王府尹是个墙头草,最是重视自己的利益。
哪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往哪边倒。
这样的人,听了她的话,自然也会听裴望慈的话。
“既如此,那这罪名,我不认。”
“你说什么?”王府尹不敢置信。
裴望慈抬眸,莲花眸望向云锦,转而眸中忽然多了几分苦涩。
“阿锦,有些话我本不欲在这朝堂之上讲明。”
他像是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般,言语间尽是悲伤犹豫,却又很快化作了决绝。
“可如今你要为了一个外男置我于这般境地,即便我心中对你仍有万般情意,而今也实在无法忍受你为了一个男子将我如此这般作践!”
裴望慈一介文人,生的眉清目秀,再加上那张儒秀的脸上。
那双仿佛蕴含着无限悲悯的莲花眸。
这换做是谁看了,都觉得这文弱的书生,清廉的寺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外男?什么外男?”
“竟还有这等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就说,裴寺丞可是皇城四大公子之一啊,怎会做出那等事!”
“定是这女子生出了异心,蓄意构陷,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百姓的声音嘈杂入耳,却在这时候大都转了风向,变成了于云锦不利的声音。
王府尹没想到还能听到如此出离了方圆的消息。
他赶紧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锦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在裴望慈看过来时,不躲不避的回望了过去。
两人隔空,静默无声的交锋了数个回合。
裴望慈那眼神分明是想让她服软。
只是……
她云锦的字典里就没有服软这两个字。
“阿锦,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毕竟是你的丈夫,就算你……如此,我还是不愿眼睁睁看着你名声败坏。”
他像是个大度的圣人一般,身上仿佛披着金光。
却分明是那先背叛之人,竟还敢在这儿臭不要脸地构陷于她。
云锦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站的笔挺端正。
“裴望慈,遇见你之前,我云锦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无耻之人。”
“你也算是让本将军长见识了。”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为了一个外男才构陷于你,你又有何证据啊。”
见云锦如此油盐不进的模样,裴望慈终于是伤心了一般。
面上痛苦之色更甚,“阿锦,既如此,你就不要怪我了。”
说完,他抬起头,看向王府尹,大声道:
“还请府尹派人去清风小巷第三家,那里就关着,那男子!”
此言一出,人还未至,便像是证据确凿了一般,众人一片哗然。
纷纷都在对着云锦指指点点。
这一刻,在他们眼中的云锦,只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
可他们全然忘了,当初是谁拼尽性命抵挡北漠的入侵,伤痕累累。
谩骂指责的声音一度盖过了辩驳的声音,潮水一般,涌入公堂之内。
云锦神色未变,只站在那儿,视线流转时却与男人的视线交错。
谢知晏的视线也从未落在那些指指点点的百姓身上,而是一直注视着云锦。
外面的声音纷繁复杂,这一刻,却都渐渐退去。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那所谓的奸夫、外男到底是谁。
京师府的差役速度就是快,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便从外面带进来个男人。
那男子刚一进公堂,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草民见过府尹大人!”
“抬起头来,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又是如何与云将军认识的,如实招来!”
王府尹又是一拍惊堂木,那男子吓得一个哆嗦。
裴望慈却在一旁道:“府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回,回府尹大人,草民的姓左,名立仲,乃是游走于京城一带的商贾。”
“你是与云将军如何认识的?”
“云,云将军?”
左立仲一脸茫然,左右四下瞧了瞧,忽然一眼瞧见了云锦。
但见左立仲眼睛一亮,膝行了数步来到了云锦面前,当即磕了一个响当当的头。
众人见状那是一头的雾水。
就在此刻,左立仲却是开口了。
“恩人,我记得您,两年前若不是您救我父亲于水火,如今就没有我秀州左家了。”
“你是……左家老爷子的儿子?”
云锦犹疑了片刻,缓缓地道出了这人的来历。
“是,是啊!”左立仲赶紧配合着点头,眼眶忽然红了。
“没想到您还能记得我这么一个小混混。”
“恩人,我何德何能啊!”
左立仲越说越激动,情到深处更是对着云锦连连磕头。
这可是将其他人给看傻眼了。
这什么情况??
王府尹下意识看向裴望慈。
裴望慈脸色发白,整个人都晃悠了一下。
见此情形,王府尹心道:完也。
“阿锦,没想到你早已与他串通好了,上演今日这一出戏,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吧?”
“就为了让我当众难堪?”
“裴望慈,你放屁。”
云锦踏上前一步,长眉冷竖,眉宇间的怒意毫不掩饰。
这滔天的怒意有如实质,在场的众人几乎都能感受得到。
“你心知肚明女子名声有多重要,却还要将这人给带上来污蔑于我!”
“裴望慈,你究竟安得是什么心思?”
面对云锦一声声的诘问,本就心里有鬼的裴望慈,这下更是慌了阵脚。
“我……云锦,这话分明是我该问你,你如此构陷于我,如今又让这男子于堂前如此做派。”
“这前前后后分明都是你的主意吧。”
“等,等等。”
氛围正重时,夹在中间的左立仲弱弱的开口了。
他看向云锦,心虚似的,问道:“您,您原来就是那传闻中的云将军?”
“嗯。”
云锦淡淡的点了点头。
左立仲夸张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又狠狠地磕了一个头。
“将军,对不起,是我被鬼迷了心窍!信了小人的鬼话!”
说着,左立仲在众人震惊不解的目光中,转身指向了裴望慈。
“是他!都是他指使我干的!”
一片静默之中,谢知晏却在这时开口了。
“裴寺丞倒是好手段呐,娶了为我大殷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却要这样对待人家。”
此言一出,众人只觉一阵寒意袭来,那男人分明是在笑,却笑的莫名的渗人。
“本官虽算不得好人,但也做不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云将军,不如你考虑考虑谢某,如何?”
半开玩笑似的,尤其这话是从谢知晏嘴里说出来,在场无人当真。
然而……
裴望慈瞳孔猛缩,莲花眸死死盯着谢知晏。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谢知晏并非是在开玩笑,莫非……
一个骇人的想法在脑海中产生,却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因着,云锦已然开口了。
“谢大人莫同我开这种玩笑了。”
她未曾去看他的眼睛,那眸中的情谊她看的分明,却不敢轻易地去接。
他们之间始终隔着太多的东西,她脑子太乱。
此刻,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眼见这公堂上的话题越跑越偏,王府尹赶紧将其给拉了回来。
“左立仲,你可知在公堂之上胡乱攀咬的后果?”
“回大人,草民自然知道的,便是要打要罚,草民甘愿承受。”
“但云将军是我的恩人,恩将仇报这种事情我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左立仲扬起下巴,忽然像是有了底气一样,身子也不抖了,说话也利索了。
“府尹大人,还请允许我详禀。”
“……你说。”
“事情是这样的,就是这个声音,这个叫裴望慈的人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并未露脸。”
“我们是隔着衣衫屏风相见的。”
“当时我听他说,他家的夫人是个妒妇,又无法开枝散叶,他欲休之,又恐有不妥。”
“所以让草民来装作她那奸夫,于堂前呈供。”
“草民以为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就信了他的鬼话,却没想到,没想到他口中的夫人竟是云将军!”
左立仲的声音愈发的颤抖了,说到最后更是狠狠的瞪向裴望慈。
又对着云锦叩头,一口一个对不起。
“善妒?不能为你裴府开枝散叶?”
“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云锦哈哈大笑。
“裴望慈,亏你想的出来,你若心中有了人,欲与我和离,让本将军让出裴夫人的位置来,大可以同我明说。”
“可你没有,你什么都不说,却要一心置我于将死之地!”
“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云锦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悲怆,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站在京师府外的女子们一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的,仿佛感同身受。
谢知晏放在袖下的手一点点攥紧,别人或许听不出。
他却知道,小锦儿说的,哪里只是今日之事。
裴望慈,他配不上那么好的云锦。
“好,好。”
云锦连连点头,像是终于对他充满了失望般。
在主簿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下,大步走到他面前。
“云,云将军……”
老主簿脸色都吓得白了,以为云锦是要打他,下意识抬笔去挡住。
岂料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倒是手中的笔被夺了去。
老主簿试探性的睁开一只眼睛瞧了瞧,下一刻瞧见那纸上洋洋洒洒的大字时。
瞬间瞪大了一双眼睛!
“休书?!”
此言一出,府尹等人都一脸惊奇的看了过来。
云锦垂眸,下笔不停。
“这,这是要休了裴寺丞?”
老主簿激动的带翻了身后的椅子。
“不可,不可啊,云将军,这世上哪有女子休弃男子这样的说法?”
“那今日便有了!”
云锦此言,掷地有声。
写至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纸笔,将那一纸休夫书拍到了裴望慈面前。
“裴望慈,你记住,今日是我云锦休了你!”
“今昔过后,你我之间,婚丧嫁娶,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