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和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他相信他们一定没事。
可心中这样想,夜影却始终难安。
就在这时,他神色一顿,视线回转,再次定格在了裴夫人的脸上。
……
暗室内。
如今清醒了,谢知晏越看越觉得这地方不对劲儿。
这书房中前段时间应当是住过了人的,且从书架上摆放着的各类书简以及上面的批注来看
——此人应当是个男子。
蘅芜苑的地下暗室内缘何会有个男子?
既是人,又为何不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阳光下,反而在此等阴暗潮湿之地读书。
修长的手指划过架子上的一本本书简,在摸索到第三排第二个格子时,第二本书简刚刚拿起,熟悉的齿轮传动的声音再度在墙壁内响起。
谢知晏看了眼四下,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那本书简之上。
这回他稍微调转了角度,才发现书简下连接着一根极细的,由如蛛丝般的细丝。
书架子后面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截看不到尽头的通道。
谢知晏拿起一卷书,去拦断那根细丝,却没想到那细丝非但没断,反而是他手中的书卷,像是碰到了锋利的刀刃上一般,齐刷刷的从断开,留下十分整齐的断口。
“这东西竟会削铁如泥……”
谢知晏并没时间多做思考,听到齿轮再次转动,出口便将要关闭。
他只得拿了其中几卷书揣入怀中,动作轻缓的抱起云锦,大步朝着出口走去。
然而这暗道就像是迷宫一样,若是不熟悉的人,在这里走上一日也别想走出去。
怀中昏昏沉沉的人幽幽睁开眼睛。
等到彻底清醒了,才发现自己正被谢知晏抱着,浑身上下除了酸疼,便只剩下酸疼。
她现在终于明白,他说会受伤是什么意思了。
记忆回笼,她没中颤声娇,正因为此,昨夜种种感受清晰的不能再清晰。
她从不知道,这事儿竟然是这般的……
这般的不可言说。
云锦的脸越来越热,越来越红,尤其是五感之间,除了水声,尽数被男人的气息占据。
不容忽视。
逾了矩,越了线,她现今不知要如何面对晏哥哥了。
她……还能叫他晏哥哥吗?
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干脆在谢知晏发现她行了之前,云锦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然而兜兜转转了数圈,她悄悄睁开眼睛,看了看墙上谢知晏划下的记号。
“……”
嗯,很好,又回到了原地。
不过……
刚刚兜兜转转的,云锦脑海中已渐渐勾勒出了一点儿雏形。
好熟悉啊。
她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在哪儿呢,究竟是在哪儿……
记忆如画卷,缓慢展开,被遗忘在角落的记忆侵袭,到了如今,变作了彻底的痛苦。
她,想起来了。
那日,裴望慈带她去给裴夫人请安。
就在裴夫人的内室中,她曾远远地见过与这暗道结构相似的一幅画。
不会错的。
“走右边,连着三个,然后往左走,打开一道暗门,再往右,就能出去了。”
云锦缓声开口,在谢知晏看过来的前一刻,揪起身上盖着的衣服,严丝合缝的盖在了脸上。
“呵……”
毫无意外的,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云锦:“……”
干脆继续装睡,她不动了。
不过她的记忆倒是没出错,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最后一道门前。
……
蘅芜苑内。
夜影板着脸走出了塌了一半的屋子,在众人噤若寒蝉般的目光注视中,来到了裴夫人面前。
“你这是要干什么?”
裴望慈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面前。
不过也只挡住了一瞬。
因为下一刻,裴望慈便被毫不留情的拨开了。
夜影生得高大,常年一袭黑衣大袍,胸口的衣襟上绣着大朵大朵的广玉兰纹样。
因着只在暗处杀人,故而浑身的血腥气比一直明面上跟在谢知晏身边的斩星重了不知多少倍。
还未等裴望慈开口,一把横刀便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跟在夜影身后的夜二来了。
“你知道什么?”
夜影开门见山,直白了当的问询着脸色十分不好看的裴夫人。
方才他就见到裴夫人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满目慌乱。、
若不是心中有事,又怎会如此。
夜影显然没有一丁点耐心,见裴夫人不愿说,他这就要动裴望慈。
“住手。”
院子口传来一道声音。
众人下意识望去。
得,回来的这人可不就是裴尚书吗。
“陛下今晨刚将本官传入宫去,你们北府卫便趁本官不在,随意伤人,就不怕本官在陛下面前参你们一个滥用职权之罪?!”
“裴尚书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一道揶揄的男子声音响起,紧随着裴尚书的脚步,出现在这站满了人的院子里。
“你们几个,还不快退下?”
夜影、夜三等人普一见到大人出现,惊喜之余,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麻溜的都退下了。
反倒是刚刚还挺直了腰板,无比硬气的裴尚书,这会儿见到了谢知晏,就像那秋风中的草,一下子枯萎了。
“谢大人。”
“裴尚书。”
两人简简单单的打过了招呼,谢知晏便也来到了众人面前站定。
像是真从外面进来的一样,谢知晏摸了摸下巴,看着这被毁了半扇的房子。
“你们家这是遭了贼了?”
“啊哈哈,倒也不是……只是,只是来了一伙贼人。”
裴尚书显然也是知道些昨夜的内情的,这会儿对上谢知晏的眼睛,一下子就心虚了。
“谢某听说这里住的是云将军?她人呢?”
谢知晏背着手,煞有介事的巡视了一圈,却是连一个人影儿都没看到。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从外面闯了进来,来不及行礼,就冲到了裴夫人身边。
众目睽睽之下,与她窃窃耳语着,将这一干人等都当成了耳旁风。
肉眼可见的,裴夫人的脸色越发的惨白。
谢知晏早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好巧不巧地,他此刻正踱步站在了裴望慈对面。
“谢某认识个大夫,对那方面也颇有建树,不如介绍与你认识认识?”
“谢大人!你!”
到底一贯是个文人,还是个装惯了的阴险的,裴望慈硬憋红了一张脸,也没骂出来。
“你休要跟我开玩笑,下官不需要。”
“哦~理解理解。”
谢知晏一副了然模样,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
这对裴望慈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你退下。”
“站住,回来。”
裴夫人刚要叫那丫鬟离开,下一刻便被谢知晏给叫住了。
裴夫人脸色一僵,硬邦邦道:“谢大人,这是我房中的丫头,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别为难她了。”
“谢某还没问呢,夫人急什么,难不成真有什么猫腻不成?”
“你!”
“开玩笑罢了,你们这一家子人怎么都这么爱当真。”
谢知晏似笑非笑的,虽然看上去随和,但谁都知道,这就是个活阎王。
上一刻还是笑着的,下一刻就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人给抓起来关到诏狱里面去。
甚至,仅仅是怀疑,不需要什么证据。
“我问你,发生何事了?让你如此惊慌没规矩。”
谢知晏开着玩笑,转头便将矛头对准了那丫鬟。
她哪见过这阵仗啊,本就吓得够呛了,这会儿听闻谢知晏问询,更是吓得腿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连连哭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没关系,来人,帮她好好想想。”
谢知晏挥了挥手,眼见便由北府卫的五大三粗的男子便一左一右要将她拖下去。
那丫鬟当即哭也似的嚎道:“是云将军,云将军从暗道里出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然而所有人的关注点却不一样。
谢知晏的目光从众人脸上划过,最终落在了裴尚书身上。
裴尚书也是一脸的懵逼,为防止祸及自己,赶紧问道:“暗道?什么暗道?你说清楚。”
“这里可是裴府,裴尚书连自己的府里有暗道这件事都不知道?”
“还是说,你在诓骗谢某?”
“我,我真不知道啊,谢大人,我要是知道,一早便跟您说了啊。”
裴尚书心里这个苦啊,比吃了苦瓜都要苦。
在大殷,丝挖暗道,要么别被发现,一旦被北府卫发现,再扣上个什么名头,轻则丢了头顶上这个帽子,重了那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不然裴尚书也不会这会儿什么都来不及想,忙着将自己给摘干净了。
“谢某秉公执法,如今云将军幸而是找到了,不如我们先去看看?”
谢知晏问询的看向裴尚书,像是在等他的答复似的。
可显而易见的,容不得裴尚书的拒绝。
临行前,谢知晏特意命人守在后院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去往裴夫人院子的路上。
自始至终,裴望慈连插一句嘴的机会都没有,硬生生成了陪衬。
秋水阁。
这里是裴府仅次于裴尚书的主院外,最好的院子了。
一路上,裴尚书欲言又止,不时地瞥向脸色煞白的元氏,心中觉得越发的不妙了。
在丫鬟的带领下进了院子,云锦早在此等候多时了。
不经意的,她瞥了眼那丫鬟,随后便将目光落在了身形挺拔的男人身上。
这样一瞧着,谢知晏不仅比裴望慈高出了半个头,而且宽肩窄腰,面容也更加神俊,即便……一夜未眠,也丝毫不见疲态,反倒是裴望慈,真是越看越令人觉得无比的厌恶。
不过在谢知晏看过来时,云锦飞速的移开了目光。
刚有了那档子事儿。
根本没法好好的跟他对视。
好在,人前,现今两人正是要维持互不相识的状态,这会儿正是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云将军可否跟在下说说,发生何事了?”
“缘何会出现在裴夫人的院子里?”
谢知晏煞有介事的照例问询着。
云锦也将早就想好了的说辞从善如流的说了出来。
“你血口喷人!”
裴夫人瞬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耗子,激动得吱哇乱叫。
“那这些也是我血口喷人了?”
云锦将谢知晏从暗室中摸出来的几份书卷扔到了地上。
裴尚书哆嗦着,从地上捡起了那书卷,颤抖着手,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越看那是越气,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
“贱妇!贱妇!”
那书卷中的标注别人或许不认得,但裴尚书身为工部尚书,又是春闱的主考官,这书卷就是他平日里看过读过的,自然,与考官们一同出题时,也在所难免,会有这书卷上批注的内容,然而如今他曾标注的内容下,竟又多了一行一行的小字,分明就是另一人的!
这,这上面的字,分明就是有人在温书,他再看不出来,就是瞎了!
过了今年,便是下一场春闱,再过段时日,他便要作为主考官去出题,到时候一旦泄了题,那可是要被腰斩的!
多年来,裴尚书还是第一次在元氏面前这般的硬气,竟直接气得将那书卷甩到了元氏的脸上,“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说!你为何要这样做!”
元氏踉跄着捂着半张脸,跌跌撞撞的后退了两步,脚下一软,忽然跌在了地上。
“老爷,我,我都是为了你啊……”
“住口!本官为官清正,从不徇私枉法。”
说着这话,裴尚书不断瞥向谢知晏,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态度来。
“谢大人,这件事是本官管教不严,可万幸是被及时发现,闯出什么塌天大祸来,您看……”
“那暗道是云将军发现的?”
云锦点了点头。
谢知晏微微一笑,“既如此,那谢某倒想听听将军的想法。”
“谢大人,这不妥吧。”
裴尚书脸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心道,要是真让云锦说了想法,他们可就全完了。
“有何不妥?且不说云将军与你我二人同朝为官,这暗道便是她发现的,如今谢某想听听她的想法,裴尚书是觉得谢某武断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最好。”
谢知晏周身一点点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