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
他亲力亲为的倒好了一碗药,送到了云锦面前。
云锦看也没看,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这下,反倒轮到谢知晏皱眉了,“不苦吗?”
“……还,还好。”
云锦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渍,含糊不清的应答着。
谢知晏深深的吐了一口气,道:“韩笠开的药都是苦的,你的这碗,放了苦果根,寻常人喝了都要苦的将要吐出来,就算再能人,也不会像你这样。”
云锦:“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知晏十分苦恼,他竟什么都没看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是她回来那日。
“我回到裴府的第三日。”
眼见现下已瞒不下去了,云锦只得一五一十地承认了。
她的确慢慢地,失去了味觉,就连内力也十分不稳。
她知道,这身子,终究还是像个破屋子一样,很难再修复好了。
“跟我回府,韩笠医术高明,他定是有办法的。”
谢知晏的话不容置疑。
韩笠口中的,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云锦却摇了摇头,“晏哥哥,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嘛,而且,我还有事情要做。”
“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吗?”
云锦沉默了,半晌,她诚实道:“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只是若最终的结果避免不了要死去的话,她总要将现下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不留下遗憾才好。
“云锦,那我呢?”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仿佛是来自虚无缥缈的,淡淡的一问,却透着莫名的悲伤。
重逢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唤她全名。
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云锦心乱如麻,不知该作何回答。
“晏哥哥,人生不过三万余天,有的长,有的短,你又何必为了我……”
“云锦。”
谢知晏忽然抬起头。
云锦张了张嘴,后面的话渐渐地归于无声,她看着他,却不敢直视他的眸子。
“你从头到尾,从未想过我,是吗?”我在你心中究竟算是什么。
“我……”
“小锦儿,当初是我做错了,我不该与你分开,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有今日这诸多的是非……”谢知晏忽然垂下眸子,整个人从椅子上颓然的滑下,半蹲着,靠在了云锦腿上,像是受了伤的大猫,双手放在云锦膝上,微微蜷着,却没有一点儿的力气。
看他这般模样,云锦有些急了,便要拉他起来。
“这怎么可以怪你,事情又怎么能这样算,你帮了我那么多。”
“小锦儿,我心甘情愿的,我其实……”谢知晏忽然抬起头来,鼓足了勇气,干脆要将心底的话都给挑明了。
“哐当!”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条件反射,云锦即刻站起身,眼神也在瞬间变得无比凌厉。
幸而谢知晏躲得足够快,不然下巴非要被一腿骨给打肿了不可,至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喉结滚动,谢知晏抬头看了眼站起身一脸警惕的女子,从这儿能看到她紧绷着的下巴,以及几乎抿成了一条线的嘴角,无奈的,谢知晏只能将一肚子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嘘。”
云锦一边低下头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挥袖熄灭了屋内的烛火。
室内即刻陷入昏暗之中。
轻巧的脚步声响起,谢知晏耳朵动了动,已有将外面这些不速之客尽数杀干净的心思。
然而下一刻,手便被拉过。
云锦牵着谢知晏的手指,拉着他起身,一步步的往后退去。
“嗖!”
锋利的箭矢划破纸窗,射进了屋里。
云锦抬脚踹翻了桌子,拉着他躲在了桌子后面。
箭矢不断的被订在桌子上,发出铛铛的声音,谢知晏的注意力却全在云锦身上。
“此处躲不了多久,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儿,不然非要被射成筛子。”
云锦瞥向四周,很快便将目光锁定在了一旁桌上武器架子上摆放的鎏金镋上。
她松开了谢知晏的手,趁着箭势减弱的缝隙,便要冲过去拿武器。
然而刚探出一条腿,箭雨蓦然凌厉起来。
“小心。”
谢知晏拉过她的手臂,在箭矢袭来之前,将云锦拽了回来。
惯力之下,云锦直接跌到了谢知晏的臂弯里。
“唔。”
男人闷哼一声。
云锦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起身,却又被拽了回去。
“别动,危险。”
外面的人该是有心置云锦于死地,行动之前做足了准备,知道跟云锦硬拼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便先放箭来伤她,也好再破门而入。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谢知晏探出半个头去瞄了眼箭矢射进来的方向和密集程度,估摸着外面该有十多个弓箭手。
这么多的人,是如何牵无声息的来到裴府,又能无声无息的摸到这偏僻的蘅芜苑来的。
谢知晏清楚,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等下我数一二三,我去那边吸引他们,你去拿武器。”
谢知晏指的方向,正是月光照进来的方向,可这么贸然冲到那儿去,实在太危险了。
“不行。”
云锦下意识的不同意他的做法。
“小锦儿,没事的,相信我,把匕首给我,躲开这几支箭,我还是有把握的。”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再这么跟他们耗下去,早晚得变成筛子。”
“听我的。”
云锦也深知,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将匕首交给了谢知晏。
“注意安全。”
“放心吧。”
“一。”
“二。”
“三。”
“跑!”
几乎是话落的同时,谢知晏比云锦先一步冲了出去。
月光入户,倒映出一闪而过的光影,一瞬之间,几乎所有的杀手都调转了弩箭的方向,对准了那一闪而过的谢知晏的影子。
“不对!屋里还有人!”
女子警觉的声音自外面响起,她当即抬手,袖箭疾疾的朝着云锦所在的方向射去。
然而此刻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云锦已利落的挑起了鎏金镋握在手中,挥动鎏金镋朝着谢知晏所在方向而去。
鎏金镋在手,箭矢尽数被挡了下去。
“走。”
云锦拉过谢知晏的手,抬手将一柄剑抛给了他,一边躲着箭雨,一边向后退去。
屋外,戴着比之白雪还要白的面具的女子抬手。
弩箭霎时间停下。
云锦与谢知晏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警觉。
真正的鏖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然而此刻的云锦却并未看到,谢知晏的脸色比之刚刚已开始有些不对劲儿了。
轰的一声,房门被撞破,黑衣人手持横刀,飞身杀入。
云锦拽过谢知晏,将其拉在了身后,反手抹了面前黑衣人的脖子。
在这间隙,她以镋尖划破身上的黄衣,扯下一段布料向后抛去。
“戴上。”
她还是怕将他给牵扯进来。
谢知晏听话的蒙住了大半张脸,紧随其后加入了这场厮杀中。
为防被人认出,谢知晏使的招式都是平日里不常用的,肉眼可见的生硬了许多。
“砰!”
近身的黑衣人被云锦一镋掀飞了出去,砸在窗子上,掀起了一阵木屑扬尘。
身后的黑衣人还想趁机偷袭,谢知晏直接抄起地上的仙人球扣在了他脑门上,疼的那人哇哇大叫。
云锦回身去看谢知晏,火光中,却见他面色潮红,即便戴着面纱,整个人也非常的不对劲儿。
就在这时,那戴着面具的女人终于一步步从外面踏进来。
“真是没想到啊,云将军屋内竟会藏着个野男人。”
“你是谁?”
见那面具女进来,黑衣人尽数停止了动作,却仍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这边。
苓俏刚上茅房回来,吹着口哨,刚要拐过来,然而一抬头,却见房子塌了一半了。
她豁然抬起头,定睛一看,下一刻,想也没想就要冲过来。
却被云锦以眼神给制止了。
白面具下,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将要回头看去。
“你是贵妃的人,还是裴府的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云锦的话,彻底吸引了白矖的注意力,面具下,她又将目光定格在了云锦身上,却在看了看她之后,又将眼神转悠到了谢知晏身上,骤然哼笑道:“看来你的野男人快要死了。”
“你什么意思!”
云锦根本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一手搀着谢知晏的手臂,戾声问面具女。
“我,没事儿……”
谢知晏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啪,啪,啪!”
白矖一下一下地鼓着掌。
“好有毅力的男子啊,中了颤声娇,如今还能保持着理智,怪不得云将军会金屋藏娇呢。”
颤声娇?那是什么玩意?
听上去怎么像是……
云锦蓦然看向脸色绯红,大汗淋漓的谢知晏,咬了咬牙。
“卑鄙的东西,你们也只会用肮脏的手段。”
“呀,将军心疼你这男宠儿了啊,可谁让他今夜在此,不然中了这颤声娇的,就该是你了。”
谢知晏抬起眸子,冷厉的眼神直直地射向戴着面具的女子。
白色面具,女子。
他深吸着气,袖子下握着匕首的手刺入腿上皮肉。
血腥气蔓延。
“晏……你……”
“小锦儿,我没事儿,别担心。”
谢知晏一手扶着插满了箭矢的桌子,另一只手拔出匕首,“杀了她。”
“杀人啦!杀人啦!”
“有刺客!”
“杀人啦!”
远远的,苓俏的大嗓门突兀地传了过来,响彻在裴府上空。
此事毕竟只有裴府的少数人之情,所以才支走了家仆,如今那些个仆役都被苓俏这一嗓门给喊醒,虽不知情,却都抄起家伙事儿冲了过来。
“哪儿呢,哪儿呢!”
“这边!”
身后跟着身强体壮的家仆,苓俏有恃无恐,大摇大摆地带着人就从远处往蘅芜苑的方向冲过来。
火光照亮了半个裴府。
“护法,不好了,来人了。”
护法?
云锦心思流转。
谢知晏垂着头,暗暗磨牙,原来是——贵妃的人,影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白矖回头望去,举着火把的家仆们已离的越来越近,“废物。”
趁着这空档,云锦瞅准了机会,抽出怀中的香囊便甩了出去。
香囊落地,口子打开,白色的烟粉末霎时间飘散溢出。
“唔!”
“护法小心!”
黑衣人捂住口鼻,下意识往后退去。
“走!”
云锦拉住谢知晏,掀飞面前的红木圆桌,便往后窗疾跑而去。
一脚踹开后窗,云锦先是将谢知晏推了出去,而后翻身跃下。
蘅芜苑主卧后是一片及腰的花田,云锦撑着已然将要失去理智的谢知晏,一步步的往花田里走去。
“小锦儿,你,你快走。”
谢知晏已然有些神志不清,鬓发被汗水打湿,双目也泛着不正常的红,脚步踉跄。
“我怕我会……”
“反正我是不会放着你不管的。”云锦非但没松手,反而抬起他的手臂扛在了肩上。
此刻,男人就像是一个大火炉,云锦与他肌肤想贴的地方几乎像是被灼烧般。
后方屋子里传来动静,想来是杀手追上来了。
这些人这般有恃无恐,定是得了裴家的首肯了,不然家仆将至,他们不想怎么逃跑,怎么反而会对她紧追不舍。
云锦急急地带这谢知晏蹲下身,以花田为掩映,屏住呼吸藏匿了身形。
然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片花田就这么大,他们早晚都会被发现。
云锦脑海中急急地转着。
忽然,目之所及的地方,有一棵足以三人环抱的大树。
云锦拉着谢知晏的手,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的往大树那边挪去。
“云锦,别躲了,今日你插翅也难逃了!”
“还有你那男宠,若你愿意将他让给我,我倒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
面具女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云锦直接将她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全神贯注地往大树的方向挪去。
一只脚刚踏到了树边上,云锦靠着树身,本想观察杀手的动向。
然而下一刻!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自脚下的土地里隆隆作响,云锦眼珠一转不转,以极其缓慢的动作,一点一点向下看去。
只听得不知是什么机关嘎吱嘎吱的扭转,扣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