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晏哥哥,我看到念念的时候,总是会想,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他(她)会不会像念念一样,生的粉雕玉琢,她是像你一些,还是更像我。”
云锦说着说着,声音逐渐的,变低了。
他应该也很渴望有一个孩子吧。
云锦心中越发的沉闷。
他们之间……
“不许想。”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谢知晏蓦的制止了她的想法。
他将她捞起来,裹上薄毯抱在怀里,落下了床帐,随后叫来了下人添水。
“锦儿,你体谅体谅我,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拐到手,你总不能那么狠心的,把我抛弃了吧。”
他的声音闷闷的,抱着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没……”云锦浑身没什么力气,脑子也混混沌沌的,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的想要解释。
男人却仍执着的,诚恳的,恳求道:“所以能不能别抛下我。”
“念念那么可爱,你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云锦问他。
谢知晏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云锦以为他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时。
他却开口了,“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我会爱自己的孩子的前提,是爱孩子的母亲,若孩子的母亲不是你,他来到这世上八成会受苦的。”
谢知晏思忖着,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一个字都砸在了云锦的心坎儿上。
男人却觉得这样说还不够似的,又道:“锦儿,我听父亲和母亲说,孩子是上天赏赐下来的礼物,既然是礼物,想必是不能强求的,更何况……大夫又没说一定不可能。”
谢知晏忽然起身,连带着将云锦也一同抱了起来,一步步往屏风后的浴桶边走去。
温和的水流包裹全身,云锦整个人都舒坦不少。
男人一只手搭在浴桶边,轻声在她耳边道:“锦儿,为夫会努力的。”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说的“努力”是什么,云锦迅速闭上了眼睛,不想在此听他说这些浑话。
男人却不依不饶的,总要逗她。
云锦忍无可忍,抬手捂住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知,知道了,你不许说话了。”
手心覆在唇上,谢知晏微微勾起唇瓣,眯起眸子,缓缓点了点头,分明是在勾引她!
云锦后悔刚刚的担心了,她真是平白的担心什么呢。
半晌,水面上荡起粼粼的波光。
月色正好。
翌日。
不出所料的,云锦起身时,已日上三竿。
谢母和三叔母本是差了两拨人来叫云锦,但都被谢知晏给挡了回去。
一来一回的,她们自也心照不宣,只差人传了话,待云锦醒了,自差人去厨房说一声。
云锦打开房门时,外面阳光正好。
丹阳郡的要比皇城暖上许多,云锦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院中的谢知晏。
男人正认真地煮茶,斩星站在他身边,背上仍是那把重剑。
云锦浅浅一笑,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生活,终于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
不过,这样的宁静终究只是暂时的。
很快,便被打破。
埋伏在雷老将军府外那群来路不明的人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在某日夜里,这群胆大包天的贼人悄然闯进了将军府,而后不出所料的,被擒住了。
“老将军说那群人都是死士,咬死了一个字儿都不说,走投无路直接服毒自尽了。”
浮荼将自镇南关传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讲给了云锦听。
“咔,咔咔。”
价值不菲的瓷杯在女子手中一寸寸的开裂。
谢知晏意识到的瞬间,赶紧伸出手,将她手里的茶盏给解救了出来。
云锦回过神,看了眼自己微红的手,眸中划过冷芒。
雷老将军是她的底线,这些人却三番五次的不肯罢休,这一次他们提前有了防范,可下一次呢,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若他们疏忽了一次,结果又会是什么。
“晏哥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终于,云锦下定了决心。
“去哪儿,我们一起。”谢知晏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罕见地,云锦摇了摇头,“皇帝不捉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
只要那皇位还在,无论如何,皇帝都会想方设法的抓她,永绝后患。
“晏哥哥,我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不能将谢家牵扯进去,更何况,如今,谢家需要你。”
谢知晏沉默片刻。
却在这时,亭外传来了谢承安疏朗的声音,“谢家虽不愿参与朝堂党争,但还不没到避世怕事的地步,更何况你是阿宴喜欢的人,那便是我谢家的人,谢家的人受了欺负、担了委屈,我们还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道声音响起,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承安手中拿着一卷书,正往这边走,临至近前,又道:“无意听到了你们对话,将军想做什么,大可放手去做,阿宴,你身为男子,怎能让弟媳一人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呢。”
“大哥说的对。”谢知晏从善如流接道。
云锦起身,与谢承安行了礼,听他这般说,心中划过一股暖流。
只是……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牵连了谢家……”
“谢家历经几朝不倒,多少还是有些本事在的,将军不必担心。”
谢承安这样说,的确还是保守了,谢家身为世家中的一流,岂止是有些本事,分明是有很大的本事。
如此。
在出了年节后,云锦与谢知晏一道,一人一马带着斩星、苓俏等人离开了丹阳郡。
雪落,雪融,花开,花落。
时光匆匆而过。
在丹阳郡度过的这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是云锦自以为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她不必像在裴府那般,尔虞我诈,谢知晏的母亲和三叔母郝氏都待她极好。
谢府中是百年世家,书香门第,府中自然有规矩,然而并不繁缛刻板。
只是她尚有一笔恩怨未曾勾销,这段时光,在闲下来时,每每想起,却还觉得美好。
第二年秋,皇帝莫名其妙的在朝堂上晕厥。
一时间,本就因为通缉云锦之事一直未曾停滞,却又抓不到云锦的一根毫毛而闹得乌烟瘴气的朝堂内外,更加不稳。
然,无论太医如何医诊,终是没法查出病因何来,只能诊断为头疾导致的晕厥。
皇贵妃以及她背后的郑家蠢蠢欲动。
太子一党却仍没有动静。
远在千里之外。
九原郡的军营中。
杀声震天,士兵们个个士气高涨,只待一战。
而地下,一条条密道早在两年前被挖通,一件件精锐的兵器被秘密在此打造。
云锦坐在中军大帐中,右手边是伪装成了他侍卫的谢知晏,只是这伪装实在拙劣,对于两人的关系,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陪他们演下去。
至于这左手边,坐着的正是九原郡的守将——白存孝。
白存孝原是自紫荆关雷老将军麾下副将,后来在云锦成名后,两人不打不相识,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再后来,便是那场变故,所有与云锦有关之人大半被贬被废,白存孝便是其中之一。
云锦看着手中韩笠辗转寄来的密信,信上除了写小黑小白一切安好,便只剩下了一行字。
自相残杀,嫡子不悲,可。
云锦将掐着密信的一角,将信方靠在烛火边,看着它慢慢变成了灰烬。
她的视线扫视过在场的副将,这里在场的每一位,都是曾与她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她信得过之人,云锦自大椅上起身,重重抱拳,道:“诸位,时机已到,此番,云锦可全仰仗你们了。”
“待来日凯旋,云锦定设宴,好酒好肉,犒劳三军!”
“我等这辈子就认定将军了,愿为将军效忠!”
“愿为将军效忠!”
大帐内,铮铮之音,一声比一声嘹亮,一声比一声坚定,众人同样拜向云锦,便是前路豺狼虎豹,险之又险,亦无一人退却。
翌日。
夜,赵郡郑家家主随手又打开了一份折子。
然而等他刚看清了折子中内容,想要喊人时,一道惶然的声音已自门外传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有,有敌军攻来了!”
郑家主登时攥紧了手中的战帖,那只手狠狠的抖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这战帖混在一堆折子里,根本毫不起眼,谁能看得到!!
“奸诈!奸诈!”
郑家主气得一巴掌将折子扣在了桌上。
“敌军多少人?”
“将军说,黑黑压压的全是人,根本,根本看不清。”
管家都快哭了,他也没想到这好好的,赵郡竟会被攻城啊。
“老爷,敌军来势汹汹,咱们还是快跑吧。”
“哼!慌什么,我赵郡的将士们也不是吃素的,备马,我倒要看看,这些个无耻之徒能有多厉害!”
半月后。
消息再次传到朝中时,赵郡已沦陷,郑家上下三百七十二口,除却家主下落不明外,其余人等尽数被捉。
芸贵妃听闻此事,直接晕死了过去。
然而,此刻她却不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赵郡的陷落就像是一声号角般,早就蛰伏已久的人们纷纷做出了回应。
一时间,大殷境内,无数州郡在一夕之间宣告:
芸贵妃祸乱朝纲,企图夺权篡位,那说书先生传唱的,便是贵妃将要篡位之事。
皇室危难,作为大殷的臣子,理应匡扶社稷,以清君侧!
转瞬之间,皇贵妃成了众矢之的。
自秋季始,紧接着,云锦的真实身份也经过丹阳郡谢氏一族及与谢氏相关文人的笔墨,传遍了整个大殷,文人的笔杆子不愧是软刀子,挥笔泼毫间,云锦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便是要多惨就有多惨,要多波澜壮阔就有多波澜壮阔。
一时间,上至士人,下至百姓,大都偏向了云锦。
顺理成章的,云锦的曾经的挚友、旧部一路上未遭遇多少抵抗,便兵临皇城之下。
那是隔年的夏初。
京畿大军毫无预兆的投降,给了卧病在床的皇帝与几乎绝望的准备逃跑的云贵妃当头一棒。
京城孤立无援,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云锦立于战车之上,看着高耸坚固的城墙,原本在盘算,完全打开这座城门要耗费多少时间,只是还没等她盘算完,号称天下最坚固的大殷皇城的城门竟被人从里面打开。
除却士兵,城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
云锦定睛一看,倒是颇为惊讶。
身前的士兵以刀剑相向,虎视眈眈的盯着这道人影。
云锦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动手。
而后,她缓步走下战车来到阵前。
两人相隔一仗之遥。
这个距离,能确保云锦不会被城内或许会埋伏的暗箭所伤。
四目相对,遥遥相望,已是许久未见。
“皇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这一次,男子并未再自称“吾”,而自称了“我”。
他仍是笑着,与出现时一样,仿佛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却在这时候打开了皇城的大门。
“太子殿下。”
一如初见,云锦仍是这般称他。
紧接着,问他,道:“为何要打开城门?”
李衍似乎是才想这个问题一般,歪了歪脑袋,转而轻松笑道:“迎皇姐入城,或是,与皇姐再谈一笔交易。”
无论云锦是什么态度,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口一个皇姐地叫着。
云锦抬眸瞧着他,“殿下不妨说来听听。”
“待父皇驾崩,不要将他与我母后合葬。”
依照大殷的历代律法规制,皇帝与皇后生同衾、死同穴,这是大殷几代都不变的规矩。
“皇姐,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至于我自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像是一页薄薄的纸般,轻飘飘的,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云锦思忖片刻,微微点头:“好,我答应你。”
话落,太子让出一条路来,躬身,朗声道:“恭迎皇姐回京。”
云锦挥了挥手,待到先头部队入了城,确认安全后,才带着亲卫数千精锐进入皇城。
偌大的皇宫内早就乱了套。
宫人们趁乱裹挟着珠宝细软,在廊下横冲直撞,再也没了往日的谨小慎微。
至于芸贵妃与大殷帝。
殿内。
大殷帝脸色惨白如纸,申公公倒是个忠心的,到这时还不死心,要带着大殷帝一起逃离。
“父皇这是要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