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济兰从宫里出来上车便板着脸一言不发的倚在车壁上,透过车帘的缝隙呆呆的看着天边赤红的火烧云。
以为济兰在为以后的生活担心,东阿嬷嬷趁着上前给济兰抚平衣服的褶皱的机会找话题安慰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咱们今儿可碰了个好时辰。有太后娘娘宜妃娘娘关照,过了眼下这关,格格您放心以后的日子定会一帆风顺。”
济兰回头对着东阿嬷嬷缓缓一笑道:“还有另一种说法,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格格还是个小姑娘,哪里来的近黄昏?没等东阿嬷嬷揣测的开口,济兰另换了话题道:“你们退出去后那拉嬷嬷说什么了?”
闻言东阿嬷嬷笑笑道:“先是拉了拉关系,然后着重打听了一下格格这些日子的起居,提点奴婢伺候好您才是一辈子的大福气。”
济兰闻言诧异道:“我记得她不爱搭理嬷嬷你呀,怎么如今倒好心提点开了?”
东阿嬷嬷神情不变毫不在意的随口回道:“能在宫里站稳脚的没一个不是人精,以前奴婢不讨格格欢心,无用之人那会值得费心拉拢。”
说完抬头中肯的评价道:“不管有几分私心相比其他人,宜妃娘娘待格格是的确不错,在皇上那里也颇有脸面。有她和太后娘娘在,不管八阿哥如何您的日子差不了。”
济兰闭目养神,听完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道:“那惠妃和卫贵人呢?”
东阿嬷嬷连想都不想毫不迟疑道:“这两位只要规矩走在那里,就错不了。特别是卫贵人,您只要恭敬一些就是给足面子。据奴婢观察,这回八阿哥的事惠妃娘娘好像并没有如传言所说的那样迁怒,不然卫贵人那里不会样样齐全。”
济兰闻言睁眼夸赞东阿嬷嬷道:“嬷嬷好本事!”
东阿嬷嬷闻言谦虚道:“没什么,靠着以前的老底,还能扑腾一下给格格尽点力。”
想起被太后拒之门外的德妃,济兰好奇道:“那位德妃娘娘,这次重新见到嬷嬷觉得如何?”
东阿嬷嬷沉思一会郑重回道:“数十年如一日的小家子气,不过据老奴看倒有一半是装的。这人心思深沉,手段高明,格格最好少和她打交道。”
见济兰眉梢高挑一副兴趣多多的样子,东阿嬷嬷详细叙述道:“别看她家明面上是连老奴都不如的包衣奴才出身,其实家里人官职不小。当初刚入宫那会她祖父就是内务府的膳房总管,按理就算不得意洋洋,自傲一些也该有的,可此人却一副谨小慎微谦逊胆小的兔子模样。当时内务府得意的包衣家女儿们,挣破了头的往赫舍里皇后那里钻,就她安静的呆着,等佟皇后入宫才显露出来入了贵人的眼。如果不是知道现在的情形,谁能想到谦逊胆小的乌雅氏会踩着主子往上爬。”
济兰闻言沉吟道:“嬷嬷的意思她是故意表现的小家子气,让宫里众嫔妃包括太后皇上忽略。”
东阿嬷嬷正色道:“这就是她得意的地方!明明由于佟皇后厌恶四皇子,却让人以为是胆小不敢亲近给了人的亲生儿子,越发的让人怜惜。连格格的姑母宜妃娘娘那么要强的人宫里,因为生子都迁出好几位嫔位主子和升了几个贵人。可她宫里呢,进门是贵人现在还是贵人,生了一子二女照样是没名没分的庶妃,这么压制宫里却没人敢在皇上面前多嘴,为什么?”
济兰冷笑回道:“因为她出身卑贱,一贯谨小慎微,要是自个宫里出来个平起平坐的,那不是更加不敢说话了。”
东阿嬷嬷闻言满意道:“大家子出身的从小依着规矩长大,闹腾起来反而是束手束脚,可这种人一句不知者不罪反而让人找不到把柄,所以格格以后最需要忌惮的就是德妃这种看着卑贱可怜的狐媚子,不能一击拆穿,那就不搭理无视,让她想表现也没机会。两人对上,一照面这种人首先就让人怜惜几分,那另一个自然要遭殃,当初王氏会让八阿哥那番作为,应该就是这一招。”
济兰苦笑,不愧是贴身教养嬷嬷,说什么七绕八拐的都会弄到宅斗精要上。可要让她一七老八十老太婆冒出来跟一群小姑娘争宠斗气,心里实在承受无能。会现在这样奋力蹦跶,那是为了以后的小命和安稳日子,其它的可没那份心力。
其实济兰真是冤枉东阿氏了,这些东阿氏早就想对自家小主子耳提面命了。一开始是年纪小没必要,等后来时候到了却冒出个八阿哥,把小姑娘迷得晕头转向。觉得世界如此美好,我的良人如此深情,宅斗什么的根本不需要。东阿氏一开口,便被瞪眼呵斥,最后反而弄东阿氏心灰意冷。现在小主子无师自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她当然要恶补的全力相助,于是处处联系事事牵连的开始教导。
济兰从宫中带回来的厚赏,着着实实镇住了安郡王府里不知底细的人。给外祖母吃了定心丸,回复过太福晋,便带着太后的赏赐去拜见自己的蒙古舅妈。
看着采兰采菊捧着赏赐趾高气昂的领着水字辈的大丫鬟水清水润水柔水墨跟着格格出门,在拐角驻足偷看的墨兰不由死死的拧着手里的绢帕,对自己前些天沉不住气的表现后悔不已。如果前两天对于格格的冷淡还能抱着一丝嘲弄,坐等着太福晋给撑腰,现在却是再也不敢拿大的要绞尽脑汁去弥补。
看着珠圆玉润斜倚在榻上的舅妈,济兰奉上自己的礼物后,笑着捧上太后的赏赐道:“有个好舅妈就是不一样,您看看我把太后娘娘的家底都哄过来了!”
看到是那套吉祥如意点翠首饰,博尔济吉特氏不由莞尔道:“哟,当年太皇太后给的聘礼,还真是好东西呢。”
说完扭头吩咐身边的侍女:“卓玛,把架子上那套金饰拿过来。”
然后对着一脸笑意的济兰嗔怪道:“现在放心,消停了?告你说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就算为了面子皇上也不会拿自己儿子怎么样。非不听,太后娘娘便罢了,还要放下面子去讨好卫氏,我都要替你不值。”
来了这些日子对于眼前这位舅妈的价值观也算是有些了解,平民从不看在眼里,辛者库里奴隶般的身份,在她心里还不如一头牛一头羊来的值钱。可对于同等身份的人,却是个直爽明朗的性子。虽然价值观不认同,可却不妨对她性子的喜爱之情,看到她就想起和老头在西北驻扎时,那些少数名族美丽直爽骄傲的姑娘们。
济兰闻言只能哄道:“有句话叫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让她肚皮争气生了皇子,我又要嫁给她的皇子儿子呢。”
闻言博尔济吉特氏不由也心有所感,见屋里就自己两个随即叹道:“怀里嗷嗷待哺的小丫头真是长大了,知道应酬了。济兰你说,这些爷们到底想什么,放着正正当当的人不理,非要和那些下贱胚子纠缠不清。老皇上皇上我阿爸大哥郡王爷,再添上八阿哥,没一个不沾边的。”
济兰发觉自从王氏的事以后,所有女性长辈都开始和自己无所顾忌畅所欲言起来。笑笑结合前世今生所见总结道:“咱们能随时下跪,永远笑脸迎人哈巴狗似的讨人喜欢吗?”
这时是清初,满蒙贵族之家还算是保留着原来的习俗,家里女人可没什么三从四德的毛病,长女在家里是不输于长男的存在,所以才有了姑爸爸这一实至名归的称号。女人们抽烟喝酒,高兴了骑着马或是坐着大车上街溜一圈那是在平常不过的小事。至于在家里,两口子吵起嘴来你一嗓子我一嗓子对吼对骂,也没见哪家觉得失了体统。男人负责外务,内宅的事女主人说了算,除非是宠妾灭嫡的人家,不然侧室小妾之流的还真是战战兢兢的仰人鼻息,想尽办法的对女主人讨好巴结。因为女主人完全可以把小妾之类的送人卖掉,当然这一习俗对皇室例外。
博尔济吉特氏立马瞪眼道:“凭什么,带着够吃够喝一辈子的嫁妆过来,是受这委屈的。”
济兰闻言苦笑道:“可那些人会,永远不会顶撞,只会在背地里耍尽手段的糊弄回来,和她们相比咱们可不就是只会直着脖子硬顶的恶人。不过您要是能忍能装,应该不会比那种人差。”
博尔济吉特氏闻言意兴阑珊的摆手道:“算了,憋成那样,还不如平平常常些。”
济兰赞同的点头道:“舅妈您说的不错,那样讨来的恩宠,还不如冷淡些心里舒服。所以我想那些人动不动就这不好那不好的真病假病,是不是憋气憋的。以后再遇到这事,咱们就应该高兴,然后直截了当戳穿她的小心思,真的憋死才好。”
听到济兰这句话,想到那种情景的博尔济吉特氏不由被逗笑道:“你个格格什么时候变成促狭的小猴子了。”
济兰可没忘记历史上博尔济吉特氏是早早去世的,可经过这些日子的打听这位舅母身体极好,不可能是病逝。博尔济吉特氏又是有名的长寿家族,结合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说怀孕时出了什么差错,所以劝着舅母放开心胸是济兰唯一能做的事。
因此济兰顺势劝道:“说句心里话舅母您别嫌弃。见了太后娘娘,再回想太皇太后原来的皇后,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女儿里舅母您还真是最最享福的一个。不必困在一个地方想出门就出门,不管为了什么,外祖母舅舅没让府里有那分位高的给您添堵。男丁别说现在只有有博尔敦一个,就是不是,有太后娘娘在世子之位能落空?这么好的局面,博尔敦再娶个媳妇生了孙子,您就更是可以放手享福。所以大可不必生那些没必要的闲气,好好养身子,随便她们怎么蹦跶,反正在怎么跳都是在坑里。”
博尔济吉特氏知道过几天郡王爷就要回府,到时府里又是一番风波,济兰这是在给自己宽心。虽然是普通的道理,身边的嬷嬷们也劝了多遍,但心里就是总那么不得劲的想着。现在一语点醒梦中人,跟皇宫里只能是和善人的姑母太姑母相比,自己可不是要强的多。
博尔济吉特氏如释重负的叹口气,关心济兰道:“好孩子你的孝心舅妈知道,咱们郡王府我还能把的住。倒是你那里,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大封皇子,你和八阿哥住在宫里本来就不方便,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虽说有太子心里明白,可其他人的刁难却是免不了的。你一向娇宠,我真怕你咽不下那肮脏气。”
闻言济兰反而不在乎道:“有太后娘娘宜妃娘娘撑腰,那些人顶多说几句酸话,比起八阿哥以后捅破天闯下大祸没了性命,这点小事无关紧要。”
博尔济吉特氏闻言点头欣慰道:“好,有这份眼光宫里是能安稳待住了。”
济兰顽皮一笑道:“何止宫里,我还想着将来开府当家做主时常回来跟您带着出去骑马逛街呢。”
博尔济吉特氏逗趣道:“嗯,舅母等着,到时如果再带着个小阿哥,那就更好了。”
两人放松笑谈半天,等济兰离开时,博尔济吉特氏指着特意拿过来的一套金饰道:“这是当初王府里给的一套聘礼,像你这新媳妇随常都能戴,拿回去当私房吧。”
看出这位舅母实心实意,济兰爽快道:“多谢舅母,济兰就不推辞收下了,等以后得了好的再给您添上。”
博尔济吉特氏灿然一笑道:“行,不过我可要那顶顶好的。”
等济兰走出来,送行的一位博尔济吉特氏身边的蒙古嬷嬷满脸感激的说道:“有格格这么好的外甥女,真是我们福晋的福分。福晋这些天难得这么高兴,还求格格以后闲了多来逛逛。”
济兰笑笑回道:“嬷嬷言重了,舅母对我那么好多陪陪她是我们小辈应该做的。”
王府安静的生活直到安郡王带着儿子博尔敦跟随皇上回来都没什么改变,而八阿哥关禁闭的日子随着进京后大婚日期的来临,康熙大笔一挥自由了。
康熙心里不过是对不安分儿子的一顿敲打,骂过关过没事了,卫氏那里因为骂得太狠,还特意多去了两趟,多赏赐了些东西作为安抚。可在王公大臣心里,包括八阿哥和八阿哥手下心里,这个结却是成了大石时时提心吊胆,所以当济兰终于见到八阿哥派来的小顺子时,看到的便是一个不同以往严重消瘦神色惶惶的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