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下榻于鼓楼的新纪元大酒店,从山西路市民广场到新纪元只有两站路,两人省去车资,在都市的丛林里边走边聊。小雅告诉文渊,此次来南京主要是为了出售大恶人赠送的商品房,昨天已办完过户手续。文渊不解她为什么急于出手,房价不断上涨,看不到回落势头,随着城市化进程深入,刚性需求只增不减,干嘛不多等两年?小雅解释道上海房产的投资回报率更高,想筹钱购买徐家汇的一套高级公寓。文渊暗暗点头,知道她是学建筑出身,房地产业的市场行情比自己清楚得多。
多年来,小雅一向不对文渊隐瞒财产状况,她的理财意识深受文渊影响,而今已迈入标准中产阶级行列,仅上海的房产市值就高达500万元,另有少许信托基金天宇建筑设计公司17%的股份银行存款及国债等有价证券,实际资产已逾800万。一个年方28岁的女孩子,完全靠个人打拼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
小雅说自己的野心并不大,现在已回天宇上班,年纪不小了,不能再像以前胡闹,准备开启完全不一样的新生活。
两人就这样说着话儿,很快走到了新纪元。文渊本打算在大堂等她,她却牵起了他的手,说被你又亲又摸弄出了高/潮,都是你的人了,避什么倒霉嫌啊。文渊难得脸红一回。
走进她的房间,见商务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文渊随口说道:“你呀,无论走到哪里也不忘上网。”
小雅笑道:“习惯了,哪像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
说着,把他推到笔记本前,“我沐浴更衣,你上网解解闷吧,消失一个月,知道有多少人想你吗?”
文渊心中一动,觉得她话里有话,于是揿亮电源,挂上网络,登陆论坛,一上去就看到一派触目惊心的景象。
84条留言,留言箱都快轰爆了,其中81条赫然是江离留的!
“你在干什么呢?我联系不上你,不了解你的近况,不要这样好么,有心事我愿替你分担。”
“今天见到孙平了,但是没提你……”
“到处是关于**的传闻,你要小心哦,注意身体……”
“我想你了……”
……
文渊的胸口发闷,低声咒骂:“混蛋,烦不烦!”
实在不想看他的留言,却又忍不住一条一条读完,文渊渐渐没了浏览讨论版的心思,打开qq,刚一登陆,一堆系统消息狂轰烂炸而来,尽是江离加好友的验证申请。离开北京后,他始终拒绝加江离为好友,两人在qq上说话,全是通过请求验证信息框。
文渊的脑袋也发闷了,真他妈有毅力,不服不行!
去年10月到12月间,两人其实有过一段频繁联系,文渊储存了江离的手机号,每天互发短信,虽然数目不多,一到周末却会通一会儿电话,有时一通就是34个小时。那段时间他和水绒的感情一波三折,情绪上很不稳定,加上繁重的工作,他需要有人陪自己说说话。
同性之间话题一般比异性多,两个男人在一起谈天说地,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也更有共同观感,特别是比女人更能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比如单位上受到委屈,不会对女人讲,但会对哥们儿倾诉;比如意淫某个美女,不会告诉女人,但会对哥们儿眉飞色舞。
文渊不太喜欢倾诉心事,和江离只是天南海北胡侃神游,可依然聊得很尽兴,从文学历史经济政治到神话宗教哲学以及自然科学,无所不包。记得最长一次聊天是关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文渊学的是通信,江离学的是戏剧,一个理科生通宵达旦给一个文科生做科普,累得第二天不想说话了。
文渊知识面广,聪明有头脑,是个十分冷静的人,清楚这样的友情滋长方式容易改变友情的性质,毕竟江离是个gay,同性认同是萌发同性恋情的一个心理基础。特别是在江离眼里,他并非网络虚幻,他们见过面,有过接触,还有来有往经常互动,他的阅历学识才干都那样与众不同,江离不留下深刻印象才怪。加上相貌清秀,身子骨偏瘦弱,又给人以视觉反差,带来一种断层感强烈的奇特魅力,既吸引人,又诱惑人。
文渊了解自己,与人打交道会充分发挥优势,扬长避短。这是他不自觉的本能,所以在和江离的交往过程中,没能控制好节奏,也没能把握好度,江离掰弯他的想法已不是一个想法。当然,他严厉警告过江离,可是……文渊有时真想打自己耳光,警告之后又不忘挑逗,尽管语气很正儿八经,用词则时有暧昧。
文渊克服不了自己的人性劣根,令江离越陷越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优秀的人是不是都有这种逆反?越难越不畏难,披荆斩棘倒成了享受。
qq上的最后一条消息:我爱你!
百余个日日夜夜终于让他吐露了这三个字……
文渊点上烟,静静思索。
他,对别人会这样吗?换一个人,不是江离,他会采取这样的交往方式么?他的潜意识在搞什么鬼?
有点迷糊了……好吧,迷糊先放一边,想点清晰的。元旦后自己暂时告别了网络,距今已经45天,这45天里有想过他吗?不要骗自己,想过没有?想他什么?想他是什么感觉?再次提醒,不要骗自己,不要找借口……
文渊的眼眶渐渐发热,长长的烟灰无声无息断裂,落进烟灰缸,他的思绪也同时断裂。
烟灰缸蹲在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上。
“你也爱他,是么?”小雅柔声问。
文渊默然良久,忽然说:“我曾经爱过一个男人……”
小雅愕然,“你本来就是弯的?”
“一次意外……”文渊叹了口气,“大学毕业,我进了一家小有名气的软件开发公司,初出茅庐,什么也不懂,老员工居高临下,颐指气使,不断刁难我,想看我笑话。他是开发部副经理,总是为我遮风挡雨……”
小雅笑了笑,文爷居然也有被呵护被保护的时候,是不是很小鸟依人?
“转正我只花了一个月,一转正就升为开发小组组长。”文渊说,“然后,我不可遏止地爱上他了,茶饭不香,相思入骨……我发现我有个毛病,一旦爱上就会投入,一旦投入就会深陷。”
“为什么没有继续?”小雅问。
“上世纪九十年代,哪像今天的社会对同志有包容心。”文渊苦笑道,“我痛苦不堪,排斥这份感情,却又纵容自己去爱。他感觉到了,有次醉酒,强吻了我……其实不该叫强吻,我轻微挣扎了下,就顺从了……”
“做没做?”小雅认真地问。
文渊摇摇头,“从那以后,他有意疏远我,估计也是害怕同性恋。我不甘心,竭力出现在他的视野,不愿和他生分,但也不愿表白,更不愿追求。真是纠结万分,不知道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世界都是黑暗的。直到……嗯,直到某天,他伤害我,伤得极深,一夜间,像是找到摆脱他的理由,彻底斩断情丝,我重新变直,很直很直。”
小雅刨根问底,“他对你做了什么?”
文渊沉吟着,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为金钱出卖我。”
小雅秀眉一立,欲言又止,默了默,缓缓道:“只要你肯坚持到底,水绒迟早离婚嫁给你。”
文渊狠狠吸了口烟,辛辣的烟气呛得他大声咳嗽起来。
“可是你没有钱,对此过于敏感……”透过浓密烟雾,小雅锐利的目光仿佛直射他心底,“你最害怕因为钱的问题带来感情矛盾,是不是?”
文渊不答,转移话题:“今天中午你想让我见的人中,是不是有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