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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生缘

    春日里,风光正好,御好一袭白纱裙坐在梨花树下,漫天梨花飘落的刹那,御好莫名的就想起墨螓卿,那个和自己争斗了半生的女子,御好依稀记得,她也是在这个最美好的季节里离世的。

    东去春来,万物欣欣,天地锦绣,御医曾说她活不过那个冬天,可是此刻,她依然坐在别院的梨花树下,看着满天纸鸢在碧蓝碧蓝的天际翱翔,看着福儿一岁多的孙子在院子里嬉笑的奔跑。

    这一年,已经是太元十八年了,南朝在圣宗皇帝君曜的治理下,繁华更比当年,南北两朝因御好这个“和亲公主”的存在,一直互通友谊,保持着友好的往来,十五年间,周边小国战事不断,两国却从未有过战火。

    望舒怀和知心昨日就离开了,因为知心发现自己怀孕了,御好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不愿知心留下来徒惹悲伤,便与她约了来日再聚,强忍着不舍,亲自将他们夫妻二人送上了南上的马车,看着知心在舒怀表哥悉心的呵护下离开,御好心底满是羡慕。

    昨晚,舒怀曾单独见过她,那时御好正睡着,他像儿时在宫中时一般,站在窗外看她,絮絮叨叨的和她说了很多,或许,他以为她睡着了,他不知道,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除了没意识的昏睡,她片刻不忍浪费在休息上,她要很努力的回忆过往种种,然后努力的记在心里,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她替知心开心,表嫂张惠婉离世后,知心在老太爷的允许下,被扶上了正室的位置,其中不得不说,有些她的情面在里面,然而,只要知心能幸福,御好就开心了,他日到了地下,她自会和外祖父道谢。

    望舒怀还说起了当年外祖父的预言,原来,当年外祖父就已经根据天象预测到了君曜会登上帝位,而且必是个长寿的君王。也许每个走到了生命尽头的人,都

    会急切的想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可望舒怀却没给出答案,因为她的命运早已脱离了原先的轨迹。

    此刻,御好抚着自己窒闷不已的胸口,突然间就豁然了,她已经看到了命运的最后轨迹,她知道,这会是她看到的最后一抹阳光。

    突然,一件宽大的风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御好抬眸,看到了一脸担忧的萧权,昨晚他或许真的累了,所以方才她起来的时候,他还睡着,等他醒来没有看到她,他一定很着急吧。

    “今天天气好,我想出来看看。”御好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解释了,可她还是愿意让他暂且相信,她只是贪图天朗气清,而不是想在临死前最后看一眼他们一起居住了十五年的别院。

    “嗯。”他蹲下身,俯身抱住她,埋首在她的怀里不说话。

    御好轻轻的抚他的头发,仅仅一晚,他仿佛老了十岁,头上竟然有了白头发,御好含泪的亲吻他的头,终于控制不住的低泣起来。

    萧权直起身,抱她坐在腿上,专注的看她,黑眸深处映出她依然绝美的容颜和他眸心深处浓浓的悲戚。

    泪水迷蒙间,她一如年轻时候一样,撒娇般的问他:“我美吗?”

    “美,很美。”萧权努力的点着头。

    御好笑,这一刻,她倒是有些明白墨螓卿当年的所作所为了:“那你一定要记得我现在的样子,永远记着。”

    “好。”他回答得简短,御好知道他一定是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多余的声音了。

    可是,她却恨不得把所有的话都一口气说完,可是怎么说得完呢,这些年,他一直选择在礼部做个小官,就是为了多寻些时间陪她,可总是不够,她真的好想时间就停在这一秒,永远都不要离开这个有他的人世间。

    “萧权,我真想去江南看看,一起去我们重逢的秦淮河畔走走,一起再坐坐那艘游船,然后一起在望府的桂树下琴箫合

    奏。”

    “早知道你会这么想。”萧权宠溺的凝望着她,“我已经主动请旨调去江南担任两江总督了,很快诏书就会下来,我们很快就可以去江南了。”

    萧权轻吻她额上的梨花瓣,声音沙哑:“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品茗,一起弹琴,你说好不好?”

    听着他温柔的细语,御好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年的江南,可是来不及了,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熬过了一个冬天,她清楚,她再也熬不下去了。

    “萧权,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御好绝望的看了看门口,最后问他。

    “有。”萧权认真的凝视着她,眸中全是红血丝,“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你明知道我有多想娶你。”

    “这个问题……”御好用力的呼吸,胸口不停的起伏着,“这个问题,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你再等等,再等等,好吗?”

    这些年,他对她有求必应,她说她不要住在侯府,他就在城外买了一座别院给她住,她说她想天天和他一起用膳,他就每天奔波几个时辰,准时回来陪她用膳。如今,她只是让他再等等,那就再等等吧,都等了一辈子了,难道还会等不了这么一会儿吗?为了她,他愿意等。

    御好仰起头,深深的嗅着他怀中的味道:“萧权,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了,这一次你让我一个人走,好吗?”

    “傻丫头,你要去哪里啊?不是都说好了这辈子只陪在我身边的吗。”萧权笑,声音却是那么凄凉,“再说了,你是我的妻子,除了我这里,你还能去哪啊,哪都不能去,知道吗?听话,看不到你我会担心的。”

    御好此刻难受极了,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可是她没办法,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皇上驾到——”一个尖锐透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闻言,萧权身子微微一颤,抬眸

    戒备的看着那抹越来越近的身影,低头紧张看着御好,“御好,你要做什么?”

    “别怕,别怕。”御好好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只是不想让你看着我走,毒气攻心就会好丑好丑,我不要让你看到。”

    “不——”萧权紧紧的抱着她,“不,御好,我不许,你听到没有,我不许,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变成老头老太的吗?到时候你会变得头发都白了,牙都掉了,这些我都在心里设想了无数遍了,我不会嫌弃你丑的,你相信我,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御好笑着摇头,将求助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那抹清俊优雅的身影上。君曜走上前来,蹲在她的身边:“御好,我来了。”

    “曜哥哥。”御好甜甜的唤他,“拜托你了。”

    “好。”君曜红了眼眶,用眼神示意了站在萧权身后的侍卫,侍卫会意,趁萧权不备,一掌劈晕了他。

    御好在君曜的搀扶下慢慢的站起了身,看着萧权的靠在躺椅上的俊朗睡颜,颓然跪倒在了地上。

    “御好。”君曜上前扶她,“走吧。”

    “我舍不下,舍不下……”御好紧紧的扣住他的手,靠在了他的怀里,沙哑痛喊,“曜哥哥,我不走了,不走了……”

    君曜默然的点了点头,挥退了左右,退到了三步之外,很多很多年后,当人世间最后一抹光影在他眼前晃过时,他都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梨花满地,御好靠在萧权的怀中,再也没有站起来……

    太元十八年春,南朝一品诰命夫人,护国公主君御好病逝,享年三十九岁,圣宗皇帝将其以帝姬之名,安葬于皇陵,长伴嘉雍皇帝寝陵旁……

    多年后,已经贵为卫国公的萧权,从江南回京述职,他辞去两江总督之职,三年以后,重新来到御好的墓碑旁,替她斟了一杯桂花酒。

    “你还记得我们在江南的那个

    夜晚吗?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自己爱上了你,不,应该说是重新爱上了你,这些年我一直努力的回想我失忆前的事,可总是想不起来,但我相信,在那之前,我一定已经爱上了你,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美好。”

    萧权靠着冰凉的墓碑,追忆道:“那一夜的酒真的好醉人啊,我特意寻了当年那位酿酒的师傅酿的,你一定要尝尝。”萧权说着,将酒倾倒在了冰冷的墓碑前。

    “御好,这一次,我打算去塞外看看,遥儿如今是两朝使臣了,他上一次特意给我寄来了一幅地图,说是上面标的都是你与他介绍过的地方,我想你离开我的那三年一定也走过那些地方,我现在要去走走,等我走累了,我就来陪你,我知道你一定等久了。”

    墓碑静静的竖立在那里,毫无声息。

    萧权站起身,亲自为她捧了一掊土,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抚过墓碑上“御好帝姬”四字,长笑出声:“御好,你真傻,你以为你不嫁给我为正室,我就能活得很好了吗?不会,再也不会了,没有娶你为妻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每每想起,我总觉得心如刀绞,你明白吗?”

    萧权仰面灌了口酒,酒混着满脸的泪水落了下来:“御好,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你等着我,我很快就会来陪你的,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了。”

    太元三十五年,卫国公萧权病逝,享年六十,圣宗皇帝依御好帝姬临终嘱托,将她的灵柩迁至郊外一块僻静的桃源,卫国公夫人之名与萧权合葬一处,时隔十六年,卫国公终于和深爱了一生的御好走在了一起。

    圣宗皇帝在帝姬迁坟那日,恸哭一场,当场晕厥过去,自此以后,便一病不起,提前将皇位禅让给了太子烨,移居上阳宫。

    同年春,太子烨继位,帝号钦宗,年号永宽,同年秋,即封卫国公之女,太子妃萧氏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