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青茧先是左右晃了两晃,忽然间静止,发出“啪”一声微响,顶部立刻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缝。
紧接着,那道裂缝就在白术惊异的目光下慢慢扩大,像蛋壳破裂般分向两侧,最后,青茧整个横倒过来,晃动不已。
白术担心它一不小心掉到地上摔出个好歹,赶紧用手稳住。
这一摸他立刻知道,手掌下圆乎乎的青茧内,定有什么活物!白术吓了一跳,虽说这两日他对青茧爱不释手,几乎恨不得抱着睡觉,但眼前这情景,还是诡异地叫他却步——里面会出来个什么东西,是凶是吉,谁也不知道。
跟叶公有了共同语言的白术犹豫着看向易安,后者略微沉吟,道:“既是灵虫幻化所成,应当无碍。不过……你还是后退些吧。”
白术赶紧三两步退回易安身侧,两人将目光投向青茧,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心中七分期待三分紧张。
青茧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被瞩目的焦点,犹自不紧不慢的晃荡着,裂痕渐渐布满整个茧神,看上去如同一件冰裂纹的青瓷,满身是缝儿,就是不碎。
白术等了一会儿,沉不住起了,随手抄起茶杯丢了过去。
易安还来不及阻止,那茶杯不偏不倚砸中,发出巨大一声,青茧上顿时多了个窟窿。
“你也太鲁莽了……”易安忍不住转向白术,皱眉刚数落一句,就被自己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打断。
见白术瞪着前面,神色复杂,一副哭笑不得模样,易安便回头一看,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那青茧的破洞里,竟然慢慢爬出个小小的婴孩!
这太荒唐了吧……
那青茧不过甜瓜大小,那婴孩身长也只得三寸,又细又小,偏偏四肢齐全,会爬会动。要不是知道这是灵虫的化身,易安早就一道符飞过去,先拘住这妖物再说。
再看那婴孩,爬出来后见风就长,跟吹气儿似的,一眨眼就变作一岁的奶娃娃模样,粉嘟嘟的,一见白术就“咯咯”笑个不停。
白术也忘了害怕,充满好奇地凑过去戳了戳。
嗯,软软的……
就在此时,那奶娃娃忽然抓住白术的手指,猴子一样顺着手臂爬到他胸前,环住白术脖子,奶声奶气地叫了句:“爹爹!”
且不说这刚……出壳……的娃娃怎么就会说话,单这俩字,就叫白术跟易安风中凌乱了。
白术甩了甩,那奶娃娃挂在他脖子上,跟生了根一样,怎么都甩不开。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易安:“……方才是我听错了?”
“听错了吧。”一向沉稳的易安,语调竟然有些恍惚。
像是要嘲笑这二人一般,奶娃娃又脆生生地叫了句:“爹爹!”
白术这下无法回避,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明白,赶紧道:“我不是你爹爹。”
奶娃娃眼珠滴溜溜一转,探出头看向易安,白术生怕他误会,又补上一句:“他也不是你爹爹。”
谁知那奶娃娃根本不管他说什么,冲着易安就叫:“爹爹!”
没等二人有所反应,他又缩回白术怀里,蹭了蹭,口齿清晰地叫:“二爹爹!”
易安一个没忍住,笑得不能自抑。
白术又恼怒又羞愤,身上还挂了个拖油瓶死不撒手,简直没脾气。
闹了一会儿,奶娃娃饿了,大哭不止,其势山崩地裂。二人没办法,只好熬了些米汤哄他吃了。
吃饱喝足,他砸吧着嘴便进入梦乡。
“这么看起来,倒是个普通娃娃呢。”白术筋疲力尽倒在凳子上,看着呼呼大睡地灵虫,心中涌起对师父的无限敬佩——要知道,他和几位师兄,可都是被师父拉扯大的!
趁好容易清净了,白术与易安合计半天,觉得既然这娃娃是灵虫化身,还是留在身边比较放心。
如此一来,两人便将这孩子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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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夫……什么时候有儿子了?!”某位前来问诊的大婶,看着挂在白术身上的婴孩,小心翼翼问。
白术满面通红。
他原本请了奶妈,可这娃娃也不知怎么搞的,一离开他就大哭大闹,非要抱着白术脖子才能安静片刻。
试了几次,他便只好带着孩子上医馆,这几日来,没少遭受围观。
“不不是我儿子。”白术赶紧解释。
他语气太过紧张,大婶“哦……”了一声,却是不怎么信,脑子已经开始乱转,编排着背后的恩怨情仇。
恰逢此时,易安从内堂出来。
娃娃一见就大叫:“爹爹!”
大婶恍然道:“原来是白大公子的孩子!”
白大公子就是说的易安,他在此地隐姓埋名,又要和白术兄弟相称,索性就随了后者姓白。俩人一个化名白木,一个化名白石。
这边易安闻言,也不否认,就微微笑了笑,笑得大婶双颊飞红,又满是遗憾道:“没想到,白公子已经成亲了……”
她原本,还想给自家女儿说亲呢!
没多久,街坊邻居都知道,白大公子已经成亲了。
他虽然一表人才,品貌俱佳,但一般人家也不愿意女儿给人做小,于是将目光投到小大夫身上。
这……白木大夫虽然眉清目秀的,但怎么看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家业都给兄长管着,女儿要是嫁过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落个好……
阴差阳错地,叫白术和易安避过一场红粉大战,真是可喜可贺。
至于易安是不是有意为之,他只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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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睡觉养孩子,外加给人把把脉,扎扎针,日子也过得又似有味。
而这个灵虫幻化的孩子,除了“出壳”那日的惊人之举外,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异常,也没人能看出端倪。
学会了照顾婴孩,不复最初手忙脚乱地狼狈,有模有样的。
两人还给孩子取了名,就叫东方,随白术的姓,三口人其乐融融,看上去便更像普通人家了。
不知不觉五年过去,白术跟易安已经全然融入世俗,如本地百姓一般为柴米油盐忙碌着;有人不死心,说了几次媒,却都无果,久而久之也无人再提。
而东方也渐渐长大,还拜了先生,入了附近的学堂。这孩子生得灵秀聪敏,很讨先生喜欢,常夸此子日后必有宏图。
每当听见这句话,白术跟易安笑笑便过。
万丈红尘经过,所见所想,已不是凡人所能揣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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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那日,盛夏已过,秋凉才起,临安城的闹市处,一大早就搭起了戏台,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去了,热闹非凡。
这大戏一唱就要一整日,等戏散了,家家户户都会张灯结彩,用盐水煮毛豆吃;而在外的游子也要返家,同家人一起祭拜祖先,放各式各样的河灯——可谓是一年中十分重要的日子。
对易安和白术来说,除了这些有趣的习俗之外,中元节也是鬼门打开之日,阴阳之界变得模糊暧昧,不得不多加小心。
而每年到这日,灵虫会陷入沉睡,仿佛将自己隔绝起来,第二日便好。
易安在房间周围布好结界,不让灵虫被打扰,自己陪白术进山采药——有些药材需要用特殊的办法才能采到,现下人们都聚集在城内,正是个大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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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易安帮手,白术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完成了任务。他满心欢喜地看着满满的药篓,几乎笑成一朵花。
易安说他没出息,白术也不生气,抱着药篓,跟抱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
俩人采好药,看着时间差不多,就慢悠悠下山往城里走。行至中途,却听见远远传来刀剑之声。
临安城是风雅之地,甚少刀光剑影,白术不禁起了好奇心,就拉着易安悄悄靠近。
他们虽然不用法术,但修行之身毕竟远胜凡胎肉-体,一路经无人发觉。
到近处,才发现是两帮人正厮杀。一方是四名侍卫模样的人,将个锦衣的公子护在当中;另一方足二十余名大汉,不知什么来路,下手狠辣,刀刀要命。
侍卫一方明显不敌,地上已经躺了几具尸体,活着的那四个,也都多多少少挂了彩。锦衣公子脸色苍白,但看来还算镇定。
白术瞧了片刻,心里想多半是锦衣公子得罪了人,买凶追杀,心里就犹豫着要不要拔刀相助。
就在此时,他瞧见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说:“那穿锦衣的是个皇子。”
“你如何知道?”易安问。
锦衣公子虽气质不凡,但身上衣物,不过是普通富贵人家的规格。
白术道:“先前我进宫,看见过皇帝的画像,和这人有六七分相似。”没等易安说话,他又补上:“何况,他身上有铜锁。”
易安定睛去看,果然,那公子躲闪之下,颈间铜锁露出衣外,看上去,竟和白术身上那个一模一样。
“想出手?”易安凑在白术耳边低声问道。
各人皆有命数,不可随意更改。修道之人自然都明白这道理,可白术显然有些挣扎,不知道要不要袖手旁观。
“个中是非对错,我并不知晓,”白术喃喃低语,“不过说起来,也算是我子侄。”
易安点头,心下明白他对自己身世,总还是有一丝介怀:“都由你决定吧。”
正犹豫间,又倒下一名侍卫。有个大汉突破防卫,眼看就要伤到那公子,白术下意识伸手摘了片草叶就飞出去。
草叶瞬间化成一枚银针,打在大汉颈间穴位,让他一下子动弹不得。
其他人见状一愣,更加凶狠,仅存的三名侍卫节节败退。
反正已经出手了,白术一不做二不休,接连将剩下二十余名壮汉一一放倒。易安见他跟玩笑一般,轻松间就解决危机,看来这段日子法术大有长进,很是欣慰。
而那几名侍卫与公子,本来以为这回必死无疑,谁料中途出了这番变故,各个目瞪口呆。
忽然“噗通”一声,有个侍卫跪下了,对着东方狂拜,嘴里连番喊着:“多谢神仙救命!多谢神仙救命!”
其余两名侍卫被一刺激,也跟着跪下了,而那名公子,神色复杂,四下环顾,自然什么也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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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击倒的大汉随时可能会醒,几人不敢耽搁,立刻又匆匆上路。
白术担心他再遭毒手,便和易安悄悄跟了上去。
刚半炷香功夫,还没走几步,就见一队人马匆匆奔来,为首的是临安知府。
知府一见锦衣公子,连呼“殿下受惊,微臣来迟”。
白术没想到救了位太子,示意易安悄然离开。
回去的路上,易安问:“怎么不上前说句话,好容易见一面。”
白术摇摇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何必多此一举,现在过得好好的。”
易安虽然已经料到他的回答,但还是觉得很高兴,一把将白术揽到怀中狠狠亲了一下。
命运如此玄妙地擦身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