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蔬菜汤》 第2章 小道士出山 层层叠叠的山林之后,隐藏着一个并不为世人所知的小山头。 此山终年云雾缭绕,颇有几分仙气,因此被山头的主人命名为云隐山。想当年,他们正是看中了这世外桃源的风范,才会隐居于此。 三十余年过去,云隐山的名字还是渐渐传了出去,有了“仙山”之称。但想要求仙问道的年轻人,往往被山林与浓雾阻隔,不得其门而入。于是云隐山成了传说中的圣地。 可惜真相往往是毁灭性的—— “好徒儿!别追了!为师这把老骨头要散了!真的要散了!!” 一须发花白的老道一边高喊着,一边脚下生风般越跑越快,下巴处长长的胡子上上下下,随风起舞,世外高人的形象荡然无存。 老道身后的小道士绷着脸狂追,紧锁的眉头间还隐隐透着一丝不甘:“师父!你停下,徒儿有话问!” “傻子才站住。”老头忽然回头做了一个鬼脸,逃跑速度更快,气得小道士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鸽蛋大小的药丸,直接砸了过去。 一声巨响,白色烟雾弥漫,顿时惊飞林间倦鸟无数,呼啦啦往外逃,好一阵才重归平静。 “咳咳咳……你这不孝子,弄得什么东西?” 小道士白术拍拍手掌,悠然地走到被定住的老头跟前,略带得意道:“徒儿新制的‘一动不动’散,师父,你认命吧。” 老道尝试了下,果然头部以下一动不能动,遂望天喟叹,然后对着徒弟道:“有话你就说嘛,何必动粗。” “师父!”白术深知他师父“清心真人”话痨的毛病,赶紧截住:“小师叔和大师兄都在哪里……” “这个……也就是让他们买买菜,扯扯布什么的……”清心真人眼珠转了转,支支吾吾地说。 “少来,徒儿都听见了,师父是让他们下山办要事。徒儿也要去。”白术不买账。 老道看了看眼前的徒弟,身姿挺拔,细瘦细瘦的,一张俊脸从里到外透着灵气,硬是将普普通通的蓝色棉布道袍穿得仙气飘飘。 可惜…… “好徒儿啊,不是为师不让你去,只是尘世险恶,你修行未足,恐怕……”清心真人面露难色。 白术听师父语气中有了松动的意思,赶紧趁热打铁:“师父,名师高徒,徒儿再不济,收拾个把妖魔还不成问题。何况要入世寻那《五行大合术》,小师叔和大师兄一个正直过头,一个不谙世事,不如徒儿好办事。” “你你怎么知道《五行大合术》?!”清心真人大惊。 白术面露微笑:“所以说,要打听事情,还是得徒儿出马。反正徒儿已经知道了,就让徒儿下山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为师就将《五行大合术》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清心真人道,“话说这‘一动不动’散还真厉害,能不能先给为师解了?” “还是师父先说吧。”白术不为所动:“那书到底用来做什么?” 清心真人长叹一声,皱起眉头,像是十分为难,沉默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最后道:“据为师夜观星象,两年后将九星合一,天门大开,尘世间恐有大祸。你二师父说,《五行大合术》乃记载五行秘法之书,上面也许会有化解之法。” 这番话,白术自然半信半疑。 自己这位师父向来为老不尊,拯救苍生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不过,小师叔和大师兄都下了山,想必事关重大,白术自然也不愿错过——能出去玩玩也好啊!总呆在山里,早就腻了。 想到此处,白术更急了,赶紧上前解了“一动不动”散,拉着清心真人袖子道:“师父,苍生有难,徒儿岂能袖手旁观!就让我下山吧!” 重获自由的清心真人没有逃跑,反而看着一脸焦急的徒弟,思索良久,最终点了头:“也罢,你就去吧,也该历练历练了。” 白术得了话,强压着心中喜悦,面色正经地躬身:“徒儿定不辱师门。”说完这句话,像害怕清心真人反悔般,行李也顾不得拿,匆匆几步便消失在山门。 留下清心真人用一种“年轻人啊”的语调感慨:“下山别忘了带些银子啊……” 可惜白术根本没听见。 **** 眼见徒弟头也不回地走了,清心真人意义不明地舒了口气,可是怎么听都有种大功告成的感觉。 “……我说,你这样做没问题么?”从树后闪出一个人,看着白术消失的方向,皱眉,语气透出不赞同的意味:“还借用我的名义。” 清心真人一见来人,有些讪讪地唤:“子豫。” “《五行大合术》……这么俗的名字,亏你想得出来。”来人正是白术的二师父——周子豫。 他带着些许笑意看向清心真人:“万一日后他发现这本秘术其实是本食谱,你说会怎样?” “嘘嘘嘘……”清心真人急忙上前捂他嘴:“别说出来么。” 周子豫扬眉,无声地说——山上就剩咱俩了,何必呢? 清心真人也觉得自己过于失态,松手后退,咳了一声解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白的性子,我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啊。” 见周子豫不语,他声音便越来越小:“再说小白命中有大劫,此次下山,未必不是个机会……” 周子豫摇摇头:“这孩子生得虽是副聪明相,可惜……实在缺了些心眼儿。这一去是福是祸,还未可知,你太轻率了。” 清心真人翻了翻眼珠子——知道你也别说出来啊!好歹是我徒弟…… 当然,上面这句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却道:“小白穿着道袍往外一站,就足够唬人了。何况我只是叫他找本食……咳,秘笈,想来无甚大碍。” 周子豫笑着轻叹了口气:“说到底,根本就是你想吃了吧。” “尝尝鲜嘛!”清心真人又咳两声:“若不是你我名声太大,不便外出行走,也不至于一隐居就是三十年,无聊透了……” 你想说的是臭名昭着吧?周子豫默。 当年修真界的年轻高手和邪医搅在一起,堪称绝世大丑闻,弄到两人在世间寸步难行,最后为躲避纷争,才隐居至云隐山。 一想到这些陈年旧事,周子豫不禁有些黯然,便也不再阻拦。 “不过,若到时小白生气了,我可不会帮你。”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不不会吧。”清心真人苦了脸,白白的眉毛顿时成了“八”字。 周子豫见状,摇摇头,笑道:“行了,日后再说吧。先洗洗身上的药粉,我去做饭。” 一听见“饭”字,清心真人来了精神,直道:“这就去这就去!那什么……山鸡该长肥了,别忘了弄一只。” 周子豫颇为无奈,但仍旧依他所言。堂堂一代邪医,拎起竹篓,使出绝世步法,跑去后山捉山鸡…… **** 再说白术,一路疾行了有一炷香时间,见身后真的无人追来,才放慢脚步,不由地觉得一身轻松,好似五脏六腑都带上了喜气。 无意间发现了《五行大合术》的秘密,再用“一动不动”散向师傅“打听”出了事情始末,捞了个下山的机会——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便宜! 想到此处,他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带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 若有第二个人在场,从隐隐薄雾间看见身着道袍的白术缓缓行来,少不得要被这等由内而外散发的淡定和胸有成竹的气势折服,当场跪拜世外高人! 但就像周子豫说过的,这孩子,根本是个绣花枕头…… 就如此刻,乐极生悲,他,迷路了。 白术思索片刻,认为定是小师叔下山时改了法阵——否则在自家山头迷路,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他绝不承认。 静立片刻,白术决定随便选个方向,反正都是下山。 行至山腰,不远处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抹白色的身影快速地闪到树后。 有妖孽?! 白术警惕地停下来,将木剑握在手中,慢慢走过去。 一只巴掌大的白狼正往落叶下使劲钻,肥滚滚的屁股露在外面,看样子试图将自己掩藏起来。 发觉白术的存在,白狼低低叫一声,掉转身体,面对白术,亮出尖尖的小牙。 “好可爱的小狗!”白术一见,有些惊喜地叫了一声, 白狼顿时泪流满面。 但显然白术不会就此放过它。 他干脆将木剑收起来,上前将白狼抱在怀中,摸着后颈,十分温柔道:“小东西,你迷路了么?” 你才小东西你全家小东西! 白狼咬牙切齿地腹诽。可惜他身受重伤,只能以此面目见人,连怒吼听起来也只是呜呜声。 这模样更加激发出白术的爱怜之心。 他早就想养只狗了,但师父总说什么见不得狗毛,死活不准。这下可好了,双喜临门啊! 白术满心欢喜地握住白狼软软的爪子,亲昵地说:“反正你也没地方去,不如就跟着我吧?” 我有地方去!我真的有地方去! 白狼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奈何它元气大伤后,比未足月的小狗强不到哪去,这番“活泼”的举动,在白术眼中根本就是兴奋的表示…… “这么高兴啊?”他蹭蹭白狼的额头,“取个名字吧,嗯……就叫小雪好了。小雪!” 我是雄性!我真的是雄性! 白狼怒吼。 可惜,小道士的神经不是一般的粗大。白狼累到死,也没将自己的悲愤传达给他……最后,它有气无力地看了白术一眼,放弃继续和他沟通。 ——等晚上,再要你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依然手贱地存不住文- - 于是挖新坑了…… 还请走过路过的各位多多支持!收藏要,留言要,躺平任tx也要! 哇哈哈哈 第3章 捉妖(一) 眼看是到不了附近的村子了,白术只得在树林里寻了处平坦避风的地方,打算夜宿一晚。他布了个简单的法阵,靠着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月上枝头,夜深人静。 忽然起了风,吹得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原本安安静静趴在白术怀中的白狼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跳到一旁站定。一阵轻微的异动后,它竟变成一名十二三岁的黑发少年。 见幻化成功,少年面露喜色,接着想起了什么,低头眯起眼睛看向熟睡中的小道士,做了个呲牙咧嘴的表情,像是恨不得生吞了他。 白狼显然是个行动派,几步走到白术身边,伸出手,尖利的指甲对准了他毫无防备的喉咙…… “!” 几乎是立刻,白狼像被雷劈了一般,定定看着自己细小的手指。许久,他才带着梦游般的表情,将目光移向自己白嫩的小胳膊,短小的脚掌,以及月光下那怎么看都短的过分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覆上自己的脸颊。 肉肉乎乎的! 白狼深受打击般后退三步——没想到元神受损,灵力会降低这么多,连幻形都不能维持…… 他不甘心地试图使用法术,一点黄豆大小的红光聚集在他指间。可惜他用尽力气,额头渐渐湿润,那点红光非但没有扩大,还有越变越暗的趋势。 挣扎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红光忽然间熄灭,接着“嘭”一声,少年消失了,一只巴掌大的白狼蹲在地上。 “小雪?” 动静太大,白术迷迷糊糊醒了,揉着眼睛看向自己新收的宠物。 白狼闻言,僵直一下,瞬间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对着白术眨眼,还软软地叫了一声,模样十分无耻。 白术不疑有他,上前将小雪抱起来。后者装成可爱的一团,十分乖顺地趴在他胸前。 ——识时务者为俊杰…… 白狼老脸红了红,但下一瞬,它又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白术。 方才小道士将它抱在怀中的一刻,白狼便立刻察觉到他身上的异常。虽不知那股世间罕见的精纯灵气从何而来,但对自己修补元神无疑有很大好处。 白狼犹豫片刻,轻轻哼一声,决定暂且留在小道士身边。 **** 一连赶了七八天路,白术终于到了青石镇。 在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下山记忆中,最远就是跟二师父到附近村头给村民看看病。至于什么采购捉妖的大事,师兄们早就抢光了,根本轮不到他。 白术心中各种羡慕嫉妒恨。 此时此刻,他终于圆满了。 青石镇虽称不上多繁华,但恰逢集市,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这情景在白术眼中却十分新鲜——别的不说,他根本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人! 一路行来,白术左顾右盼,脸上笑意始终不曾淡去。 他本来就生得十分清俊,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再加上一身蓝色道袍,背后一个大八卦图案,别提有多显眼了,来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偷看几眼这个面生的小道士。 白术有点享受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挺直了背,力图展现世外高人形象。可惜路过包子铺时,肚子传来一阵狂响,全毁了。 也不能怪他没出息,在山上的时候,二师父烧得一手好菜,早就将众人胃口养刁了。而他下山走得匆忙,既没带干粮,也没带银子,这七八天不是吃野果就是吃村民送的馒头,都快吐了。 此时阵阵香味飘来,神仙也把持不住。 白术停下脚步,十分淡定地转向包子铺,目光落在一个个刚出笼的又大又白的包子上,看着……看着……若有所思…… 没多久,包子铺老板坐不住了,犹犹豫豫迎上来道:“小道长,可是要买包子?” 白术看了眼老板,又看了眼包子,眉间一片忧色。良久,摇摇头,叹了口气,就想走。 老板自然不肯,拉着白术死活要问个究竟。 “这……”白术犹豫片刻,有些为难地说:“依小道看来,这铺子……怕是有些不妥……” “什么!”那老板先是一惊,随即咬牙:“怪不得最近生意不好,我就知道有古怪……一定是龙三搞的鬼!道长,有什么法子?您可得教教我!” 白术淡定一笑,透着股万事皆在掌握的气势:“不妨,我这里有张符,你拿去贴在房内正南方位即可。” 说罢,从袖内掏出一张符递出去。 老板感激涕零地接了,说什么也要谢谢白术,非塞了十来个肉包子给他。白术百般推脱,未果,只得接了,脸上一副羞赧的表情。 见状,老板更加感动,多好的道长啊!最后含泪目送捧着一堆包子的白术渐渐走远。 “这也太顺利了吧……”白术嘟囔着,寻了地方坐下,狠狠咬了一口包子,顺手塞给白狼几个,“小雪,你也尝尝,挺香的。” 哼!无耻! 白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些天来他跟着小道士,见他用方才的手法对付过路过的樵夫,村口洗衣服的大妈,挖红薯的村姑,一路混吃混喝,得心应手,没有一点修道之人的样子。 现在不过几句话,又骗了一堆包子,真是无耻到极点! 话说回来,这包子果然挺好吃的…… 久不闻肉味的白狼咬了一口,十分没出息地妥协给了五脏庙。 一人一狼吃得正欢,忽然听见有人问道:“敢问……道长可是云隐山来的?” 白术叼着半个包子抬头,便见一管家模样的人微微躬身站在不远处。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包子塞进白狼口中,不管后者被噎得直翻白眼,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起身对那人道:“小道正是,请问老人家有何事?” 那老管家见他认了,连忙回道:“小人是沈府的管家,我家老爷知道有高人惠临青云镇,已经等了几日。今日听说道长之事,命小人无论如何也要将人请回府。这个……还请道长赏光。” 一路走来,白术早就听说了青云镇首富沈家的名声,趁老管家絮絮叨叨的空,他迅速将老管家全身上下扫视一遍——唔……穿得还是绸缎。反正今晚没地方住…… 小道士动了心思。 但他面上依然一派平静,微垂着双眸,许久才缓缓道:“方外之人,不敢承此盛情。贵府好意,小道心领便是。” 老管家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连连道:“道长!我家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您到府里走一趟,您可千万别让小人为难啊……” 白术抬眼,目光清澈中带上一丝严峻:“和我说实话吧,贵府可是出了异象?” 老管家一愣,面现难色,但转念一想,对方是云隐山的高人,说不定掐指一算,早就知晓府中之事;再加上老爷的情况…… 思及此处,管家狠狠心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 原来沈家老爷大半年前起,不知染了什么毛病,总是夜里惊醒。醒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般,语气神态均十分异常,不是说些胡话,就是做些怪事,还对家里人又打又骂,性情大变。 最诡异的是,第二日醒来,沈老爷没有丝毫记忆。没过多久,他就变得皮包骨头,面无血色,人不人鬼不鬼的。 沈府不知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转;有人说这是撞了邪,道士和尚也没少往府里招,可一点用都没有。 全府上下本来已经绝望了,可前些天来了个高人,说今日有道长降临青云镇,能治好沈老爷的病。沈家人本来不信,直到有人看见白术在包子摊前的举动,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白术听了,心里把自己那为老不尊的师父赞赏一番——多亏他老人家弄出这么显眼这么好认的道袍啊,简直是活招牌! 为了今晚的落脚之处,小道士当下打定主意,去沈府走一趟。 但他脸上表情是十分严肃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将老管家一颗心吊得七上八下,险些受不住。 最后,白术轻叹一声道:“也罢,既然有这等事,小道还是去看看吧。” 老管家闻言喜不自胜,白狼见了耐不住呲牙,对这人类的有眼无珠表示痛心疾首。然后轻车熟路跳进白术怀中,很是配合。 ——有好东西等着的时候,谁还要吃包子?! **** 沈家虽只是镇上一方大户,但宅子是很气派的。 白术从大门开始,心里就痒痒的,十分想四处看个究竟。奈何此时他是心怀慈悲的高人,只得忍住,拿出那见惯大场面的派头来。 说来杯具,白术自小跟着二位师父修行,医术上的造诣突飞猛进,可这法术……十几年来的变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清心真人看着自己根骨奇佳的小徒弟,就像看着份吃不得的大餐,别提多郁闷了。待周子豫偷偷将白术脉象探查一番后,清心真人便长叹一声,随徒弟将法术浮云了。 闲话休提,只说白术见了沈老爷,一眼就发觉他面色有异。待五指搭上那枯瘦的腕间,只片刻,白术心中便有了计较。 脉象薄而柔软,数而易变,时而虚浮,时而忽然下沉,虽不易觉察,但这分明是热毒之兆。 白术对豪门恩怨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想抢衙门饭碗,最重要的是,解毒总不如捉妖报酬丰厚…… 这么想着,他沉声道:“沈老爷印堂发黑脉象虚弱,看来府上确实有些不详之物。” 沈老爷一听就哆嗦起来,抓着白术的手直呼救命。 白术微微点头:“我先开副方子,沈老爷连服三日,便可清除体内污气。至于那不祥之物……还请管家待我去府中查看才知。” 方子,自然是解毒的,只不过藏得深,医术普通的人看上去,只会认为是固本清心之用;而捉妖之事,白术虽没吃过猪肉,猪走路可是看得不想看了。 只见他装模作样地在沈府溜了一圈,说出些什么“五行相冲,妖孽滋生”之类的胡话,把众人唬得一愣一愣地。 好容易在花园中相中一处,白术停下,回身对老管家道:“小道已心中有数,请管家准备一间静室,几样法器,只需静候子时便可。” 管家自然不敢怠慢,静室很快备好,恭恭敬敬地道:“道长请,小人这就去办您吩咐的法器,保证一样不差!” 白术点点头,带着沉着的表情目送管家关门退下,然后立刻像被抽了骨头一般瘫在椅子上。 “累死人了……”他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嘟囔道,“也不知道大师兄整日这副模样怎么受得了。” 不过看见管家十分上道地准备了一桌子美味佳肴,白术心情略微好转,伸手夹了只大虾一口吞掉,然后赞道:“嗯,虽然比不上二师父的手艺,但还是很丰盛的嘛!” 白狼正默默鄙视他的不学无术卑鄙无耻,一只鸡忽然伸到面前,它便也将什么都立刻抛到脑后,扑到比它个头还大的烧鸡身上大快朵颐起来。 **** 此刻,花园中,一般人看不见的地方,窸窸窣窣起了一阵骚动。 “金条,这次似乎来了个很厉害的道士。”树丛后,一个闪着银光的团子眨着又小又圆的眼睛,看向远处客房的方向。 话音刚落,旁边另一个金光灿灿的团子伸出小细胳膊,安慰般揉了揉白团子的头顶:“哪次来的不是脓包!上回那个什么先生也是,这个道士也是,根本就没发现我们……” “说的对,”白团子一听,似乎放心了些,但马上又说,“不过这道士身上有些东西,好香的样子……”言语间无限向往。 “不错,我也觉得好香……”金团子点头,两只纷纷流着口水捧着脸颊同看向远方。 而被觊觎的主角,此刻正毫无察觉地抱着白狼呼呼大睡。 “道长,道长……”管家在门外叫,“时辰差不多了。” 白术瞬间清醒,一边悄无声息地整理衣服,一边沉声问:“东西可都备好了?” “好了。” “唔……”开门时,白术已经衣冠端正,满面正气,“方才我耗费元气,布了法阵,那妖孽逃不了了。你叫其余人都回房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否则性命堪忧。” 见管家带众人退下了,白术打着哈欠,捞起白狼,晃晃悠悠去花园“捉妖”。 若干年后,白术提起这事便咬牙切齿:“早知道后来这样,给我座金山我也不会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ps:关于道士的资料什么什么的,我只是粗略查了查,胡扯之处大家勿当真 若有什么不妥,千万告诉我 第4章 捉妖(二) 白天的沈府花园,称得上一声奇巧秀美。可到了晚上,静悄悄黑漆漆地,唯独远处一对蜡烛散发着微弱又朦胧的光,无端生出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小道士站在花园口,往里看了看,有那么一点犹豫。 白狼做了个不屑的表情,不幸尽收白术眼底。他握着白狼两只前爪,将他提到自己面前,眯着眼睛问:“小雪,你这是什么意思?” 沉默…… “我知道了,你舍不得我对不对?”白术若有所思看了半天,忽然露齿一笑,将白狼用力抱进怀中:“那我们一起去好了!” 可怜白狼力气有限,呜咽挣扎半天无果,只能狠狠瞪着不知何时蹭上来的两个团子,用眼神传达着:“敢放肆,本少爷不会饶了你们的!” “这只狗不好对付。”白团子银两盯了白狼半天,扭头对后面金光灿灿的一团说:“挺凶的,怎么办?” 我是狼!狼! 白狼怒了,嚎叫一声,死命挣扎着,像是想立刻冲出来将这出言不逊者撕碎。 不过……他脖子正被小道士按着,四条小短腿使尽力气,也不过是在空中划了几下,还让白术皱了皱眉,喝道:“小雪,你不乖了。” 白狼泪流满面,形势比人强,他就是不能挪动分毫,只能在心里问候了白术祖宗十八代泄愤。 原本吓得上蹿下跳的团子们见无事,又聚集在一起。金条顺手摸摸银两:“怕什么!等下我将它困住,你上前看看那小道士身上什么东西这么香!” 小圆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已经看见白狼在自己身下求饶的美好景象。 “他要走远了。”银两无语,半晌忽然说,金条醒悟,赶紧跟上。不过,白狼的眼神实在太凶恶,它们不敢贴近,只是不远不近地一路尾随。 **** 管家照白术的吩咐,在花园内一小片空地中央布置了香案,铺了一大张八卦图,而先前远远看见的蜡烛就放在香案两侧,正中一只香炉,三只点燃的香散发着袅袅青烟,一旁还置有符纸笔墨照妖镜镇魂铃狗血等物。 白术一见八卦图案,似乎略微安了心,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将白狼放到地上,准备四处巡视一番。 立刻,他十分疑惑地看见,白狼莫名其妙开始对着空气左抓右挠,龇牙咧嘴,一副发狂的模样。 “真是一条活泼的狗啊……”白术目视后者,心生感慨,便叹了一句。 “噗……”话音刚落,从不远处的一株高大桂花树上传来一声轻笑。 白术心中一惊,转向桂花树,一边顺手将桃木剑从背后抽出来,横在身前,左手作势掐了个诀——虽然没什么效果,但不妨碍他装腔作势一番。 一丝风吹过,花木摇曳不已,除此之外,再无他响。 白术凝神仔细分辨了半天,没有异常,心里便认定大概是方才太过紧张,出现了错觉。他眉稍一挑,福至心灵,捉妖的事顿时有了计较。 “何方妖孽……”白术沉声道,“本道在此,还不速速出来。” 自然无人响应。 白术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休怪本道不客气。” 说罢,他快步回到香案前,取香灰狗血混合成墨,一手掐天纲诀,一手提笔飞速地画了几张符。 “老君在上,与我神方。上呼天尊,收摄不详。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前有黄神,后有越章,先杀凶鬼,后斩恶妖。急急如律令。” 杀鬼咒白术记不清了,临时乱编了几句凑合。虽说四周再无第二人,不过做戏做全套一向是他的原则…… 只见白术一边念,一边迈出左腿,接着右腿过左腿,迈着禹步绕桂花树走了一圈,将符纸贴在树干上。 他神情严峻,举起桃木剑,刚摆出姿势,树上又传来声音:“喂,你的咒词念错了,还有用么?” 白术瞬间呆滞,缓缓抬头。 他看见了。 一个白衣服的妖孽坐在桂花树的枝桠上,正托腮低头看自己,脸上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充满了意味不明的情愫,暧昧而诱惑。 白术看呆了,半天反应过来,惨叫一声:“妈呀!妖孽!” 接着将桃木剑一扔,掉头就跑。 谁料想没跑两步,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一般,怎么也冲不破。白术停下,转身,紧紧靠着那看不见的墙,脑子里的念头乱七八糟:“叫你手贱!叫你手贱!没事捉什么妖啊!这下好了吧,真遇着妖孽了!” 那妖孽见状,从树上一跃而下,轻盈地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压倒性的气势。他看着惊慌失措的小道士,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好像思考着怎么玩弄猎物的猫一样。 要死了……要死了…… 白术有些绝望,下意识四处乱瞟,试图绝处逢生。他的目光落在香案旁的木桶上…… 狗血! 刹那间,还来不及思考,白术已经冲了出去,抱起一桶狗血就朝那妖孽泼了个劈头盖脸……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连一旁正和金银团子组纠缠的白狼也觉察出异样,转头一看二人架势,立刻明白了,眼睛里开始燃烧名为幸灾乐祸的熊熊火焰。 ——小道士,你死定了! 白术却对异样的气氛浑然不觉,只当妖孽真的被狗血困住,动弹不得,便长舒一口气,故作淡定地将木桶放下:“本道就说嘛,狗血最灵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从容不迫地走到妖孽身边,微仰头看了看那张鲜血淋漓的脸,喃喃自语:“唔……妖,怎么收来着?” “你可以先布个天罗地网阵。” 一只血手搭上白术肩膀,与此同时,他耳边响起这么一句话。白术转动目光,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老……老……”他哆哆嗦嗦地说,那人为了听清楚,便低身凑近了一点,激得白术一下子跳起来,惨叫一声:“老妖怪啊!”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白术一把推开那人,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奔出花园。白狼见没有好戏可看,生怕引火上身,也跟在白术后面迅速逃跑。 “其实我不老……”易安看着白术消失的方向,抹了一把脸,“小道士挺有意思。” 说后半句的时候,他发梢上的狗血还在往下滴,但易安一点没有动怒的意思,语气饱含深意。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主意,微微牵动嘴角,更显得眼尾微弯,有了些似醉非醉的意思。这种情况,根本就是无聊到极点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点乐子,于是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一旁的金银团子组终于从吓呆的状态回过神来,正好瞧见易安一副不良的表情,战战兢兢相互看看,银两茫然道:“这人怎么忽然间变这么厉害?” “无妨,别忘了他也看不见我们,”金条说:“快走吧。” 两只团子伸出小短腿,一点一点往外挪,试图毫无痕迹地离开现场。谁知易安目光一转,定在它们身上,道:“过来。” 团子们吓得一颤,想跑不敢跑,你推我搡的挤作一坨。 易安从它们身上依次扫过,最后哼道:“沈宅风水绝佳,本是祖上福泽,但后辈不争气,反倒成了祸害。” “虽是由欲念幻化的妖物,”他叹,“难得你们无甚大恶……” 金条被那目光一看,几乎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来历?” 银两见金条将老底都给掀出来,连忙伸出细小的手捂住它的嘴,由于身胖手短,两只挤成一团,四只绿豆般的小圆眼睛滴溜溜看着易安。 易安被逗笑了,道:“行了行了,我可不喜多管闲事。不过……” 团子们刚放下心,听见那个“不过”,又紧张起来。只见易安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要不要当我的侍从?” 金条和银两面面相觑。 虽说沈府花园灵气充沛,它们毕竟是由沈老爷的欲念而生的,整日被老头的贪欲影响,日子很不好过。眼前这叫易安的人,深不可测,跟着他未必不是个机会…… 银两素来最有主意,这么一想已然心动,但还有些犹豫不决。 易安见状,微微一笑,道:“跟着我,能结识那小道士。” 团子们想起那股香气,没有丝毫抵抗力,立刻点头如捣蒜——那可比沈府的灵气舒服诱人多了。 易安便不再客气,左手掐了个诀,口中默念几句咒语。 只见一道银光从他手心泄出,潮水一般将两只团子圈在其中,旋转起来,渐渐成为一道光柱。 等光慢慢淡去,团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细眉细目的少年。 “成了。”易安笑。 那少年将自己上上下下地看,口中惊奇道:“什么法术这般厉害,竟然能将我们化为人形?” 易安没有回答,说道:“给自己起个名字吧,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侍从了。” 少年沉默片刻,砸出三个大字:“沈金银。” 易安情不自禁抽搐了一下,果然……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么…… **** 再说白术使出浑身力气奔回房间,才发现那妖孽并未跟来,略微松了口气,暗自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鬼地方。 他小心地将房间门窗关紧,画了一层又一层法阵,才勉强安心,抱起白狼上了床。 白狼异常乖觉,安安静静窝在他怀中,身体还有些微微颤抖。 “小雪,你吓坏了吧……”白术抚摸着白狼背上的毛,自言自语,“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妖怪……惹不起躲得起,是不是?” 白狼无言。 人妖不分的道士,他还是头一回见——那人分明是个道行高深的修真者。不过,他此时力量太过微弱,当然犯不着和修真者结梁子,能躲就躲罢! **** 这一夜白术睡得很不安稳,到清晨起来后,活脱脱忙活了一晚上的模样。 老管家一见他便道:“道长真乃神人!我家老爷昨夜睡得安稳,今早一醒来,浑身舒爽了许多!我家老爷甚是感激,说多亏了道长!” 白术心想,毒解了当然舒爽,嘴上却道:“好说,好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管家看着白术一副疲惫之态,敬佩之情溢于言表:“道长昨夜辛苦了。敢问作祟的是什么东西?” 白术那在云隐山饱经锻炼的脸皮都有些撑不住,勉强说:“不过是只桂树精,已被小道降了。” 管家喜道:“不愧是云隐山的道长!我家老爷已经吩咐下谢仪……” 白术本来正想开口告辞,听到“谢仪”,便将话咽回肚内,装模作样推辞起来。 “听说来了一位修为高深的道长。” 正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个人。白术一看,差点将自己的舌头咬掉——这这不就是昨晚那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正牌攻终于出场了- - 那一段咒,是在资料的基础上瞎改的,勿当真…… **** 从下章起就一章一章更吧! 第5章 捉妖(三) 其实白术昨夜冷静下来,细细思索之后,便知道坏了事。 他在云隐山这些年,师父费尽了力气,也没叫他看见半个妖孽,怎么偏偏一到沈府就看见了?再加上那人除了相貌漂亮得异常,也不见有什么妖异之处,多半是自己疑神疑鬼,闹了大笑话。 更不要说那人三更半夜出现在花园,身份必定不凡,他就这么泼了人家一身狗血…… 看着老管家闻言回身,面带笑容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安,唤“易先生”,白术脸色更加难看,悔不当初——早知这样就该赶紧告辞的,为何要贪图谢仪!这下可好,冤家路窄啊…… 老管家并未发觉白术心中纠结,介绍道:“易先生,这位是云隐山的道长,昨日来了青云镇,正巧应了您的卦啊!” 接着回头对白术说:“道长,易先生就是先前小人说过的那位高人。” 白术应声看向来人,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色长袍,双手负于身后,端的是副潇洒儒雅,风度翩翩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人畜无害的书生——除了那双含笑的眼睛,愣是和昨晚找不出一丝丝相像! 他不禁心生埋怨,若不是这人多事算什么卦,自己也不会来沈府;若不是他半夜上什么树,自己也不会闹笑话! 这下可好,要是传出去,不仅饭碗保不住,云隐山的招牌恐怕也要砸得稀巴烂了,师父知道了,非揭了自己的皮不可…… 他正愁眉不展,易安已经看过来,拱手道:“原来是云隐山的道长。在下易安,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白术听他语气间仿佛不认识自己,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昨晚月黑风高的,兴许就真没看清呢? “白术,”他拿不准深浅,只得干笑两声,上前一步握住易安双手上下摇晃:“易先生真是一表人才!久仰大名!啊哈哈哈哈哈!” “道长知道易先生?”管家疑惑。 糟糕,说错话了,什么久仰大名啊! “萍水相逢,萍水相逢,哈哈哈哈。” 白术心中一跳,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天机不可泄露。” 老管家立刻恍然大悟,自以为明白地点头。白术管不了那么多,见眼前危机躲过去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白狼眼见这一幕,忍不住冲着白术哼:算你走运,遇到个脑袋不清楚的。 可惜落在白术耳中,只有自家宠物软软的叫声。 他回身将缩在自己脚边的白狼抱起,摸着它背部光滑的皮毛低声道:“小雪,是不是饿了,别急啊,等会出去就给你买吃的。” 老管家被这么一提醒,赶紧将欲往出走的白术拦住:“我家老爷已经吩咐了宴席,道长千万再少待片刻,务必赏脸务必赏脸。”说罢急急躬身退下。 白狼悲愤:太无耻了!明明是你想吃东西吧?! 白术目的达到,压根不管怀里的小毛球张牙舞爪一副抓狂模样,将它放回地上,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一抬头,正巧对上易安笑吟吟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转了个方向欲避开。可那目光像有穿透力一样,怎么也甩不开,让人无法忽视,白术无奈,勉勉强强问:“易先生有什么事?” 易安扬起下巴指了指白狼问:“你的宠物?” 这词好似戳了白狼的痛处,它一下子跳到两人中间,四只爪子撑着地面,放低了头,从鼻子里发出低沉的哼声,好似一只炸了毛的猫。 易安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白狼,只这一眼,就让后者觉得浑身发冷,蹭着后退好几步,躲到白术身后。 “让易先生见笑了。” 白术方才听说易安是算卦为生,心里认定他是同道中人。看他混得风生水起,又羡慕又不甘,再加上昨夜“巧遇”,此时心中感受十分复杂,因此并不欲多话,只安慰般拍了拍白狼的小脑袋,勉强应了句。 易安显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个乐子,索性过来在白术身边坐下,十分温和地笑笑:“我总觉得白兄甚是熟悉,”一个饱含深意的停顿,接着伸手扶住白术肩膀,凑近轻声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调戏!红果果的调戏! 白狼心中万分纠结,一方面,看见白术倒霉实在大快人心;另一方面,虽然不想承认,不过这个正在倒霉的家伙,是它目前的饭碗…… 于是它保持沉默——绝对不是在看好戏! “怎怎么会?”白术见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装傻。 这本来是他的强项,可不知道为什么,被那双眼睛看着,仿佛脑子都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说辞都不翼而飞了。 易安眉梢一挑,看着小道士的眼神带上几分戏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吧。” 白术总觉得他言语间有些深意,却又不敢挑明,只能附和着干笑了几声。 “对了,”易安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在花园中捡到一样东西,想必是白兄之物。”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白术定睛一看,是把铜锁,上面还刻了个“白“字,甚为眼熟,和自己自小挂在脖子上那个有那么七□十分像……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颈间果然空了。 “正是小道家传之物,想必不慎落下了。”不知怎么竟然到了易安手中,白术总觉得这是什么物证一般,脸上有些发烧,赶紧道谢,拿过来挂回脖子上。 易安道:“可巧叫我捡着了,可见我与白兄是有缘分的。” 白术只能干笑。 他觉得自己今日笑得特别多,嗓子都快干了,刚咽了口茶水打算润润,易安下一句话,就叫他干笑变干咳。 “都说医人者不自医,”易安叹一口气,“否则我昨夜该给自己算一卦的。” “怎怎么?”白术心跳顿时加速。 易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昨夜饮了些酒,不知发生了何事。早上醒来,身上都是狗血,衣服都毁了。” “真真倒霉啊!易先生可还记得……是何人所为?”后面那句话,透着一丝心虚。 易安摇摇头,白术暗地里松了口气,同时十分难得地感到了几分内疚。 紧接着,易安抛出一记重击:“江南锦绣坊的织造,十两银子一尺,可惜了。” 十两银子一尺。 那一件衣服岂不是要几百两?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呀! 身为一个对银子有着特殊执着的小道士,白术的心在滴血——几百两啊!就这么毁在他手里了…… 事已至此,白术打死也不能认了,只恨自己太莽撞,更是对易安抱歉万分,一张俊脸煞白,眼眶眼看着开始泛红……泛红…… 一半是恨的,一半是心疼的。 小道士还太嫩……不过,这样更好玩。 易安微微眯眼,感到很满意。 他半是无奈半是温和地笑笑:“白兄也不必替我心疼,若不是夜里去了花园,也不会正好捡到白兄遗失之物。”易安微微垂眸:“这就是缘分吧。” 白狼见易安如此故作姿态,心生警惕,暗道此人不怀好意,急急拉扯着白术衣角,想提醒一二。 哪知白术此时心中有愧,只含糊应了易安几声,根本没留意白狼的异状。 待易安一个眼神扫过去,一切安静了。 正在此时,老管家进来禀报:“二位,宴席已经备好了,请随小人来。” 白术闻言,几乎跳起来冲向管家,口中不住说:“先吃饭先吃饭。”心里却道: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这也太难受了! 他打定主意寻机会溜走,不受这份罪了。只是想起那些“谢仪”定然泡汤,白术不免感到一丝心疼。 易安一笑,似乎对白术心里那点小九九一清二楚,也不拆穿,就这么跟了上去。 **** 青云镇是个小镇,但沈老爷的宴席很是阔绰,上至飞禽,下至走兽,各种珍馐美味摆了满满一桌子。 正主理所应当坐在主位,接着就是白术易安,以及作为陪客的沈家几位公子。 一见白术,沈老爷十分激动地谢了几句,然后立刻喘了起来。一旁宠妾们吓得连忙上前抚胸捶背,好一番折腾才平息。 沈老爷对此甚为受用,略微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被宠妾们扶下去休息了。 剩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安静得诡异,气氛略显尴尬。老管家干笑着不停地说着恭维话,几位沈公子连声附和。 易安一脸淡定的微笑,不置可否。 而白术,低着头一言不发,心里正盘算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溜,愁得小脸惨白,面对一大桌子的菜,甚至他最喜欢的清炖鲫鱼,根本提不起一点胃口。 这可苦了白狼。他站在小道士腿上,悄悄踮起后腿,将脑袋凑上桌去,对着那黄亮亮香喷喷的孜然烤羊腿直流口水。 眼见羊腿从滋滋作响,到热气渐稀,小道士还在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自己碗里的饭,白狼真是心急如焚。它使劲拱了拱白术的腰间,但后者压根没心思搭理,更急得它哼哼直叫。 “白道长,可是菜肴不合胃口?”沈大公子忽然开口。 白术闻声抬头,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而他面前的白饭已经被自己用筷子刨了个坑。 “非也,非也。”白术赔笑。 忽然一双筷子伸到他面前,还夹着一大块鱼腹部最肥嫩的肉。 白术转头,就看见易安一副关切的面孔:“白兄可是有所顾忌?这菜中并无禁忌之物……” 老管家也连道:“易先生关照过的,道长放心。” 白术无法,只得接过来放入口中。 易安笑得很欣慰,接连又夹了几回菜,眼看着白术面前的盘子里堆起了小山才停下,也不管几位沈公子神情各异,精彩纷呈。 白狼等了许久,见还没轮到自己,急得上蹿下跳,若不是场合不对,大有恨不得跳上桌之势。 易安瞥了一眼,顺手塞了一大块烤羊肉下去,耳根总算清净了…… **** 酒过几巡,气氛才轻松了些。 沈大公子替白术斟了一杯酒,问道:“听闻白道长在后花园捉到了妖怪?” 话音一落,沈府众位公子的目光都落在白术身上,显然对此事甚感兴趣。 白术欲哭无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心中泣血,偏偏又无人诉说,只得硬撑出一个笑容随口胡诌了两句。 至于这其中,谁是真好奇,谁是别有用心,他已经无力关心了,沈老爷自求多福吧! **** 好容易,这顿受刑般的宴会结束,白术趁易安还在和众人寒暄之际,偷溜回房,匆匆收拾了几件行李,打算来个神不知鬼不觉。 不料刚打开门,就见易安笑吟吟站在门外。 “白兄,这般匆忙,所为何事?”易安略带惊讶地问。 真是倒了霉了! 白术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面上仍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我性子急,此事已毕,想着也该上路了。” “不知白兄欲往何方?”易安没有一点让开的意思。 白术含糊应道:“不过是四处游历,随便走走……” 易安想了想,道:“我也恰有此意!既然与白兄甚为投缘,不如你我结伴,一路同行可好?” 纵使白术的脸皮已经炉火纯青,此时也不禁有些扭曲,只勉强维持着一个纯良的微笑。而易安笑而不语,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想他白术在云隐山的时候,虽然要时常和无良师父斗智斗勇,但也有七八成的胜率;下山以来更不用说,简直是手到擒来。 可从昨晚开始,他就处处不利,这罪魁祸首还甩都甩不掉…… 白术越想越气,伸手入怀,摸到一个小瓶——这是他下山顺手带上的“一动不动“散。 只要一撒出去,弄倒了这人,到时候想走想跑就随他了! 他正要动作,冷不防传来一声叹息,低沉的,悠长的,仿佛包含了无尽的悲伤,简直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白术抬头,只见易安目光幽深,正定定看着自己,好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白兄可是觉得我太唐突?若你不愿,我也……”后半句没有说完,易安偏头,侧脸角度分外寂寥。 可恶……他对这种眼神最没有抵抗力了! 白术想到自己害人家丢了几百两银子,更对这一点“小小的要求”无法视而不见。对视良久,他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哼哼道:“好……好吧。” 白狼扭头,简直不忍心再看。 易安一笑,扬头唤道:“小金!准备出发了!” 细眉细目的少年沈金银应声进来,背上赫然背着打包好的行李。一见白术,沈金银立刻两眼放光,就要往他身边凑。 白狼感到威胁,跳到白术身前,护食一般低吼着。 恍惚间,白术觉得似乎又回到了山上那鸡飞狗跳的日子,不觉生了几分亲切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就这么,一行人浩浩荡荡踏上征程……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更新,我检讨……掩面 前一阵琐事缠身- - ———— 发觉自己前一阵写走形了,囧 大修了一下,大家不妨重新看过…… 第6章 黄公子(一) 清晨的官道上,秋雾还没有散,目之所及均像隔了层薄纱般迷迷蒙蒙的。远远响起“得得”的马蹄声,与车轮前进发出的吱呀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有些诡异。 赶车的并非寻常车夫,而是一个细眉细目的小童,穿着一件墨绿衫子,年纪尚轻,手法却很老道,马儿被侍弄的服服帖帖,跑得分外稳当。 “到哪儿了?” 一声哈欠,马车帘子被撩开,探出一张脸,正是白术。 “白公子,你醒了!”一路安静的沈金银听见白术声音,两眼陡然放光,殷勤招呼着。 此时的白术,道士袍已经换成一身浅杏黄的衣衫,腰带玉坠,一样不差。他本就生得清俊,这么一来,活脱脱是个贵公子模样。一声“白公子”,没有丝毫别扭之感。 白术应了声,左顾右盼一番,眼见还是在山林中,便失了兴趣,又缩回车内。沈金银见状,回身欲跟着他往马车里钻。 也真奇了,那些马儿依旧十分淡定地往前跑,一步不错,仿佛有个看不见的老把式在控制着一般。 “小金,好好赶车。”易安淡然道。 侍从撇撇嘴,恋恋不舍地看了白术一眼,又放下帘子,悻悻坐了回去。 这一声总算让白术清醒了些,转头看易安。 后者衣冠整齐,神清气爽,想必已经醒来多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易兄见笑了。”白术尽量装作不在意地说。 “无妨,连夜赶路,确实难捱。”易安说罢,抬眼往外看了看,又道:“看样子就快入城了,今晚找地方好好休息一番吧。” 白术闻言,自然大力点头。 几人离开青云镇已有四五日,原本白术心中还有些忐忑,不过几日下来,他发现易安实在是个求之不得的好同伴。 性情温和,善解人意,修为高深莫测……更重要的是,出手很是阔绰——别的不说,就是这马车,也是他一手置办。 从沈家得的谢仪,白术转眼间就存进了钱庄,身上还是一穷二白。既然有人这么大方,他自然乐得沾光。 再加上易安似乎真的对那晚之事全无印象,这么一来,白术仅有的一点抵触心思也便烟消云散了,两人开始称兄道弟。 听说白术要找《五行大合术》,易安微皱眉头,道:“我竟不曾听过,想来确实隐秘。白兄这般招摇,恐怕不妥。” 白术看看身上要多显眼有多显眼的道袍,觉得很有道理,便依易安之言,两人扮作出行的世家子弟。 **** 马车忽然一个急停,座位上呼呼大睡的白狼给甩到地上,顿时惊醒;正喝水的白术没防备,被洒了一身, “怎么回事?”易安连忙替他擦着,一边扬声问。 小金道:“少爷,路边有个人。” 两人下车,果然见路边草丛里躺了一名穿长衫的男子,年约二十五六,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易安盯了片刻,眉梢一挑,转身欲走,身后白术却“哎呀”一声,凑了上去,蹲在那人身边左看右看,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儿呢。” 说罢,将那人袖子掳上去,露出一截手腕,细长的指头便搭上去,凝神细辨。 易安看他急着救人,微微有些吃惊,又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小道士,虽然喜欢使些小把戏,心地却难得单纯得很。 连易安自己也没发觉,他看向白术的目光,已经不是最初那般只为寻开心了。 白术沉吟片刻,回头道:“小金,快拿我的药箱来。” 小金闻言,屁颠屁颠跑回车内,从包袱里翻出个药箱给白术,然后欢欢喜喜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一脸满足。 白术早就发现这小侍童似乎特别喜欢自己,也没在意,从里头翻出一个布包,顺势展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银针,粗略望去竟有几百根。 小金不知为何轻呼一声,落在白术身上的目光愈发热烈。 白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咳几声,抽出一根银针,用三指捏住,静心片刻,便轻轻刺入那人前发际正中半寸处的“神庭穴”,慢慢捻动。 没多久,那人紧闭的眼皮似乎有了松动之象,白术面色微喜,又抽出数根银针,十指间银光飞闪,令人目不暇接。 约一炷香后,他将所有针都收入针袋,道:“应当无大碍了。” 那人周身已经恢复血色,面上表情也甚为安详,只是还未清醒。 白术左看右看,有些为难地对易安说:“易兄,此处少有人烟,若将这人放置不管,恐怕不妙……能否带他到城中再作打算?” 易安看了看白术,点头。 **** 马车再次启程,因为车里多了个昏迷不醒的人,速度比先前慢了不少。 不知为何,白狼反应极其激烈,从那人上车开始便烦躁不安,低声嘶吼个不停,几次冲上去啃咬。 白术无法,只得将白狼抱在怀中,不断安抚。 易安静静看了一会儿,开口道:“白兄果真是好人。” “过奖过奖,”白术没心没肺一笑,“这人周身衣饰不俗,想来也是个有身家的。我救了他,他怎么也得感谢感谢;即便没有,我也是积德行善,怎么算都不亏。” 说罢,他扯了条毯子盖在那人身上。 易安一愣,忍不住扶额笑了声,蹲下去帮忙。 没过多久,躺在地板上的人轻哼一声,睁开了眼睛。他在白术的搀扶下坐起身,四下打量一番,问:“这是……何处?” 白术将方才之事略略讲了一番,那人道:“原来是二位救了在下,不胜感激。敝姓黄,人称黄郎,敢问二位往何处去?” “黄公子,我们是要入城的。”白术笑得分外纯良。 **** 马车一路往昔阳城去,白术跟那黄公子闲谈一番,得知他遇了歹人,不记得了自己为何会倒在山林中,也不知家在何方,只隐约记得在城内。 “我若见了家门,定能认出来,还请二位顺路带我入城吧!”黄公子道。 等进了昔阳城,已是晌午。 昔阳的热闹程度比起青云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熙熙攘攘的,小金只能驾着车慢慢往前溜达。 白术闻着不知何处传来的香味,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白术心里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表面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易安轻咳一声,对小金道:“先找个地方歇息吧,我真是饿了。” 白术知道他是替自己掩饰,心下感激,冲着易安笑了笑。 黄公子听到此言,忽然说:“我记得昔阳城里,岳风楼的扒鸡很是有名,二位远道而来,不如去尝尝?” 易安见白术眼睛眨了眨,知道他心动,便应了,吩咐小金按照黄公子所说,往岳风楼去。 岳风楼的小二将四人带到二楼入座,十分殷勤地介绍招牌菜。 易安笑道:“黄公子是本地人,定然有心得。” 那黄公子毫不推辞,也不看菜牌,张口就点了三四个菜,什么招牌扒鸡,滑溜鸡脯,香酥鸡腿,草菇炖鸡。 白术目瞪口呆地感叹:“黄公子……很喜欢吃鸡?” 黄公子一顿,见众人,包括小二在内,都看着他,便连忙道:“岳风楼的鸡做得特别好……特别好,咳,把滑溜鸡脯去掉吧。” 易安看着,不置可否。 黄公子莫名觉得有些凉飕飕的,也不敢过于夸张,又忍痛点了些鱼肉蔬菜,易安便吩咐小二下单。 菜上得挺快,色香味俱全,不愧是城里最好的馆子。尤其是那道招牌扒鸡,据说要先炸后煮,足足十二道工序,才能如这般金黄透红,肥嫩鲜美,香透骨髓。 最绝的是,整只鸡明明已经熟烂到提起鸡腿一抖,肉骨即可分离的地步,看上去却十分完整,呈含翅欲立之态。 白术虽见惯了自家二师父的手艺,此时也不免啧啧称奇;转头欲对黄公子称赞几句,后者已经左右开弓,埋头吃上了。 那一手鸡腿一手持筷的架势,将白术当场震住,担心他会不会吃出毛病。 易安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淡定地夹了一块鱼肉给白术,道:“别看了,吃吧。” **** 白术一碗饭才下了一小半,听见黄公子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那个……两位公子……” 两人停下筷子。 黄公子有些脸红:“能不能再要只鸡……” 白术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气——装扒鸡和鸡腿的盘子空空如也,炖鸡碗里只剩了一堆草菇,而黄公子面前,多了小山一般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他果然好喜欢吃鸡啊!白术感慨,十分好心地又叫了一只鸡,没发觉易安无奈地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什么!三两银子?!” 饭毕结账的时候,白术一听价钱,惊得下巴都掉了。小二解释一番,他便“唰”地看向一个人吃了三只鸡的黄公子。 虽说易安爽快地付了账,但白术还是心疼不已,盘算着将这黄公子送回去的时候,一定得赚回来才行! 于是,他对寻找黄公子家门之事空前积极起来。 午后,几人驾着马车,几乎将昔阳城从东到西跑了一遍。 到了城西端一条十分清静的街上,黄公子突然指着一处不起眼的黑漆大门道:“就是这里。” 他下车叩门,不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一个年长些的男子,面容有些冷峻,但一双眉眼却微微向上挑,带了些奇怪的艳丽。 “大哥……”黄公子一见那男子,便唤了一声,作势欲扑上去。 被叫大哥的男子接住他,忽然眉头一皱,问:“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说着动手扯开黄公子的衣襟,后者白花花的胸膛就露了出来,上面果然青一道紫一道,十分壮观。 白术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心里直叹——乖乖!这位大哥这么豪放,当街就扒了弟弟的衣服…… 大哥不问还好,一问,黄公子抽嗒一下,开始哭诉:“不就是偷了他一只鸡吃么,下这么狠的手,疼死我了……” “你又去招惹他?”大哥不悦,哼了一声,将他衣服整理好,推到门外:“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在外头给我思过!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回来。” 白术瞧势头不对,生怕自己的辛苦费泡了汤,便赶紧笑着凑上去:“这位大哥……” 那男子闻声转头,看见白术,问道:“你是谁?”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立在白术身后不远处的易安,脸色一变,回头对黄公子喝道:“你把什么东西带回来了!” 易安听到“东西”二字,眉头情不自禁一挑,往前走了一步。 那男子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竟脸色铁青地“啪”一声把门关了,任凭黄公子在外如何叫喊,纹丝不动。 白术眨眨眼,终于意识到,问题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一章~ 第7章 黄公子(二) 一炷香过去,门内静悄悄的,声响全无,令人怀疑是否还有人在。 白术实在等不下去了,走上前戳戳扒着门板,哭丧着脸的黄郎道:“黄公子,既然已经找到贵府,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快把谢仪拿来啊! 可惜黄公子丝毫没有领会白术话中深意,转过来,有气无力哭诉道:“大哥不要我了……” 白术听着话头不对,连忙说:“兄弟没有隔夜仇。我看府上不便,我们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吧。”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说罢白术就想走。谁知黄公子动作比他还快,一把攥住白术袖子:“我现在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白术扯了扯,那黄公子拽得还真紧,而且眼泪汪汪的,十分可怜。 白狼见了,从鼻孔哼了声,对他抄袭自己招数的行为极其不屑。 不过,这二人四目相对之际,白术的内心便开始挣扎不已。 他一向抵抗不了这小动物般楚楚动人的眼神,良久认命般叹道:“若黄公子不嫌弃,可随我们住一晚,明日再作打算。” 身后易安轻咳一声,白术脸不由随之一红——他当着掏银子的人的面,在这里借花献佛,似乎是无耻了一点。 **** 几日奔波,除了易安,众人都疲惫不堪,便随便寻了处还算干净整齐的客栈安顿下来。 易安的房间在白术隔壁,而黄公子不幸被店家安排在走廊尽头,隔得老远。 用过晚饭,几人各自回房。 易安静思了一个时辰,出门左拐,又在白术门前站立片刻,举手轻轻叩门:“白兄,可在?” “易兄?你自己进来吧!”白术应道。 易安推门而入,却发现房内水汽弥漫。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去寻白术身影,果然见他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手拿布巾,正来回擦拭。 见他进来,白术转头道:“易兄莫怪我失礼,稍后便好。跑了这些天……不洗干净了不舒服。” 隔着水汽,白术面颊两侧有微红若隐若现,整个人似乎能掐出水来。 易安看了一会儿,偏开目光,含糊地应了声,自己寻了地方坐下。白术怕他久等,便不再说话,开始专心擦头发。 房内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只有白术身上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四周空气似乎渐渐凝滞,仿若连澡豆的香气都有了形体,挥之不去。 “小雪呢?”易安忽然出声,有些干涩。 白术四顾,果然不见白狼身影,便道:“大概和小金出去玩了。”说话间,他已收拾妥当,走到易安身边坐下,顺手替他倒了杯茶。 人在眼前,易安反而平静下来,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白兄,先前见你医术甚佳,颇令人意外……” “跟二师父随便学过几年。”白术笑答。 易安点头,又道:“不知银针可否借我一观?” 白术便将自己的针包取了过来。 日间虽已见过,但易安仍不由心中赞叹。 这套针具共有两百多支,长短不一,细如发丝;针身细腻光滑,闪着银光;若细看,还会发现针柄部雕有极细的花纹,十分精美。 对易安来说,最令他惊叹的是,针尖部分似乎缠绕着一层金色的气,精纯非常,不知是何人留下的。 “难怪小金特别喜欢,”易安心想,“这般精纯的气,并非寻常可见。也不知这种东西怎么会到小道士手中……” 他看了白术一眼,后者显然对个中玄妙并不知情,想必给他这东西的人并未说明,而他又看不见的缘故。 当初就是对白术身上的异象有了兴趣,易安才借故接近他。但现在前者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易安却高兴不起来,反而隐隐有了一丝忧虑。 但他并未说明,微笑着将针还给白术。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小金忽然冲进来,一只胳膊上还挂着死咬着不撒口的白狼。 白术一见便乐:“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这妖怪感情好?! 不过它现在太过弱小,用尽全力,人家也只当挠痒痒……白狼郁闷了。 易安见小金一进门就往白术身边凑,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对白术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说罢,拎起自己的侍从就往出走。 待进了房门,易安沉着声音道:“以后禁止靠近白公子三尺内。” “少爷……”侍从小声哼哼。 易安置之不理,小金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墙壁,默默流泪。 **** 午夜,万籁俱静。 白术房内一阵轻微的异动,易安立刻睁开眼睛。 异动的源头尚不知已被察觉,幻化出人形,依然是上回那个孩童模样。待将周身探查一番,白狼发愁——果然收效甚微。 本想着趁天时地利,尽快借小道士身上的灵气将自己元神养好,哪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几日白狼跟在易安身边,连人形都不敢显现,只能蹭在白术身边吸收一点点灵气,根本不够啊! 此刻,俩人好容易分开了,白狼打算抓紧时机补回来。 怎么办? 他看着睡死过去的白术,一个邪恶的主意忽然涌上心头——采阳补阳。虽然跟人类那什么,是有点违反族规,但眼下也没什么办法更快了…… 说服了自己,白狼立时振作起来,甚至忘了他现在是个孩童的事实,挥动小短腿爬上床,捧着白术的脸就要往下亲。 忽然一股强大到恐怖的力量将他挥向一边,白狼就像狂风中的落叶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咚”一声撞在房间墙壁上,然后被弹回地面,瘫成一个“大”字。 浑身立刻感到火辣辣的,所有骨头像碾碎了一样疼——这分明是中了法术。 白狼心道不妙,想逃跑,却像被什么束缚住一般,动不得,叫不得。好不容易聚集起的灵气一下子四散,它顿时又变成一只巴掌大的小狼。 从未有过的恐惧让白狼不住颤抖着,就在此时,它听见有人道:“抬起头。” 白狼不敢不从,勉强抬起头,却见易安站在白术床边。 易安漆黑如墨的眼睛死死盯着白狼片刻,然后双手掐诀,一个复杂的图形渐渐浮现于半空,白狼认出那是什么符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易安。 易安面容沉静,跟他周身散发的令人战栗的气势毫不相符。 待那图形开始旋转,越来越快,他双手一挥,符咒随之被打向白术的额头,然后“咻”地一下不见了。 “他以后归我了。”易安回身道,不知说与谁听。 只是语气决然,不容违逆。 白狼自知不是对手,根本没有反抗之心。它只当易安也发现了白术身上的灵气,想要据为己有,暗自遗憾一番,也便作罢——反正平时也多少能吸收一点。 而白术,依然睡得死沉死沉,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人做了标记…… **** 白术起床时觉得身体有些沉,他将手搭到自己腕间,脉象并无异常。 “大概是这客栈有些不干净吧。”易安道,神色间有些笑意。 说罢,他伸手拂过白术额头,后者果然觉着清爽了不少。 法术是软肋,白术不愿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道了声谢便不再提,准备唤小二准备早饭。 忽然他一拍脑袋:“糟糕,昨天忘了告诉那姓黄的,清晨还要再施一次针。” 走廊尽头的房间房门紧闭,想必房中人还在沉睡,白术犹豫片刻,道:“我去叫他吧,可别误了时辰,白费了昨天的功夫。” 他敲了几下,没人应声,心中便不悦。想起昨日损失的银子,白术便懒得客气,见门没锁,直接推门进去。 “黄——”话说一半,他看见躺在被子上的,一条一尺来长,遍体棕色,毛茸茸的东西,后半句活生生转成了惊叫,“——鼠狼!” 酣睡的黄鼠狼被这响亮无比的一嗓子惊醒了,跳起来四下看看,瞧见目瞪口呆的白术,它疑惑地“吱吱”叫了两声,接着像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般,一下子立起来,低头一看,二话不说跳窗跑了,空气中留下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易安听见叫声也赶过来,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对白术笑道:“原来你真的没看出来‘黄公子’的真身。” “难怪那么爱吃鸡……”白术被方才那一气呵成的敏捷动作震撼了,一时回不过神,脸上还有些迷茫。 正在此时,听见小二通报:“白公子,有位公子找您。” 原来是那黄家大哥找来了。 大哥一看易安也在,哽了一下,远远站定不肯再往前走,面无表情问白术:“我弟弟呢?” 白术只回了三个字:“黄鼠狼。” 大哥一听,脸色更加难看,扬起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嗅,瞬间也化为原形,从窗口追了出去。 白术只觉“咻”一声,一道黄色的影子闪过,地上多了一堆衣服,人不见了。 “黄鼠狼也不能欠我银子!”他看着空衣服,忽然醒悟,一把推开易安就往外跑。 作者有话要说:黄鼠狼的图片好萌……如果没有那个特殊的技能,真想养一只 第8章 黄公子(三) 白术三步并两步地追出去,但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看得到半个影子。 “怎么办?”他看向随后跟出来的易安,后者不在意:“你我也并无多大损失,还是随他们去吧。” 白术摇头:“那怎么行!” 从来只有他坑别人,没有人能坑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好昨天认了门。 小道士思索片刻,忽然狞笑道:“那两只恢复人形,没有衣服穿,定然要回家。待我守株待兔,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易安无奈,吩咐小金和白狼客栈等候,自己同白术走一趟。 黄家兄弟住的地方距客栈并无多远,但白术贪图街上热闹景致,硬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其间消灭麻团两个,桂花糖半包。等到黄家大门前,已经日上三竿。 面对门上那把黄澄澄的大锁,白术哼一声,挽起袖子就准备爬墙,却被易安一把拽住了:“等等。” 他顺着易安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街口处过来一颇富态的大婶,手里提个篮子,脸上神色有几分好奇。 为了避免被当成小贼,白术只好停下来。 那大婶走至近前,打量二人几眼,大约觉得不像坏人,便问:“二位可是来找黄家兄弟的?” 易安微微一笑,一派儒雅气质:“我们是黄二郎的朋友,路过昔阳,特地过来拜访……”他转头看看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却不巧没人。” “我来送点吃的。”大婶把篮子放在门墩上,口中道:“大郎这又是带弟弟看大夫去了吧,到晌午准回来。好孩子啊……生得又一表人才,只可惜还在孝中……” 正说着,她目光落在易安身上,亮了:“这位公子何方人士,是否婚配?我家闺女年方二八……” 易安笑容僵住,敷衍几句,拉起在一旁窃笑的白术夺路而逃。 俩人一路绕到院子后墙才停下,白术看着易安素来淡定的脸上,满是心有余悸劫后余生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倒,扶着墙半天直不起腰。 易安也觉得好笑,摇摇头不去管他,径自走到墙壁跟前,抬手在空中划了符咒,道:“进去吧。” 接着在白术惊讶的目光中穿墙而入。 “你……你会穿墙术?”白术问。 易安点头,笑而不语。 白术不忿:“我会撬锁。” **** 黄鼠狼兄弟的家宅甚为普通,既不怎么富贵,又不太寒酸。两进院落,几间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不大的庭院有张石桌,一株桂花树,还种了几株腊梅。 灶间里的米缸是满的,案板上扣着几碗没吃完的菜,荤素兼备,小日子看起来挺滋润。 白术溜了一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便觉得有些无聊。他正要说什么,易安忽然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闭目,似乎在细细分辨空气中最细微的变化。 “他们快回来了。”他忽然说。 白术将信将疑,但还是依言与易安寻了隐秘处藏身。 空间很狭小,两人不得不紧紧挨着。 白术大半个身体都靠在易安身上,后者呼吸的温热气息不时划过他后颈,有些说不上是痒还是什么的奇异感觉。 他们从未这样亲密过,白术不禁感到几分尴尬,挪动一下试图将距离拉开些。 “别动,来了。”易安按住他肩膀,白术动弹不得,转头去看,易安全神贯注看着外面,似乎并未觉察两人的状态。 也许是自己小题大做吧! 白术暗道,也将目光投向门外。 少顷之后,果然有两只黄鼠狼一前一后从开着的窗户跃进房内。 “大哥……门外篮子里有盘鸡……”较细小的那只还没站稳,就急忙忙说。 毛色深些的不说话,用身体拱开柜子,叼了两套衣服出来。下一刻,两只同时幻化为人形,捡起衣服开始穿。 收拾停当,黄郎小心翼翼看了看大哥脸色,小声道:“鸡……” “鸡!鸡!鸡!除了鸡你还知道什么!”大哥手上动作一顿,转向他怒道:“这回若不是你跑去死狐狸那偷鸡,何至于惹来麻烦!” 黄郎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不甘心的说:“这回不是偷的,是隔壁大婶送来给我们吃的。” “隔壁大婶送鸡,是想让我入赘她们家。”大哥盯着黄郎良久,问:“ 假如这鸡吃了,大哥就回不来了,你还要么。” 小黄一听,紧紧抓住大哥衣襟不放,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院门外,咽了口唾沫,好似下了极大决心般说:“那……我不吃了。” 黄大哥面色浮现一丝笑意,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你想吃鸡,和大哥说一声就是。” “鸡很贵的。”黄郎小声说。 大哥一僵,道:“我们自己养便是。” 黄郎怯怯地看大哥一眼:“上回,你都养死了。” 大哥怒了:“总之,我会想办法的!” 小黄点点头,却又情不自禁偷偷瞟了一眼院门。 黄大哥见他这副模样,有些不忍,叹一口气:“大哥会努力赚银子,让你天天有鸡吃……行了,把篮子拿进来吧。” 小黄闻言,又惊又喜,使劲抱了一下大哥,急急往外奔。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白术站出来道:“慢着!” **** 这一声喝出,黄家两兄弟俱是一惊,大哥拽着小黄就想夺路而逃,可惜被看不见的屏障拦在门口。 易安微笑着现身,站在白术身后,后者翻了个白眼道:“不要吓成这样子,我有点事找你们而已。” “何事?”黄大哥将弟弟护在身后,沉声问,眼睛却死死盯着易安。 白术却沉默了一下。 本来他以为黄郎家底丰厚,打算诈个百八十两的;现下仔细一看,黄郎身上衣服倒是上好的料子,可黄大哥不过是普通棉布,再联系家宅内的情况…… 话虽如此,赔本生意是不能做的。一瞬间,白术心中有了计较。 “方才听二位之言,想必这东西能派上用场。”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在黄郎面前晃了晃。 黄郎定睛一看,惊喜道:“遁地符?!” 有了遁地符,以后偷鸡吃的时候就不会被人逮住了!这么想着,黄郎顿时什么都忘了,伸手就想拿。 白术后退一步:“别,这是要银子的。” 黄郎闻言,转头看大哥,脸上写满期待。 黄大哥叹了口气,弟弟那点小算盘他一清二楚。但想起弟弟数次遍体鳞伤的模样,他还是动摇了。 遁地符虽不是什么罕有的东西,但妖是不会制作符咒的。犹豫了片刻,他问:“多少?” 白术微微一笑:“昨日令弟还在岳风楼吃了三只鸡。” “这样够了吧。”大哥怒甩出一样东西,直逼白术门面:“你简直比那臭狐狸还狡猾。” 易安身体微微绷紧,眼见白术姿势漂亮地接在手中,才微微勾了勾嘴角。 原来是一锭银子,白术用手掂了掂,足有十两,他喜滋滋地眯起眼睛,黄大哥那句话权当称赞。 黄郎迫不及待上前取了遁地符,却没有立即退开,反而凑近白术嗅了嗅,问:“你怀里是什么,好香的味道。” 易安一听此话,目光微沉。 白术不曾察觉其它,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是先前留下的半包桂花糖。 黄郎一见,眼睛就亮了,见白术十分大方地递过来,便毫无戒心地收下,塞了一颗在口中,很高兴的样子。 大哥对他无奈了,宠溺地揉揉小黄的头。兄弟俩站在一处,看起来亲密无比,似乎永远不会为外物所动。 白术凝视片刻,回头示意易安,两人悄悄离开了。 “有个哥哥也不错啊……” 路上,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声嘟囔了一句。 易安装作没有听到,目视前方,心中却情不自禁应道:“不只是你看到的那些……” **** 回到客栈,小金果然正和白狼大战三百回合,好不热闹。 白术也不劝架,反而掏出路上买的松子糕,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易安无奈,喝住小金,吩咐他置办些东西,准备明早出发。 “白兄,该往何处走,你可有计较?”打发完小金,易安问。 白术却一皱眉,不知想起了什么,说了句不相干的话:“白兄白兄的,听起来真生分,不如叫我子宴好了。” 易安自不会推却,当下便唤了声“子宴”。这两个字像在舌尖打了个转般轻巧地吐出,听的人无心,说的人却有意,似乎一石搅动春水,整个人都暖了。 白术却仍然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嘻嘻应了,又问:“不知易兄如何称呼啊?” “修明。”易安道。 白术低声念了两遍,赞了句“好字”,便将此事丢到一边,问:“方才你说什么?” “我问明早往何处走。” “我也没主意,”白术摇摇头,“下山时走得匆忙,师父也没交代。” 易安闻言,沉吟片刻道:“此处往西三百里就是洛阳,繁华无比,也许能打听些消息。再不成,就去长安。” 白术对这些全无概念,听易安这么说,便点了头。 此事说定,白术觉得无事可做,便从怀里掏出方才得的银锭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易安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无奈,笑道:“你再看几个时辰,银子也不会变多的。” “我在想,”白术盯着银锭子,“是存到钱庄好,还是带在身上好……身上有银子的感觉太美妙了,可是存到钱庄可以得利息……” 他眉头微蹙,显然在十分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易安觉得白术那副双目闪亮的模样简直可爱极了,不禁上前一步,低头亲在他眼皮上。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让易安停顿了下,然后伸出舌尖,试味道般轻轻舔了一下。 一旁白狼震惊了,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高人是个断袖!难怪…… 再看向毫无防备的白术,它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同情。 白术只觉得眼皮痒痒的,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他问:“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易安轻声低喃,“这是因为我喜欢你。” 白术想起自家师父和二师父,似乎真是这么回事。 得了法术高手的欢喜,意味着日后有了不要银子的靠山,白术顿时像占了便宜一般,咧嘴笑了。 第9章 心中鬼(一)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了三四天都没停,大有绵绵不绝之势。泛黄的叶子受不住这没完没了的击打,纷纷逃亡般坠落,厚厚地铺了一地。 从清晨开始,天就阴沉沉的,黑云层层叠叠不断聚集在天边,翻滚着压下来,仿若立时便有怒龙破云而出,气势骇人。 一辆黑色的马车自东而来,几乎融入这一片阴暗,仿佛随时会被黑云吞没般。 充当车夫的沈金银抬头看了看天色,细细的眉目微微蹙起,有些担忧地对车内道:“少爷,这雨怕是要变大了。” “急什么。”车内道。 小金听闻此言便不再多话,随手挥了挥马鞭,车继续慢悠悠朝前走,马蹄和銮铃轻响着,倒颇有几分自在的意味。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听见小金对话,白术忍不住叹了一声。 一场雨下得这样久,带来些许出人意料的麻烦。 白术裹着一件描金暗云纹的长袍,怀抱着白狼权作手炉,神情间有几分不耐。长袍略大,裹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瞧着有些不齐整。 不过,这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不过天气渐冷,借来一用罢了。 “忍忍吧,夜里就能到临淄了。”易安说着,递过来一个瓷碗,里面装着大半碗糖水,兀自冒着热气。 白术一见,连忙接过来,小口喝了个干净,末了眯起眼睛,似乎刚喝完琼浆玉液一般惬意。 不是他没见过世面,只不过这几日生火不便,只能靠冷冰冰的干粮充饥,那滋味实在不怎么舒服。 “你哪儿弄来的热水?”他意犹未尽地问。 易安微笑着接过空碗放到一边,口中随意答道:“一些小把戏罢了。” 白术一听,有些泄气。眼前这人竟然能用法术烧热一碗水,这份控制能力实在叫人惊叹,相比之下,自己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他想着,不自觉将目光投向易安。 后者穿了件素色缎子的外袍,虽半旧,却看得出质地绝佳,想必是穿惯的。他靠着马车壁,身体随之微微晃着,神情闲适,眉目间透着股说不出的出尘之气,愈发显得容色不俗。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若说世外高人,身家却似乎极丰厚;说是达官贵人,身边却跟着小金,也不见和别人往来……何况,白术总觉得他举手投足间总有种淡定的气度,好似天下之事都随心随意一般。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为难过?”他忍不住凑上前问。 易安垂目细细思索片刻,道:“不是。” 得了意外的答案,白术起了好奇心,想追问个究竟,易安却只笑着摇头,不再多言。几次三番,白术终于失了兴趣,坐回自己的位置,从怀里掏出一节小儿手臂粗细的木头,握着小刀一下一下开始刻。 木屑掉在白狼身上,惹得后者一阵不满地哼哼。 前几天开始,白术就用这个打发时间。 易安见他颇为认真,也不再说话,而目光有意无意定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上面几缕漆黑的发丝分外分明。 **** 入临淄城已是戌正。 深秋时分,天黑得较夏日早,又兼之雨天,路上已无多少行人。好在大多数人家门前都点了灯,路不算十分难行。 白术探身出去,见路两旁宅院的大门都紧闭着,唯有灯笼暗淡的红光被地上积水映得歪歪扭扭,飘飘忽忽,愁道:“怎么连个鬼都没有,这下到哪里借宿……” 易安听口气,知道他又想重操旧业,便想起两人最初相遇的情景,不由摇摇头,拽着领子将白术拉回来:“找间客栈吧……小心淋雨着凉。” 听他如此说,白术便不再坚持,反正说到底,掏银子的是大爷。 两人在街上又逛了大半个时辰,问了好几家,都道客满。正欲上车继续走,白术忽然看见前面有处不甚起眼的门面,外头挂了个牌子,上书“尚有余房”,原来竟也是间客栈。 “不如去那边问问?”他示意易安。 易安连看也没看,就摇头道:“还是去别家吧。” 白术以为他嫌那客栈破旧,便道:“雨下这么大,别处恐怕也客满,不如将就住一晚再说。” 说罢,拉着易安就往过走。后者拗不过,只好无奈地叹口气,跟他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 白术环顾一周,见客栈小二正趴在柜台上睡觉,丝毫未觉客至,便故意大声道:“有人吗?” 小二吓了一跳,迷迷糊糊醒来,见是说话的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公子,便堆了笑容招呼:“二位可是住店?小店有上房。” “嗯,两间上房,一晚。”白术道:“马也着人好好招呼。” 说话间,从里面出来个年轻人,身着白袍,一头长发半束半披,更显得身形单薄,带出几分阴柔之感。 小二一见,停下手中活计,恭恭敬敬叫了声:“少东家。” 那年轻人望了望易安白术二人,似是微微笑了,道:“原来有客……你去收拾马车,别让客人的随从淋了雨。我带二位上去吧。” 后半句,是对白术二人说的。 白术听他声音发虚,又见他衣袍颇厚,领襟袖口还缀着狐裘,似是极畏寒,恐有不足之症,便暗道可惜,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却和那少东家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后者也不在意,对他点点头道:“可是两间上房?请随我来。” 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往前带路。 一直默不作声的易安突然插话:“两间要挨着的。” “这是自然。”少东家闻言停住脚步,回头轻声道,说罢继续往前走。 易安心中无语望天,这是什么运气,简直堪称百发百中,好得很!他的目光又落在白术身上,蓦然转深。 那股灵气对魑魅魍魉来说,就像最诱惑的香,让它们不由自主聚集在一处,虎视眈眈,妄图据为己有。现下虽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但早晚引来大患,以白术的能力…… 不得不想办法了,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缘由。 易安想起以往重重蛛丝马迹,心中有了大概猜测。只是若他想的不错,事情就更加棘手了——一个弄不好,反倒会弄巧成拙。 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子宴。 **** 这间客栈呈“回”字状,倒是很别致。中间有个宽阔的庭院,白术和易安的房间就在“回”字的右上角,紧紧挨着。 院子里黑漆漆的,少东家提着灯笼,于前方缓步而行。 到底是下了好些天的雨,地上积了不少水,雨滴砸上去啪啪作响。黑漆漆连成一片的树影被夜风吹得左右摇摆,一缕若有似无的甜香被风带来,在空气中萦绕不去。 易安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那隐在夜色中深不可测的庭院,皱了眉问:“木芙蓉?” 少东家闻言轻声答道:“院子里种了几株,开得极好,公子若有兴致,明日便能看见了。” 易安随便应了声,不置可否,倒是白术来了兴趣,使劲往庭院中张望,可惜太黑,什么也看不清。 四下忽然狂风大作,周遭顿时一阵枝折叶落之声。一道湛蓝的闪电划破长空,如卷云中翻滚的怒龙,整个庭院给照得一亮。 本来在安睡的白狼顿时惊醒,缩在白术怀中,却对着黑暗叫个不停。白术只当他吓到了,连忙安抚。 映着这亮光,他终于瞧见庭院中的木芙蓉,好大一片,喷薄繁茂得不像话,嫣红嫣红的,被闪电一照,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大雨骤然急落,砸得花树东倒西歪,溃不成形。 白术“啊”了一声,情不自禁朝前一步:“那花……” “公子不必心急,这花开了许多日了,断不会因为今晚一场雨就落的。”少东家轻笑:“还是先回房吧,夜里凉。” 原先还未留意,被他这么一说,白术也觉得凉气阵阵,直逼后心,不由紧了紧身上长袍。 易安觉察到,便朝白术身边挪了一步,虚虚托住他一边的胳膊。两个人挨得近些,果然暖多了。 **** 客栈外面看着破旧,房间倒还整齐舒服。 小二手脚麻利地送了热粥点心,白术一连喝了三碗才满足,对易安感叹:“这一趟可真够难熬的,明日天若放晴就好了。” 易安看了看窗外,缓缓道:“会放晴的。” 白术不信,他也不解释,只慢慢喝完了一碗米粥。 两人都累了,没说几句话就各自回房,匆匆擦洗一番便歇下。 白狼不知为何不肯上床,趴在房门处寸步不离。白术无奈,只能挪了张椅子过去,铺好被褥,暂时将它安顿了。 本来以为很快便会入睡,谁料躺在床上,白术却有些辗转难眠。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梆……”像是永不停歇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模模糊糊的睡意。 一夜,似乎做了无数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我得说明本文是轻松路线,咳 第10章 心中鬼(二) 白术醒来时,正好被透过窗棂的阳光照在身上。他怔了片刻,翻身而起,喜道:“竟然真放晴了!” 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准备去找易安时,白术才看见在椅子上睡成“大”字状的白狼,不禁好笑,轻手轻脚将它挪回床上。白狼竟然还不醒,闭着眼睛左右拱拱,寻了热气还未散尽的一处钻进去,继续会周公。 雨后空气带了股湿漉漉的味道,直扑门面。白术从房里出来,猛地一吸,有些受不住,打了个喷嚏。抬头间,他却忍不住“咦”了一声,抬脚就往庭院中走。 昨夜见过的木芙蓉,明明如血般浓艳欲滴,此时却成了一片素白。 他几步走近,才发现那些花并非真的白,而是极淡的红。 “这是弄色芙蓉。”有人轻声道。 白术回头,却是客栈少东家,披了件缎面鹤纹大氅,站在他身后三四尺处。阳光下看,少东家愈发面色苍白,几乎让人觉得透明。 少东家并未看白术,目光落在那一片花丛上,径自说:“这种花清晨是白色,到了夜里会转为深红,整个临淄,也就这么一片了。” 白术啧啧惊叹了几句,问道:“这样稀罕的花,想必很难伺候吧。” 少东家闻言,带着一丝羞怯的笑意点头:“挑食得很。为了让它开花,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两人说话间一阵风起,浓烈的花香便席卷而上。白术站得太近,被呛得忍不住咳了几下:“木芙蓉怎会这么香?” 少东家道:“它是不一样的。” 他话说得古怪,白术只当是爱花成痴,附和着笑了笑,并未在意。 只是少东家站在身后,既不走,也不像有事。白术被这么盯着,有些不舒服,也没兴致赏花了,转而打算去寻易安,正欲开口,却听少东家道:“白公子,你衣服上有东西。” 白术低头,见自己衣领处不知何时落了一片浅红的花瓣。 “大概是方才起风吹落的。”白术不在意道。 少东家却忽然上前一步,按住白术肩头,抬手慢慢伸向他脖子,似想替他拂去。 一时间,仿佛其他东西都静止了,只有那只手异常清晰。白术觉得什么地方很不对,心里想让开,四肢却又不想动弹,结果就那么呆滞着。 “子宴!” 眼看那苍白的指尖就要触到白术的脖子,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大喝。少东家回头,见易安正从外面进来,肩头微湿,不知从何处沾染的水迹。他走近几步停下,看向二人,眯着眼睛一脸警惕。 白术被这么一叫,忽然间清醒过来,立刻发觉自己和少东家站得很是亲密,赶紧尴尬地笑了声,后退一步,拈起领口处的花瓣丢在地上,抬脚向易安走去:“你出去了?怎么都不叫我……” “起得早,随意在附近逛了逛。”易安道。 白术不疑有他,一边惊讶“你身上怎么这么凉”,一边说:“最近赶路,弄得胃火炽热,不如我们去吃些清心润肺的东西?” ——说谎。 少东家垂目看着地上的花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雨早就停了,怎会沾染水迹,又怎会弄得浑身寒气?这个人,出去了多长时间,又发现了些什么? 听见白术的话,他抬头道:“在临淄,临月阁算是有些名气,菜也不错。东家是我朋友,若二位有兴趣,我可以带你们去。” 易安未应声,转头看白术,后者一听有熟人便来了兴趣,双眼泛光,跃跃欲试。 “子宴想去?”易安问。 白术使劲点头——开玩笑,跟东家有交情,即使蹭不成免费饭,好料是少不了的,怎么看都占便宜啊! 易安笑笑:“那便去吧。” **** 临月阁是个临街的三层小楼,看上去不甚起眼,但食客众多,大厅坐了有七八成满。 小二一见走在前面的少东家,便熟门熟路地将众人引到三楼隔间里。后者一落座,菜谱也不看,报上几样菜名,语气之轻,白术压根没听清楚,难为小二还能清楚明白地记下来。 待他退下,少东家才回头笑道:“二位初来临淄,这顿饭就算我请的吧。” 一句话,让白术好一阵不自在——我们很熟吗?非亲非故,非朋非友,不过是客栈的少东家而已,好端端的,为何要请吃饭? 无事献殷勤,非那啥即盗。白术虽喜欢沾点小便宜,但也明白天下没有白来的好处,这么想着,他看向少东家的目光不禁带上一丝戒备。 少东家和和气气一笑,轻声道:“公子不必多心,在下自幼身体不大好,虽对天下心向往之,却只能偏安于临淄。因此遇到远道而来的客人,总想结交一番……” “原来如此。”白术一听,不禁想起他在云隐山的日子,心生同感,顿时缓和下来。 少东家道:“稍后白公子多讲讲所见所闻便是,这一餐权作感谢之意。” 如此一来,白术便当真跟他说起一些听来的趣事,两人大有相谈甚欢之势。 没多久,小二上菜了。白术一瞧,百合南瓜盅,香煎茄片,烤蘑菇,还有一盘状似笋干的东西,脸上顿时有些发绿。 似乎……素了点…… 大概是察觉到白术脸色不对,少东家解释道:“公子先前说想吃些清心去火之物,在下对此恰好有些涉猎,便自作主张了。” 白术虽无肉不欢,但对方这么客气,他也不好意思多说。 等他真正动了筷子,才知道少东家那句“菜不错”倒并非有意美言。香煎茄片外皮金黄酥脆,口感竟如同鱼肉;烤蘑菇香气四溢,入口滑嫩;百合南瓜盅兴许是用牛乳烹制,甜度正好,还有股浓浓的醇香;还有那道看起来像笋干的,一尝才知是南瓜丝反复晒干蒸制,弄成这般软韧制成的,炒熟后用薄如蝉翼的荞麦饼卷着吃。 再加几例羹汤小点,都是秋季养生进食的佳品,一顿饭到此时终于有了意思。 那少东家见白术中意,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看得易安一阵不悦。 白术对此浑然不觉,见小二又捧来个酒壶,便对少东家道:“这又是什么?” “石榴酒,上好的‘玉石籽’酿的。” 说着,少东家伸手拿过酒杯,亲自替白术二人斟满。深红带紫的酒散发着微甜的芬芳之气,被白瓷小盏衬得妖娆万分,叫人一见倾心。 白术谢过,端起来一饮而尽,只觉口中酸甜之外,还有一丝涩意,尽得天然风味,十分合他心意。 只是除了石榴的香气外,酒中那股淡淡的甜香十分熟悉。白术偏头想了片刻,原来是清晨在客栈见过的木芙蓉花的香气,不禁惊讶:“有花香……” “酒液浸了花瓣,染上的香气吧。”少东家道:“每年花开时,我会送些花瓣过来。” 白术闻言点头。木芙蓉清热凉血,是很有好处的,没想到这少东家心思这般细密周到,顿时他好感大增。 一顿饭吃得愈加融洽。 因为贪图新奇,白术多喝了几杯,却没想到那酒入口清甜,后劲不小。当时不觉得,等回了客栈,他便头脑昏沉,四肢发软。 易安见状,扶他回房休息,顺手喂了一颗醒酒丹。 白术就此昏睡,连晚饭都没吃。 期间少东家来探望了两次,都被小金挡在门外。 如此,入了夜。 静悄悄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房门的锁扣忽然开了。紧接着,门拴像是有了意识一样,一点点往外挪。 趴在桌上的小金立刻警醒,握紧易安先前给的符咒,死死盯着门口。 房门“吱呀”一下,悄悄开了条缝,一人影快速闪进房内。小金手中符咒正要射出,手腕却被攥住:“是我。” “……少爷?”小金惊讶。 来的人正是易安。他放开小金手腕:“怎样?” “公子还未醒……”小金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睡得不省人事的白术,“少爷,不会有事吧?” 易安摇头,吩咐小金下去准备,自己走到白术床边,又喂了颗丹药给他,然后在耳边轻声唤道:“子宴?子宴?” 白术哼了一声,当真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看见易安,先是一愣,接着又瞧窗外黑漆漆的,惊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将至,”易安一边说一边将白术的衣袍扔过去,“快穿吧。” 白术不明所以,但仍依言穿上,跟易安出了房门。 庭院里静悄悄的,靠近花丛的地方不知何时摆了张桌子,上有黄纸香烛等物。白术一瞧这阵仗,道:“这怎么像要捉妖?” “就是要捉妖。”易安看他一眼:“怕么?” “怕?”白术横他一眼:“要怕也是妖怪怕我?” 说完这句话,白术又想起两人相遇那晚的事,略略有些心虚,不敢直视易安那双含着笑意的双眸,掩饰般四下乱看。 易安也不戳穿,径自点燃桌上两支白烛,又吩咐小金将法器一一摆好。 虽然知道他是高人,但白术并未真正见过易安作法,此时好奇心大盛,在一旁看了会儿,问:“哪儿来的妖?” 话音未落,忽然起了风,吹得几人衣袍不住翻飞,一阵异香扑面而来,似乎比先前还要浓烈。 白术抬眼去看,只见那片木芙蓉又变作深红,枝条被风吹得不断摆动。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花比之前更艳丽了些。 “别离那东西太近。”易安道,同时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银铃握在手中,上前一步,将白术护在身后。 不会是……这花成妖了吧? 白术吃惊地看着易安。 仿佛印证他的猜测一般,易安对着那丛木芙蓉,手臂悬空,轻轻晃动起银铃。 刹那间,仿佛得了令,桌上的烛火忽然窜起一丈来高,如一条咆哮的火龙般腾了出来,直扑向花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火龙将将触到花叶的刹那,花枝忽然似活物一般扭动着躲开了,看得白术张着嘴后退一步。 就在火龙同木芙蓉缠斗期间,小金点燃几张黄纸,悉数向二者方向抛去。 只见易安眉头一凛,以指为剑对着花丛,口中念念有词。他指尖似有风出,直将飞旋的黄纸击散,化作万点星火,将花丛围在正中央。 那木芙蓉一阵无声嘶叫,挣扎着像要破土而出。红艳似血的花瓣纷纷坠落,如同下了一场红雪。 同时,花香如同有了实质般,浓郁得令人窒息。白术只觉周身沉钝,仿佛被花香困住了,每动弹一下都格外费力。 他惊骇之下叫了声“修明”,易安回头,脸色一变。就在此时,无数落英忽然集结起来,如波涛一般向白术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期最讨厌了,扭头 点击少留言少收藏少,嘤嘤嘤嘤…… 努力养肥ing 第11章 心中鬼(三) 眼见那妖怪越来越近,白术下意识就想跑。但那花瓣仿佛有意识一般分作两股,一股拦住白术去路,一股拦住作势冲过来的易安,仿佛一道墙般将两人隔开。 白术被围在中间,无路可退。 花瓣墙的半径越缩越小,顷刻,便只余一丈左右。正在此时,白术额头上浮现一个符咒字样,微微发着白光。 那妖孽似乎颇为忌惮,却不肯散开,像是在寻找机会般,扭动着在白术周身打转。 情急之下,易安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向那妖孽。 花瓣旋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仿佛受了鲜血的诱惑,渐渐往易安的方向汇集。而后者抓紧机会,双手不停在空中舞动,衣袖翻飞,朗声诵念咒法。 白术只知易安在画符咒,却看不懂他在写些什么,口中所诵更是闻所未闻,一时不知形势如何,心里愈发焦急。 再看易安,于漫天花瓣间岿然不动,神色淡然,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白术眼见他纤长眉目在飞舞的长发间若隐若现,心中如同第一次认识这人般震撼。 两方较量,你来我往,易安渐渐占了上风,展开的双臂越收越紧,那无数的花瓣挣扎着,随着他动作越来越密集,聚成一大团。 易安轻舒一口气,转头看向木芙蓉,修眉轻蹙,从袖中抽出一道符。 也不知他念了什么,原本软瘫的符纸“咻”地一下挺立,易安指尖用力,符纸便如利剑一般直飞向木芙蓉树身,霎时划出一道伤痕,暗红的液体汩汩而出,竟是鲜血。 “伏!”易安大喝。 小金眼疾手快,应声用符纸灰和水,泼洒在树根处。花瓣顿时散了,如一阵风吹过般,只留一小部分落在地上。 白术早已经骇得呆立一旁,见那花树不复方才嚣张,如失水般软瘫着,这才相信易安是真的制服了妖孽。 他正要说什么,本应空无一人的庭院忽然传来一声惨呼:“你们干什么?!” 白术应声回头,见少东家面色惨白,一脸痛惜加惊怒,叫了这一声,对当场诡异的情形视而不见,径直奔向木芙蓉。 易安几人还来不及阻止,少东家已经冲了过来。 忽然间响起一阵沙沙声,原本萎靡的花枝如同打了鸡血般扭动着,不断以诡异的速度向外蜿蜒伸展,直扑向少东家。 “小心!”白术疾呼。 少东家非但不闪,反而迎着如绿蟒般的枝条伸开双手,脸上带了一抹奇异的笑意。 有几条飞舞的花枝触到少东家的双脚,立刻顺着缠了上去,接着所有的枝条都像找到方向般,一股脑全涌向一处。 几乎是瞬间,少东家被无数花枝淹没,只有张开的双手还暴露在外。原本颜色褪去的木芙蓉变得愈发红润,还微微闪着光泽。 与此同时,那双露在一层又一层枝条外的手却渐渐青白,泛了层死气。 白术眼瞅着他快不行了,一时顾不上许多,想上前帮忙,却被易安一把扯住胳膊:“这人已经救不回来了,我们走。” 说罢不待白术回答,易安将他拦腰环住,脚下用力,二人便腾空而起,足有三丈高。白术哪里受过这待遇,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只能尽力靠着易安,双手紧紧攥住后者胸前衣襟,生怕自己掉下去。 几步到了房门前,恰好小金一手抱着白狼一手拎着行李奔出,众人汇合,便一刻不停地离开客栈。 易安脚下如飞,白术只觉耳边满是呼呼风声,两边景致快速后退。 他忍不住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少东家还站在那处,身上缠绕的木芙蓉不知为何尽数枯死,黑若焦炭般摊在地上。 “他没事?!”白术惊道。 易安眉头紧蹙看着前方,脚下不停:“这人已被自己养的精怪夺了躯体和神智,救不回来了——好棘手……” 白术本想再问,见他面色不佳,料定形势严峻,便闭上嘴免得添乱。 **** 易安使了缩地术,须臾间两人便到了城外。 “小金,”他将白术放下,转头对气喘吁吁跟上来的侍从道,“你护子宴往南面去。” 小金不多话,沉着脸点点头,稚嫩未脱的面孔显出几分老成。他托起白术的胳膊要执行易安的吩咐,后者却一把挣开,急道:“那你呢?” 易安闻言,指着远处幽暗不明的树林道:“我将妖孽引到那边,封了它。” 见白术似要说什么,易安挥手止住他话头,匆匆解释:“我有意用精血诱之,想必那妖孽很快就会跟上。你的体质……”他没有说下去,话锋一转继续道,“现下客栈少东心甘情愿叫它夺了血肉,我只能伺机封住……恐怕难护你周全。” 说罢,他一掌虚虚打在白术跟小金身上,二人便像乘了风般急速后退。 “那人用活人精血供养木芙蓉,不知害了多少性命。你不必替他可惜。”易安远远补了一句,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白术视线之外。 “至少能送到一里地外……还有小金跟着,应该安全了吧?”易安心中飞速闪过这念头,紧接着感觉那妖孽正往自己这边来,便头也不回地朝林子深处奔去。 再说白术,被那股力量托着,果真落到一里开外的官道上。 双脚甫一着地,他掉头就往回跑,却被沈金银抓住衣襟:“公子,错了,应该是这边。” “没错,”白术急道,“我得回去!”说罢,他甩开双腿。 没一会儿,白术就觉得双腿酸软,连胸膛里面都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当初逃下山时他也没跑这么快过,简直是拼尽了全力。 白术心中又怕又怒,怕的是易安独自对付那妖孽力有不及,怒的是如此关头,他竟然将自己一脚踢开! 从没有过这样深入骨髓的无能为力感,为什么他不会法术! **** 易安几步入了林子,停住,取下束发的银簪,往自己左手拇指处深深划了一道。然后就那么静静候着,手垂在身侧,鲜血从伤口慢慢涌出,凝成暗红的大滴大滴地砸入地上的枯草中。 果然,那妖孽记得他血的味道,顺风而来。 少东家的模样简直让人认不出来,先前梳得整齐的头发变得散乱不堪,身上衣服沾满了血迹,撕得破破烂烂;数条花枝从身体里穿出,触手般摆动,诡异非常。 他面色苍白泛青,一双带着血光的眼睛,让先前那个有些文弱的青年,变得面目可怖。更加骇人的是,半张脸上满是漆黑的纹路,细看之下,隐隐是朵木芙蓉的形状。 少东家一出现,易安便垂首掐诀,默念一句,合在一处的指尖顶端立时爆出一阵银光,顺着他挥出去的手划出一道长长的银线。 银光渐散,竟化作一柄银色长剑,剑尖直指已经失了心智的少东家,一双桃花眼透着寒气。 妖孽仿若对此浑然不觉,面无表情地冲过来,速度极快,转瞬已近在眼前。易安脚尖一撑跳到一旁,轻松避过,长剑顺势下落,砍掉数段枝条,飞散四处。 紧接着易安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符纸,飞刀一般接连射向受创的妖孽。一张张黄纸触到肉身,竟发出“叮叮”的金玉之声,然后软软落在一旁。 “真是麻烦……”易安叹道,“你究竟吸了多少精血,竟长到如此地步。” 说着,他双手举剑过头顶,正迎着那皎皎月光。霎时,月光仿若变作有形,连接不断地注入剑里。慢慢地,那柄长剑透出一股奇异的光泽,似晶似玉,流光溢彩,竟让人挪不开双眼。 易安大喝一声:“起!” 剑应声而动,化作一条光龙,直冲向那妖孽。 妖孽似对那光芒极为忌惮,左躲右闪不敢与之相触;光龙却也无法接近,只能稍稍牵制几分。 易安欲趁此机会近身,哪料妖孽早有察觉,忽然从背后伸出数道枝条,将易安手腕脚腕双双缠住。一时间,谁也动不得,两人僵持着。 白术一路赶回来,正巧看到这情景,心中大急,躲在树后绞尽脑汁。他法术武艺一窍不通,所长不过布阵和医术,此时此刻能派上什么用场? 他想起自己行李里的药粉,示意小金拿过来,一股脑儿倒在地上。 “一动不动散……大胃丹……痒痒粉……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白术手忙脚乱地查看,额头渐渐渗出汗水。 忽然间福至心灵,白术拿起水袋,拔掉塞子翻过来,将里面剩余的水倒了个干净,然后挑了几个小瓶子,将里面的药粉统统倒进去,再塞好塞子摇了摇。 太狠了吧…… 即使是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小金看着被丢在地上的空瓶子上的标签,仍然不由打了个寒战。 弄好这一切,白术从树后闪出来,大喝道:“妖孽,受死吧!” 说罢,将手中水袋照着少东家扔了过去。 花妖一见白术现身,仿佛忽然间打了鸡血般兴奋,松开易安就要扑向白术,区区水袋,压根没放在眼中,伸出一条花枝当头打碎。 “修明,快避开。”白术大叫。 易安闻言,低身从放松的花枝中脱身,顺势一滚闪到一边。水袋破裂,药粉盖了少东家一头一脸,红黄蓝绿很是精彩。 安全躲到一侧的易安见状,不由抽动一下嘴角——这个场景,太眼熟了…… 不容他多想,少东家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惨叫,魔音穿脑,却是肉身被药粉定住,奇痒难忍,眼看着起了水泡,一个个泛着黑紫。 花妖挣扎着脱了肉身,以元神之态浮于半空。少东家的躯体立时软软倒在地上,毫无神智。 没了肉身,花妖能力大减,光龙趁机缠上,将它元神困住。花妖恼怒不已,百般挣扎却无能为力,只能受制。 这幅景象落在白术眼中,便只看见少东家倒在地上,顿时松了口气,向易安走去。 就在此时,白术身后一阵异动。 是方才被易安斩落在那处的一节木芙蓉断枝——它竟还活着! 只是颤动了几下,那断枝便如一柄利剑般毫不留情地射向白术心口! 易安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几步上前,一把将白术推到一旁。 那花枝便从他肩头穿过,血光四溅,易安捂着肩头,单膝跪下,伤口隐隐泛黑,竟是中了妖毒的光景! 光龙顿时消失,花妖的元神狰狞地笑了。 白术飞扑至易安身前,发现他果然周身麻痹,动弹不得。他手上没有解毒的药材,只能用银针封了易安几处大穴。 花妖带着玩弄的意味一步步逼近,白术虽看不见,却也隐隐感到不对,只是怀抱行动不能的易安,竟是无处可躲。 眼看生死关头,一柄玉制匕首从天而降,刺穿那花妖额头。后者连惨叫都发不出,像吹灭一盏灯般,毫无痕迹地烟消云散了。 白术一愣,抬头,隐约间,见一御剑之人从天缓缓而落,还来不及看清,就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新角色出场~ 第12章 心中鬼(四) 不光白术,小金和白狼都莫名昏了过去。易安眉头微蹙,也抬眼看向来人。 那是一面貌普通的中年人,乍看之下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一双眼睛透着精光,隐隐有些气势。 他从剑上跳下,动作干净利落,长剑瞬间像有意识般自动收于背上桃木剑匣中。 “啧,好强的戾气。”那人道:“这花妖短短数年,竟修到如此地步,是我小瞧了。”言语间,竟似对木芙蓉化作的精怪颇为熟悉。 来人四下环视一周,仿佛才看见易安,大惊道:“这位道友,可还安好?!” 易安“嗤”了一声,骂道:“装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我解毒!” 那人听了也不恼,嘻嘻一笑,伸手往脸上一抹,显出个年轻公子的样貌,虽仍旧不甚出挑,却别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难得看你这么狼狈的时候,自然要好好欣赏一番。”他说着,到易安身边半蹲下,细细查验一番,叹道:“好霸道的毒,我若晚来几分,你一身修为就要去个大半。” 这语气怎么听,都有一丝深感遗憾的味道。 “别当我不知,你一直在临淄为了什么,”易安微笑,一字一顿地叫出来人表字,“鸿秋。” 被当场戳穿,穆鸿秋半分歉意也无,满不在乎地笑道:“这花妖可是炼制精魂的好材料,得来不易啊。” 此话一出,方才掉在不远处的那只玉匕首忽然震动起来,其声嗡嗡,似蜂鸣一般。穆鸿秋偏头瞧见,随手一挥,玉匕首得令般“咻”一声飞入他掌心,犹自震颤不已。 原来那花妖的元神,竟被他生生拘在一柄小小的匕首中。 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匕首冰凉光滑的脊背,仿佛含着无限爱意,柔声道:“我初见它时,不过是个略有灵气的小妖,略略吸些人的阳气。谁想用活人精血养了几年,竟会变得这般惊人……可惜第四十九人……” 穆鸿秋后半句话没有说完,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昏迷不醒的白术身上。 易安脸色一下就沉了,穆鸿秋赶紧道:“我可没打你那宝贝儿的主意……解毒要紧,解毒要紧……”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个白玉小瓶,摊开手掌倒了一颗出来。 那药丸豌豆大小,碧绿碧绿的,还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香气,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穆鸿秋上前一步,将药丸塞到易安口中。 见后者轻吐一口气,开始原地打坐,穆鸿秋百无聊赖地看向少东家的尸首,笑道:“不过这最后一人也算不错,纯阴八字,命里带煞气,又是心甘情愿的,否则也不会融合得这般彻底。” 易安不去管他胡言乱语,全神贯注地运行起体内真气。 穆鸿秋人虽亦正亦邪,好坏不分,手中的丹药却个个上品。一粒下肚,因为妖毒受阻的真气立时开始松动,周身筋脉充斥着说不出的清新之感,发白的面色渐渐转好,鼻息也变得平息。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妖毒终于散了七八分。待手脚一恢复自如,易安便立刻起身,到白术身边细细查看。 “别担心,小法术罢了,伤不了你的心肝宝贝儿。”穆鸿秋见他那紧张的模样,有意调笑道:“你竟然急到连伤都等不及调理好,这小东西果然很有魔力。” 易安闻言,不由转头盯着他,似是对穆鸿秋言语间的轻浮颇为不满。 穆鸿秋上下打量几眼,嘿嘿一声,笑得十分没有心肝:“你道行不够,若是换了我,定然早就拆骨入腹,叫他服服帖帖。” 话音未落,易安已然一掌扫过去。 穆鸿秋惊叫一声,险险避过,怒道:“你怎么来真的?!” “你这张嘴要是管不住,早晚吃大亏。”易安丢下一句话,转回去,抽符对着小金和白狼凌空一弹,一阵风拂过,那两个闷哼一声,显出渐渐转醒之象。 接着,他低身将白术打横抱在怀中:“你该走了。” 穆鸿秋被晾了这许久,得了这么句话,有些讪讪:“修明,你还是这么冷淡,真伤人哪……”说着面色一转,捧起玉匕首分外爱怜:“好在‘沉风’的剑魂总算有了着落,不枉我候了这些年。”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颗大清丹。” 言谈间,并不把数十条人命放在心上,偏还带着笑意,可谓凉薄至极。 易安可有可无地哼了一声算回应,带着白术欲转回临淄。小金和白狼竟双双飘在空中,自动跟在身后。 穆鸿秋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一闪,复又踏剑而去。 林子终于回复静谧,只等天明,少东家尸首叫人发现,当做歹人作恶,此事便算结了。 **** 不消一刻,易安已经带白术回了临淄。 小金白狼早就醒了,寻了处客栈安顿妥当后,便在房间休息。唯有白术,仍旧紧闭双眼,好似熟睡一般,安安静静的。 虽然知道多半是他体内灵气致使反应过度的关系,易安还是觉得有一丝心慌,忍不住坐在床前看着他,一宿没睡。 白术真正醒来已是两天后。他睁眼迷茫了一会儿,这才发觉自己身处马车之中。 小金和白狼抱团睡在一旁,这两只醒着的时候,逮空就死掐,睡着了倒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看的白术一阵无语。 帘子外微微透着淡青色的光,想必天才蒙蒙亮,白术觉着有些冷,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盖着的衣服。 他动作忽然一顿,看着身上那件半旧素色缎子的外袍,忽然记起易安,一个挺身就坐了起来——易安呢?! 待他匆忙下车,却听见远处一阵细微的响动,定睛去看,不远处那人不是易安又是谁? 白术刚想出声招呼,却见易安静立于林间那一小片空地的中央,双目紧闭,微微垂首,一动不动。 尚未落下的月光如同稀薄的雾气一般,渐渐流入易安体内,与此同时,他周身的灵气慢慢丰厚起来。 白术虽看不见这一切,但也知道易安是在修行或疗伤。他一声“修明”生生咽回肚里,鬼使神差地站在马车边上,静静地看。 易安的相貌也是极清朗的,鼻梁挺秀,五官分明,白皙的脖子垂下优美的弧度,在将明未明的晨光里愈发叫人挪不开眼睛。 他就那么站在林间,似入定一般;十指偶尔变换手势,也是一副漫不经心地悠然模样。虽然只穿了一身普通衣服,他周身却没来由地透着股出尘之气。 初次相识时,白术只觉他生得实在太过艳丽了;这一路走来,两人日渐亲密,他慢慢忘了易安的样貌,只当是个十分契合的朋友。 此时,为什么忽然觉得易安好看呢? 他盯着那人挺拔舒展的身体,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仿佛察觉了白术的视线,易安低眉敛气,抬起眼睛回望向他,似乎还浅淡地笑了一下。他几丝鬓发略微被晨露打湿,垂落脸颊两侧,如墨的颜色更衬得面目如画,令人突生月白风轻之感。 白术呼吸莫名一滞,像感觉到冷一般,裹紧了身上原本属于某人的衣服。 “晨间风大,站得久了,小心着凉。”易安浅浅笑着,收了架势,朝白术走过来。 后者只觉脸颊微微发烫,随便应了一声,又问:“这是在哪里?” “离开临淄两日了。”易安道。 白术听他将几日之事大致说了一遍,原来那日被救下之后,易安带他回城略作休整,却发现他邪气入体。临淄城被这妖孽盘桓多年,地气已坏,不能久留,易安便叫小金连夜置办了马车等物,几人第二日就上路了。 至于穆鸿秋,易安并未说明,只道是过路的修真者。 一番话真真假假,但哄白术已是绰绰有余。 果然,他并未多加怀疑。听说这是往洛阳去,便又变得高高兴兴的,什么妖孽都被抛之脑后。 他睡了两日,虽然有易安法术护体,腹内却早已空空如也。此时情绪一高,肚子立刻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一时间,两人安静了。 白术没料到自己闹了这样一个笑话,面红耳赤尴尬极了,小声问:“你上路的时候,准备吃的了吧?” 易安含着笑意道:“有干粮。” 听得“干粮”二字,白术的胃顿时打了结。 去临淄之前,干粮吃到一见就想吐,后来虽然在临淄停留了一日,只吃了一顿素餐,接着连饿两天……他现在想吃肉已经想疯了。现在如果有一整只烤乳猪摆在面前,白术肯定想都不想就扑上去。 易安像是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安慰道:“难得空闲,捉些野味吃吧。” 白术看着他浑身上下细皮嫩肉,目光很是怀疑。他知道易安是抓鬼的高人,但抓野味……行么? 后者云淡风轻地一笑,顺手画了个符。还没等白术反应过来,居然真有两只五颜六色的山鸡,傻头傻脑直奔二人方向。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易安——法术也可以这样用啊! 不消半个时辰,烤鸡的香味已经飘散开来,引人垂涎。 白术捧着一只鸡腿,内心十分纠结,显然还没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捉山鸡就算了,法术用来拔鸡毛开膛破肚加生火什么的,真的没问题么…… 易安笑而不语,吃相十分文雅,与某人形成鲜明对比。 **** 祭了五脏庙,几人终于再度上路。 这回风和日丽,又酒足饭饱,前无陷阱,后无追兵,十分之惬意。白术靠着马车壁,一边揉着肚子,脸上半是痛苦半是满足。 “要是我也会这法术就好了……”他回味完方才烤鸡的滋味,颇为遗憾地感叹。 易安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你出身云隐山,竟然一点法术都不会,真是费解。” 白术摆摆手:“莫说你,我师父和二师父都没有头绪。也许命中注定如此吧。只是帮不上你的忙,真叫人……” 他又想起那晚无能为力的感觉,叹气,闭口不言。 见白术说着说着沮丧起来,易安拍拍他的肩膀:“此事慢慢来,兴许这一路能找些线索呢。” 白术胡乱点了头,显然没有当真。忽然他“啊”了一声,易安连忙问:“怎么了?” “我的木头小人带了么?快雕好了,就放在妖怪客栈的床头。” “……抱歉,我可以回头去取……” 白术摇头:“算了,我再雕一个好了。” 易安赶紧弄来一个同样大小的木头。 白术拿在手中左看右看,喃喃自语:“倒像个人的样子……”说着他抬头看易安,比划比划道:“哈,干脆就照你的样子雕吧。” 易安一顿,心里痒了下,又小心翼翼作出不在意的模样点头:“依你。” 见白术当真掏了把刀雕了起来,他才轻轻舒了口气,嘴角绽出一个微笑。 銮铃轻响,马车越走越远,渐渐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御剑”二字,脑子里情不自禁想起师叔,顿时嘤嘤嘤嘤 于是写出个这货- - 第13章 欢宴(一) “可是易先生?” 一声压抑的,小心翼翼的,包含喜悦与紧张的招呼。 易安内心将发问的人大卸八块之后,带着十分儒雅亲切的笑容抬头,语调温和轻柔:“正是在下,敢问祝公子可有事?” “不愧是先生!”那人见易安认出他,一脸惊讶,继而激动地浑身颤抖:“在下正是洛阳祝家之人,家父……” 那边祝公子说个不停,这厢白术暗自翻了个白眼,狠狠夹了一大筷子芙蓉蛋塞进口中,恶狠狠嚼了起来。那架势,似乎他吃的不是洛阳最有名的馆子——生风楼的佳肴,而是仇人血肉一般。 不能怪他扭曲,任谁长途跋涉初入洛阳,叫了一桌美食,还没吃几口就被三番五次打断,心情恐怕比白术阳光不到哪儿去。 这都第七个了,有完没完啊! 难为易安还这么和气,如果换了自己,非得悄悄用珍藏的药粉好好招待一番,让他们永生难忘不可。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白术为了自己衣食着落,面上还是尽力忍着,不能砸了自己招牌。 白术狠狠吃了一口酿豆腐。 祝公子依旧在喋喋不休。 白术奋力拆了一只鸡腿。 易安眼角瞟到他的小动作,心里暗暗好笑,口中却一板一眼应付着祝公子。他看似极好亲近,但若仔细一想,就能发现易安说话滴水不漏,既把这祝公子哄得舒舒服服,又对他去祝府做客的提议没有丝毫回应。 祝公子显然不是个聪明的,还以为自己跟易安相谈甚欢,一时间眉飞色舞,颇有些飘飘然了。 白术不胜其扰,一拍桌子喝道:“小二!” 祝公子兴致正高,毫无防备地被这震天一响吓得收了口,一口气没提上来,一抽一抽地开始打嗝,涨得脸都红了。 白术转头十分无辜地笑:“别理我,您继续说。” 可怜祝公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看向易安,分外可怜。 生风楼的小二个个是人精,一看这架势,赶紧抱着菜本子上来,点头哈腰笑道:“这位客官,有何吩咐。” “加菜。”白术道。 小二一瞧,这桌上都七八个碟子了,还要加菜?这位胃口可真够大的…… 不过,有银子傻子才不赚。小二当下笑道:“不知客官要添什么?” 白术指着桌子:“生风楼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特色菜?” 说起本家特色菜,小二一下子来了精神:“客官,不是小的说大话,咱们生风楼的菜,个个都不一般,当年连小侯爷跟沈公子都亲口夸过呢!” 这两人貌似大有来头,小二说起时一脸得意。可惜白术在山里长大,听了只有一脸茫然——这谁啊,和我有关系么? 这反映让小二很郁闷,好似搭台唱了半天戏,台下却无人喝彩,顿时就萎靡了。 易安笑:“再添个滑溜鳜鱼跟杏仁酪吧。” 小二得此解救,连忙应了。在一旁呆立许久的祝公子忽然醒悟,连连道:“这位公子初来乍到,在下未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这顿饭就算在下账上吧。” 白术一听这话,脸色霎时暖了几分。易安摇摇头,一脸无奈。 祝公子瞧自己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心情大好,愈发殷勤:“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小道白术,云隐派,近日才下山,不甚懂尘世间的规矩,还望祝公子海涵。”白术笑得十分谦良。 祝公子一听云隐山,顿时笑开花,连连暗道这回自己赚了。这种感觉,就像本来是去买鸡腿,结果店家白给搭了个肉包,简直是天上掉的好处! 他灵机一动,趁机邀请白术。 易安知道白术的性子,若叫这祝公子再说下去,他肯定立刻往祝府去。无奈之下,易安只好道:“蒙各位盛情,我本不该推辞。只是我二人急于赶路,不便久留……” 话未说完,邻桌一人连忙说:“既然如此,我看各府别争了,不如联合起来,请易先生一聚吧。” 其余人——都是先前来邀请过的——纷纷点头,生怕连这机会也捞不到。 话已说至此处,易安不便推辞,又见白术眼底闪过好奇的神色,索性点头应了:“既然如此,诸位商讨完毕,着人通知一声便是。我二人会在洛阳停留五日……” 众人口中称是,又寒暄了几句,便道“不打扰二位用饭了”,纷纷退去。那祝公子还当真叫小二记了账,十分守信。 人一走,白术忍不住说:“原来你这样有名气。这些人都是洛阳显贵,竟然争相邀请,好大面子啊……” 为什么自己下山以来,没有这种待遇呢?羡慕嫉妒恨。 易安如何听不出他话中之话,笑道:“在世间行走多年,难免有些纠葛,未必都是好事啊……” 说话间,方才添的滑溜鳜鱼跟杏仁酪端上来了。前者装在一椭圆形白瓷盘里,边上点缀以淡黄色的腊梅,后者却有两个拳头大小的小盅,俱精致非常。 白术一看,道生风楼的菜品果然不俗,又叫小二添了白灼虾,黄金乳鸽跟清炖羊肉——反正记在别人账上。 易安这回撑不住了,直接趴在桌上闷声笑,肩膀一抖一抖,甚毁形象。 如此这般,两人吃完饭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恰好秦府的小厮来传话,说几家商议之后,替他们二人安排了洛阳城最好的客栈,希望赏脸。 易安也不推辞,几人跟那小厮去了客栈,好一番休息。 到傍晚,又有人传话,说宴会订在后日申初之时,秦府。 **** 安顿好后,白术便跟着易安四处游荡,一为洛阳胜景,二来,自然也是为了探听师父交代的事。 可惜几日来,消息没打听到,好吃好玩的却见识了不少,令他暗喜自己决定下山实在是太英明了。 虽然对那几位豪门世家子弟心怀不满,但白术对他们的宴会还是十分好奇和期待的。别的不说,洛阳城如此繁华,那几家又都是洛阳城排得上名号的。他们联合所办的宴会,想必定是豪华非常世所罕见! 终于,宴会之日来临。 白术嘴上说着麻烦,脸上却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早早换好了衣服。易安看在眼中,并不戳穿。 俩人一同坐上秦府前来接应的马车,白术赞道:“不愧是秦府,好大手笔。” 他已经知道,洛阳秦家掌握着全国三成以上的茶叶和丝绸生意,连生风楼也是秦家的产业,说是洛阳最有势力的家族,一点也不为过。 来接易安和白术的马车宽敞又豪华,拉车的四匹骏马膘肥体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看起来威风凛凛;不仅如此,马车内部也是极尽奢华,连地板上垫的垫子都是上等皮毛。 白术对世间规矩并不如何了解,因此看了马车只觉得欢喜,并不觉得不妥。易安在看到四驾之时,目光一凝,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 “你不喜欢这车么?”白术问。 易安道:“四驾马车,用来接你我两个庶民,无疑是不合礼法的。秦家这么做,是想给谁看?” 白术没想到如此简单一件事被他说得这样复杂,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易安见了安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享受宴会吧。” 这话十分合白术心意,他点点头,当真就不再去想了。 **** 入得秦府,白术眼睛都快不够用了。此处之精妙,根本不是先前在青石镇沈家能比的,堪称云泥之别。 在云隐山的时候,一应器具多为竹制。一路走来,他虽也习惯了世间之物,却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富丽精美的宅院。 怀着满心激动,白术和易安跟在引路的管家身后,走过恢弘的门厅,走过气派的前院,走过精巧的长廊,走过鬼斧神工的花园……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啊?”他凑近易安身边悄悄问。 管家听见了,心里暗道:难怪少爷说这等俗景定然不入两位高人的眼,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于是他十分恭敬地回头:“少爷特意准备了一处园子,就快到了。” 白术听闻对方如此有诚意,也不好再抱怨双脚快走麻了,淡淡应了一声。落在管家眼中,又是一派泰山崩于前自岿然不动的高人风范。 到了那处特意准备的园子,白术不禁停下脚步,愣了。 ……怎么这么眼熟? 竹林……石凳……茅草屋……和山上有什么区别! 他欲哭无泪,只觉得心中好似有一万只蝗虫呼啸而过,寸草不留。 易安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觉得可乐极了,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云淡风轻地笑了。 迎上来的各府公子顿时如沐春风,作为东家的秦公子秦怀玉更是得意万分,带头道:“看来二位对此处还算满意,也不枉我费尽心思了。” 白术只能干笑两声,祈祷等下宴会不要走同一路线。 **** 众人寒暄完毕,一一落座。 秦公子道:“此次宴会别无他意,不过是得知易先生途经洛阳,我们作为东道主,聊表心意而已。” 其余公子纷纷附和。 易安微笑回应,并不戳穿这些人各怀心思,只当真是来享受宴会的。 说话间,早有侍女将美味佳肴一一布上。只可惜每多一样,白术的心里就拔凉拔凉的——这这都是谁的主意?! 放眼望去,蜜汁藕白煮香芋琉璃山药鲜烧豆腐山菌竹笋煲……还有数样瓜果杂品,只是哪一样都素得令人发指,好像今天宴请的是两只兔子。 “诸位有心了。”易安微笑。 秦公子一听,越发笑成一朵花——要知道,几近初冬时节,凑齐这些东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若不是为了讨好两位方外高人,他才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白术忍无可忍,凑上前悄声问易安:“你是不是得罪过秦家?” “……”易安沉默片刻,小声回答道,“从前都是以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现身的……” 白术欲哭无泪。好在秦府下了血本拿出桂花陈酿,白术就着美酒,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 酒过几巡,先前桌上假惺惺的清高气氛总算散去一些。 在座不过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虽听说过易安的事迹,到底没有亲见。此时,酒上了头,便有些轻狂了。 “易先生,听说你有异术,能卜测吉凶降妖除魔,可是真的?”有个颇为年轻的公子问。话音未落,周围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易安身上。 易安淡然一笑:“真又如何,假又如何?真真假假,原本就是世俗之论罢了。” 一席话,说的白术险些把口中的食物喷出来——修明什么时候开始装神棍了,装得还这么像…… 果然,那些人一听这话,只觉得高深莫测,大有玄机。先前那年轻公子更加兴致勃勃:“我等俗人,听说这些事,总是十分好奇的。不知易先生能否演示一二?” 白术原本以为易安不会答应,谁知他竟真的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里面提到的生风楼,小侯爷,沈公子 看过《五谷撞桃花》的姑娘们可能比较熟悉……是我的小趣味吧xd 第14章 欢宴(二) 别说在座的这些世家公子,连白术,都呼吸微促,有些紧张。易安的手段,先前在临淄时,他已经知晓一二。不过,那都是真真正正用来降妖除魔的,如果用来给这些贵公子们表演…… 白术略微脑补了一下,觉得似乎有点不大合适……这些人,八成要吓傻。 为了自己日后衣食无忧,白术紧紧绷着身体,准备一有不对,就冲上去阻止易安。 可惜是他多虑,易安只走到众人桌几前的空地,微微一笑道:“四时有序,本不可更改。不过既然诸位相邀,我便略作些法术吧。” 一番话,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他竟要更改四时之序么? 易安今日又穿了一袭白衫,出门时白术还笑他不知洗起来多麻烦。此时只见他身形修长,一头长发半披半束,抬眼间双眸幽深,似笑非笑的,直叫方才还在交谈调笑的几人都停下来,望着他,个个都有些发愣。 虽然白术口上不说,但他也承认,易安的眼睛生得是极好的,真可谓眉目如画。若是他眼中含了笑意,更是叫人见之忘俗。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这些世家子弟生出些恍惚的情愫,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白术不知怎么了,心中涌起一阵不快,好似被人戳中心里最在意的地方一般。他左思又想,也寻不着源头,更是不爽到极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这一下,倒惊醒了那些贵公子们,个个干笑着,要么端起酒杯,要么伸手夹菜,以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同时,他们眼角的余光却落在白术身上,暗自猜测是不是自己的无礼,惹得这位和易先生关系匪浅的道长不快,心中纷纷忐忑不安。 白术盯着不知道哪位公子夹起的豆腐,忽然悟了。 ——想必是今天菜色太差的缘故吧…… 他为自己心中的不快寻了个个理由,便不自觉露出安心的神色。 落在各位世家子弟眼中,只觉得道长并未跟他们计较,也便放下心来。一时间,气氛倒有些和乐融融的味道。 **** 易安强忍着心中好笑,神色淡然地伸手入怀,摸出一叠白纸。白术不禁瞪大了眼睛——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别人却无他这般乱七八糟的想法,目光都聚在易安修长的手指上。 只见后者用另一只手在纸上一弹,那些薄薄的纸片立刻粉碎,四下翻飞,乍一看如忽然下起鹅毛大雪般。 还来不及惊呼,易安双手掐诀,默念一句什么,纷飞的纸片立时变作漫天落英。桃花微苦的香气渐渐溢满鼻尖。 不知谁惊叫一声,众人才发现自己早已身至扁舟之上。春水碧绿如玉,不时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吹起涟漪,两岸黑瓦白墙间,似浓若淡一片粉红,正是盛极的桃花。 易安立于江面之上,如履平地,连一丝波澜都没惊起,唯有额前细碎的发丝随着桃花香风微微摆动,更显仙气飘然。 白术知是幻境,却也承认这幻境简直以假乱真。他并未到过江南,却从易安施展的幻境里,领略了一回江南春-色,不由有些陶醉了。 “我……我这是在哪里?!”有人颤着声问,脸上神色惊慌,看来以为自己中了法术,身在别处。 易安轻声道:“诸位莫慌,不过是小把戏罢了,一炷香时间便能回去。” 他这样一说,多少有些惊慌的贵公子们便安定下来。为首的秦公子笑道:“想必接着便是‘夏’吧。” 易安不答,信手一拨,画卷般的春景霎时不见了。四下猛然间热起来,有人忍不住,竟不顾仪态脱了外袍,露出里衣来。 众人原本置身江上,现在却荡舟于湖中。 远处蝉鸣之声不断,大片大片肥厚的荷叶被船头分到两侧,船身便在其中穿行。荷花的香气若有似无,有早熟的莲蓬,沉甸甸地垂着,偶尔碰触到某人的肩头。 有人太过好奇,伸手摘下一个剥开来,里面莲子还未饱满,但入口也十分清甜。 “这是真的……”那人喃喃说,神情迷茫,已然入了幻境。 “易先生,”祝公子等不及般叫道:“秋呢?秋呢?” 易安点点头,景色又转,好一派秋之景! 公子们骑于马上,脚下秋草已呈褐色,却还未完全枯萎,隐隐带着燥气。远处大概是田地,竟然能看到有人劳作的身影——这分明是洛阳近郊的景象。 先前脱下外衫的那人,立刻感到秋风凌厉,赶紧又把衣服穿上了。 “最后……自然是冬。”易安轻声道。 众人俱是一惊,若非他开口,他们简直以为方才所见是真真实实的。 没等他们回过神,众人已然回到秦府小院中,只是不知何时,四周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白雪,还有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扬,偶尔落在人身上,带起一点凉意。 身后,几株腊梅悄然绽放,连雪花都沾染了花香…… 秦公子惊愕地看着自家宅院的变化,一下子站起来,又不知该做什么。就在这霎那间,一切都消失了。 一片寂静。 在座的世家子弟们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幻想里,脸上都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桌上酒壶不知何时翻倒了,酒液横流,污了几人衣襟袖口,但却没人察觉。 “诸位公子,可还满意?”易安带着轻笑问。 “何……何止满意!”秦公子先回过神来:“简直太精彩了!” 众人纷纷附和,直说“不愧是易先生”。 易安也不推辞,诸般恭维之言,悉数收下,回了自己位置,满上一杯酒,和众公子对饮而尽。 白术凑到他身边道:“真有你的!虽然明知是幻术,却仍觉得是真的……法术啊……”说着,他想起自己,不禁有些黯然。 “你若喜欢,时常变给你就是。”易安道。 白术一听这话脸就红了,连连道:“不必,我说说而已。” 身为道士,法术不如人就算了,装模作样也略输一筹……如果还要被当做小孩一般来哄,简直没脸见人了。 易安见他面红耳赤,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分外欢乐。 在场诸人只觉得气氛莫名有些诡异,却又不知为何,埋头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身为东道主的秦公子便站起来道:“在下还准备了些余兴的节目,虽然俗了些,还望易先生和白道长不要嫌弃。” 说罢,他吩咐管家。不一会儿,上来了一班伶人,都是十几岁的美丽少女。而为首的,正是洛阳最红的姑娘,程小蝶。 **** 白术并不认识来人,只觉得最中间的女子美貌非凡,但其余人却是知道的。 程小蝶什么身价? 就连近处听她抚琴一曲,那都要好几十两银子,更别说请她过府献艺了。若非秦家人有官职在身,还真不一定请得动。 看来秦家为了讨好易安,可谓下了血本。 程姑娘作为首屈一指的红牌,不仅琴技惊人,舞艺也出神入化。原本能近距离观赏,是这些公子哥们求之不得的好事。 只可惜他们刚刚才受了不小的震撼,此时有美当前,却一点反应也无,甚至几个人神情恍惚,一副有看没有看的模样。 可怜程姑娘头一回受这种冷遇,委委屈屈地给众人一一斟了酒,就在管家的示意下退下了。 “这等俗物,果然入不了二位之眼。” 秦公子干笑:“不过,易先生,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易安道:“但说无妨。” “久闻易先生善风水,今日机会难得,在下想请易先生帮敝府瞧一瞧。” 其余人一听,暗道这姓秦的太狡猾,竟明目张胆假公济私,实在可恶…… 易安倒不推辞,四处略略看了看,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没有妖患,倒有**。” 秦公子脸色一僵。 众人见他吃瘪,心中暗爽,却又装模作样打了个圆场。 一顿饭,某位主人讨了不快,某位客人吃了一肚子怨念。 当然,这怨念也不好表现在脸上,所以看上去勉强也算宾主尽欢吧。只是众人散去,秦公子摔了酒杯,白术又拉着易安上馆子饱餐了一顿,这都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回客栈的路上,白术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易安问。 “怪了……”白术双手在全身摸了个遍,“我的玉佩去哪儿了。” 易安往他腰间看,果然已经空空如也了。 “兴许是掉在别处了。”他想起白术的性子,觉得很有可能:“无妨,再买就是。” 他说的轻松,白术倒有些不好意思。这玉佩原本就是问易安借来的,这下可好,弄丢了。想起不知价钱几何,白术就觉心里揪着疼啊…… **** 一晃又是三天,该吃的该玩的都差不多了,唯有《五行大合术》的消息没打听到。对于此事,白术一点内疚之情都没有——反正师父也没给线索,几位师兄也没消息,他打听不到,也很正常嘛! 头天晚上,两人好生休整一番。到第二日,便清清爽爽准备上路。 谁知正收拾行李,忽闻外头一阵喧哗。接着客栈掌柜一脸惊慌,急匆匆冲进来:“二位公子……二位公子……出事了!” “怎么?”白术见胖掌柜急得出了一身汗,颇觉有趣。 “那个……那个……”掌柜支吾半天,最后道,“唉!你们还是下楼自己看吧!” 白术和易安对视一眼,便跟掌柜而去。 一下楼,竟然看见十几名衙役将客栈大门团团围住,一副捉拿人犯的架势。看见二人出来,为首一人道:“二位,我们是县衙衙役。县令大人令我等请二位过府问案。” 白术满心疑惑,问案关他们什么事,他们不过是路过此地而已。易安却似乎不觉得多意外,只略微点头,以示知道。 那衙役头目显然知道二人身份不俗,也并不怎样呼喝,规规矩矩带二人出了客栈,一路往洛阳县衙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吃了水煮鱼~~ 好撑xd 第15章 欢宴(三)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赴县衙,引来众人围观——毕竟出动这么多衙役抓人的事可不是天天能见的,何况抓的还是两个俊秀的公子。 易安耳力甚聪,从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中,得知了事情大概。 原来,那秦府二公子秦衡玉——正是那日做东的,一大早亲自到县衙门口击鼓鸣冤,称易安白术二人用妖法害死了自家大哥和老爹。 原告是洛阳大户,被告是与众多世家交好的世外高人,县令接到禀报,当场就头疼了。思来想去,还是听从师爷之言,决定将一干人等都带回县衙,亲自询问。 由于百姓们热情过甚,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等众人赶到县衙,时辰几近中午。县令不敢怠慢,先安排了午饭。 于是白术头一回进县衙,案没审,刑没用,却先吃了一顿,真叫人哭笑不得。 午饭后,他们被衙役带到花厅。 县令坐于正位,旁边是师爷衙役等,而那日聚会的众人站在中央。 一见二人进来,他们神色都有些奇怪,想来谁也没料到一次聚会,聚出个命案来。谁是谁非既然拿不准,所以看谁都像坏人,看谁都像被冤枉。 倒是那秦衡玉,双目喷火,一脸戾气,好似恨不得上前撕了白术跟易安一般。 “县令大人。”易安目不斜视,浅浅行了个礼。 白术已经从易安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心中莫名,但也跟着他做了这一番动作。 县令知他们方外之身份,倒没追究跪不跪的事,慢声问道:“易先生,你可知本令为何传你过来。” “草民不知。”易安摇头。白术也跟着摇摇头。 “你胡说!分明是你二人设法害了我爹和我大哥!”秦公子一看,立刻激愤,喊得中气十足。 县令连忙道:“秦公子稍安勿燥,你有何冤情,不妨仔细说来。” 秦衡玉横了一眼易安和白术,转向县令,拱手道:“大人,草民乃是洛阳县人氏,姓秦名衡玉,在秦家排行第二。听闻这位易先生途经洛阳,三日前,我奉家父之命,于家中设宴款待。原本是一片好心,哪料这人,不知使的什么妖法,当晚父亲和大哥就病倒了,跟着大哥不治……去了……” 说到此处,秦衡玉双目含泪,身形微颤,提声呼道:“大人!我秦家世代忠良,如今竟为妖人所害,大人一定要替我父亲和大哥伸冤啊!” 一席话,情深意切,闻者伤心。想不到不过几日之间,秦老爷和秦大公子都遭了不测,着实令人唏嘘。 县令微微蹙眉,道:“这你放心,本令自会秉公处理。”说罢,他看向易安和白术:“你二人有何话说?” 说话间,县令板着脸孔,却一直在细细打量他们两个,只见易安一袭白衫,气质脱俗,而白术身着蓝袍,面容清俊;两人站在一处,如同朗月星辰,清风流水,叫人一见便心生亲近。 这样的人,叫人只想赞一声仙家气韵,实在不像会做妖法害人的。如此想着,县令的面容不禁有些缓和。 “县令大人明察。”易安不慌不忙沉声道:“宴会当日,我二人与众位公子同出同入,并不曾离开半步。” 一旁那些世家公子纷纷点头,当日众人确实都围在易安二人身边。 易安向四面略微点头致意,接着说:“至于之后三日……白道长初到洛阳,我邀他四处游玩,并不曾避人耳目,想来许多百姓都可以作证。” 这样一说,倒也是。县令点点头。 易安便向他拱手:“至于秦公子为何口出此言,诬陷清白,还请大人明察,还我二人一个公道。” 县令沉吟不语,左右为难。 秦衡玉见势不妙,连忙道:“大人,这人善妖术,不知使了什么妖法避人耳目!别人见到的定是幻象!” 众人想起宴会那日,易安一挥手就出现四时幻象的一幕,又变得将信将疑起来。更有甚者,看向易安和白术的目光都变得有些畏惧,好像害怕他们又使什么古怪一般。 秦衡玉见状,趁热打铁:“大人,草民并非空口白话,草民有证据!” 此话一出,不仅县令师爷,连易安都有些吃惊。 “人证物证?”县令问。 秦衡玉道:“人证物证俱全。” 他这话说得甚为斩钉截铁,县令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便把人证带上来吧。” 衙役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带着一名素妆的女子上前。白术定睛去看,竟然是那日在秦府见过的程小蝶。 “民女程小蝶,见过县令大人。”她跪地叩首。先前风姿卓越的大美人,现在面色惨白如纸,瑟瑟发抖,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简直我见犹怜。 县令问:“程小蝶,本令问你,你需从实作答。” 程小蝶点头称是。 “堂上这二人,你可认识?”县令指向白术和易安道。 “民女在秦府宴会上见过,是易先生与白先生。”程小蝶回答。 县令点头:“关于当日情形,你有何话说?” “民女……民女三日前,去秦公子府上献艺。献艺完毕,民女突感身体不适,秦公子体恤,让民女去客房略作休息。这时候……民女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县令追问。 程小蝶伸出手指,颤巍巍指向白术和易安:“看见这两个人,鬼鬼祟祟,从秦府后院出来!” 当堂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站在中央的二人身上。白术不敢置信般睁大了眼睛——这面若天仙的女子,竟然当着自己栽赃陷害,面不改色。 “你胡说!”他下意识道:“我们根本就没离开过,所有人都看见的!” “制造幻象,对你们根本易如反掌。”秦衡玉插话。 其余人不约而同沉默了。 “程姑娘可有看见我二人对秦家人下手?又怎么断定她看见的就不是别人做出的幻象?” 面对此种尴尬境地,易安仍旧不慌不忙。 程小蝶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慌乱间看了秦衡玉一眼。 易安勾起嘴角:“而且据我所知,这位程姑娘与秦公子交好,其证言恐怕不足为信。” “倒也有理。”县令流汗了。 “大人!”秦衡玉惨呼一声,痛声道:“宴会当日,易安曾说我秦家近日‘有**’。若非他是真凶,又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 易安应声笑了:“秦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吃的就是卜卦降妖这碗饭,难道连吉凶也测不准?” 说罢,他一双幽深的双眼直直望向县令:“单凭这不明不白的人证,含糊不清的证词,就认定我二人与秦家之事有关,未免太儿戏了吧,大人?” 县令哑口无言,看向师爷。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术觉得那目光中,似乎有一点求救的意味…… 师爷是位白面书生,见状轻咳一声,凑近县令耳边私语一阵。县令频频点头,先吩咐程小蝶签字画押,然后转向众人开口:“秦公子方才说还有物证?” 秦衡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很快又掩盖在满目悲痛之后。 “易先生是得道高人,原本我也不会轻易怀疑。可是,前日我在大哥房中发现了这个东西……”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恭恭敬敬递了上去。 衙役接过,呈给县令和师爷。 师爷面色有些沉,示意衙役拿给易安白术二人看:“此物你们可认识?” 易安一见,轻轻叹了口气,白术惊道:“这不是我的玉佩么?” “果真是你的东西?”县令连忙追问。 白术点头,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是我的,宴会那日丢了,原来叫秦公子拾了去。” “哼!”秦衡玉冷哼:“分明人赃并获,还敢狡辩!难不成我要冒着得罪众世家的风险,诬陷你们不成?” 白术被他这句话一堵,胸中顿时憋了口恶气,心道:“你分明就是诬陷。” 但他空口无凭,一时竟不知如何分辩,只恨自己不小心遗失了玉佩,竟叫人如此利用。可惜,这一番欲言又止的神色落到别人眼中,却有些心虚的样子了。 眼看周围几人的目光中,怀疑神色越来越浓,易安直暗自感慨流年不利,刚摆脱了花妖,又惹上这个麻烦。难道白术体内灵气吸引的不是精怪,而是霉神么? 他不由瞥向白术,后者额头微微出了一层薄汗,眼神有些不知所措的急躁,看上去怪可怜。 易安转头对秦衡玉道:“敢问秦公子,又如何断定令尊与令兄是中了妖术呢?” 秦衡玉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随口说了些症状,无非是头疼脑热说胡话之类。口气之生硬,连县令都不忍心听了。 “大人,我这位朋友是不世名医,且道法高深,”他说着,将白术扯了出来,“与其在此争论,我以为救人更加要紧。恳请大人允我二人前去秦府加以诊治。” 话音刚落,就引来秦公子激烈抗议,双眼瞪得通红。 可师爷却对县令道:“人命关天。” 于是县令大人思索片刻,一点头,当真允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大家都注意到了玉佩,甚好,甚好~ 第16章 欢宴(四) 众世家子弟被留在当场不得离开,而县令带着师爷衙役以及原告被告一干人等匆匆赶往秦府。 秦府管家得令,不明所以,只好战战兢兢接待了,还小心翼翼躲着白术和易安,叫二人哭笑不得。 在众人远远的围观下,洛阳几位有名的大夫轮流对秦老爷望闻问切一番,然后凑在一处轻声争论不休。约一炷香后,他们纷纷摇头叹气。 “如何?”县令忙问。 “禀大人,”年纪最大的大夫上前一步道:“秦老爷之症状像是受了寒,可脉象却古怪至极,闻所未闻。小人们实在断不出……?” “除了妖法,还有什么病症是所有大夫都断不出的?!”秦衡玉语带哽咽,恨恨地看向易安白术二人。 这么一来,周围原本还在怀疑的人都信了七八分,秦府上下更不用说,一个个好似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拆骨,以报此大仇。 唯有进门后没怎么说话的师爷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温声道:“诸位莫急,便让白公子看看吧。” 师爷李良,在洛阳素有正直之名。他这话一出口,倒也无人为难。 于是白术上前,先是看了看秦老爷的面色,又凝神仔细听了听他呼吸之声,最后示意立在一旁的侍从将秦老爷右臂从被子中取出,伸手搭上其腕间。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秦公子面色尤其难看,双眼紧紧盯着白术,就像害怕他突然间有所动作一般。 后者只不过用了半柱香时间,秦衡玉的额头上已经隐隐渗出些水迹。 终于,白术将秦老爷的手腕放回,掖好被子,抬头却提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要求:“我想去看看秦大公子。” “可是有什么发现?”李良赶紧追问。 白术点点头,面上却有几分迷茫之色:“秦老爷非病症,非中毒,脉象确实有些怪。我心中已有猜测,却还需验证一番。” 这要求原本并不过分,按照律法,若有人横死,知情者需报官,由官府派仵作勘验尸首,查明死因,然后依此断案。 可秦家是洛阳城的大户,秦大公子更是秦家下一代内定的家主,此时虽然遭了毒手,但谁又敢对他的尸首不敬,得罪整个秦家? 因此秦衡玉报官时,没有提起验尸的事。县令便乐得顺水推舟,假装忘了还有这回事。师爷虽有不满,但并不曾坚持,只打算静观其变。 此时白术一语既出,没等秦衡玉阻拦,秦家上下立时激愤不已。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甚至捏紧了拳头,死死看着白术,似乎他再敢口出狂言,他们就打算用拳头让他知道厉害。 而白术,面对众多满怀恨意的秦家人,神情却无多大起伏,叫一直暗中观察他的师爷暗暗称赞。 双方僵持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谁也不肯让步。 县令头发都快愁白了,他不敢劝白术罢手,毕竟此事尚有疑点,又关系白术易安二人的清白跟性命;可要让他开口劝秦家人……好歹他还要在洛阳做官的,此事更是万万不可! 但什么都不做,这两方万一一个不对动了手,那后果也是承受不起的…… 县令无法,只得再次用眼神向师爷求救。 师爷心中早有怀疑,得此机会,便道:“此案非同小可,自然马虎不得。不过按照我朝律例,勘验尸首需官家仵作,白公子只可在一旁瞧着。” 这话有点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秦家虽不满,但也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接着师爷陈词一番,道此举不光是为了查明案情,更是为了找到真凶,为秦老爷和秦大公子报仇。 好说歹说,秦家上下终于松了口。而秦衡玉虽面色不善,到底也没有阻拦。 **** 秦大公子的尸首就停在秦府后院一间僻静的园子里,只叫了两名小厮看管。 房中只有秦衡玉秦府管家易安白术,带师爷和县令六人,仵作奉命入内,先见过几位大人,便动手验尸。 此时已是初冬,天气寒冷,尸首虽然放了两日,看着倒还新鲜。此处并非秦大公子身死之处,并无其余线索,仵作只验尸首,不管其它。 只见他先褪了秦大公子的衣物放在一旁,然后仔细打量,不时伸手触摸,甚至连头皮脚底都没放过。 管家见主人蒙受此辱,顿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倒是秦衡玉,虽面带悲戚,倒还镇静。 约莫一刻,仵作回报并无外伤。 那秦大公子,身上虽有些苍白发青,但完好无损。既无发黑,也无溃烂浮肿。嘴唇干燥苍白,指甲也完好,且并未发青。 接着,仵作取利刃割开皮肉,只见骨色黄白,并无异状,果然非中毒而亡。 一番查看下,好似这秦大公子是睡着睡着,莫名其妙忽然死了一般,竟无一点线索。 仵作正欲以温水洗尸了验,白术忽然道:“且慢。” 管家哭着怒道:“我家公子已遭此大辱,还要如何?” 秦衡玉紧咬着嘴唇,一副忍辱的模样;就连县令,乍闻此言,也面现难色,犹豫不决。 “大人,”白术正色道:“这尸首果然有些古怪。” 师爷和县令对视一眼,便令他细说。 白术却先看了看易安,后者还那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颇有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高人风范。 原先易安摆出这副模样,他总会在心中翻白眼,现在不知怎么的,却有种安心的感觉,仿佛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情,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面对。 只是感慨了一瞬,白术便回神,要来醋酒,混上三钱硫磺,三钱红硝,令仵作擦在秦大公子周身。 少顷,原本好好的一具尸首,眼见着遍身泛黄,还如同放了气一般塌陷下去。眼窝周围塌出小儿拳头大小的坑;口齿因为嘴唇内缩的缘故,裸-露在外;最可怕的是腹部,不仅也往下塌,还出现许多核桃大的疙瘩,好似里面包裹了一堆石头般。 仵作见惯了这种场面,尚能保持镇定,可惜也手脚僵硬,面色灰白。县令管家秦衡玉等人,早就骇得腿脚发软,连连后退,瘫坐在地上,连惊叫都发不出。 但尸首仍未停止变化,紧接着,已经塌得不成人形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肉都像沸腾了一般,高高低低起起伏伏;那些核桃大小的疙瘩纷纷破裂,从里面流出浓稠的黑血;嘴唇指甲也转为青黑色…… 不一会儿,原本整整齐齐的秦公子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坨,散发着冲天的腥臭,仿若什么恶毒的东西一般。 管家直接昏了过去,县令和仵作也承受不住,房内干呕声此起彼伏。除了白术易安二人外,能保持面色不变的,也就只有师爷一人而已。 至于秦衡玉,早已脸色惨白,却又很快缓过劲儿来,指向白术颤抖着说:“你……你使了……什么……妖法……” 此话一出,尚清醒的师爷也看向白术,显然是在等他回答。 “此非妖法,乃是中了金蚕蛊毒之象。”白术一字一句道。 师爷目光一凝,正要说什么,却见县令躺在地上,面无人色,十分痛苦地哼哼不止:“阿良……阿良……”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先出去再说吧。” 仵作留下处理后事,其余人出了房门。 白术本来欲对秦老爷施针,无奈秦衡玉死活不从,道妖人不可信。秦府女眷也没有能拿主意的,只好作罢,只令几名大夫小心守着秦老爷,几人便又往县衙去。 路上白术给县令塞了颗清心丸,后者浑身立刻舒爽了不少,看白术顿觉十分可喜。 到了县衙公堂,县令命白术将方才在秦府所言一字不漏再说一遍。白术便将秦老爷与秦大公子的症状详述一番,又将金蚕蛊毒之事仔细道来,听得众人瞠目结舌,一时无言。 此时,一直作旁观状的易安忽然对县令拱手:“大人,草民知晓,金蚕蛊毒需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养成,想必欲害秦老爷和秦公子之人,与秦府十分亲近。如此才能连续四十九天下蛊,而神不知鬼不觉……” 众人听了,纷纷深以为然,又想起易安原先那句“必有**”,不禁有些相信了。 秦衡玉见势不妙,赶紧道:“仵作与洛阳城有名的大夫都不明所以,偏偏你二人知晓,这能保证不是障眼法?” 他三番五次阻拦,更加令众人对其生疑。但不得不承认,秦衡玉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若仅凭猜测就定罪,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师爷看县令一眼,县令会意,问道:“白公子,依你之见,秦老爷可有办法治好?” 白术犹豫片刻回答:“我可保他性命无碍,至于恢复神智,恐怕得需三五月的调养……” 既然如此,指望秦老爷起来指明凶手是何人,自然是行不通了,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心服口服呢? 一时间,县衙之上又陷入僵局。 易安忽然出声:“众位不用焦急,只需静候三日,真相自会大白。先让子宴替秦老爷诊治吧。”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可以说毫无根据。不过在众人眼中,易安显然已经有了“神算”的名头,此言一出,那些世家子弟纷纷信了八成,明显松了口气。 至于县令,当然不会如此儿戏,和师爷商量许久之后,他道:“秦公子与易先生这几日且先各自回府,不得外出。至于白公子,先全力替秦老爷诊治,本令会调派几名衙役供白公子差遣,若有需要,直言就是……就待三日后再看有无转机吧。” 说是差遣,众人都明白其实是为了以防万一。对白术来说,溜之大吉再简单不过,但他并不愿背着黑锅离开,便也没有异议,点头应了。 易安更是微笑不语;秦衡玉虽然有些心慌,但也不能明着反抗;其余人证也被勒令府上候命。 这件案子暂且被县令压下,众人只等三日后是否真如易安所言,一切真相大白。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啊各位,更新晚了…… 前几天不幸生病,今天已经好多了,赶紧更新一章xd 第17章 欢宴(五) 折腾了一整日,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众贵公子在衙役的护送下各自回府,而白术,因为要替秦老爷诊治的关系,也和易安一道去了秦府。 他施了针,又开了药方。其余大夫看过,无不惊叹于药方的大胆与精妙,一个个激动地满面通红,围着白术不肯散去。 看样子,若不是白术年纪太小,而他们大多已鬓发苍苍,这些人非要当场拜白术为师不可。 就算如此,他们也不肯放过这谈医论道的大好机会,拉着白术,足足谈了一个时辰,都觉受益匪浅,甚至找到了年少时初入医道的感觉。 对于这种和师傅一般,单纯追求至高境界的人,白术最善于应付,将几个老头哄得服服帖帖。 最后,还是易安心疼不已,拉着白术回去休息,几个老大夫倒是自告奋勇留在秦府,照应秦老爷。 **** 两人一回到客栈,担心一整天的小金就扑了上来,紧紧抱住白术不撒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处的日子长了,白术早就拿小金当弟弟一般。话说在山上的时候,就属他年纪最小,整日被“欺负”,现在有了机会,自然要牢牢抓住…… 于是白术很慈爱地,很兄长地,拍了拍小金后背,还顺便摸了摸后者的头顶。 没等他享受完毕,易安咳了一声。 方才还一副依依不舍模样的小金瞬间后退三步,捞起在一旁别扭着要上前不上前的白狼就奔回自己房间,完全不顾白狼一路挣扎不休。 白术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愣住了:“他跑这么快做什么……” “小金他们也累了一天了,”易安十分温和体贴地回答,“现在看你我平安,想必去休息了吧。” “哦。”白术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别说小金,他自己一天也累得够呛,此时放松下来,更是觉得头重脚轻,浑身乏力。易安见白术一脸疲惫,便道:“多少吃些东西,好好歇着吧。到晚上,还有好戏看呢。” 白术一听,果然来了兴趣,可惜易安死活不肯多说,无奈之下,他只得满怀疑惑跟期待地吃饭睡觉去了。 **** 亥正之时,一般人家早就上床歇息了,连客栈都只在门面处亮着灯笼,给夜里来投宿的客人指路。 只有一个地方,此时仍旧灯火通明,并且正到一天生意最兴隆的时刻。那便是洛阳城的花街。 每每入夜,所有的花楼都灯火璀璨,一个赛一个的华丽热闹;白日里安眠的姑娘们早就扮得花枝招展,准备各显神通。 程小蝶自然不用像那些不上台面的姐儿一般,站在门口揽客,而是独自在醉红馆最大最豪华的房间里等人。 她面色不佳,身上衣裳虽然仍旧十分鲜亮好看,头发却未像往日般一丝不苟,使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憔悴。 不过,醉红馆上下都知道,程小蝶姑娘是秦二公子的人,谁还敢给她脸色看? 就连鸨母,也只是小心赔笑,劝程小蝶去梳洗一番,秦二公子就要来了,可不能这样去见她的恩客。 程小蝶有些不耐,但最终还是被说动了,坐到镜子前,叫小婢替她梳头,自己却不知神游到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鸨母一路说笑恭维着迎进来一个人,正是秦衡玉。小婢十分有眼色,收了梳妆用具,又添了点心茶水,这才安安静静地退下,还替二人掩好了门。 “小蝶……”秦衡玉低声唤,程小蝶回头,应了声。 秦衡玉从背后揽住她,贴近了问:“……怎么不高兴?谁惹你了?” 程小蝶犹豫半晌,最后道:“还不是……那件事……” 她话刚开了个头,秦衡玉做了个手势止住,自己起身四下查看一遍,连门外都没放过。确认无人才道:“放心,无大事。有了物证,再加上你做人证,就凭几句花言巧语,谅他张望也没胆子得罪秦家。” 程小蝶听他直呼县令名讳,表情有些僵硬,于是端起茶喝了一口,默默不语。 秦衡玉见状放缓了声音:“小蝶,不是说好了么?等我家老头子也蹬了腿儿,我就是秦家家主。到时候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一辈子享福……” 这二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密谈之时,一墙之隔的房间传来一声怒喝:“果然是他!杀父弑兄,栽赃陷害,怎的这般无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术。 一个时辰之前,他被易安叫醒,后者先使了法术给两人易了容,紧接着他就被带到这家花楼。 醉红馆的鸨母见这两个漂亮的公子,既不要姑娘,也不点小倌,只吩咐备些许点心茶水,和一个单独的房间,那眼神就有些不对劲儿。尤其是看向白术的时候,上下打量,仿佛能将他看穿一般。 易安塞了锭银子,鸨母才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地退下了。 白术见他一出手就是十两,很是心疼,忍不住道:“我们在客栈睡得好好的,来这鬼地方做什么?” 易安示意他稍安勿躁,随手画了个阵法。紧接着,他们面前的一道墙竟然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好似不存在般,隔壁房间的景象清晰可见——那位程姑娘坐在梳妆台前,一手托腮,不知在想什么。 白术吓了一跳,生怕被她发现,拉着易安就要躲起来。后来见对方似乎看不见自己才作罢。 正在此时,鸨母进了隔壁房门,好言好语劝程小蝶去梳洗。 她们对话的声音,都好似在耳边一样清晰可闻。白术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白术凑近易安耳边悄声道。 易安见他这模样十分好玩,一时兴起,便没有告诉白术这房间已经加了结界,无论他们弄出多大动静,外面根本听不到一星半点,也轻声道:“秦衡玉今晚要来。” 白术不解:“县令不是令他不得出府么?” 他呼出的热气弄得易安耳朵痒痒的,好似一只猫在心窝抓来抓去,不禁伸手虚虚揽住白术,强作淡定道:“你我都出得来,别人自然也各有神通。” 白术丝毫没察觉自己此时几乎被人搂在怀中,只觉得易安的话很有道理,便屏住呼吸,耐心等候。 某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吃了一回豆腐,还是大吃特吃此餐管饱的类型。 **** 果然,过了约有半个时辰,秦衡玉到了。 于是那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入白术耳中,气得他满脸通红,顾不得暴露,怒喝出声,然后挽着袖子就要往外冲。 “等等……现在若出去,我们偷溜出来的罪名就坐实了。”易安将他一把捞住,紧紧抱在怀中。 “可是……可是……”白术是气昏了头,也没发现对面那两人对他的怒喝声全无反应,只想着上前好好教训他们一通。 他的反应好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易安看着有趣,也不管,直到他真的作势要往墙壁方向冲,才一阵后怕地收紧了胳膊,死不放手:“你别急着打草惊蛇,我不是说过了,三日后自有分晓。” 白术挣扎一阵,竟完全无法脱离易安的怀抱,没一刻力气用尽,不得不停下喘口气,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自然当真,现在……你看戏便是。” 当白术重新将视线投过去的时候,房中那两人早就抱到一起。 他先前还没看明白,等秦衡玉叠到程小蝶身上的时候,白术的脸颊“噌”一声红了,简直要滴出血来,眼神不由四下乱飘。 他虽然在山上长大,未经人事,但也只是有些迟钝,并非什么都不懂。 眼下这情况,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是在…… 白术羞得头也不敢抬,连易安也颇觉意外,连忙皱着眉一挥手,那面墙壁立刻恢复原状,将隔壁那对的苟且之事都隔绝在外。 即使如此,那些画面像生了根一般,在白术脑子里晃来晃去,让他浑身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要炸开一样。白术本能地想逃离此出,却又动不了一分,全身上下都不对劲,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做什么。 易安看在眼中,知道这小呆瓜是被撩拨到了,心里不禁一动,生出些因祸得福的微妙感觉。 此时的白术,脸颊通红,双眸因为方才激愤,还泛着水汽,看起来竟有些饱含春意之感;而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更是惹得易安忍不住想上前逗逗。 于是某人真的伸手抬起他的头,含住那柔软的嘴唇,辗转不已,直到白术憋得半死才放开,留后者摊在他肩头喘息不已。 先前易安也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那时他说这是表达喜爱之情,白术当了真。 可现在,这吻分明缠绵至极,满含爱怜之意,席卷白术口中每一处,极尽撩拨之能事,顿时让一张白纸般的白术昏了头,只会呆呆地看着易安,好似已经被亲傻了。 易安轻笑一声,又一次吻上去,这回多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霸道。 白术罢工已久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智。 有了方才秦衡玉与程小蝶那一幕做启蒙,他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易安这般举动并非寻常,至少不是寻常的喜爱之情。 他想推开易安,可是手脚早就酸软,就算用尽全力也只是微微挣扎一下罢了。 易安却觉察到,放开他,微低着头凝视白术泛着水意的双眸:“你不喜欢么?” “也……也不是……”白术被那双深邃又明亮的眼睛一看,好容易有起色的神智立刻乱成一团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就交给我吧。”易安得了话,便不再客气,直接解了他外衣,伸手抚上白术腰间。 尽管屋里燃着炭火,但并不如何温暖。 白术忍不住颤抖一下,还没等觉得冷,易安的双手就像有魔力似的,在滑过的地方带起一簇簇火苗,烫得让人忍不住想哼出声。 这感觉又汹涌又陌生,白术不禁觉得有些害怕,下意识靠近了易安。 后者似被他这举动鼓舞了,一路畅行,直到握住某处,引来白术带着鼻音的一哼。 “怎么了……难受么?”易安故意问。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不成声的喘息。 于是易安将已经双目迷离的白术拉近自己,再一次覆盖住他的唇,同时手上开始动作。 房内的温度好似渐渐上升了,白术额头已经渗出细细的汗水,将额发打湿,一缕一缕黏在额前。 易安抱他坐在椅子上,后者微微仰着头,喘息不止,偏又不知为何,总记得不该出声,在情动之时还死死咬住下唇,只偶尔泄出一句细碎的呻*吟。 他毕竟是初尝□,没多久就泄了。 先是悲愤,又是羞赧,紧接着是一场□。再加上易安的小手段,白术在泄出的一刹那,身体一沉,直接昏睡了过去。 易安将他抱在怀中,叹道:“似乎玩过火了……” 只是语气间却无多少悔意。对他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不抓住,等那小呆瓜开窍,不知还要等到什么年月。 至于手段……也许激烈了些,等他睡一觉,再哄一哄,应当没有大碍。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赶紧从这场无妄之灾中脱身吧。 如此想着,易安扯过被子,将白术裹紧,抱在怀中。接着身形一闪,就从醉红馆的房间消失了。 第18章 欢宴(六) 易安打横抱着白术,刚至客栈,正巧碰见蹲在屋顶吸收月光精华的白狼。后者一愣,想上前,又被易安用眼神止住,脸上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小道士……这是被吃了吧,姜还是老的辣啊! 白狼痛心疾首,也不知是在心疼“自己的灵气”,还是对落入狼口的白术产生了那么一丝丝同情。 易安不理这许多,回房将白术轻轻放到床上,掖好被子,端详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转身将小金唤起来:“今夜你守着公子。” 等小金应了,他才再次离开。 易安一走,白狼立刻从窗口跳进来,跑到白术床边,上看下看,不时摇头叹息。 小金问:“你怎么了?” 白狼可算逮着机会蔑视他,从鼻孔哼了一声:“说了你也不懂。” 小金郁闷了,他化身为人虽然只有短短月余,但竟然被一只小狼崽如此教训,情何以堪…… 白狼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怒道:“都说了多少遍,老子是受伤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于是,一炷香不到,两人又掐到一处…… **** 再说易安,其实他并未去别处,而是只身返回了醉红楼。 此时秦衡玉已经离开,只剩程小蝶一人在房中,却尚未安歇,而是对着烛火出神。易安先对她使了个定身诀,这才入内。 程小蝶乍见一人穿墙而入,大吃一惊,正要站起,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连叫也叫不出声,心下大骇。 等她看清来者何人,脸色已经不是一个难看可以形容的了。 易安知道她在怕什么,却故意说:“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程小蝶动也不能动,但眼神分明在哀求。 易安不语,从怀中掏出两张黄纸,剪成人形,往空中一抛。说来也怪,那两张黄纸竟慢悠悠往下落,似有无形的风在下方托住一般。 紧接着,他拿起桌上的酒壶,揭开盖子,用食指沾了些酒液,朝黄纸上弹了三下。 那黄纸立刻开始伸长舒展,顷刻间竟化作人形——可不就是程小蝶与秦衡玉! 程小蝶见了这般手段,已经惊骇万分。若她能动,第一个念头想必是立刻昏死过去。而等她听见那两个纸人开口说话,竟将她方才与秦衡玉所言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程小蝶立刻面如死灰,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在这时候,易安才解了她的定身术。但程小蝶已经完全没有反抗或逃跑的念头,摊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易先生……果然是高人,我……有眼无珠,做了错事,但凭先生处置……” 易安却道:“我若想处置你,岂会这般麻烦。” 听了这话,程小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并未犹豫多久,她起身跪下道:“先生有何吩咐,小蝶自当从命。” 易安对她这般识相表示很满意,便将自己的要求一一道明。末了,程小蝶道:“先生放心,这个,我还办得到。” 说这话之时,她脸上犹有几分困惑之色,易安便问,程小蝶说:“小蝶有一事不明。以先生高才,平息风波何其容易,何必要这般波折?” 易安闻言,沉默不语,眼中却带了笑意。他想到某个小呆瓜替人诊治时聚精会神的样子,便想借此机会使他高兴高兴。 当然,这话他并未说出口,只对程小蝶道:“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就行了。” 然后便又穿墙离去。 没办法,还要走一趟秦府,这注定是个繁忙而多事的夜晚啊…… **** 等回到客栈,天已蒙蒙亮。 白狼早已不知所踪,只有小金还守在房中。见易安回来,他便识趣地退下。 易安擦洗一番便在白术身边和衣而卧,躺了片刻,一只手深入被中,寻得那被捂得暖暖和和的柔软手掌,轻轻握住,这才睡去。 第二日他醒来时,觉得手心里都是汗。正疑惑,便听见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转过头看,只见白术虽然仍闭着眼睛,脸上却十分紧张的模样,眼皮还在不停微动,带着睫毛震颤不已。 原来他早已醒了,只是大概觉得太过于羞赧,而不肯睁眼睛罢了。 易安玩心大起,索性也装作还没睡醒,一个翻身就压在白术身上。 身下的人身体一僵,呼吸更加急促,一动不敢动的模样好玩极了。易安故意不理会,没多久,白术大概是被压得难受,才尝试着往出挪,左一下右一下,动个没完。 他倒好,可苦了易安,纯粹是自掘坟墓。后者不敢再放任下去,连忙睁眼,结果正好对上白术的双眸。 白术的脸,又一次极其精彩地红了个通透。 “怎么面皮这样薄,”易安忍不住捏捏,“先前在青云镇的时候,我记得你可是很能说会道啊……” 见他提起往事,白术总算得救了,赶紧道:“我本来就伶俐。” 说完他见易安一副不信的模样,悲愤了:“还不是你……” 一句话,又将自己绕了进去。 果然,易安十分有兴致地接话:“我怎样?” 白术却不肯再开口,还大有往被子里钻的趋势。易安自然不会让他这样溜掉,用身体将他圈在其中,凝视白术不语。 后者觉得自己很悲哀,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可是被这么一看,好像全部抵抗力都消失无踪一般,只等人为所欲为了。 “你还什么也不懂呢……”易安叹息着,低头轻轻在白术唇间啄了一下,便放开他,翻身下床。 不能逼得太紧,否则吓跑了就麻烦了,还是等他开窍了,两情相悦才好。只是,整日看在眼中,却不得亲近,何其难耐…… 易安在心中不由叹息,觉得自己的命运,自从遇到白术之后,似乎多了些名为杯具的成分。 而白术,见易安爽快放手,先是大大松了口气,紧接着,又莫名有些失望,好像有什么期待落空了一般。 他对自己这番心境并不明了,只是觉得心里有处空落落的,有一丝难受。 第二日的早晨,就在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中拉开序幕…… **** 剩下的日子,除了去秦府诊治,白术都跟易安在客栈度过的,吃吃睡睡,偶尔上演调戏与反调戏的戏码,很快便过去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易安所说的“三日后”。 打从太阳刚刚露脸开始,洛阳城里与此事有牵扯的人就开始盼,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奇迹会发生。结果一直等到晌午,似乎也没见和往日有什么不同。 难道易先生算错了?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 但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啊…… 县令捧着衙役上报的记录,百思不得其解。 师爷李良劝道:“何必心焦,且静观其变吧。说不定下午就来了。” 果然给他说中,申正之时,县衙外忽然有人击鼓鸣冤。这击鼓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前在堂上作证的程小蝶。 县令连忙升堂问案。 谁料程小蝶一番话,竟将先前的供词全部推翻! 她说,她并未去过秦府后院,自然也没看见易安和白术从后院出来。当日演奏完毕,虽在秦府逗留片刻,那是为了与秦衡玉私会。而白术的玉佩,也是她借敬酒之机,从他身上偷来的。 之前堂上供词,皆是秦衡玉指示。秦衡玉允她,只要秦家家业能落于囊中,便会娶她为正妻。 听了程小蝶之言,县令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好半天才问:“你既然得了这般好处,又为何来击鼓鸣冤?” 程小蝶叩头:“小蝶虽为娼门贱女,却也知晓人伦大义。陷害好人,终究良心不安,思来想去,唯有道出真相。犯律之处,小蝶愿凭大人责罚。” 县令又叫人带相关人等上堂,而程小蝶签字画押完毕,回后厅候着。 秦衡玉一听程小蝶供词,破口大骂,还道:“区区一名娼妓,给钱便是爷,这等话不足为信。” 在场众位公子,颇有几人知道他和程小蝶的风流韵事,此时见他翻脸不认人,不免有些厌恶。 秦衡玉见自己无人支持,转向县令:“就算如此,害我父亲和大哥的凶手仍没有着落,县令大人要如何给秦家交代!” 县令冒汗了……正愁着不知如何回答,忽然有衙役飞报:“秦……秦老爷来了!” 众人均是大惊,秦衡玉脸上更是惨白一片。 只见几名秦府家丁抬着个宽大的软椅慢慢进来,椅子上坐的,正是之前还昏迷不醒的秦老爷。 秦老爷一见秦衡玉,激动地连骂“弑父杀兄的逆子!”,看样子,谁是谁非,果然水落石出了。 县令生怕秦老爷身体刚好,又在县衙给气出个好歹,连忙劝住了,这才问了个究竟。 原来,月余之前,秦衡玉寻了块稀罕的黄玉,琢成两块玉佩,送与父亲跟大哥。由于那玉天生带着异香,两人很是喜欢,戴在身上日日不离。 “我原本当这畜生转了性,还欢喜一番,”秦老爷又怒又痛,“谁知道,那黄玉根本就是用来养金蚕蛊的!这畜生想要他爹跟他大哥的命啊!” 事情至此,果然真相大白。 众人唏嘘之余,看向易安的眼神不禁多了一份崇敬和畏惧——算得这么准,果然是活神仙! 秦衡玉见父亲出来时便吓摊在一旁,此时渐渐缓过劲儿,就想趁人不备溜之大吉。 结果师爷眼疾手快,令衙役将他按在当场。 “爹!爹!我错了!”秦衡玉痛哭流涕,挣扎着想抱秦老爷大腿,奈何动弹不得:“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秦老爷看着他,面有痛色,一滴老泪缓缓而落,却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 县令见再无它事,便下令将秦衡玉押入牢中。而其余人等自便。 白术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有些茫然地问易安:“这就完了?” “完了。”易安道。 “你真的算到今天会有这些事……”白术语气很复杂,又佩服,又不甘。 “我又不是神仙。”易安拍拍他:“我不过是知道,你一定会将秦老头子治好,才故意那么说的。” 白术听了这话,脸上果然有了喜色。 “多亏了你。”易安趁热打铁。 他语气十分认真,弄得白术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也没料到他三天就醒来了,原本以为至少要十天的……” 两人一路往回走,一路又说了些关于这案子的事。 “那姓秦的真是歹毒,若他陷害的是别人,恐怕早就得逞了。”白术还有些忿忿,忽然又想起一处疑点:“他为何明知道你的能力,还要这么做,选个一般人不是更好?” “他怕了。”易安叹:“我之前在秦府说的‘**’的一番话,他以为我窥破他的计划,这才打算先下手为强吧。” “你真的算到了么?”白术好奇。 易安却不答,惹得他一路追问不休。 到了客栈,俩人收到了一份意外的请柬,是师爷李良着人送来的,说是为二人践行,请白术跟易安明日过府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欢宴篇的故事终于快结束了~ 第19章 欢宴(七) 李良其人虽然颇有见地,为人正直,但说到底,几人的交情不过是打了一场官司,断没有到坐下来把酒言欢的地步。 俗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术想来想去,总觉得这酒,不是那么好吃的。 易安倒一改往常对此种事件不冷不热的模样,拿着请柬仔细看了一遍,看样子像是打算赴会。 两人原本只计划在洛阳停留五日,这来回一折腾,早就超出计划许多。按说应该早日准备行装上路才对,不知为何易安却作此打算。 白术心中疑惑,就直接问了出来。 “我与李良多年朋友,小聚一番也好。”易安却说了一个叫他意外的答案。 白术第一次知道二人是旧相识,回想断案过程中,他似乎确实一直有意无意帮着自己,这才恍然大悟,又觉着易安的朋友果然都有些高深。 **** 李良的宅子很好找,随便问一名行人都能给指路——就跟县衙隔街。 普通的两进院子,青砖黑瓦,瞧着甚是朴素,门里一条青石小路,两旁种的都是竹子,透着股雅味儿。 白术跟易安到访之时,他正在书房。一听小厮回报,赶紧就迎了出来:“修明,白公子,久等了。” 他穿着件旧衣,看上去少了朝堂上那种略让人感到冷淡的正直,更像个探诗论文的书生,和和气气的。 白术听那一声“修明”跟“白公子”搁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连忙说:“师爷不必客气,叫我名字就行。” 李良从善如流,唤了声:“白兄。” 这一声叫得白术十分受用,赶紧回了礼,两人就这么称兄道弟起来。 李良在前面两三步远的地方带路,众人一同往后院去。一路上他略略介绍了宅院,白术这才听出些味道,感情那些竹子石头什么的,还大有讲究。 他对这些不十分懂,觉得石头就是石头,南山来的还是北山来的,有什么区别?可听易安和李良说笑,倒也觉得十分有意思。 少时便至后院,李良为了自在一些,便把小金和李府的小厮打发到别的房间,自己带着白术易安往待客的房间去。 房内已经备好了酒菜。 菜不过是寻常物,玉兰片豆腐白菜之类,与火腿鸡鸭或炖或炒,弄了有□样,加上各样小菜点心,满满当当也摆了一桌。 不过,酒可是好酒。远远地,白术就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厚香味儿,忍不住问道:“什么酒?” 李良见遇到识货的,便笑道:“不是什么有名的东西,旧年时候自己酿的,今天开了一坛。” 白术一听,愈发好奇,连怀中白狼都忍不住伸着脖子,直往出探,不肯乖乖趴在白术怀中,弄得白术又好笑又无奈。 原本是让小金带它一起的,可白狼扒着白术不肯撒手,最后只得勉为其难了。 孰不知,此时白狼正在心中暗自得意:“果然跟着正主儿才有好东西啊!” **** 众人落座,李良将三只酒杯一字排开,端起酒壶依次慢慢倒满,扑鼻的酒香立刻盈室,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香,让人几乎未饮先醉。 白术定睛去看,只见那酒液竟呈淡淡的翠绿色,颇有些奇妙。他一下子来了兴致,竟等不及伸手端了一杯至面前,轻轻晃动着,让那香气愈发浓郁。 酒液在在凝脂般的杯壁上晃过,留下浅浅的痕迹,似春水一般撩人。他忍不住赞道:“真是好东西啊!” “此酒,我取名为‘玉叶春’。取早春时节鲜嫩荷叶浸在玉泉酒中,数月取出,再埋入古松树根之下,使酒液经年熏陶松根中的香气。”李良道:“平日用桔梗白术肉桂乌头裹于布中密缝好,悬于井内,饮用之时取此井水温酒即可。” 白术听他一席话,直咋舌——这等细致活他可干不来,还是留给有能耐的人吧。他只要有好酒喝就行了。 李良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做了个“请”的动作。白术也不客气,直接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温温的正好,甘甜无比,除了荷叶之清香外,果然还有些淡淡的松木清香,使酒的滋味愈发醇厚。 耳边是众人赞叹不已的声音,更叫有的看没的尝的白狼心急如焚。它干脆直接站起来,两只前爪扒着桌子边沿,使了吃奶的劲儿想爬上去。 奈何他身量太短,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在桌边打滑而已。 白术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惹得易安直摇头。李良却不在意他的失礼之举,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白狼。 “小雪,你真怪,竟然爱喝酒。”白术笑够了,大发慈悲地又斟了一杯,拿给白狼。后者迫不及待地低头,可惜手脚不便,只能用小小的舌头一下下舔。 李良便道:“白兄这白狼,很有意思。” “下山时遇到的,就一直养着当宠物,”白术听人夸小雪,很是高兴,“很乖的。” 白狼正忙着喝酒,难得对“宠物”二字没有反应,一副温顺的模样,于是李良误会了…… “如此有灵性的白狼,竟然也做了宠物……”李良叹,似乎又有几分羡慕,“白兄果然是有机缘的人。” “它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有什么灵性?”白术疑惑。 李良给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哭笑不得,看了易安一眼。后者不置可否,他也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总之,既然给白兄收了,便好生养着吧,日后自有回报。” 白术根本没有注意到,以为是句客套话,随便应了一声,又问李良要了一只酒杯,十分不客气地自斟自饮起来。 白狼尚不知杯具已然发生,还在同那杯酒搏斗。 等日后它知道李良“铁齿”的名号后,终于悟到自己就是在此时被他一句话卖掉的,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将“贪杯误事”四个字默念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铁齿”李良,所言之事必会成真。也不知是他凡事看准了才说出口,还是他的话真有某种力量,冥冥中改变了事情发展的轨迹。 **** 酒过几巡,几人渐渐聊开,不知不觉说起易安和白术这一路的经历。 “也就是说,你们是在找一本叫《五行大合术》的秘书,四处探听消息,才到了洛阳?”李良将那名字说出口,不禁腹诽这书听起来怎么这么不正经,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看向白术和易安的眼光不由带上一丝深意…… 易安望天。 初次听白术说出书名的时候,他差点没把口中的茶喷出去,亏得记着要保持形象,才好歹忍住了。 不过……这误会套在他们身上倒是蛮美妙的,易安索性不去纠正,一脸严肃模样地对李良说:“总之,李兄可听说过此书?” “那倒没有。”李良摇头:“不过,你们二人为何不去京城看看?” “长安啊……”白术叹。 自入世以来,处处所见,皆令他觉得新奇不已,但人人都道不及长安。 而长安,也是唯一他在下山前就耳熟能详的地方。叫师父念念不忘的长安,到底是什么模样? 白术早就想去一探究竟。不过,此行毕竟有师命在身,《五行大合术》这样的秘书,不太可能会藏在京城吧? 易安听了李良之言,脸色便不易察觉地变得有些古怪。白术并没有注意到,却并未逃脱李良的双眼。 但后者有意忽略了,继续对白术道:“我提及京城,并非是说那书就在长安。只是若论打听消息,天下没什么地方比长安聚异阁更加灵通。” “真的?”白术重复了一遍,显然是有些不信。就算聚异阁确有神通,但师父说了,《五行大合术》之事乃人间秘辛,岂会这么容易就被人知道。 李良解释道:“聚异阁主善掐算,只要付得起价钱,他就能给你结果。不信,你问易兄。” 白术面带询问的神色转向易安,后者脸上又微不可察地黑了一层,瞟了眼李良,似乎怪他多事。 李良笑眯眯闭嘴,反正该说的都说了。那俩人一向不对盘,这回若为了白术,逼得易安这家伙不得不去聚异阁……李良一想就觉得十分欢乐,嘴角不禁又往上扬了几分。 易安无奈,只得点点头:“若论打听消息,聚异阁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白术也没问易安为何之前不提,听说找聚异阁有七八成的把握,当下就眉开眼笑,敲定长安之行。 几人又聊了些长安风土人情的故事,眼看天色渐晚,白术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李良,回客栈歇息,度过他在洛阳的最后一个晚上。 **** 夜半,月至中天。 白术在房内睡得香甜,大概是房内温度太高,他白嫩的小脸上染了些许红晕,让人忍不住想捏捏看。 易安虽然身在隔壁房间,不过他自有本事视墙壁于无物,将美景尽收眼底。 而走廊尽头的另一间房内,白狼又一次悄悄化身为人形。看上去,竟然是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几岁。 先前白嫩短小的手指,变得纤细修长;身姿也不再是那副短胖的模样,而处处展现着少年特有的伸展之态。 黑发垂及腰间,瀑布一般,几缕发丝像被什么托住似的,无风自舞。 等那阵微弱的白光散去,白狼一下子冲到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秀气不乏英挺的脸,他激动地简直要哭了:“……老子终于变回来了!” 这几天整日跟白术一起,他丝毫没有懒惰,抓紧一切时间吸收灵气;白日更是在白术怀里窝了一整天,占足了便宜。 况且……那李良不知什么来头,一杯玉叶春下肚,五脏六腑受损之处竟然大为好转,这才让白狼灵力大增,第一时间恢复了自己的模样。 他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没注意到身后床铺一阵轻微的声响,小金起来了。他一眼看到化为人形的白狼,浑身戒备,压低了声音喝道:“谁?!” 白狼吓了一跳,转身没好气地回答:“鬼叫什么,没见过妖怪变身啊?” 小金呆滞片刻,张大了嘴:“小小雪?!” 白狼“呼”地一下走近,抓住他身上单衣的领子拽到身前:“不准,叫这两个字!” 小金有点懵。 本来在他脑中,身为团子的记忆所剩不多,对白狼也不像先前那般畏惧了。可是现在,被白狼逼近到几乎毫无间隙,无形的气场将他整个包裹起来,小金又有了那种感觉,那种似乎从骨头里渐渐升起的惧意。 白狼见他脸色“唰”地白了,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面上一僵。 房内安静了片刻,白狼重重哼了声,松开手,偏过头僵硬地说:“我有名字,叫九杀,你记好了。” 说罢仿佛安慰般拍拍小金的肩,又去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英姿。 小金在白狼松手的一刹那瘫坐到床上,听他报上自己的名字,有些茫然地点头。好一会儿,他才回味过来那是什么意思,不禁有一丝小心翼翼地窃喜。 沈金银将目光投向正自我欣赏的白狼,看了许久,末了有些羡慕地说:“你长得真好看。” 妖怪幻化的面貌,和他们的灵力密不可分,一般来说,越好看说明能力越强。比如小金自己,就只是普普通通罢了。他这句话,其实是在羡慕白狼力量强大而已。 可惜落在九杀耳中,就有了些别扭的感觉。一方面他也觉得自己好看,另一方面,被人称赞容貌,怎么听都像讽刺。 九杀正要怒,忽然间又是“嘭”一声,镜子前多了一只巴掌大气鼓鼓的小狼。 小金一愣,忍不住埋到被子里,笑得浑身乱颤。 白狼无语问候头顶苍天——算你狠,就给人恢复了一炷香时间啊! **** 夜里这些事,白术毫不知情,睡得死猪一般,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 行李小金早就备好,众人略作收拾,用了早饭,就一路直奔长安。 这一去,花了足有月余,亏得易安耐性好。 不过,白术倒不觉得怎样无趣,一路上颇能自得其乐。易安权且把他当作风景看了个够。 长安之繁华壮丽自不必说,总之白术的下巴一整天就没能合上,到晚上就寝时,腮帮子又酸又疼。 没等他去打听聚异阁的事,易安先开口道要去拜访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开始新篇章~ 这章肥了xd 第20章 沈老板 易安去拜访的,正是名满京城的沈老板。 沈老板是扬州人,单名一个瑜字,京城的仙客居就是他名下产业。仙客居主做替人谋划宴会酒席的生意,一月只接一单,即使如此,名门世家巨贾贵族们依然趋之若鹜。谁家办酒,若能请到仙客居出面,那可是天大的荣幸。 除此之外,仙客居也开了馆子,里面卖的都是别处吃不到的菜,别提有多受欢迎了。每逢初五试新菜,更是门庭若市,挤破了头。 “生意做到这地步也算圆满了……”白术听了,忍不住心生向往。上面一番话若从别处听来,他只会觉得是口口相传间有所夸大;既然出自易安之口,白术便只觉真有其事了。 易安轻叹。 七八年前,白术年纪尚小,又住在山中,自然不知沈瑜和小侯爷殷远的事迹已堪称传奇。 一个是扬州沈家的公子,一个是堂堂静王府的小侯爷,俩人不知怎的在扬州回京的船上一见如故,自此形影不离,联手在京城掀起多少风潮。就算到今时今日,诗食宴四时仙这些令人瞠目结舌闻所未闻的宴会,也仍为人津津乐道。 至于沈瑜本人,不说秦柳齐华这些京城名门,也不说一向冷情冷性的端王,连当今圣上也对他青眼有加,太后她老人家甚至还下口谕认沈瑜为干孙子,也假假成了皇亲国戚一枚。 到后来他与小侯爷喜结连理,宫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准了。自此仙客居的兴盛,势不可挡。 白术初入长安,本来打算去分号遍天下的八宝斋大吃一顿,开开眼界,可一听易安说起沈瑜之事,又想到之前洛阳生风楼小二之言,对那位沈老板愈发好奇万分,八宝斋也不去了,当下催促易安早日去拜访沈老板。 易安无奈摇摇头,便叫小金先去递帖子,自己与白术一起出了门。 “这是去哪里?”白术见易安带自己往城外走,不禁问道。 他不善骑马,此时两人共骑,白术完全被环在易安双臂之中,风声从身旁呼呼而过,让他的声音有些飘渺。 “什么?”易安略微低身,凑近了问。 白术只得回头,以求使声音更清楚些。 不料这一下动作,却让他的耳际堪堪擦到易安脸颊,两人都是一愣,白术脸顿时有些微红。 “我我是说……我们去哪里……”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 易安僵硬着只说了三个字:“打酱油。” 白术莫名其妙,又不想再开口,就这么一路无言。直到易安驻马,翻身而下,两人才双双恢复正常。 白术转头去看,两人下马之处只有个小铺子,铺外摆了几个大陶缸,一妇人坐在一旁,端着个竹筐择菜。 她身旁立着竹竿,挑起面破破烂烂的旗子,上书一字——“酱”。 原来易安真是来打酱油的…… 不知为何,白术觉得有点四肢无力。 易安走近,直接唤道:“素娘。” 妇人抬头,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对着易安笑道:“原来是易先生,又来取东西么?” “嗯。” “早就备好了,您稍候。”素娘说着,起身,将两只手在身前围裙上擦擦,回身入了铺子。 不一会儿她出来了,手中多了个三四寸高的小瓶,十分小心地递给易安。 易安接过,笑道:“走南闯北的,还是素娘这里的酱油最香。” 妇人听此夸赞,笑得十分纯朴,见易安掏出一块碎银子,连忙推辞,说什么也不肯收:“易先生治好了我家相公,这点东西又不值钱,就算我跟我家相公的心意吧。” “哪有年年来收心意的。”易安佯怒,把银子硬塞给她,拉起白术就走。 回城的路上,他才对白术解释道:“这酱油是素娘特别做的,沈老板就好这一口。你初次拜访,不必带什么礼物,这个就足够了。” 白术这才知道他是为了这事,一时有些汗颜——跟着易安,怎么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忘了。 **** 仙客居早有小厮迎在门口,一见二人,便上前殷勤招呼。 楼里果然如易安所说,人声鼎沸,生意火爆至极。不过,白术他们没有往接待客人的前楼去,而是由小厮领着直接上了后院。 “易先生,白公子,我家少爷在房里等着,二位直接过去就是。”小厮将两人送到内院门口,如此说着,躬身退下。 白术不知所措,易安却熟门熟路往进走,于是他赶紧跟上。 进了花厅,就见一人坐于桌前,身上穿了件半旧的青丝袄,手里捂了个暖炉,神情惬意无比。 白术知道这便是易安口中的沈老板,心道怎么这样年轻。 他原以为有这般大产业的老板,至少也该四五十岁才对。可面前这位沈老板,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面相温和,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不知不觉间,白术就有了亲近之意。 “易先生,”沈瑜看见二人进来,起身相迎,先招呼过易安,又转向白术:“这位想必就是白公子了。” 白术赶紧应了,掏出方才买的酱油,心里对这礼物十分忐忑:“沈老板,初次见面……” 谁知沈瑜一见他手中之物,直接上前几步接过,喜道:“这不是城外素娘家的酱油!一年不过酿一坛,只肯分给我一小瓶,哪里够吃!”说着连连对白术道谢。 白术没料到他这番反应,有些意外,惴惴看了眼易安,见后者嘴角含笑,这才安了心。 几人落座,沈瑜唤小厮将瓶子收起来,接着十分期待地看向易安:“易先生,我托你带的东西……” “沈老板还是这么心急。”易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的盒子。 沈瑜一见,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揭开。 白术心中好奇,忍不住偷眼去看,却见那盒子内被分成许多小格子,里面似乎装着许多粉末状的东西,不知是何物。 “沈老板托我替他寻些香料。”易安见状,出言解释道。 沈瑜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与易安也有几年交情,知他一向我行我素,何时像这样在乎某个人,心下便知晓一二,对着白术道:“有些香料极为罕见,只好请易先生帮忙了。” 白术点头,心想怪不得易安要先来探望沈老板。 他只觉得沈瑜真是对厨艺上心,却不知这些香料他也是替别人寻的。 生意谈妥,几人又说了些闲话,天色渐晚。 “允之也快回来了,不如一同吃顿便饭吧。”沈瑜道。 白术猜想“允之”定是小侯爷,顿感压力山大,正欲推辞,却听易安对他说:“我往来多次,也没几次有这等口福,还是你有运气啊。” 白术连道哪里,心中对传说中的仙客居充满好奇,却也不免有一丝丝疑虑。 **** 出人意料的是,下厨的人竟然是小侯爷。 斯斯文文的小侯爷殷远回来后,十分没有架子地招呼了二人,然后与沈瑜去了内室。没多久出来,已经换上了便服。 紧接着,白术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挽袖子,就去了后厨……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惊讶,沈瑜就笑:“若论厨艺,整个京城还没有比得上允之的。白公子只管安心等就是。” “沈老板这是谦虚了。”易安在旁补充。 可是白术一颗心仍然七上八下,怎么都不对劲儿。 等菜一上桌,他那最后一点怀疑立刻烟消云散。 别的不说,光是闻着香味儿,就叫人肚里的馋虫立刻起来造反。 众人吃的是暖锅,好大一铜锅架在炭火上,里面乳白色的汤汁沸腾不已,咕嘟咕嘟冒着小泡,香气四溢。 小厮又端来十数个盘子,盛着切成薄片的羊肉鱼肉和兔肉,还有各种菌子和新鲜蔬菜。 白术并没见过这等东西,只觉得颇有异域风情,很是开心,学易安的样子,夹了肉片置于沸汤之中,上下几次,待肉片变了颜色,就沾着用酒酱椒桂做成的调味汁吃。 汤鲜肉美,调味汁也是小侯爷特制的,说不出的好吃。 他忍不住盛赞几句,连连懊悔自己怎么对这等美味闻所未闻。 “此物原本是回鹘的吃法,近些年才在长安流行开来。”小侯爷说着,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沈瑜。 后者脸上顿时有些红,横了小侯爷一眼,凑过去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惹得小侯爷一阵大笑。 白术不知其中故事,总觉得那二人之间亲密无间,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便索性埋头苦吃,筷子不停。 等回过神来,他担心自己有些失礼,便有些歉意地抬头看了看。 见不管是小侯爷还是沈瑜,似乎都不在意;更何况,沈老板自己也吃得十分豪爽,他这才放心。 白术嗜食肉,在洛阳的时候要顾及世外高人的形象,吃了几顿全素的“兔子宴”;到长安的一路上,也是赶路时候多,没吃几顿正经饭。 此时鱼肉滑嫩,羊肉鲜香,兔肉肥美;再配上各类菌子,简直鲜得让人恨不得连汤都喝下去,更不要说时值初冬,还有这许多新鲜的菜蔬了。 这顿暖锅,恰恰准备到他心坎上。白术吃着吃着,整个人都感觉热乎乎的,不由自主放松下来,似乎面对的是多年好友,而不是刚刚才认识的人。 在得知暖锅是沈瑜特地要求的,白术有一丝惊讶:“沈老板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沈瑜不慌不忙答:“冬日里,一般人多喜食汤水,热腾腾的暖身;白公子又面带倦色,想是从洛阳一路赶来,旅途劳顿;再加上我看白公子性情率直,我便自作主张做了一番猜测。” “原来是这样……”白术心悦诚服。 这等细致的眼力跟心思,也难怪能将生意做得这般风生水起。于是他暗下决心,要以沈老板为榜样,多多揣摩,多多观察,以求八面玲珑财源广进。 易安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 一顿舒坦非常的便饭吃完,二人告辞。 临走白术还依依不舍地拉着沈瑜的手,说要拜师学艺,后者笑嘻嘻地应了,送了他一本《百味食录》,叫他好生练习刀工。 白术泪流——他又不是要学厨艺! 但看对方十分热情的模样,他不好说只是误会,便将错就错,接过那本食谱,回头却又塞给易安。 “我已经打听过了,聚异阁主近日就在长安。”易安突然道:“今晚好生休息,明日我们一道去拜访。” 白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大汗——他吃得乐不思蜀,早将这事抛到脑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打酱油了…… 第21章 聚异阁 白术原本以为,像聚异阁这样的神秘组织,就算不隐藏在深山老林里,至少也该守卫森严小心谨慎才对。 等易安领着他直接到了长安最繁华的大街上时,白术看着那阔气至极的门脸,下巴都快掉了。 “这……这么显眼……?”白术茫然道。 迎上来的小侍从听见这话,“噗嗤”一笑:“公子这话说的……我们聚异阁开门做生意,不显眼怎么成?” 接着小侍从看了看二人,端正面孔道:“二位是易先生和白公子吧,阁主恭候多时,请随我来。” 白术也没问对方如何知道,他内心觉得既然这里是聚异阁,仿佛知道什么都不该大惊小怪一般。 他们跟着小侍从一路进去,只见阁内布置雅致非常,虽是冬日,仍有数样奇花异草争芳斗艳,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再加上院内散发着热气的潺潺流水,两只幼鹿临湖而卧,时而低头饮水,非常有趣。 这地方,不似做江湖生意的,倒像一不留神间踏入了仙家福地。 “你说,阁主难道不怕仇家寻上门么?”白术见阁内都是年纪十五六的清秀侍女小童,连个护院都没有,不禁有些好奇,凑近了易安小声问。 易安看了他一眼道:“几年前倒有个不怕死的,闯入聚异阁骂了一整日。” “啊?”白术轻叫。 易安轻哼一声:“结果第二日,聚异阁将那人的所有劣迹,从小时候尿床偷吃,到决斗被打败跪地求饶之类,统统收集起来,印成小册子到处派发,弄得那人处处被唾弃,再也没在江湖上露过面。” 白术咽了咽口水。 乖乖!这等手段,可谓狠毒至极……他几乎能想象得到那倒霉蛋万念俱灰的心情。你说惹谁不好,偏偏要惹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人,这不是自找的么?! 他想着,不由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坏了聚异阁的草木,或者踩死了聚异阁的蚂蚁,惹来这样非人的报复。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寻聚异阁的麻烦了。”易安停了一会儿,又面无表情补充道。 他语调有些古怪,白术脑子里不禁浮想联翩。 易安见他时而忍笑,时而深思,便知晓自己被编排了,偏又不好发作,于是心情更加恶劣。 **** 两人被带到一间暖阁内。 一进门,房内香气缭绕,暖意袭人,叫白术顿觉浑身舒服,不由地长叹一声。 “来了就坐吧。”有人如此道。 白术循声而望,只见房间深处摆了张檀香木矮塌,其上倚着一人,想必正是阁主。 他披了身暗紫掐金的锦袍,瞧上去异常华贵。 说话之时阁主正端着杯茶,修长的手指甚至比羊脂玉的茶杯还白上三分,无端端叫人觉着有些妖异。 见二人走进,阁主放下茶杯,抬头微笑:“修明,可是好久不见了。” 这一笑,露出一张极其艳丽的面容,叫白术忍不住停住脚步,脑子里警铃大作,若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打算撒腿逃命。 ——师父说了,过美则妖。眼前这人,一定是个千年老妖! 易安脸上有些不好看,但还是依言寻了地方坐下,简短应了:“若无事,我也不会来。”说罢看了眼白术。 后者见似乎并无危险,干笑了两声,拣了离易安最近的椅子坐下。 屁-股刚挨着椅子上的软垫,白术就觉得有道藤蔓一般又软又韧的目光缠了上来,打了个哆嗦,挤出一丝笑容道:“阁阁主,在下白术,有事相求。” “我知道呀……”阁主轻笑。 那个“呀”字,又轻又长,一道烟一般直渗入人心底,叫白术浑身难受,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挂不住了,求救般地看向易安。 于是易安开口解围:“你倒有闲心,竟然亲自现身接待。” 原本不过是一句寒暄之语,谁料阁主却道:“故人之徒,不可不见。” 易安一愣,若有所思。 白术惊道:“故人之徒……难道阁主认识我师父?” 阁主笑眯眯点头:“我与清心真人多年交情了。” 若是对他熟悉的人,比如易安,看见阁主这么笑,就知道他此时一定没打好主意。可惜白术与他初次见面,见此情形,只当真遇到熟人,于是笑得分外灿烂——大家都这么多年交情,帮个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师父隐居多年,和他有交情的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白术略带疑惑地打量一下眼前这位阁主,看上去并无多少年纪啊…… “……到底多少岁啊?”白术心里想着,却一不小心说了出来。 阁主笑眯眯回答:“秘密。” 白术面上赔笑,心里却暗道:看来是个老妖怪…… 易安在一旁看着这二人谈话,脸上渐渐有些扭曲,忍不住扶额。 “啧,一副‘早知道如此我就不来了’的模样,”阁主看见了,放下茶杯对易安道,“不过是你醉酒拉着我叫了一声妈,我都没说什么……” “……你住嘴。”易安怒,额上青筋立时浮现。 此时白术正好端着小侍从上的茶喝了一口,听见这么劲爆无比的料,一个没忍住,口中茶水直接喷了出来,呛得咳嗽不止。 易安脸更加黑了,耳尖却有些可疑的红色。 白术边咳边偷偷看了他一眼,最后决定假装没有听见,以免惹某人大怒。 可惜阁主十分没有眼色,立刻趴在矮塌之上,笑得花枝乱颤。 “好了……好了……不提了……”半天之后,他好容易收了笑,边喘边道,“先说说找我何事吧。” 易安还在生气,黑着脸不说话,白术只好自己开口,将师父交代的事大致重复了一遍,问道:“阁主可有线索?” “线索嘛,是有。”阁主从面前的小茶点碟子里拣了颗腌渍青梅放入口中,眯起眼睛一脸惬意:“不过可不能白给你。” 白术赶紧道:“要多少银子,我一定尽力。” 阁主摇头:“不要银子。” “不要银子?”白术惊道:“那要什么?” 阁主单手托着下巴,对着白术慢慢道:“……要你身上最珍贵的一样东西。” 白术纠结了,眉头紧锁,半天不说话,最后小心翼翼问道:“莫非……你要我的眼睛?” 没人回答。 “难道是心脏?”白术苦着脸:“我可没办法给你。” “……我还没那么变态。”阁主满头黑线,易安也忍不住去背过身去,以免忍笑的表情给白术看到。 白术无语,只好干笑两声。 这真不能怪他,谁让阁主前面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 好在阁主并未生气,想了想,瞟见蹲坐在一旁的白狼,顿时来了精神。这么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团,大冬天拿在手里必定十分舒服。 于是他伸手一指:“把那个给我。” 众人都是一愣,谁也没反应过来。 白狼却跳起来,死死扒着白术的背不放——开玩笑,要是落到这老妖怪手里,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子才不干! 白术连连安抚,对阁主道:“它不是我身上的东西。” 易安虽然对白狼并不如何留恋,但想起当日“铁齿”李良的话,也觉得就这么将白狼送出去不妥,于是开口:“别玩了,正经些。” 阁主哼了一声:“好吧,换一样。” 白术左右为难,想了半晌,从衣领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这个可以吗?” 他手上是一把铜锁,不很大,做工精良,是给孩子做满月时用的那种。铜锁颜色暗淡,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因为一直戴在身上,表面磨得光滑发亮。 易安一见,眼神紧了一下。 他与白术最初相遇之时,从他身上偷过这东西,后来故意说是从花园捡的,以诱白术心生愧疚,好借此接近。 那时候白术宁可冒着被戳穿的危险,也将这铜锁认了回去,想必对他意义重大…… 他说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似乎并不为过。 阁主盯着那铜锁片刻,伸手接过,又看了几眼,才道:“可以了,一个问题。” 白术松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看了铜锁一眼,低头思索片刻,发问:“那《五行大合术》到底在何处?” “京城,最尊贵的地方。”阁主掐指算了有一炷香时间,最后脸色有些诡异地说。 白术倒吸一口气:“不会是皇宫里头吧?!” 阁主默。 “那怎么才能拿到。”白术继续问。 阁主看他一眼,道:“第二个问题了。” 白术囧然……这样也行?!黑店!奸商! 当然,他只敢在脑子里想想,若真的骂出口,明天早晨一起来,说不定京城百姓手中又多了本册子,那滋味他可受不了。 知道那书在皇宫内,至少有个方向了。 本来白术已经不抱希望,却听阁主又慢悠悠说道:“这问题也可以回答,不过有一个条件。” “请讲。”白术连忙道。 “你拿到书之后,先带来借我一观。”阁主道。 易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抬眼看了阁主一下,确认似乎并无大事,便也没出声。 见白术一口应了,阁主才继续说:“此书与你甚有机缘,只要你入得那处,自会得到。” 这话说了不是和没说一样么……皇宫那么大,戒备森严的,他又该如何去找? 白术彻底郁闷了。 **** 俩人离开聚异阁,白术一路不语,都在琢磨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宫找他师父要的那本书。 “难道在藏书阁里……或者是皇帝书房……”他小声念叨着,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找到,搞不好还要被当做刺客抓起来。 白术脑中忽然一亮,转向易安:“修明……” “什么事?” “那个……你不是会穿墙术么……”白术十分谄媚地冲他笑:“要不帮我个忙,走一趟皇宫吧……” 易安无奈摇头:“既然与书有机缘的是你,便只有你去才找得到。” 白术何尝不知道这道理,方才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他既没有武功,也不会法术,一介平民,无计可施啊…… 白术想来想去,头发都快愁掉了。 回了客栈,他饭都顾不上吃,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易安看不下去,正要说什么,却见白术一拍桌子:“怎么忘了沈老板!我可以请他给小侯爷说说话,帮忙带我入宫!” 且不管结果如何,先进了那道大门再说。阁主说了,只要进去,自然能得到,先相信一下好了。 这么想着,白术一下子宽了心。 易安见他打定了主意,便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不再插手。 本来还想说,他可以作法照顾一下宫内某位贵人,让白术装作民间高人入宫诊治什么的……易安望天。 **** 入夜,所有人都安睡时分,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聚异阁阁主的卧房内。 “你果真来了……”阁主打了个哈欠,丝毫没有意外。 易安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我来把他的东西要回去。” “啧,易先生什么时候这样细心体贴了?”阁主调笑道。 易安面色微不可查地一红:“少废话,你要换什么?” “嗯……你手上那块血石,我眼馋很久了。”阁主道,看着易安那肉痛的模样,他心情大好,睡眠不足带来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那血石极为难得,又娇贵,易安不知走了什么运得了一块,又用自己的心头血养了许多年,可谓视若珍宝。 阁主一开口就要这个东西,简直是狮子大张口。 “那不过是个铜锁,”易安说,“你未免太贪心了吧。” 阁主笑而不语。 两人对峙了还不到一刻,易安怒气冲冲地从怀中摸出个小盒子,大力甩给阁主。那盒子看似十分用力地飞出来,最后却轻轻落在阁主手边。 阁主看他那投鼠忌器的别扭模样,嘴角上扬,欢喜地打开盒子,果然见一颗鸽蛋大小的红色石头静静躺在其中,晶莹剔透,手上一动,仿佛就有荧光流转不已。 “果然是个好东西。”他欣赏了一会儿,十分满意,便爽快地掏出白术的铜锁递了出去。 易安接过,收在怀中,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开口问:“之前……你看出什么了?” 之前白术将铜锁掏出来时,阁主盯着看了许久,显然是被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吸引了。不知为何,易安对此极为在意,因此才有这一问。 阁主闻言轻轻一叹:“这问题我不能回答,如果真想知道,你让他亲自来问。” 易安皱眉,阁主却不再说话。 他知道阁主向来说一不二,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于是闪身离开聚异阁。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章都很肥吧,哈哈 第22章 长安一日 沈瑜听白术说了想要他帮助进宫的事,略微思索一下道:“带人入宫并非易事,若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我还要和允之商议一下才能做决定。” 虽然没有当下答应,但白术心里仍十分感激。 毕竟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和沈老板萍水相逢,别人肯担着干系帮他,已是十分不易;其余之事,自然不该再强求。 他们都不是世故之人,感谢的话白术没有多说,只请沈瑜在长安城最有名的馆子——八宝斋——吃了顿饭。后者最热衷此类事务,被八宝斋的手艺侍候得眉开眼笑,心情大好。 最后,沈老板边对着一道金灿灿的虎皮兔肉大快朵颐,边答应至多到第二日便给白术消息——看样子,进宫之事多半有了着落。 此事不多提。 却说白术和易安自八宝斋出来,一路慢慢往客栈走。 前者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有些喜出望外:“沈老板真是好人,原本我还担心事情办不成,要整日被师父唠叨呢!” 易安随口应了一声,心中却不禁佩服:这位爷,为吃舍身忘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美食能使沈瑜推磨啊! 两人途经崇义坊,忽然看见前面街上围了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在做什么。 白术心生好奇,也不管易安有没有兴趣,拉着他就凑上前去。 到了近处,才看见一身穿粗布衣服的姑娘跪在人群中央,正低头抽泣,她身后草席上躺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家,貌似病得奄奄一息。 原来,是这姑娘要卖身为奴,筹钱替祖父看病求医。 姑娘芳华正茂,还颇有几分姿色,满面泪痕更显楚楚可怜,让人一见就心生不忍。围观百姓有好心肠的,本打算帮她一把,可一打听,那老人家患的不是一般病症,治起来少说也要花五六两银子——这可是好大一笔!顶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花销。 更何况,就算花了钱,人也不一定治得好,到时少不了还要出一笔丧葬费。 原本有些心动的人都因此却步,默默退回人群之中。 姑娘见无人相助,哭得越发伤心,叫人耳不忍听,目不忍视。 正在此时,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说道:“我看这老头儿也治不好了,不如本少爷出笔钱埋了他,小美人儿你就跟了本少吃香喝辣,快活逍遥吧!” 话音未落,说话人周身爆发一阵流里流气的笑声,叫那姑娘顿时满面羞愤。 周围百姓闻言,无不皱起眉头,可看到来人是薛二少,也都敢怒不敢言,恨恨瞪两眼作罢。 这薛二少是长安城有名的泼皮,平素就喜欺男霸女,又跟官府有勾结,俨然长安城一霸。方才哄笑的,也都是平时跟他一起为非作歹的狗腿。 此时薛二少见这姑娘姿容不俗,当下就起了歪心,出言调戏。周围百姓怕惹祸上身,虽心有同情,也不敢造次。 这种事,易安早就见惯了,并无多少感慨。 虽然确实不幸,但世人皆有其命数,今世福祸,不为前世之果,便是后事之因。若出于一时激愤随意更改,恐怕会引来不可知的变数。 想到此处,易安揽起白术肩膀欲走,谁知后者像钉住一样不肯动。他回头,果然见白术脸色隐隐有了怒色。 易安叹了口气,看来想要置身事外的打算是彻底泡汤了。 白术这人,平时喜好耍弄些无伤大雅小手段,实际上性情却纯良至极,否则当初也不会叫自己一句话骗到身边。 若真正遇到不平之事,他必定会挺身而出——比如现在。 果然,下一刻白术便一言不发地走到那姑娘身边,先轻声轻语安慰了几句,然后俯身执起那老人家手腕,竟开始替他诊脉。 少时,他收回手指,对姑娘道:“你莫哭,这位老人家还有救。” 他语气温和至极,加上面貌清俊,手法老道,叫人莫名心生信任之感。 那姑娘也渐渐止了眼泪,见白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展开来,是十来根细细的银针,便对他的话更加笃信几分,眼中升起希望。 一旁薛二少见有人坏他好事,怒火中烧,本来打算好好教训一下那不知死活的东西。可他定睛一看,那出头之人竟是个面皮细嫩,模样俊俏的公子,甚至比那姑娘还好看几分,顿时又活动了心思。 “这位公子,敢问你姓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啊?”薛二少嬉笑着问。 可惜白术正拈了银针,一边捻动,一边慢慢推入那老者穴位,全神贯注,目光坚毅,根本就没听见旁边还有人跟他搭讪。 薛二少就这么被彻底羞辱了…… 若换了一般人,大概也就讪讪退开,但薛二少作威作福惯了,哪容得了这个,顿时将一张肥脸涨成猪肝色,挽起袖子打算给白术点颜色瞧瞧。 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薛二少大骇,想叫手下,但他根本连嘴都张不开,好像身体已经死了,只剩魂魄还活着。这感觉实在太可怕了,薛二少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有手下察觉他不对,凑上前问:“二少爷,您没事吧?” 薛二少死命挣扎着想呐喊,却毫无效果。不仅如此,他的头还自己摇了摇,那手下见状,乖乖退了下去。薛二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他的头停在偏左的角度,视线顺着向前,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那人也望着薛二少,看着虽一副儒雅模样,嘴角却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是他搞的鬼! 薛二少难得聪明了一回,却不能叫人欣赏,只能跟人肉桩子一般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近先前的美公子。 原来他们是一伙儿的…… 直到此时,薛二少才明白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可惜易安连悔过的机会都没给他。 **** 白术医术精湛,几针下去,那老人家蜡黄的面孔上竟然有了血色。 他又掏出个浑身漆黑的小瓶,从里面倒了一枚丹药,让姑娘喂老者吃下。没过多久,那老者忽然深吸一口气,颤巍巍睁开了眼睛。 姑娘不敢置信,喜极而泣,一把扑到老者身上,扶他坐了起来。 周围百姓见状,议论不已,啧啧称奇。 白术做出一副安静害羞的模样,将小瓶交给姑娘,轻声道:“这是我云隐派特制的丹药,每日一粒,不出十日便可痊愈。” “原来是云隐山的道长啊……” “难怪这么厉害!” “不知道云隐山还收不收弟子……” 这家伙,这时候还不忘给师门打名声! 易安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看着白术人畜无害地冲四面笑笑,很是仙风道骨。 不知他是不是扮高人侠道扮上了瘾,一向视银子如命根的白术,竟然从怀里掏出个足有十两的银锭子。 易安阻止不及,只能暗叹一句,命也…… “拿去吧。”白术道。 他一时脑热掏了银子出来,小风一吹清醒了,顿时肉痛不已。可是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他只有硬着头皮,忍着心痛将银子放到姑娘手中。 姑娘捧了银子,双目含泪,连连磕头,口道:“多谢神仙救命!” 白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后悔了?”易安笑问。 两人已经摆脱了热情的百姓,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白术皱了眉,十分认真地说:“亏了亏了,老头儿的病已经被我治好,给他们五两就够安身了。” 易安笑笑不语。 老的老,弱的弱,平白得了十两银子,又得罪了地头蛇。等他们一走,那姑娘跟老者恐怕不得善终。 银子被抢是轻的,老者身体尚弱,姑娘又生得美貌…… 不过,这些事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白术此时口中说着肉痛,脸上却笑意盈盈,想必觉得自己救人一命,正暗自得意吧。 他宁愿他什么都不懂,永远不要接触到这世间丑陋的一面。他脸上只该有这样的笑容,至于那些肮脏的东西,由他扛着就够了。 **** 第二日,果然有仙客居的小侍从传话,说小侯爷请二人过府一叙。 白术到这时才知道,沈老板原来是住在小侯爷府上的,平时身在仙客居,不过是为了处理事务。 跟白术原先想的不同,小侯爷府上并不如何富丽堂皇,甚至比不上仙客居十一。不过处处景致皆精巧非常,可见主人之心思。 就连侯爷府上的小厮,都叫的是香料名儿,真是十分有趣。 路过小侯爷府的花园时,白术彻底震惊了。 没有奇花异草还好,可面前这,分明不是花园,是一块菜地啊!他甚至还看见了没有收割完的大白菜……长得还挺鲜嫩…… 带路的小厮名为花椒,看见白术这副模样,已经见怪不怪,笑道:“沈爷喜欢吃新鲜的菜蔬,我们侯爷特地开了块菜园子,叫二位见笑了。” 白术连忙说不敢,心道这侯爷对沈老板,好得有点过分了。可不知怎么,他心中又有些异样的感觉,薄得像雾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此时花椒又指着远处一个角落道:“那地方原先种着辣椒,是侯爷特地从异域弄的种子,养了三年才活……可惜了现在是冬季,要是二位旁的时候来,还能看见开花结果呢!” 原来这菜地里,也到处是珍奇的东西。 花椒见白术表情变幻十分好玩,也来了兴致,一一介绍。后者方才心中那一丝异样,立刻被抛之脑后。 **** 见白术跟易安来了,殷远省了客套,开门见山对白术说:“进宫之事,非同小可,切不可乱来。” 白术一听,以为没戏,不由有些失望。 却听殷远接着道:“下月初五是太子妃寿辰,宫中人手不足,我已禀明皇上,可带你入御膳房帮忙。” 白术顿时喜上眉梢,殷远见他模样可爱,眼内也含了笑意:“到时候你随我去就是,只是记着,只能呆在御膳房,不可随处走动。” 这话在情在理,白术自然一口应了。 照阁主所说,只要入了宫就成。 要是到时候还没有找到,他也算仁至义尽,对师父也好交代。 掐指一算,到下月初五还有七八天,正好将长安玩个遍。 白术很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开始写《五行大合术》的真相了~ 答辩之日将至,忙着赶论文,更新慢了,擦汗…… **** 出bug了,掩面 【麒麟楼】全部改为【仙客居】,这个地方是《五谷撞桃花》里出现过的,我给忘了…… 第23章 所谓秘籍(上) 当今太子妃是身份特殊,并不是哪位大臣或世族的千金,而是来自遥远回鹘国的帕沙公主。 太子妃,就是明日的皇后。 自本朝开国以来,还没有异族人做一国之母的先例,因此当初册封的时候,满朝文武都闹翻了天,参太子的奏章堆得跟小山一般,几位老臣更是连着在宫门外跪了三天三夜,大有死谏之势。 不过皇上并不为所动,只问了太子一句话:“你可想好了?” 太子低身答:“想好了。” 太子是情深之人,身边除了这位异国的公主,甚至不曾纳一个侍妾,也不曾对哪家的小姐表现出一丝亲近之意。 他这样,竟是要做一位孤君了。 看清了太子的意图,皇上一声叹息,却也没阻止。于是一道圣旨,一切都成定局。 不过,这些朝中之事与普通百姓并无多少干系,他们只知道太子妃娘娘每回生辰,都要在宫里大办宴席,热闹得很。虽然看不到吃不到,不过听别人说说小侯爷又出了什么新鲜的菜品,也是很有意思的。 白术现在的感觉,和上面说的差不多。 虽然是头一回入宫,但一来他长在山中,对人情世故虽稍有了解,感受毕竟不深,二来这回只是去御膳房走一趟,并不会见到那些身份极尊贵的人,因此白术只觉得新奇,并不十分紧张。 殷远带他从偏门进去,一路送到御膳房,不住叮嘱道:“白公子,宫内制度森严,不比民间,你凡事都要问过总管,切莫擅自行事。等我见过皇上,再来带你出去。” 白术点头应了,殷远却还不怎么放心的样子,又对着御膳房总管好一番交代,无非是多加照顾之类的话,这才离去。 总管送走了殷远,心中暗自揣测白术是什么来头。 宫里人人都知道小侯爷是个淡泊的性子,只关心厨艺,对经营人情没有多大兴趣,更从来没见过他替人走关系。 这回倒新鲜,挑了太子妃寿辰在即,亲自带进来一名小公子,还安置在御膳房……难道,他是小侯爷新收的弟子?! 想到此处,总管忍不住对白术上下打量。 模样不必说,百里挑一地俊俏;再看那一身衣服,也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就是不知为何,言行举止间不太像话…… 这样的人,会是一名厨子么? 总管心存疑问。 不过,想到小侯爷如此尊贵的身份,也醉心于厨艺,总管又觉得不敢怠慢,凑上前去问道:“不知大人想做什么?” “我不是大人,”白术胡乱摆摆手,“小侯爷怕人手不够,让我来帮忙的。” 总管一听,心花怒放。能让小侯爷叫来帮忙的,肯定有两下子。 他见白术言语间天真烂漫,毫不设防,便有心套出他的手艺,自己也好学几招:“后日就是太子妃寿宴,可惜还有一道菜品没有决定,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后日?不是今日么?”白术有些吃惊,见总管十分肯定,他颇觉遗憾:“我还想看看皇宫里的宴会呢……” 总管赔笑:“公子有所不知,今日是只是试菜,因此才能请公子帮忙。等到正式宴会,除了指定的御厨,任何人可都不能踏进御膳房半步了。” “哦。”白术闻言,也只好作罢,将心思放回正事上去。 他已经进宫了,到底阁主说的机缘在哪里啊…… 御膳房内一片忙碌,洗菜的切菜的烧火的做菜的,各个有条不紊。就白术一个大活人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边发呆,旁边还杵了个御膳总管。 总管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看这位爷当真一动不动,没有半分起来帮忙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提醒:“公子要无其他话说,便可以开始做事了。” 白术回头看他,一脸茫然。 总管暗道,这公子莫不是不想干活,在这里装傻? 当下他决定装作不知,笑呵呵道:“咱家也不知公子擅长什么,就请公子自己找些事做吧。” 白术应了声,真的起身往忙碌的众人之中走去。 总管虽然装作不在意,但还是用眼角密切关注白术,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让小侯爷青眼相加。 片刻之后,传来哀嚎,紧接着一声巨响,尖叫四起。 总管心里一抽——那,那边不是炖品的灶台么?! 他连忙冲过去,只见方才还好好在火上的紫砂盅已经四分五裂,炖品洒了一地,白术手指捏着耳垂,站在旁边眼泪汪汪,附近的几名侍女个个脸色煞白。 “太太后的燕窝炖雪莲!”总管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指着几名侍女直哆嗦。 在场之人瞬间哗啦啦跪了一片,负责太后膳食的宫女连忙哭道:“总管大人,方才这位大人忽然端起紫砂盅,奴婢还来不及阻止,不知怎么的,就掉到地上了……总管大人恕罪!” 她说着,不住磕头,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总管将喷火的目光挪向白术,后者干笑一声:“我没想到那么烫……” “废话!那是在火上烧的!火上!”总管怒道。他简直怀疑这人是故意的,为了报复自己方才催他干活,故意找麻烦。 可惜他是小侯爷带来的人,轻易动不得,总管简直要把一口牙咬碎了,才生生忍了这口气,转向侍女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炖盅新的!要是赶不及,太后怪罪下来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侍女们得了话,赶紧起来,收拾的收拾,准备的准备,打算抓紧时间重做一份。 白术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雪莲性大寒,你们好像用得太多了……而且用的是雄花……” 方才他就是闻见那盅炖品味道不对,打算揭开来看看,却没想到太烫,失手打翻了。 总管没好气地横了白术一眼:“宫里年年都这么吃!” 他还想说什么,总管却只丢下一句“不劳公子大驾,您还是找地方歇着去吧”,就不再搭理他。 白术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自己寻了地方坐下。 **** 因为方才的事,御膳房上下对白术都多多少少心存怨念。 他坐在一旁,不仅无人搭理,偶尔有要拿东西的侍女走过,还少不得瞪他一眼。 白术神经粗大,对这些并不上心,只是无人和他讲话,实在无聊得紧。他左顾右盼的,忽然瞄到放香料的柜子脚下,好像压了什么东西。白术心里顿时一亮,暗道——难道这就是阁主所说的机缘? 想到这一点,他不敢耽搁,连声叫:“总管!总管!” 总管起先假装听不见,却没料到白术压根不知退缩,一声叠一声,大有永不停歇之势。御膳房众人虽然手上活计不停,眼光却不由自主偷偷往总管身上飘。 最后,总管终于忍无可忍,快步走到白术跟前问:“何事!” 白术笑得十分无辜,指着柜子底问:“那下面垫的是什么?” 总管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你就为这种事把咱家叫过来!你当咱家是什么!” 寻找秘籍的事自然不好到处乱说,于是白术道:“现在御膳房就总管大人闲着,别人都在做事……”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总管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狠狠一拍桌子,吓得白术后退好几步。 总管好容易缓过气来,指着白术正要说什么,却听有人进来道:“这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殷远,看他脸上表情,似乎是觉得白术正在受欺负一般。 总管欲哭无泪,垂首道:“小侯爷。” 殷远走近,淡然应了,眼光一一扫过从他们二人,最后停在白术身上:“可有什么发现?” 白术点点头:“那里似乎有本书。” 殷远一瞧,眉头皱了起来。 他记着,白术要找的是本记载着秘术的“奇书”,而不是“奇怪地方”的书吧。要是秘籍在这种地方,未免太荒谬了。 但既然白术开口,他还是询问地看了看总管。 总管连忙上前,讨好地说:“小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好些年前,御膳房里闹老鼠,那柜脚被啃秃了,海大人就随手拿了个东西,叫咱们先垫着,日后换个新柜子。这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殷远越听越不靠谱,可白术越听眼睛越亮。 什么叫机缘,这就叫机缘!无数的巧合凑成的结果! 他进宫到现在,总算有了发现,如果阁主所言不假,那这东西即便不是他要找的书,也肯定有线索! 想到这里,他转向殷远。因为事关机密不好说出口,只能用眼神表达:帮我拿出来看看!帮我拿出来看看! 殷远被那亮晶晶的目光一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实在太像家里那只小毛球问人要东西时候的眼神了! 这里要插一句,小毛球是多年前殷远狩猎之时,阴差阳错带回来的一只小狐狸。因为沈瑜十分喜欢,就留了下来。 那小东西十分娇憨,殷远平素就喜欢时不时逗它,比如拿了鸡腿在它面前晃一晃,然后放到高处,叫它看得见吃不着。 那时候小毛球急得吱吱叫,就用这种眼神看他。 见二人都看着自己,殷远咳了一声,挥开脑中不合时宜的联想,对御膳房总管道:“既然如此,便将柜子挪开,取出来看看吧。” 总管无法,只得叫人过来。 这柜子是实心红木的,本来就重得要命;当初为了稳当,还在柜底放了好几块青砖。再加上放在御膳房许多年,上面已经堆满了香料,可想而知有多沉…… 御膳房的小太监们细胳膊细腿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稍稍抬起一点。 白术眼疾手快,连忙趁机将那东西抽出来。下一刻,“轰”一声柜子落地,因为一只腿太短而摇摇欲坠。 一干人已经累趴在地上,总管不得不连忙上前扶住,胖胖的脑门急得满头大汗。 白术没管那许多,见果然是本书,便几下拍掉浮灰,露出封面上的字。 正是他要找的《五行大合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白术不由将聚异阁主全家佩服了一遍——当真叫他说中,这么容易就给找出来了! 白术心里狂喜,冲殷远点点头,正欲将书收入怀中,却忽然注意到什么。 等等—— 他凑近仔细看了看,脸上瞬间变了。 第24章 所谓秘籍(中) “不对?”殷远察觉到了,顺口问了一句。 白术正要回答,却瞥见御膳房总管竖着耳朵,一副八卦模样,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小侯爷,我们先回去吧。” 殷远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带白术出了宫。 回到小侯爷府上,沈瑜和易安正在下棋。后者一见二人,便丢了棋盘问:“找到了?” 虽然是问句,话中语气却十分笃定,看来他对阁主所言深信不疑。 白术对易安点头,面上却不见喜色,从怀里掏出那本书,问殷远要了块柔软的丝绸,小心翼翼地将封面擦干净,整个书的全貌终于露了出来。 五行大合术。 正如师父清心真人所说。 只是“合”字的部分,看上去有一点怪,好像比其他几个字要小上一些。 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合”字的部分磨损比较严重,依稀可见原本应该是“盒”。 也就是说,这本书本来是叫做《五行大盒术》。 虽然师父交代任务的时候,并没有写出来,但那一番什么“五行秘法,大开大合”的话,怎么想都该是“合”字才对啊,怎么会是“盒“呢…… 有哪个秘籍叫大盒术的! 易安看看白术脸色,忍不住跟沈瑜对视一眼。 后者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易安问,沈瑜想了想,最后支支吾吾道:“这个……翻开书看看便知道了。” 一席话点醒正对着封面发呆的白术,他连忙将书翻开。 好在除了有个柜子脚形状的压痕,里面保存的尚算完好,字迹清晰可辨。白术念道:“五行之理,孕于万物,相生相克,废一不可。” “这是在解释书名了。”易安道。 白术继续:“所谓大盒,意在包罗万象,别于日常之需。此书所录,俱是世间精华所在,得之者仔细参透,定有大成。” 这段话的意思,倒也像那么回事,可是白术对“大盒”二字始终难以释怀——和“日常”有什么联系呢? 于是他接着往下看。 “将五行之理用于厨道,以食为本。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 他念到此处停下,抬头,咬牙切齿道:“这是一本食谱!” “食谱?”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小侯爷忽然转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术手中的书,好似恨不得抢过来看个究竟。 可白术根本没注意到他,满脑子都在回想自己下山当日的情景。 现在看来,那臭老头根本就是用计诱他上钩,给他找这本该死的食谱!他还傻乎乎地以为争取了下山的机会,胜了一筹…… 白术一想到师父在背后如何笑话自己,脸都绿了。再看手中这本食谱,就如同看见血海深仇的仇人,恨不得大卸八块。 他一左一右扯着书页,就要将这书毁尸当场以泄心头之愤,却听从周身传来三声大喝:“不可!” 白术吓了一跳,动作就停滞在那里。 那三人像是没料到他们会同时出声,一时间有点尴尬。尤其是小侯爷,脸上都微微有些发红了。 易安左右一看,知道沈瑜和殷远是不会出来说话了,于是只好开口:“子宴,你别意气用事。” “那臭老头诓我在先,不能白白便宜了他。”白术仍在赌气。 易安接着道:“左右你师父交代的事已经办完了,你也如愿下了山,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这本书是不是你师父要找的,尚不能肯定。我看,还是去聚异阁问个究竟为好。” 他这么一说,白术也想起自己与聚异阁主的约定,找到书一定要给他看看。 若是撕了书……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可不想因为这个被那老妖怪盯上,落个从此不能抬头做人的下场。 白术思来想去,也只有忍下这口气,将书扔在一边,气鼓鼓坐到椅子上,心中暗暗将自己师父翻来覆去地抽打。 见状,现场又响起三道细细地呼气声。就这么着,这本食谱才堪堪保了一条小命。 “白公子,这书能否借我一观?”殷远看着食谱在眼前,心痒难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等白术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请便”,他就捧着如饥似渴地翻开来。 而沈瑜也凑上前去,两人时不时讨论起哪道菜好吃,要做来试试看。 《五行大盒术》越看越精妙,甚至比沈瑜殷远合编的《百味食录》要高出数倍。两人最后爱不释手,说什么也要抄个副本,于是留了白术和易安吃饭,小侯爷下厨,而沈瑜连吃都顾不上,在一旁奋笔疾书。 一直到黄昏,才终于完工。 **** 本来易安提议先回客栈休息,第二日再去聚异阁,可白术坚持越快越好,还说他一人去就够了。 易安听了这话,默默看了他片刻,便应了。 于是白术孤身一人连夜访聚异阁主。 夜里的聚异阁比起白日,又是另一番风光,不说各色灯火以及燃着的异香,单说庭院中那几株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花朵,就叫人惊叹不已。 不过这一切,白术都无心赏玩,他跟着小侍从,一路目不斜视地走过,径直找到了阁主。 阁主刚刚沐浴完毕,换了件简单的衣裳,神情闲散而慵懒。 白术一见,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觉出些尴尬来。但既然已经来了,他说了句“打扰”,便将怀中的《五行大盒术》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阁主看他一眼,带着些笑意问:“书你可看过了?” “看过了,是本食谱。”白术闷声答。 在小侯爷府上呆了半日,他的心绪早已平静下来,打算暂且不回云隐山,继续在外游历,拖他个七八月再说——这算是他一点小小的报复吧。 只是心中仍旧郁闷。 大概是他过于平静的反应似乎让阁主觉得无趣,后者有些失望地叹息:“你也未免过于淡定,难道是被你师父折腾习惯了?” 白术哼了一声,将书推给他:“按照说好的,先请阁主看吧。不过,你要一本食谱做什么?” 阁主一听这话,忽然又来了兴致,答道:“许久不见,给老朋友送一点礼物。” 白术见他笑得不怀好意,知道八成这位阁主大人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只不过他现在对师父满心不爽,乐得坐观其成。 阁主笑眯眯示意小侍从将书收好了。 事情办妥,白术正欲告辞,忽又想起什么,问道:“我家那臭老头说,他捡到我的时候,身上就挂着那把铜锁。上回我见阁主似乎神情有异,可是知道什么?” 阁主像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没有丝毫惊讶:“你想问什么?这次算赠送的,不收报酬。” 白术沉吟片刻开口:“这铜锁,和我的身世有关。阁主可是看出我父母是何人?” “不错,“阁主没有否认,转而说,“不过他们既然做出选择,必然是有理由,你既然要追根究底,便要想清楚了。” “我想知道。”白术垂下眼睛。 阁主思量一番,最后道:“你问的,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 白术闻言一愣,沉默片刻,忽然起身:“那书,阁主三日内还我就是。” “一晚足矣。明日我便差人将东西物归原主。”阁主道,却又忍不住开口:“你不继续问了?聚异阁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办得到……” 白术摇头,谢过他就告辞了。 阁主坐在原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顷,他笑意盈盈地对着房间深处一台檀香木的屏风问:“你是失望,还是庆幸?” 那屏风后有人! 只闻一声轻叹,竟是易安从后面走出来,看了眼门外,回答道:“……都有。” 庆幸,自然是因为白术没有继续问下去,而选择了将那惊天的秘密继续尘封;为什么失望……易安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白术瞒着他的事吧。 将诸般思绪都埋入心底,易安随口问阁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脸上复杂的神色被阁主尽收眼底,笑嘻嘻回答:“有人身上都快酸气冲天了,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易安一愣,却难得的没有回嘴。 阁主有些幸灾乐祸继续说:“没想到我还能看到片叶不沾身的易先生为情所困的一天,真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憾哪!” 易安知道他是故意取笑自己,也不答话,沉默地在阁主身旁寻了位子坐下。 阁主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尝一口。两人都没有急着说话,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场谈话势在必行。 良久,易安终于沉默够了:“他身上太多不同寻常的地方,我只道定有缘故,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听他这番话,阁主却不甚在意:“你也不必思虑过多,毕竟他的回答你也听到了。”说着,又轻笑一声:“谁说这孩子傻,挺聪明的嘛。” 易安听他说最后一句,有些无奈:“你只会拿话挤兑我,若有半点良心,至少做些什么吧,无所不能的阁主。” “啧啧,”阁主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果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易安扶额,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闹了一会儿,阁主难得地正经起来:“既然这样,我送你一样大礼。” 易安询问地看过去,阁主道:“你大概也发觉了,白术身体里的东西。” “不错,”易安点头,却又道,“可我无法断定那到底是什么。” 阁主闻言,看了他一眼,慢吞吞说:“是七巧灵虫。” “七巧灵虫?!”易安失声,一脸震惊。 不怪他大惊小怪,这东西根本是传说中的灵物。 据说七巧灵虫不老不灭,靠吸收人的灵气而生,而被它寄居的人轻则灵力尽失,重则连小命都要搭上。 多亏白术走运,一直在云隐山修行,因此才不至于毙命。想来他始终学不会法术,就是这只灵虫在作怪。 不过,凡人的力量始终无法满足灵虫的胃口,等它越长越大,白术早晚有一天要受其祸害。最好能尽早除去,以绝后患。 但七巧灵虫世人只是听说,从未见过,更不用说什么除去的法子了。 易安想到此处,更是拧紧了眉头。 他看向阁主:“你说的大礼……” “我知道祛除灵虫之法。”阁主冲着他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注:“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出自《内经》。 第25章 所谓秘籍(下) 易安听阁主这样说,面上却没有露出喜色,反而问:“这样重要的消息,为何要白白告诉我?不像你做事的风格。” 阁主没有回答,不紧不慢地反问:“我要是说大家相交一场,举手之劳而已,你信么?” 易安一挑眉,答案不言而喻。 阁主见状,单手轻抚胸口,凄凄哀哀地说:“原来在明修心中,我竟是这样的人么……” “别玩了,快说吧。“易安知道他抽起风来没完没了,便赶紧止住。 阁主无聊地哼了一声,凑近他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最后道:“这法子虽说效果绝佳,可惜代价大了些。你打算怎么做?” “你只是想看我左右为难才告诉我的吧?”易安半晌无语,最后问。 阁主掩口笑而不语。 易安叹了口气站起身:“他大概快回客栈了。你要是想看戏,只管等着吧。” **** 阁主目送易安离去,心情十分舒畅。他又想起自己还有件事没做,便连声唤小侍从将《五行大盒术》拿来。 “谁能想到,这东西先落在我手里了啊……”阁主捧着书“桀桀桀桀”笑了一阵,声音之扭曲,让小侍从无语望天,知道自家主人又犯病了,十分贴心地将房门关紧,以防有人看到,砸了聚异阁的招牌。 阁主实在是太高兴了。 三十年前他跟清心真人打赌输掉了,不得已让出了自己喜爱至极的一套墨玉围棋……这下终于能报仇了! 他快速打开《五行大盒术》翻找,动作很是流畅,仿佛对这本食谱非常熟悉一般。没多久,阁主大笑一声:“找到了!” 书停在“十鲜翡翠汤”一节。 阁主记得,那老头儿叨念这汤叨念了十几年,可惜据说有样食材十分难得,便一直无缘品尝。 最后他用书和人换了一个灵兽卵。 现在老头儿把徒弟派出来,想是寻到了那样食材,又想起这道汤了。 阁主将前因后果猜到了七八成,于是狞笑着,将记载着“十鲜翡翠汤”的那一页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取了张纸,摆弄一番,夹在书里。 那张纸乍一看一片空白,可清心真人若看见了,便一定会明白他留下的密语。 想到那老头儿发现之后的表情,阁主忍不住伏在桌上,笑得死去活来欲罢不能。 **** 再说白术出了聚异阁,却没有回客栈,反而一个人在街头晃荡。 此刻不过刚过亥时,离宵禁尚有数个时辰,长安城的街上仍旧十分热闹,人群熙熙攘攘,到处灯火通明。 白术漫无目的地被人群带着走,心中一片茫然。 阁主方才之言,如惊涛骇浪般将他拍打的粉碎。记得小时候,他曾经问过师父自己的身世,师父回答是在林子里捡到的,当时除了包裹着他的小被子,就只有一把铜锁。 白术无数次猜想过这铜锁有什么含义,试图找出与身世相关的蛛丝马迹,但总是一无所获。 此次下山,除了师父交代的事之外,他也存了弄清此事的心思。 当初在聚异阁,将铜锁拿出来,一半因为它对自己确实极为重要,另一半,也是白术有意为之——既然聚异阁如此神乎其神,那一定能看出些什么吧! 只是他没料到,竟然得来这么一个答案。 白术停下脚步,有些迷茫地抬头。 夜空中一轮弯月,如往常一般安静地洒落清冷的光辉,与河中倒影相对,无悲无喜,就算再过一千年也不会变吧。 白术忽然觉得疲累,便随便寻了处地方,靠着河边一株光秃秃的垂柳席地而坐,仿佛感觉不到冷。 如果真如阁主所说,他的父亲是天下至尊之人,那他当初为何会被抛弃?在那片铜锁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 那些往事早已尘埃落定,他也成了云隐山的小道士白术。事到如今,就这样下去才是最好的吧,但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呢…… 白术望着河面,脸上平静无波,除了疲惫之外看不出一丝异样,就好像他只是个普通的旅人,坐在此处稍作休息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白术全身都冷到瑟瑟发抖,却一动也不想动。 “子宴!”正在此时,白术听到有人叫他,回头,就见易安正一脸焦急地走过来,“你怎么坐在这里,也不怕冻出病来!” 到客栈之后,易安等了许久都不见白术回来,便催动符咒,这才知道他在何处,一路匆匆赶了过来。 之前在聚异阁,易安躲在屏风之后,将白术一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只是那时他并未看见他神情,只当白术真不在意。此时易安才明白并非如此。 他走近白术,轻轻碰触后者脸庞,已是冰凉一片。 易安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手中披风给他围上,又伸手将白术抱入怀中,满是心疼地说:“出了什么事,值得你烦成这样?你是不是忘了有我在,嗯?” 白术开始并不明白易安在说什么,只是周身被一片温暖包裹着,舒服地让人忍不住放松了身体,轻轻依靠在易安身上。 等他渐渐缓过来,忽然便懂了。 是啊! 他怎么忘了,就算放弃追寻自己的身世,他也并不孤单。 师父和二师父辛苦将他养大,不就如父母一般么?还有大师兄和小师叔,都是他至亲至近之人。更不要说,下山以来认识了许多朋友,李良沈老板小侯爷……他们都是豁达坦荡的好人,一路助他良多。 还有……还有易安。 白术抬头看他,后者的脸庞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包含关切之情的眼眸凝视着他,让白术的心绪渐渐平息。 他怎么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替他担忧,替他欢喜,替他遮挡一切风和雨。 “没事,”白术看着易安,笑道,“坐在这里想事情,结果忘了时间。冻死我了……”他说着,故意将手伸到易安脖子里冰他。 谁知道后者躲都没躲,反而仔细审视他的表情。像是确认没有大碍,这才搂紧了怀中之人,语气不甚在意地说:“让你想得如此入神的事倒是少见,是什么?” 白术沉默了一会,最终摇摇头。 易安眼神瞬间便有些暗淡,却听白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 他一顿,最后笑了:“好,我等着。” 说这句话的时候,易安低头凝视着白术,仿佛说出一个千钧的承诺。 他伸手碰了碰白术的脸颊,手指却不小心擦过后者的嘴唇,只觉指尖触感异常温润柔腻,便不由心中一荡,抓住白术双肩,吻了下去。 这个吻出于单纯的爱意,温柔异常,安慰之意不言而喻。 白术先是呆呆站着,后来就不由自主微微回应着。那动作生涩而笨拙,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初次站起来,靠自己的双脚前行一般,跌跌撞撞,却充满希望。 几度辗转,两人动作渐渐深入,变得激荡而热烈。等分开的时候,不由都有些气喘吁吁。 易安再次将白术揽入怀中,深呼吸好几次,才平息了自己内心翻腾的情绪。不是不想,只是此时气氛不对,无论怎么做都会让他有趁虚而入的感觉,实在太不美妙。 他要的是两情相悦,并不急于这一时。毕竟……两人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 抱了一会儿,易安低声道:“回去吧。” “嗯。”白术回应,两人便往回走。 街上行人已经很稀少了,两人便一路紧紧靠着,仿佛融为一体般。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相依相偎,缱绻情深…… **** 阁主果然如他所说,第二日一大早便差侍从将《五行大盒术》送到白术跟易安所在的客栈。 白术拿着书又翻了一会儿,对易安说:“这书里头记载的食物闻所未闻,倒是新奇得很,怪不得我师父费这么大力气找。老头儿最好吃,得了这书,一定高兴得很。” 睡了一晚再起来,昨夜诸多情绪已经烟消云散,反而对他身边众人越发上心,某种意义上堪称因祸得福。 易安见他恢复了正常,放心不少。他悄悄摸摸怀里的铜锁——就是白术那个,之前他从阁主那边换回来了,原本想找个机会还给他,结果一来二去,总是错过了。 现在他知道了白术的秘密,反而不好再拿出来,只好先收着。 不过,想起一件与白术形影不离十数年的东西在自己怀中,易安嘴角便止不住上扬。他对食谱并无多大兴趣,此时看白术劲头十足,加上心情大好,便索性出手帮他,用符纸幻化出一只浑身雪白的信鸽。 白术瞪大了眼睛,盯着这只比山鹰还炯炯有神的信鸽,有些不放心地问:“它真的能将书安全送到我师父手上?” 他话音未落,那信鸽像是听懂了般,很不满地咕咕叫个不停。 易安安抚地伸出手指,摸摸它的脖子,信鸽立刻十分亲昵偏过脑袋蹭蹭他。易安这才笑道:“你别小看它,这小家伙可是轻车熟路,很厉害的。” 被他如此称赞,信鸽十分骄傲地昂起自己的小脑袋,对着白术又咕咕叫了两声,好似炫耀一般。 白术被这只通晓人性的鸽子弄得哭笑不得。不过既然易安如此说,他也放下心来,乐得省下亲自跑一趟的时间四处游玩。 于是,易安的鸽子带上那本《五行大盒术》,展翅飞向千里之外。 这一去足足花了七日才赶到云隐山。 清心真人正缠着周子豫,求他给自己做蟹粉狮子头吃,冷不防从天上掉下个东西,吓了他一跳,立刻反手抽出背上的剑,一把将周子豫护在身后。 这时他们才看清,地上多了本书。再抬头,一只鸽子正在头顶盘旋,冲两人叫了几声之后才飞离。 清心真人面带尴尬之色,讪讪地把剑收了回去。周子豫眼中却悄悄带了一抹温柔之色。 眼前这人,又好吃又胆小,平素最怕麻烦和纷争。可是两人被追杀的那段日子,也是这样,一有风吹草动,他必定跳出来挡在自己面前。 “好吧,晚上就做蟹粉狮子头。”周子豫伸手摸摸清心真人的发梢。 他向来克制,这般举动已是难得亲近。虽然周围没有第三个人,清心真人的老脸还是悄悄红了,慌忙把目光投向地上的书:“我去看看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 等他把书拿在手中,看清封面上的字,顿时又惊又喜:“《五行大盒术》!想不到小白真给找回来了!” 说着,他连忙翻找,口中不住念着:“十鲜翡翠汤……十鲜翡翠汤……应该就在这附近……” 一旁周子豫望着鸽子飞离的方向,轻轻皱起眉头。 小白定然已经知道清心真人的把戏了,他这回不肯亲自回来,是恼了,还是另有他故?还有……那鸽子,看着总有点眼熟啊…… 没容周子豫多想,只听清心真人一声惨叫,他连忙过去问怎么了。 清心真人颤抖着说:“找不到十鲜翡翠汤……被人撕掉了……还有这个东西……” 说着,他从翻开的书里抽出一张纸。 周子豫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只是普通的白纸,满面不解地看向清心真人。后者连连叹气,掐了个诀,白纸上便慢慢浮现一些符号。 清心真人指着那些符号:“这东西世上只有四个人知道,除了我之外,其他三个里会干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他泪流满面,“十鲜翡翠汤,被符知明拿走了……” 符知明,自然就是聚异阁主的大名。 清心真人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悲痛地说:“他让我用东西换。” 周子豫无奈地摇摇头,这姓符的他听说过,似乎是清心真人同门。两人一把年纪了,还爱玩这种把戏,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清心真人挣扎良久,最后不得不按照阁主指示,忍痛奉上许多奇珍药材,以及他知道的江湖八卦,这才将那一页食谱换了回来。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从唤鸽子将《五行大盒术》送出,了却白术心头之事起,易安的全部心思就放在如何替他将体内七巧灵虫除去的事上。 阁主说,要诱那虫子出头,需至纯的灵气,想来想去,也只有心头那点修炼到最精纯的精血了。 这么一来,易安定会元气大伤,非三五十年不得恢复。 况且,那法子十分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就算有了精血也不一定成功,说不定会白白浪费…… 可惜就算万般困难也非走不可,根本没有其他路可选。 易安纠结了两日,最后决定,豁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越到危急时刻越忍不住想写文…… 我会死很惨吧tat 第26章 七巧灵虫 关于七巧灵虫的传说,世上流传了诸多版本,归纳起来无非是得之长生不老羽化登仙或者功力大增,诸如此类。 这些事,听到的人大多一笑置之,谁也没有傻到当了真。 就连易安也没料到,这东西竟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身边…… 易安对灵虫是否确有那么多神力并不感兴趣,反而觉得十分棘手。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让这虫子有多远死多远,不要赖在白术身体里就行。 但这世上从来不缺少贪婪之人,就算在修真界,妄想凭借法宝一步登天的也大有人在。易安深知这些事,自然也明白,若是白术身体里有传说中的七巧灵虫的消息散出去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好在白术自小呆在云隐山,入世不过数月,认识的人手指头都数的过来,此时还瞒得住。可灵虫的香气对精怪的吸引力实在太大,日子长了,难免有人看出端倪,那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 如此一说,取出灵虫的事竟然耽搁不得。 易安躺在床上,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 白术自然不知道这其中曲折,为自己身世伤心了几日,想通之后却又立刻恢复那般没心没肺的样子;再加上师父吩咐的事已经办妥,多日辗转难眠的他,终于睡了个好觉。 易安陪在他身边,也不点破,见他已经释怀才放下心来。 他看着白术安静的睡颜,最后悄悄退了出去,还吩咐小二不必打扰。 白术这一觉直接睡到午后才醒来。他见升至中天的日头,微微有些脸红,连忙起身,叫小二送热水入房内。 洗漱一番,白术觉得神清气爽无比,浑身别提有多舒坦了。 他穿好衣裳,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于是打算下楼要些东西吃。 此时并不是饭点,因此客栈一层只是稀稀拉拉坐了几桌人,大多是赶路的旅人。白术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易安——他虽然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如同误入鸡群的仙鹤般显眼。 显然,易安也看见了他,笑一下,招手叫白术过去。 白术一路走向那张靠墙桌子,身上落了来自四面的视线。他并不知自己刚睡醒,脸颊带着微微的红晕,看上去别提有多诱人了,只当这些视线都是因为易安和自己打了招呼,于是并不在意。 白术在易安对面坐下,小二殷勤上前。 后者正要再叫几样菜,却被白术拦住了:“别那般见外,添副碗筷就成了……嗯,再来点包子。” 等小二依样送来,他当真也不客气,就着包子跟易安吃剩一半的菜喝粥。 易安见此情形,没再多话,可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眼中多了一丝难以诉说的情愫。看白术吃得香甜,易安也伸筷子夹了一只包子,陪他一起吃。 白术吃了六分饱,叨着半个包子,脸颊鼓鼓的,手上动作不停,眼神却不住瞟易安,表情有些郁闷——同样是吃包子,怎么修明就能吃出一派儒雅气质,自己就好似饿了三四天的饥民。 易安不知他心中想着这些,只看白术脸色,还以为他仍在纠结昨晚的事,便温言道:“子宴,日后有什么打算?” 一听这话,白术来了劲儿。 自入世以来,他所行之处,总听人说到长安城有数不清的好地方。可惜之前白术一直忙于替师父找那本破书,没机会见识见识。 等他终于自由了,早就心中盘算着如何一一尝试一番。 易安这话,简直正中他心坎儿。 白术三两下吞掉手中的包子,兴致勃勃地对易安说:“我方才还在想这件事——长安城这么大,好容易来一趟,总要好生游览一番才是。” 见他打起精神,易安微笑:“这主意不错,不知子宴想去何处,兴许我了解一二。” 白术笑嘻嘻地说:“摘星楼。” 易安在那一瞬间僵硬了。 摘星楼是什么地方?整个长安城没有人不知道,甚至远在千里之外也有人耳闻。南来北往的官宦富商,只要到了京城,少不得去见识一番。 那里,说是天下最负盛名的花楼也不为过。 最红的姑娘小倌,最好的琴师,最能说会道的鸨母,似乎全天下此行翘楚都聚集在一处。更不用说摘星楼位于流烟河畔,景色更是长安城里独树一帜的美妙。 每到傍晚,流烟河的河面上就会起水雾。水雾飘在河面上方,随河水缓缓流动,就像是整个河中都是如水一般流动的烟雾一样,因而被称为“流烟河”。被这条河环绕的摘星楼,烟雾缭绕间颇有几分仙气,仿佛登上去便真的“手可摘星辰”一般。 就像暴发户最害怕人家说他没文化,来逛花楼的都喜欢这摘星楼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调调——尤其是一些喜好卖弄的文人墨客。 可是,白术怎么会知道到这个地方…… 易安一想,就觉得额头一跳一跳地疼,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白术看在眼内,以为易安生气了。 说来也是,易安在他眼中是又儒雅又脱俗的人物,言谈必是琴棋书画,法术修行,见他只想着吃喝玩乐,肯定不悦。 “那个,修明……”白术小心翼翼道,“摘星楼我自己去就行,你不必跟着……” 他的本意是不劳烦易安,怎会想到这话听在易安耳中,就有了其它意思。 后者脸色又黑了一层,白术干笑两声,饭也顾不得吃,蹭蹭蹭,蹭到门边,却又想起什么,挪回易安身边,小声道:“修明……那什么,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易安简直要吐血! 可看白术那副小心翼翼的可怜样子,他还是乖乖将钱袋奉上,然后眼睁睁看着白术一个人走了。 半个时辰后,白术出现在长安最大最豪华的花楼前,心里直感慨——摘星楼果然不同凡响,建得比王府还气派! 他正兀自盯着招牌发呆,可摘星楼迎客的姑娘们是何等眼力,白术刚往门口一站,莺莺燕燕就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把他的小身板瞬间淹没,急得白术一个劲儿大叫:“衣服!衣服!别扯我的衣服!” 本来暗中跟着的易安一听这话,忍不住跳了出来。 原本围着白术的姑娘们顿时“哗啦”走了一半,涌向易安。 这一番动静,白术自然也看见了易安,有些惊讶地问:“修明,你怎么也来了?” 易安郁闷地又想吐血。 叫他怎么回答?因为担心你做坏事所以跟着监督么? “忽然兴起……”易安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带着略微有些抽搐的微笑。 “哦,”白术正在兴头上,也不多想,从花团锦簇中穿过,上前拉着易安的手说:“那我们一起好了。” 和心爱的人一起逛花楼,这真真是世间独一份儿的体验…… 楼内鸨母早就听见异动,一见正主儿现身,上下打量一番,看易安跟白术,一身打扮虽然不打眼,但都不是凡品,显然非富即贵,便立刻笑成花一样,手绢一甩,就伴随着颤音贴了过来:“两位爷~~~”鸨母亲亲热热地嘘寒问暖,“奴家看着好面生,可是头一回来咱们摘星楼?” “嗯。”白术十分老实地点点头,其实已经被她的颤音吓住了。 鸨母闻言,笑得更加欢畅,心道这等小鸡仔,得上点重口味地震撼一下才是正理。于是她转头小手绢一挥,一群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姑娘就从楼上奔了下来,将白术团团围住,上下其手,净往关键的地方招呼。 白术哪里见过这阵势,顿时出了一头的汗,推不得逃不得,有些不知所措。 易安倒还镇静,但脸色发黑,上前一步将白术护在身后,横眉冷对一众花花草草。 鸨母是人精中的人精,一瞧就明白是什么情况,心道这回遇了个新鲜事。于是十分会心地掩嘴,娇羞一笑:“不如奴家安排个清静的厢房,上些酒菜,再叫欣欣姑娘弹首曲子……” 易安的面色好转少许,掏了锭银子递出去。 鸨母接过,也不等白术同意,就吩咐一旁的龟公去准备,然后陪着笑脸道:“公子爷这边请。” 清静的厢房果然很清静。 在摘星楼里绕了半天,前院的丝竹嬉笑之声基本都听不到的时候才到。房间倒是很大,十分豪华漂亮,就是有一点看起来十分奇怪。 “怎么都空着?”白术问走在前面的老鸨。 老鸨回身道:“公子爷,来咱们这里都是寻欢作乐的大爷,图的就是热闹。这里是专为您这样的客官备着的,又清静,又安全。” 就算您二位想干什么都没关系嘛!老鸨在心里补了一句。 白术听着她的话总觉得有点怪,但好不容易从一堆姑娘手下脱身,他也就没有追究。 进了厢房,酒菜已经备好,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整张桌子。 仔细一瞧,还都是些一般人家见不到的好东西。别的不说,光桌子上的那道“美人尖”,就是用出壳不满月的鹅舌和新鲜樱桃做的,乍看普通,却不知要费多少心思。为培育春日结果的樱桃,要盖暖房用炭火不停熏烤,持续数年才成。相比之下一只鹅只取其舌,其余部分都弃之不要,就根本不算多么奢侈了。 房间里还坐着个清秀的少女,怀抱琵琶,低眉顺眼,看了十分舒服,想必正是那位欣欣姑娘。 易安皱眉道:“我们先用酒菜吧,其他的稍后再说。” 鸨母连忙回话:“都怪奴家,拿这些俗物污了公子的眼,这就撤了,这就撤了……” 欣欣姑娘立即十分有眼色地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鸨母谄媚地笑着,替二人掩上门。 房内终于清静了,易安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白术觉得他今日有些古怪,想起方才易安递给鸨母的银子,他埋怨道:“给那么多银子,不听曲子可就浪费了。” 易安淡定道:“先吃点东西吧。” 白术方才在客栈只吃了六七分饱,听他这样说便也不再提出异议,坐下吃东西。 摘星楼的厨子虽然不能和八宝斋相提并论,可比起客栈的高了不止一个段数,白术显然吃得不亦乐乎。 可是很快,他停下筷子,有些疑惑地看向易安:“这地方……感觉有些奇怪,身上好重……” 易安抬眼看,不算小的房间里,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杂鬼。先开始战战兢兢地在远处看,现在已经有些大胆地爬上了白术肩头,嗅来嗅去。 还真是吸引力十足啊…… 易安简直要苦笑了,面上却还作不在意状,伸手拂过他肩头。白术觉得周身霎时轻松了不少,惊奇地说:“你这是什么手法,快教教我。” “法术。”易安回答。 白术一听这两个字,只能望天…… **** 花楼里入口的东西,都含着微量温和的催情剂。 白术酒菜下肚,没多久就浑身发热,双目含春。偏偏他还不自知,以为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松了松衣领。 易安握着酒杯的手顿时一紧,呼吸粗重起来。 眼见白术越发放浪形骸,简直挑战他意志的极限,易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左手掐诀,默念了个安神咒。 下一刻,白术像中了迷香一般,双目渐渐合起来,身体一软,倒在上前的易安怀中。 “别让我等太久……”易安在白术耳边呢喃着,然后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就这么回了客栈。 不是他不想要,只是眼下面临一件大事,两个人都要养精蓄锐。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啊……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姑娘们一个悲痛的消息 我毕业答辩的时间提前了,就在12月25号,泪奔 于是下一周只能抽时间写一点点了,更新可能会比较慢…… 不过大家放心,此文绝对不会坑。等答辩结束后,我会全力更文的! 希望答辩顺利,毕业顺利,祈祷ing…… 第27章 世事难料(一) 易安素来是个有决断的人,这回是破了例。不过就算他纠结,也只是两三天的事。 从摘星楼回来时,一路被白术吸引的杂鬼数不胜数,并且统统比前些日子来的要厉害些。他最后一丝犹豫,也因为这般情形烟消云散。 “子宴,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早饭结束后,易安按住起身要往外跑的白术道。 白术面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易安一脸严肃,也不敢怠慢,连忙端端正正坐好。 易安反而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失笑,缓和了脸色,转头对小金说:“你在外面守着,莫要让别的东西靠近。” 小金乖巧地应了,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四杯茶,然后分别摆放在房间角落处,每个茶杯上还压了一张黄黄的,剪成人形的符纸。 也不知道小金念了句什么,符纸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白术虽然看不见房间四角由符纸幻化的守护金刚,但瞧着小金一番动作,分明是在用法术布结界,不由惊讶道:“你何时学会这些的?” 放好最后一个茶杯的小金直起身,略有些羞赧地说:“是少爷教的。”说罢,像是忽然担心白术会介意般,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 法术是白术心中永恒的痛。 一个道士,靠捉妖混饭吃,其实一点法术都不会,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现在,连易安身边的小跟班都会做结界了,他却还是连最小的法术都使不出来…… 白术虽然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但心中难免有些闷。 易安见状,挥挥手示意小金退下。后者又偷偷看了看白术,眼中带着七分自责,三分不舍,磨磨蹭蹭不愿走。 白狼忽然低吼一声,跳起来奋力咬着小金的衣摆,想将他拖出去。奈何身量太小,最终四肢不断在地上打滑,却挪动不了分毫。 白术给白狼滑稽的样子逗乐了,脸色好转不少。 听见易安有些不耐地说:“行了,都出去吧。”,小金这才弯腰将白狼抱在怀中,一起退了出去,只留白术二人在房中。 “到底什么事,神神秘秘的?”白术首先开口。 易安没有直说,反而问:“子宴,我记得你说过自小便使不出法术?” 白术叹气,点头道:“我体内聚不起灵气,就算学了也用不了。二师父想了很多法子都没用……” “我大概知道原因了。”易安盯着他说。 “真的?!”白术一愣,从凳子上跳起来,抓住易安的肩膀连声问:“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法子治好?” 白术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抓起桌上的茶壶灌了一通,整个人平静了些,易安这才将七巧灵虫之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既然把那什么虫取出来,我就能用法术了,”白术听完,急道,“那还不赶紧取啊!” 虽然不知道这灵虫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但他一想起有只“虫”在自己身体里呆了十几年,浑身就一阵别扭,巴不得赶紧弄出来——更何况这东西还是害他不能用法术的罪魁祸首。 “你可想好了,这不是随便说说的。”易安道:“灵虫跟你已是一体,若硬要取出,少不得锥心刺骨之痛……” 白术却丝毫不在意,揪着易安道:“挖心抽骨我都认,到底要怎么取?现在就动手能成么?” 后者不禁无语——想他这些天百般思虑,小心谨慎的,相比起正主儿,简直有些可笑了。 易安如此想着,心里也轻松了些,对白术道:“哪有这般容易。这几日你得呆在结界中斋戒静心,一步也不许出去。等七日后子时,至阴之刻,方能以灵力诱那灵虫现身。” 一听要七天不能出门,白术顿时皱起眉头。 要说吃苦,或者危险,他倒不怎么害怕。可是现在既不让他吃好吃的,还不让他出去玩,整日呆在客栈里,这不是要活活憋死人么! 白术看了一眼易安,后者叹气:“这确实是难为你了。还是……算了吧。” 他语气虽然还如往常一般温和,但白术总觉得,易安眉眼间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神色;待要细看,又全无影踪,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不就是憋七天么!岂能因为一时不舍,叫易安看轻了!更何况,忍过这七天,以后想学法术学法术,想学咒术学咒术,前途必定无量,走路都要横着走…… 思及此处,白术一咬牙,狠心道:“好,七日就七日!” 装完英勇,他又有些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修明,那什么……七天后,是你亲自替我取么?” 得到易安肯定的回答,白术便放宽了心——在他眼里,易安已然是高人行列。高人出手,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易安一眼窥破他心思,不由在心中苦笑。 不管多高修为,想独自一人制服七巧灵虫,都是不可能的。 那东西对灵力极为敏感,若想诱它出来,非得倾尽全部灵力不可。而若使用灵力的时机掌握不好,后果不是伤了白术,就是功亏一篑;就算成功了,施法的人也必定要伤及自身。 易安不放心别人,打算亲自上阵,那就必须再寻一人在他作法时保护他们二人,诱出灵虫后,还需那人出手将它拘住。 不过这些话,易安并没有对白术说明——这些风险和困难都与他无关,不必让白术做无谓的担心。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易安再次嘱咐几句,最后道:“饭菜我会送进来的,你姑且开始打坐吧,养足精神才好。” 说罢离去,留下白术一人在房中。 可怜白术,刚吃了早饭,正是神清气爽的时候,却不得不呆在客栈狭小的房间里,叫他忍不住哀嚎一声,重重倒在床上。 门外易安听见这声惨叫,颇为满意地挑了挑眉,飘然而去。 逛花楼?找姑娘? 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客栈吧! 至于斋戒清心什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概也只有易安和老天爷才知道了…… **** 既然无法独自行动,易安决定找人合作,可在人选上却犹豫起来。 本来,找聚异阁阁主帮忙是再好不过的。那人修为深不可测,又似乎无所不知,若有他相助,一定能事半功倍。 可惜……易安对他的性格太了解了,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若是捣乱能让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下手的。 易安想了想,安全问题比较重要,于是将阁主从名单上划去。 剩下的李良等人,要么性情够纯良,修为略有欠缺;要么修为足够了,人品却叫人怀疑……他甚至想到了白术的师父,但易安毕竟没有和对方接触过,一时也不敢妄动。 将所有可能人选筛过一遍之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人——穆鸿秋。 穆鸿秋是个铸剑师,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只是铸剑,将人剑合一的境界作为毕生所求,基本上不是在铸剑房,就是浪迹天涯寻找铸剑的材料,期间不惜数次以身犯险。 对他来说,所有功名利禄,金钱美人都是浮云,甚至比不上几块质量上佳的寒冰铁矿石。这样心思单纯的人,不用担心他觊觎灵虫,给二人带来危险。 至于要请穆鸿秋帮忙……相信只要寻一些上好材料做谢礼便足矣。 易安和穆鸿秋相识足有数十年,深知此人亦正亦邪,行事全凭喜好,性子十分坦率,两人相交以来,各取所需,一直十分愉快。 想到这些,易安暗自点点头,左手一划,叫出法术幻化的白鸽,在它耳边低语一番,然后抛上天空。 那鸽子双翅一振,转而飞向高远的天空。 **** “子宴,吃饭了。”易安轻轻唤了声,推门而入。 白术抬头看了看他手上的托盘,一碗碧绿的蔬菜粥,一碗菜心炖粉丝,一碗香焖南瓜,一碟子豆皮小包子,还有几样小菜。 样样都挺精致,一看就觉鲜美无比。可惜白术只瞧了一眼脸就绿了,有气无力倒回床上。 不是他挑嘴,这素菜偶尔吃吃权当清肠胃,可要是一日三餐地吃,就算是朵花也让人生厌。更何况,他已经吃了整整六天。 “……我还不饿。”白术挣扎片刻,违心说了这么一句。 他知道若是自己要求,易安一定会弄出满桌飞禽走兽来。可那样一来,前面的辛苦可就白费了,为了自己的事忙前忙后的易安也一定会失望无比。 想到这里,随后一点退缩的念头,也生生叫白术按了回去。 易安如何不明白他的痛苦。 虽说戒荤腥确实对修行确有益处,但也并非必要。当初他不过是心中略郁闷,随口那么一说,想着只等白术受不了了,自然会跟自己说,哪想到白术竟然当真忍了下来。 看着那原本光洁细嫩的小脸,因为吃了好几天稀粥小菜,已经活生生带上了一层菜色,易安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 “子宴,这已是最后一顿,你且再忍忍,”他将托盘放到桌上,“把这些吃完,晚上我带你去八宝斋。” “当真?!”白术原地复活,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易安点头:“自然当真。” “可算是熬出头了……”白术感慨一句,语气堪称百转千回,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扑到桌边开始狼吞虎咽。 他已经被“有肉吃”这个念头冲昏了头脑,也没细想易安这句话跟之前的说法矛盾了,满心憧憬着八宝斋的大餐,饿了六天的双眼闪着饿狼一般的光泽,愣是把跟在易安身后的白狼吓得不敢进来。 易安见他恢复了活力,全然不见之前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哭笑不得,忍不住摸了摸白术的脑袋,眼角全是宠溺之色。 穆鸿秋的回信几日前已经收到,他要易安替他找一只九尾玄狐做剑魂,易安自然答应了。两人说好,由易安带着白术去长安城西面的山中相见。 约好的日子正是明天。 在这之前,还是满足一下子宴的愿望吧,因为将灵虫从他身体里剥离的过程十分痛苦,可谓死去活来,到时候可容不得他后悔。就算再心疼,易安也会逼他坚持到最后的。 **** 白术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淡出鸟的一餐饭,将碗筷放回桌上,转头见白狼在门口要进不进的,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过去,将它抱在怀中——还没忘了易安说的“决不可踏出结界”的话,脚步恰恰收在门口。 白狼躲闪不及,惨遭毒手,只好含泪被蹂-躏。 易安看着这一幕微笑着,沉稳如他,也情不自禁想着,若能永远这般下去就好了。 可惜世事难料,晚饭时分,等他收拾妥当,前来招呼白术出门时,房间里早已不见后者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毕业项目的现场检查虽然丢了人,但托大家的福,答辩还算顺利,拜谢! 之前留言我都有看,谢谢大家的祝福,扭动~~ 我懒病发作,就不一一回复了,挨个mua个! 第28章 世事难料(二) 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易安狠狠眨了三次眼,才确认白术是真的不见了。 一瞬间,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易安浑身都变得冰凉,手忙脚乱地四处翻找一通,却什么线索也没有发现,好像白术是自己消失了一样。 但这又怎么可能?!他们说好晚上去八宝斋用饭,白术绝不可能这时候离开……那么,是谁带走了他? 易安越想越乱,内心渐渐升起一股焦躁的情绪,忍不住在房内来回踱步,甚至感到了一丝慌乱。 转了两三圈,他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猛然间意识到一个事实——自己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软弱的情感了? 三分自嘲七分苦涩地微微牵动嘴角,易安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和理智。 这房间被易安的结界包围着,如果白术自行走出去,或者有人要强行打破结界进来带走他,易安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现在人没了,结界却仍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异常,那便只有两种可能——来人修为远远高于他,或者对易安异常了解。 要知道,再完美的结界,都会有一处“眼”。想不惊动结界的缔造者,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只有通过这处“眼”。 而“眼”的存在,一般极为隐秘;要看穿对方结界的“眼”,则意味两人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天与地可以形容的。易安虽不算绝世高手,但也并非泛泛之辈;能超越他到这般地步的人,世上不是没有,但也就那么几个,个个都是宗师级别。 哪个宗师会和白术过不去? 易安摇了摇头,觉得这个猜想荒唐之极。 或者说……带走白术的人对自己极为熟悉,不仅知道自己的行踪,知道白术的事,更对自己的习惯了如指掌…… 易安想着,不由微蹙起眉头,回身叫道:“小雪!” 白狼对这酸了吧唧的名字百般不爽,却也不敢装作没听到,立刻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昂首问:“什么事?” “子宴不见了。”易安道:“我要你仔细看看,这房里有什么异常。” 有些蛛丝马迹,身为人类难以察觉,但对动物幻化的精怪来说却易如反掌——易安正是将希望寄托于此。 白狼也早注意到那空荡荡的房间,听了易安一番话,不敢怠慢,连忙低头,将鼻子凑近地面,此处嗅来嗅去。 靠近床的时候,它忽然说:“似乎有些古怪。” “怎么?!”易安几步上前,连忙问。此处他早已仔细查看过,被子一团乱,地上有一只鞋子,说明白术离开时很匆忙——或者带他走的人很匆忙。但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线索。 白狼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索般慢慢说:“我不确定,有点怪味道……似乎很熟悉……说不上来……” “你仔细想想,”易安单膝蹲在白狼面前,“闻起来像什么?” “从前在山里没有遇过……”白狼焦急地不断用前爪挠地,忽然间它动作一停,大声道:“我想起来了,从前潜入凡人的村庄,他们过什么年的时候,放一种会噼里啪啦响的东西,就是这个味道……” “硫磺!”易安目光一沉,心中有了计较。 这东西平常人用不到,却是炼丹铸剑必不可少的材料。与他素有往来的,又恰恰知晓白术情况的,确有一名铸剑师…… 穆鸿秋。 有了方向,易安反而变得更为冷静,又在心中将事情来龙去脉细细思索了一番。 他虽然不觉得穆鸿秋是这种见利忘义的人,也不信他不惜与自己反目成仇,但一想到此人爱剑成痴,见了七巧灵虫,难保不会想拿去做剑魂,易安也有点不敢肯定了——他若对什么东西有了兴趣,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取出七巧灵虫,对白术来说有诸多风险,想来穆鸿秋不会顾及;如果白术落在他手中,那真是凶吉难料了。 易安不再迟疑,试着用暗语联系穆鸿秋,后者却一丝音信也无……看来,白术的失踪多半和他脱不了干系。 此人行踪飘忽不定,若是他铁了心躲起来,就算是易安,也无法轻易找到。无法,只有借阁主之力。 **** “你是说,小白被穆鸿秋那疯子掳走了?”阁主正侧卧于软榻之上闭目养神,听完易安的话,睁开眼睛问道。 “□不离十。” 阁主一下子坐起来,像是十分感兴趣。易安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不禁抽了抽,暗道这家伙果然是个幸灾乐祸的。 好在阁主总算有点良心,兴奋完之后,托着脑袋说:“小白性命应当无忧,不过……”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一下,眼睛直直看着易安,“穆鸿秋要是真对七巧灵虫有兴趣,又不得其法,最后胡乱折腾一通……就说不好有什么后果了。” 果然,易安脸色立刻更加难看,也不知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画面:“我知道,你少废话,说点有用的!” 阁主撇撇嘴,这孩子大了,翅膀就硬了,都敢当面跟他吼了…… “看在小白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他低声嘟囔一句,又说:“据我所知,那疯子在长安西面的鸣凤山中有处老宅。” “长安西面的山中?”易安心中一动,想起穆鸿秋先前也同自己约在那里相见,看来阁主的消息挺靠谱。 只是鸣凤山,这些年间他往来没有百次也有数十次,从来不知道山里有什么宅院。 这么想着,易安看向阁主。 阁主似乎知道他心中疑虑,有些小得意地一笑:“那宅子……不存心找,还是很难发现的,穆鸿秋倒也算有心思。” 几番言语,阁主见易安确实急了,才收起逗弄之心,将穆鸿秋落脚之处的详细位置一一道来。 后者听说他要找的地方隐藏在一处断崖之下,忍不住骂了声:“果然是个疯子。” 当下废话不说,转身就往鸣凤山赶,不顾身后阁主连声叫喊。 “难得急成这样子啊……话都不听人家说完。” 阁主被无视了,却也不恼,笑眯眯又坐回软榻上,招手唤来一名小侍从。 **** 鸣凤山的断崖不知是何年月形成的,似乎自有记载之日起,就一直沉默地横在那里,阻断了进出长安最近的一条路。 百姓们不得不绕行,因此对这道断崖颇多怨言,还起了个俗名叫“鬼见愁”,意为此崖不可逾越。 对易安来说,这些自然不是问题。 他使出缩地术,没多久就出现在断崖边。大致看了看地形,易安便起身掐了个口诀,脚下便如生风一般,托着身体缓缓升起,到离地约一尺高处停下。 紧接着,易安迈开双腿,就如同走在地面上一般。走到断崖边上时他双□替,下楼梯一样往下去。 没多大工夫,易安已经站在崖底。 待看清眼下境况,连他也忍不住感叹了——此处背靠山面临水,呈潜龙环抱之态,是聚集灵气的绝佳之地,穆鸿秋倒是有眼光。 一道阵法组成的屏障横在面前,若是偶然行至此处普通人看了,只会觉得乱石丛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但在易安眼中,却幻化为五行八卦的本质。 他凝神细思片刻,举步前行,步步踏在关键之处,没有一丝错误。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额头已经渗出细细的水汽,神情也越来越严肃。 这阵法颇为高明,不知是何人布下的,难道在穆鸿秋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大人物吗? 易安一边思索,一边脚下不停,终于通过了屏障。他轻舒一口气,提高警惕,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事。 然而面前的石屋内静悄悄的,并无半分声响,易安一顿,快步上前,推门而入,果然没有人。 石屋内并无积灰,桌子和地上散落着残留的各种药粉和石料,以及一些草药;石屋一角的灶台已经熄灭,连灶灰都凉了, 看来穆鸿秋确实来过,甚至还做了短暂停留,只是恐怕已离去多时。 来晚一步。 易安忽然难忍心中怒火,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指节传来的剧痛让他略微镇静了些,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易先生。” 易安回头,是聚异阁的小侍从,之前在阁主身边见过几面。 聚异阁素来神通广大,因此为何一名小小的侍从有能耐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深崖之下,易安并不如何意外。 他略略点头算是招呼,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侍从低身道:“阁主命我前来送样东西给易先生。” 说罢,从怀中掏出个乌木盒子,小心翼翼打开,捧出一面小镜子来。 易安认得那是聚异阁的法宝“千里传音镜”,顾名思义,能使相隔遥远的两人如同面对面一般通话,非重大事件不轻易使用。 看来阁主虽然态度有些不招人待见,但对白术,还是很上心的。 易安接过“千里传音镜”,往其内输入了一丝灵气,镜面上立刻显出了一个人影,正是阁主。 “穆鸿秋不在?”阁主直接道。 “你早知道?!”易安压住火气,但口气不免急躁:“如此危急时刻,你还消遣我!” “穆鸿秋虽然是疯子,可又不傻,哪能留在那儿等你上门。”阁主摇摇头:“叫你不听人把话说完……” 眼看易安面色不善,阁主赶紧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易安大略描述一遍,阁主又详细问清楚了石屋内遗留的材料,最后道:“看样子,穆鸿秋原本想用拘魂法将小白的魂魄拘住,再想法子取出灵虫……算是聪明,可惜他大概也发现自己灵力不足,要想诱出灵虫,还少一样东西。” “什么?” “雪丝参。”阁主道:“此参生于极寒之地,离土一日便枯……修明,你往西追,剩下的事交给我。” 易安点头,将“千里传音镜”揣入怀中,也不管那小侍从,只身往西面去。 “这算不算见家长啊……还是说冤家路窄?”聚异阁内,阁主摸着下巴略感疑惑。 正感慨着,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抚掌道:“修明就这么走了,身为挚友,他的小童和宠物,我理应代为照料吧!” 话说得很真挚,可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就闪着“找到新玩具”的万丈光芒…… **** 小金跟白狼的地狱七日暂且不提,却说易安一路西行,发现不少蛛丝马迹,内心更是焦急,恨不得立即追上穆鸿秋。 谁料到第三日,却有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易安怎么也想不到,云隐山先他一步出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刚出答辩的泥潭,又陷入了吃喝的浪潮……掩面…… 第29章 世事难料(三) 谁料到第三日,却有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易安怎么也想不到,云隐山先他一步出手了! 一名黑发黑衣的男子立在西行的必经之路上,身形笔直挺拔,纹丝不动,仿佛已经在此等候了数千年之久一般。 易安不得不停下脚步,对他多打量了几眼。 他脸型长而瘦削,嘴角线条如刀刻一般凌厉,整个人周围都充满一种肃杀的气场,偶然有经过的路人,无不是吓得呆愣片刻,然后掉头蹑手蹑脚离开,小心翼翼地样子,似乎是怕惊醒了沉睡的杀神。 若不是那人衣袖之上有明显的云隐山的标记,易安简直以为这人是来取自己性命的。 他一现身,黑衣男子立刻闻声转头,刀锋般的目光扫过易安全身,表情高深莫测,颇有玄机。 易安想着这么一耽误,白术又不知受了多少苦,心中焦急如焚。虽然如此,他面上却装作不为所动,扬声道:“这位云隐山的道友,可是在等我?” 黑衣人表情丝毫没有改变,掷地有声地吐出一个字:“是!” 沉默…… 易安看对方似乎丝毫没有自报家门的打算,只得又问:“敢问道友是……?” “方明扬。”黑衣男子十分深沉地回答,却又只有一个名字。 易安原本就心焦,看这人跟什么似的,戳一下才动一下,半天找不到重点,于是愈加不耐烦,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我认识你么?不认识的话就让开,我有要事在身。” “兄!”听了他的话,方明扬忽然道。 凶?兄?胸? 到底什么意思?易安怒。 方明扬像是发觉他没听懂,又说了一个字:“师!” “师兄?”易安问。 方明扬听了他的话,使劲点头,又补了一句:“大!” ——原来他是白术的大师兄。 易安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同时感到胃部一阵痉挛。 发生这样大的事,云隐山必定早就知道消息,易安也料到对方会出手相助,或者说他一直在等着。 他已经日夜兼程,但对方的行动竟然还在自己之前,不得不说,云隐山不愧是云隐山,实力果然超群。 只是……就不能换个人来么?! 眼前这位方明扬,虽然高手风范十足,但交流沟通显然有点障碍。易安一想到日后跟他说句话得有多费劲,就胃疼——这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拖后腿的? 对付穆鸿秋,易安一人绰绰有余,并不需要帮手,更何况是个不好使的帮手。因此他压根也不管这位大师兄是真是假,只冲他随便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准备撇下这人继续前进。 一字大师兄却横跨一步,拔剑封住他的路。 “你!”易安也拔了剑,两人一触即发之际,一字兄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他胳膊,铿锵有力地又说了一个字:“走!” “放手。” 易安不动,一字兄却如同一根木桩一般钉在他面前,大有不听话他就不罢休之势。 易安心中挂念白术,无意在此浪费时间,正要出手解决,却瞟见方明扬腰间一块云纹玉佩,上书“一”字,便收了攻势。 类似的东西,他在白术身上见过,看来这人确实是云隐山的。 易安并不想此时与云隐山起冲突,自然不好伤人;而对方打死不肯放手,他只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去哪里?” 方明扬似乎是有些焦急,几次张嘴,又说不出话,半天后终于憋出两个字:“子宴!” 易安一听他叫白术的名字,便知晓后者恐怕是发现什么了,当下也顾不得俩人都持剑横在身前,抓住方明扬肩膀就连声问:“你是说你知道子宴在哪里?!” 见他使劲点头,易安道:“快带我去!” 方明扬二话不说,转身就使出法术,以一步百里之势往前飞奔,易安见状连忙跟上。 俩人没多久就到了数十里之外的一处荒宅,方明扬回头看了易安一眼,似乎在说:“就是这里。” 易安点头。 方才经过的地方,残留着几处阵法被毁坏之后的痕迹,易安自然能看出那与鸣凤山石屋前的屏障有相似之处,想来出自一人之手——也就是说,此处也很有可能是穆鸿秋的落脚处之一。 荒宅的门窗上都被囚锁术封印着,看上去正是这位一字大师兄的杰作。这种法术专用于囚禁,一旦施展,除非施术者本人解除,或者施术者身死,否则无法打破。 只是不知,方明扬在里面关了什么人。 果然如同易安所想,方明扬几下解开了囚锁术,两人推门而入,顺着荒宅内的小径一路到后院。 后院也是“口”式格局,每一处厢房外又加了一层囚锁术——可真够小心谨慎的,易安忍不住猜想,里面的人该不会是穆鸿秋吧? 只见方明扬又如前法解开法术,推开门,转身看着易安,指了指房内,脸上竟带了一层焦急的神色。 易安心中略有疑惑,但还是如他所示意的,走进房间。 房内与宅子破败的外表不同,收拾得颇为干净整齐。房间深处摆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个人,看上去睡得正熟,连开门的声音也没能将他惊醒。 “子……子宴……”易安像是不敢置信般低声呢喃,下一瞬,他已到床边,强行压抑着自己内心激荡地情绪,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掌,与白术垂在床边的手相握,像是害怕眼前的一切是幻觉般,忍不住攥紧又放开,如此反复。 “子宴……”易安轻声叫他的名字,在白术耳边道:“都是我大意,害你遭受这般无妄之灾。” 床上的人没有一丝反应,仍旧睡得不省人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轻得好像随时会消失。 易安终于发现不对,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被攥得生疼。他有些生硬地开口:“子宴……他睡着了?” 语气轻得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在问方明扬。 后者神色黯淡地看了白术一眼,摇摇头说:“不醒。” 易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最不愿发生的事成了现实,他心中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咬牙问:“怎么会这样?!” 一句话,好像忽然点燃了名为“大师兄”的炸药桶。方明扬带着怒气挥向房间角落,恨声道:“他!” 随着他的动作,一道白光“咻”一声就飞过去,如同剑气一般打在横在角落的麻袋上。 “疼死了!”麻袋忽然一震,传出一声叫喊,紧接着在原地滚来滚去:“不让人出来就算了,觉也不让睡,是不是人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易安三分惊讶七分愤怒,一字一顿地,逐字逐句地叫出那人的名字:“穆,鸿,秋。” 他话音未落,麻袋里的叫喊声就停了,接着求救如浪潮一般涌来:“修明?修明!快救命啊~~~我要闷死了!” 易安哼了一声,没搭理他,任由穆鸿秋一声接一声,从“修明”,叫到“易兄”,最后换成“见死不救的混蛋”。最后还是方明扬忍受不了,冲上去一阵暴打,世界终于清静了…… 而易安全然不在意其他事,全神贯注托着白术的身体,从他后心处慢慢输入自己的一丝灵气。 一番探查之下,他眉头不由越蹙越紧。 白术体内,七巧灵虫的灵气已经消失了大半,只剩一小部分,却如藤蔓一般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而白术自己的灵气才刚刚聚集起,又薄又弱,只能挣扎着护住心脉,维持最低程度的运转。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昏迷不醒。 看来灵虫已经如阁主所说,被穆鸿秋取出来了,还伤到了白术…… 易安想到这里,几步到麻袋边上,“唰唰”左右挥剑,麻袋顿时碎成几片,穆鸿秋抬头招了招手干笑道:“好久不见,啊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短了点,咳 宿舍忘了缴电费,断电了,只好到隔壁宿舍码字。现在已经晚了,不好意思再逗留,先这样吧,掩面…… ps:ih算你狠。今天一整天都很怒 第30章 世事难料(四) 看着那欠扁的笑容,易安有种想将穆鸿秋踩成猪头的冲动。他揪着后者领口问:“你到底对子宴做了什么?!” 穆鸿秋知道自己闯了祸,目光闪烁,很心虚地小声道:“那虫子是难得一见的剑魂材料……要是交给你,你定然只顾你家那位小朋友……” “死!”方明杨听到这里,忍不住怒喝一声,挥剑就砍了过来。穆鸿秋连忙低身,剑锋擦着他头顶过去,顿时飘落一大撮头发。 穆鸿秋眼睁睁看着自己头顶秃了一片,痛心疾首地喊了一句:“我的秀发!”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自寻死路。 方明杨原本只打算教训他一下,此时当真动了杀意,紧紧握住自己的剑,双眼盯着穆鸿秋,一触即发。 易安伸手拦住他:“莫冲动,救子宴要紧。” 方明杨挣扎了片刻,最终狠狠呼了一口气,看向仍旧昏迷不醒的白术,再转向穆鸿秋,虽然目光仍然冷冽,杀气却已经散了七八分。 穆鸿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易安在旁又补了一句:“方兄记得留口气就好。” 方明杨将剑插回剑鞘中,提起了拳头。 “啊!好痛啊!别打了!”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 一炷香的时间后,方明杨站直了,整整衣服,回到白术身边,又如石像一般站得笔直。而穆鸿秋已经彻底变了模样,眼睛左右各多了一大块淤青,睁都睁不开;脸也肿了,嘴角挂着血迹,正瘫在地上口齿不清地直哼哼。 易安已经将穆鸿秋的东西都翻找了一边,并没有什么发现,便问:“现在该怎么做?” 穆鸿秋听他语气有些奇怪,不像是问自己,更不像是跟那石头人说话,心中正疑惑,忽然他听见从易安身上传出一个声音:“缺了雪丝参提升灵气,拘魂法本来就是十分凶险的。不过你放心,小白还有救。” 穆鸿秋吓了一跳——这声音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到处看,这才发现易安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面镜子,镜子上还映出一个人影…… “阁阁主?!”穆鸿秋心中大惊,也不哼哼了,只剩小鼓乱敲:阁主素来是袖手旁观幸灾乐祸的主儿,怎么这回,看起来,站到易安那边了?这下麻烦了,他可不愿意得罪这位神仙啊…… 何况阁主之言,听在穆鸿秋耳中更是惊心动魄——他竟然说得一丝不差,照这样下去,自己羊肉没吃到,恐怕还要惹一身骚。 果然,只听阁主道:“先寻到灵虫所在,否则小白就危险了。” 穆鸿秋心中哀号一声,绝望了。 **** 易安得了主意,径直转向穆鸿秋。 后者刚想逃,立即被方明杨用剑指住,动弹不得。 易安站在穆鸿秋面前,居高临下地问:“灵虫呢?” 穆鸿秋还想垂死挣扎一番,却看见千里传音镜里,阁主十分慈祥地对他笑了:“再不老实,你可要惹大麻烦了。我保证。” 后者顿时浑身冒汗,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顿时心一横,从身上掏出个晶莹剔透的冰晶盒,递了出去。 盒子半透明状,隐约可见里面有一团青光,想必正是那七巧灵虫。 易安接过,小心打开,只见盒内趴着一个核桃大小的一团,浑身被青色的光芒笼罩,还微微散发着异香,看上去好像某种虚幻的存在一样,叫人忍不住屏息凝视。 “这便是七巧灵虫了,果然非凡。”阁主轻轻吸了口气说。 “看上去像个药丸,”易安道,“不似活物。” “现下这东西的灵气与小白纠缠不清,恐怕已入了‘灵息相通’之境。”阁主若有所思地说。 易安一听这话,脸色当下就变了。 “灵息相通”之境是指两者灵息如一,共起共灭,相生相依。听起来很玄妙,也是众多修真者追求的境界,然而此情此景下,却是再麻烦不过了。 从今往后,白术就和那七巧灵虫纠缠不清,一荣共荣,一损俱损。 七巧灵虫是何物?天下不知多少人觊觎,这往后,哪还有清净日子啊…… 想到此处,易安对穆鸿秋的恨意直线上升,看向后者的目光简直恨不得将他活吞了。 穆鸿秋吓了一跳,不知他又是哪里来的火气,直觉让他赶紧说好话:“灵虫是天下难寻的至宝,你家小宝贝有此机缘,日后修为一日千里,不可限量。这叫因祸得福,想来他经此一劫也是冥冥中的天意,天意……” 言下之意,就是“这都是天意,不是我的错,你们别盯着我了”。 方明杨心眼实在,闻言脸上表情当真没有那么臭了,可易安却懒得听穆鸿秋废话,跟阁主说:“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当务之急,是怎么救子宴。” 阁主陷入沉思。 拘魂术一旦失败,会直接魂飞魄散,不应是这种半死不活的境况,想来问题还出在灵虫身上。 “把灵虫拿近些。”阁主忽然说。 易安干脆将传音镜直接扣到盒子上,阁主无语。好在冰晶盒是半透明的,灵虫本身也带着光辉,这样确实看得十分清楚。 一丝灵气自传音镜中溢出,将灵虫包裹于内。原本死物一般的灵虫忽然抖动了一下,那层薄薄的灵气立刻消失不见,而青光似乎更亮了些。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传音镜忽然抖动着传来一阵大笑。 易安连忙将镜子挪开:“如何?” “看来那疯子手法倒是不错,灵虫完好无损,”阁主道,“只是由于分离之时少了雪丝参,灵气流失太多,灵虫此时虚弱不堪,才使得小白昏睡不醒。” “想救小白,还得先救灵虫。”阁主最后说:“不过雪丝参难得一见……” 易安点头:“子宴怕是等不及。” 见他渐渐上钩,阁主心情大好,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修明,灵虫复原所耗灵气之巨,若无雪丝参,至少也要消耗数十年修为……” 易安打断他的话:“只要能救子宴,我不在意。” 阁主顿了一下,暗地里骂他平日看着甚是机灵,怎么这时候就正直过头,因此再开口,语气都有些咬牙切齿了:“你要想清楚,若你损了修为,还谁来救小白,谁来护着小白!” 一直沉默不语的方明杨却跳了出来:“我!” 阁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觉得有些胸闷,心道这又从哪儿冒出来的,瞎掺和什么。 易安闻言也犹豫了,他并不放心将白术交给别人,可是若要求方明杨拿出数十年的修为,似乎也不那么妥当…… 他目光下意识四处转,落在了穆鸿秋身上。后者正努力将自己缩小……缩小……,想扮作不存在。 两人四目一对,穆鸿秋讨好地笑了笑。 虽然他此时衣衫不整身形狼狈,但受的毕竟都是皮外伤,体内灵气甚是充沛……再加上这人根本就是罪魁祸首,简直是不二人选。 易安看了眼阁主,后者对着他眨眨眼,无辜至极。 易安顿悟,穆鸿秋掳走小白的事,看来惹怒这位大人了。 反正祸从他起,易安也犯不着客气,故意做了个掳袖子的动作,带着一丝纯良的微笑走向某个已经被方明杨绑成粽子的待宰羔羊。 “嗷嗷嗷,那是我七十年的修为啊!修明你太没有良心了!” 屋内一角,传来了一声惨叫,穆鸿秋剧烈扭动几下就瘫倒在地,他额前的头发被打湿,粘成一片,脸色煞白,皮肤暗淡,看上去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虚弱得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而易安手中,多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小珠子——那正是穆鸿秋的灵气凝结而成的。 **** 按照阁主的指示,易安将灵气凝结成的小珠子放入灵虫所在的冰晶盒内。 就在珠子落下的一瞬间,灵虫又颤抖了一下,扭动着靠近。紧接着那珠子上忽然泛起一层雾气,飘向灵虫,刚一接触就消失不见。 灵虫便被这样源源不断的雾气包裹着,迅速成长,虽然身形没有改变多少,仍旧是核桃大小,但身上青色的光芒却越来越纯粹耀眼,周身香气也愈发浓郁,让人心旷神怡。 相对地,白术的呼吸也变得绵长沉稳,脸色血色渐浓,看上去就如睡着了一般,比刚开始好转不知多少,易安甚至觉得他的手指还微微颤动了下。 过了不知多久,雾气消散的速度慢下来,渐渐聚集在灵虫周身。 “看来灵虫复原之刻到了。”阁主说。 只见包裹着灵虫的雾气最后散去后,灵虫满身光芒已经敛去,只剩圆圆的一颗青色的身体,在众人的目光下抖了抖,然后翻了过来——原来众人一直看的是它的背。 四条小细腿儿抱在颜色略淡的肚子上,一副悠哉的模样;深青色的小圆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似乎对周围很是好奇。 灵气珠子用掉了三分之二,还剩绿豆大小的一颗。易安用食指和拇指拈起来,正打算收入怀中,以作他用,却见刚刚苏醒的灵虫直勾勾看着。 他故意挪动了下,灵虫的小眼睛就跟着转了转,样子很是滑稽。 “多了的就还给我啊……”地上的穆鸿秋有气无力地说,盯着灵气珠子的模样,不比灵虫好看多少。 易安想了想,将灵气珠子举到灵虫上方,然后松手。 圆滚滚的身体上突然长开了一条缝,将珠子“吧唧”一声吞掉了,接着打了个饱嗝,又翻了个身,伴着穆鸿秋绝望的哀号睡死过去。 “还不行么?”易安紧张了。 阁主嘻嘻一笑:“刚吃了这么多灵气,总得消化一下,应该已经无碍了。” “……这灵虫是属猪的?”易安无语,但总算放了一半的心。他将冰晶盒盖好,收入怀中,走到白术身边。 而后者仍在沉睡。 第31章 世事难料(五) 易安又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番。 这回,缠绕着白术五脏六腑的那股灵气,虽然充盈了不少,但却纷纷退守到他丹田处,十分安静地盘旋着;而白术自己的灵气,竟然也变得强大了不少,好似两者相生相长。 而白术先前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呼吸安稳绵长,看上去果然已无大碍。 更不可思议地是,灵虫的灵气竟然正好形成了一道气墙,像是有意识将白术丹田护在其中一般,保护着白术元神。 “这是什么情形。”易安奇道。 阁主叹:“方才灵虫性命堪忧,故而紧缚住小白心脉攫取灵气;此时吃饱喝足,自然要好好守着自己的‘容器’了。” 否则两者“灵息相通”,白术肉身一灭,灵虫那被迫分出来的一股灵气也要跟着烟消云散,本体必然受损不小。 易安闻言暗自点头,又从穆鸿秋的行李里翻出一颗大补的丹药,化了水。 “那是我珍藏的最后一颗益神丹啊!要不要这么绝情……多少给我留条后路吧……”丹药的主人眼盯着易安,口中叫个不停,可惜自然无人搭理。 方明扬嫌吵,默默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将剑鞘扔了出去。穆鸿秋应声倒地,整个世界又一次安静了…… “好准头。”易安赞道,又对方明扬示意,叫他过来扶住白术,自己好喂他吃药。 方明扬面瘫脸又是一僵,站在原处半天不动。原本因为白术好转而略微柔和下来的身体猛地绷直了,好似易安不是在请他帮忙,而是要跟他决斗一般。 房内气场微妙地扭曲了。 阁主觉察到了,双目立刻闪闪发亮,心道终于来了,不枉他追了这么些天呀…… 易安全部心思都在白术身上,丝毫未察觉有什么不妥,见方明扬许久没有上前,便微微回头道:“方道友,可有不妥?” “无!”方明扬砸了个字出来,嘴抿得紧紧的,好似害怕自己又说出什么,然后十分僵硬的走过来,哪还有半分剑术高手的气质。 易安见他如此,心下奇怪,却又因为这人本来就再古怪不过,并没有多想。 方明扬扶住白术双肩,让他虚虚靠着自己;易安端着化了丹药的水,一勺一勺喂到白术口中,还不时停下来,往白术体内输入灵气,好助他吸收丹药。 等那半茶杯药汁喂完,已是一炷香后,易安消耗了不少灵气,额头微微冒了一层薄汗。他随手将茶杯放在一边,抬头正要说什么,却见方明扬石头一般僵硬的脸上,竟然微微有些泛红。 这是什么情况?他立刻生出一股不祥之感。 方明扬注意到易安的目光,脸上顿时更红了,烫手一般将尚未苏醒的白术扔回床上,跳到一边。 易安赶紧将人捞起来。 好在冬日里床上被褥厚,白术并无损伤,易安松了口气,看向方明扬,本想说些什么,却见后者正不知所措,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笨拙模样,心中滋味万千。 ——总比他还抱着子宴的好。 挣扎了片刻后,易安决定不和方明扬一般见识,好歹他帮了这么大忙。 “噗……哈哈哈哈……咳咳……”传音镜里爆发一阵闷笑,除了阁主还有谁? 易安一挑眉,面色不善地看过去,阁主正皱着眉,捂着胸口,好似笑得太猛,自己把自己呛到了。 “该。”他言简意赅地下了结论,因为这难得地报复机会而面带笑意。 “咳,先别忙,”阁主终于缓过来,一本正经地开口转移易安注意力:“现下灵虫尚年幼,再等个一年半载,灵气怕就不是你能遮得住的了。” 灵虫本身灵气十分纯净,对魑魅魍魉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点易安一路行来,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想来穆鸿秋这些日子,也没少和杂鬼们纠缠,否则也不会这样轻易落到方明扬手中。 后来七巧灵虫得了穆鸿秋的修为,灵气更是大增,易安将其收进冰晶盒内时,特地加了一层结界,为的就是将灵气锁入其中,不至外泄招来祸端。 阁主所言,他自然也明白,摇摇头道:“到那时再说吧,总有办法。” 其实,易安打原本算取出灵虫之后,随便处理掉就好;可现在灵虫的命运已和白术息息相关,非但不能如此,还得小心护着,细心养着,用心看着…… 他情不自禁摸了摸怀里那只吃饱喝足正呼呼大睡的灵虫,心生感慨:就是这么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东西,竟然也搅出一番风浪,让人好一番折腾。 到最后,穆鸿秋损了七十年修为,还惹了个木头一般的仇家,也算罪有应得;阁主看了一场戏,自然心满意足;而白术,算起来有得有失,说不清是好是坏。 思及此处,易安忽然觉得最亏的就是自己——白多了一张嘴要养,还要日夜操心会不会被人惦记。 灵虫的胃口可真不小啊……那么多修为,也不过让它略略长大了些,这日后要喂饱,可真不是一件易事。 他忍不住摇摇头。 方明扬虽不善言语,但也不傻,听易安与阁主一番对话,大概也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急拦住易安,憋了半天说了一个字:“我!” 易安看他一眼,开始低头默默计算自己能撑多久。 笑话,他宁可耗尽自己的修为,也不会让方明扬有这种机会的——这根本是引狼入室。 “此处事端已了,想必方道友还要回师门复命,就不必耽搁了。”易安一边道,一边收拾了东西,将白术打横抱在怀中,显然是准备离开。 方明扬默默看着白术,一言不发,那模样,显然是死也不肯走。 这种人,一旦认准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任你大道理说遍,他自一条道走到黑,正是易安最棘手的类型。 他在心中权衡片刻,干脆放弃了。反正白术在自己身边,易安是断不会叫他人得了好的。 于是他离开那栋废宅的时候,身后就跟了一条沉默不语的尾巴。以及…… “喂喂,把我解开再走啊!”穆鸿秋眼见不妙,连忙喊道。 他被方明扬用锁仙术捆着,动都动不了,只能尽力伸长了脖子叫唤,配上那一脸的五颜六色,看上去分外凄惨。 偏偏能听见他呼唤的仅有的三人,两个对他怀恨在心,一个巴不得看好戏,故而谁也没有回头。 “喂,不是真的吧!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 “你们不会真的来真的吧?!” “不要啊啊啊啊啊别丢下我……我……我……” 回音无限。 **** 易安赶到距废宅最近的临仙镇,匆匆联系了小金和白狼,便寻了处干净的客栈与白术安顿下来。 方明扬跟着他,往客栈门口一站,还在客栈大堂吃饭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加快了速度,只求赶紧吃完走人,而其它想要住店的,一看这架势,直接绕着走了。 客栈掌柜欲哭无泪,又不敢招惹他,只好对易安哭诉道:“公子呀,劳烦请您这位朋友去别家吧……小店招待不起啊……” 易安颇为感同身受地拍了拍掌柜肩膀,心道我要能甩开,早就甩了。 不过最后他还是替方明杨也要了房间——好歹是白术的大师兄,姑且等他醒来亲自打发吧。 小金和白狼一接到易安的消息,就逃命一般地离开阁主,使出易安亲制的缩地符飞奔而来。 到傍晚,二者就赶到临仙镇。 易安一见他们那副有气无力,垂头丧气的模样,吃了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他们哪里敢说阁主的闲话,支支吾吾几句,易安却全明白了,忍不住默默转头。 主仆相见,加上这两个活宝重回人间,格外激动,一时间倒也热闹。这么着过了一夜,到第二日清晨时分,白术忽然动了动,轻哼了一声。 一直守在他身旁的易安立刻攥住他的手,却又怕惊扰到什么一般,轻声叫:“子宴?子宴?” 白术皱了皱眉头,抬手扶着自己的脑袋,似是痛苦地呻-吟出声,这回是真醒了。 “公……子!”小金扑上来,喜极而泣,趴在床边又哭又笑,模样很是滑稽。就连一向嘴硬的白狼,也跳上白术的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便趴在一旁,难得地安静。 “好了,别吵了他,”易安压住心头狂喜,轻声喝住嚎啕不已的小金,“去拿杯茶来。” 小金手忙脚乱地取了茶,易安扶白术起来,慢慢喂他喝了几口。 热水下肚,白术清醒了不少,正要说话,忽然门外一阵声响,正是在门外等了一宿的方明扬听见房内响动,起来了! 门被一把推开,白术下意识抬头一看,不由惊道:“……大师兄?” 易安心里不是滋味——怎么白术醒来第一句话,叫的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终于醒了- - 这一段可真够长的,汗…… 编辑之前通知我入v,还说后面点击不好(都怪我更新不稳定,泪,大家受苦了),要倒v…… 望天,我不是很想倒v,还在商量中。最后结果尚未决定,先和大家说一声,有个心理准备。还木看的同学速速看,以防万一 第32章 别有怀抱 白术可没有注意到易安那一点点心思,正惊奇怎么一觉醒来,竟看见许久不见的大师兄? 方明扬面对自家师弟,更是僵着一张脸,只,吐出一个字:“师。” “师父叫你来的?”没想到,白术马上就领会了,“出了什么事?” 方明扬在距离白术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不肯再上前,盯着白术的目光幽深不明,似有说不尽道不完的话。最后,他还是只说了一个字:“你。” 白术先是一愣,这才发觉自己身处之处并非长安那家舒服的客栈,而是一间看上去简单的陌生房间。 “这是……?”他转向易安。 他睡梦之中被穆鸿秋施法掳走,后来又因为拘魂法的缘故,一直未曾醒过,并不知道这半月来的诸多曲折,还以为自己只是大梦一场。 易安抓住机会,将白术的注意力引过来,给他大致讲了一遍这几日发生的事,白术听完摇摇头道:“真的假的……为何我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说罢,看向方明扬,后者犹豫一下,点了点头,白术这才不得不信了,叹了口气道:“我怎么这样倒霉,自从下了山,就祸事不断。” “想知道?”易安挑眉,握住他的手,半真半假地说:“不如我帮你看看手相?” 他这话一出,立在一旁的方明扬不由上前一步,却又站住了,看了看易安,握紧了手中的剑。 易安展开白术伸出的手,低头凝视,却沉默不语。 “手相上泄露了什么天机?”白术笑嘻嘻问。 易安抬头,也回了一个笑容:“里面说,我能完好无损地找回你,你以后就得跟着我了。”说罢,扯了扯白术脸颊。 白术笑骂几句,面上不由有些泛红,直拿眼睛瞟方明扬。而后者只是垂着眼睛,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易安借势将白术揽在怀中,一言一句,将自己这几日的辛苦之处细细讲来,还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地大肆渲染,堪称技巧高端。 他近来只顾着追踪穆鸿秋,根本未留意自己的模样——面色疲惫,衣染风尘,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又因为看顾白术一夜未眠,双眼下的黑眼圈都快有半张脸大了,活脱脱一副苦情郎的模样。 虽然这副形象,放在普通人里也未见有多落魄,但白术却不由想起第一次见他时,桂花树上那如妖似仙的白衣公子,止不住一阵酸涩泛上心间,半晌说不出话,如鲠在喉。 他伸手,用指尖碰触易安仍旧微锁的眉头。 后者没有动弹半分,只抬眼与他四目相对。眼中缱绻深情,令白术尚在懵懂的心忍不住轻轻一震,生出万般滋味来。 他手上用了力,向下一寸寸抚过易安的脸,如同想用自己的手指描绘他容颜一般,专注而认真。 易安被他戳得微疼,却舍不得破坏这样难得的气氛,一手轻轻搭住白术肩膀,一手捧着白术的脸,低下头,拉近……拉近…… 就在他将要含住白术嘴唇的一刹那,背后传来一声怒喝:“敢!” 本来已经有些迷茫的白术被这声弄得一个激灵,顿时缩回手,面带尴尬地看向两人身后的方明扬。 一字兄黑着脸,浑身寒气逼人。 白术忍不住缩了缩。 没办法,这是他从小落下的毛病。 白术天不怕地不怕的,跟师父对着干都是家常便饭,唯独不敢得罪两个人,一是二师父,邪医周子豫,第二个就是这位大师兄了。 二师父平时看上去十分温柔和气,但只要他惹师傅生气,或者玩得太过分,那接下来两天,一定会一不小心沾染了什么药粉,弄得生不如死…… 如果说二师父生起气来不是人,但却不是随便生气的人,白术偶尔还敢撩拨一下,那大师兄他绝对得罪不起。 幼时他虽然是被师父捡回云隐山的,但那位老顽童哪里会带孩子,白术其实是被大师兄带大的,因此对这位如同半个父兄的方明扬有种根深蒂固的敬畏。 不过说起来,他记得小时候大师兄虽然也不善言语,人却是很温和的,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冷冷冰冰,又惜字如金的模样呢……? 看着白术那副装乖巧的模样,易安暗自好笑,正要开口对方明扬说些什么来解围,后者却冷冰冰丢下一个字:“回!”,转身甩门走了。 “他这是要回去了?”易安一肚子话被晾在半空,不上不下,莫名其妙。 白术却苦着脸说:“坏了,大师兄是叫我跟他回师门……” 易安动作一滞,紧接着盯着白术问道:“你会回去么?” 于情,他自然不希望白术就此离开,但于理,若师门有命,他却阻拦白术不得。一切,还是要看白术自己的决定,易安想知道的,也是白术的想法。 至于如果他当真要听方明扬的话,易安会不会痛快放手,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白术愣愣地看着易安,显然脑中正在激烈争战,最后,他偏开头,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咬着嘴唇道:“不知道是不是师父的命令……我再和大师兄说说吧。” 就像卸下一千斤的重担,易安觉着自己仿若整个人都变得轻快,忍不住扬起嘴角,不顾房门未锁,一把将白术揽入怀中,不断亲吻着后者耳际,轻轻呢喃道:“子宴……我真高兴啊……” 而白术,早已经被逗得满面通红,窝在易安双臂之中,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变得急促起来,虽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双臂却下意识回抱住易安。 “修明……”他小声回应道,心中有些疑惑,这个叫了没有千次也有百次的名字,怎么像是忽然有了特殊的魔力,让他仿佛从内心深处开始都变得暖呼呼的,整个人依偎着易安舍不得放开。 两人就这样抱了许久许久…… **** 到午饭时候,就算有千般不愿,两人也只得面对方明扬了。 三个人同坐一张桌子,气氛冷得让小金和白狼都退避三舍,自己要了饭在房内吃。上菜的小二战战兢兢在一旁看着,生怕这三位大爷随时会打起来,影响了店里的生意;又怕自己离得太近,做了那遭殃的池鱼。 还好,这三人只是一言不发地吃了一顿饭。 等小二收拾了桌子,上了茶水,白术忽然抬头,对方明扬开口:“大师兄,我有话说。” 方明扬似有所感,沉默着看了他半天,最后起身道:“来。” 白术见他掉头就走,知晓大师兄不愿当着易安的面说,叫他跟着去房内。于是他也站起身,匆匆对易安点了点头,就跟上方明扬的脚步。 易安坐在远处,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拿在手中慢慢喝着,似是很悠闲。不过,假如有人细看,就会发现他眼中那一丝紧张。 但他既没有跟上前,也没有使出什么法术去探听那二人的谈话。 对易安来说,这是白术必须自己去做的事,而他信任白术。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白术终于回来了。 易安没有去问方才那场交谈的细节,只对着白术一笑,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就那么静静等着。 白术脸上犹有泪痕,直勾勾呆望了易安一会儿,然后低着头走过来,将自己埋入易安怀中,脸贴着他胸口。 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朦胧模糊,依稀是从遥远处传来,亦真亦幻,却莫名能让他变得平静。 “师兄明天就走,”过了好一会儿,白术抬起头说,“他一个人走。” 方明扬此次是奉师门之命,而白术在这般关头违抗他的意思,无异于违抗师门。虽说他平日和师父没大没小惯了,但这一回,却并非儿戏。 易安何尝不明白,却没有说什么,只安慰般摸摸他的头发,话锋一转道:“接下来你想做什么,想好了,我舍命陪君子。” 白术知道他想让自己高兴些,便强打着精神,笑道:“还用说么?自然是游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人了!” “还敢看美人,”易安凑近了,在他唇间轻轻一啄,“你真是学不乖。” “怎么了?”白术疑惑。 易安咳一声,用一个深吻将这个危险的话题带了过去…… **** 客栈另一个房间内,方明名扬烦躁地挥了挥手,墙上的影子顿时消于无形。 但他脑海里,那两人额头相触,执手而笑的模样,仍旧叫他胸中像是溺水般痛苦难当。 明明是他将那孩子一手带大,如今却要看着他跟别人白头到老,个中滋味,也只有方明扬自己明白了。 如果可以,方明扬真想将白术带回云隐山,他还是他什么都不懂的小师弟,两人一辈子一起修行。而若不是数年前,他无意听见两位师父的话,他一定会那么做的。 可惜……他不能。 方明扬看着雪白的墙壁,仿佛能透过墙看到白术一般,良久,深深叹息,面上难得地有了一丝动容,却是如此悲切的。 至少,我应该做对你好的事,是不是,子宴?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情不自禁明媚忧伤了一把~~~ 本章开始入v,编是好人,不倒v了~ 今天更新三章! 不过只存了一章,剩下的会比较晚才更完 第33章 凡俗之乐 七巧灵虫的机缘,不知是几世之前种下的,令白术一出生就背上了天劫。 此劫若渡得过,从此泯灭七情六欲,修为大进,白日飞升,位列仙班;若渡不过,则终身只能是凡人,待百年之后再入轮回。 他的小师弟,会哭会笑会恼会怒,还会胆大包天地捉弄人,谁舍得让他变成只会修行,无情无爱之人? 他们的师父清心真人,大概也正是这么想的,才会故意对白术体内的灵虫置之不理,还放他下山,只盼白术能融入这万丈红尘,绝了修真的念头,逃过此劫。 却不知,原来易安正是冥冥之中助白术渡劫之人。 白术与七巧灵虫之间的联系与生俱来,并不是可以轻易斩断的。若易安替他取出灵虫,此事就再无人可挡——白术定会习得法术,等他的修为精进到一定地步,便会无法自控地反噬灵虫之灵力,进而修为大涨,最后无情无欲…… 二位师父得知此事,只叹天命难违,造化如此。但方明扬却并未轻易放弃,他原本打算,若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干脆拼上性命杀了易安,来阻止天命运行。 可谁知还没等他动手,半路就杀出个穆鸿秋来,将事情搅得天翻地覆,最后弄成这副不上不下的情形。 此后是退是进,竟然完全在白术一念之间了。 方明扬领命下山之时,心中又悲又喜。 喜的自然是白术阴差阳错下逃过那注定的命运,悲的却是看见易安与他的小师弟,竟然已经情根深种。 可叹……可叹…… 而因为天命已改,带来诸多不可预料变化,使得易安替白术看手相之时,窥得一二天机,稍作联想,他就推出了前因后果。 震惊之余,易安却只能强作无事,一句笑语带过白术的问题——不管他心里如何渴望,他都舍不得强迫白术做违心的事,也不能让自己的意愿影响白术的判断。 “修行成仙也罢,做个凡人也罢,都随他心意吧,”易安心道,“有几天是几天,总会陪着他伴着他就是。” 这两人,虽然各有立场,却能为别人舍弃私欲,如此难能可贵,大概连苍天也会为之动容吧…… **** 第二日,方明扬果然不见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而白术和易安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提起这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白术虽然已经苏醒,但毕竟一番折腾,损耗不小,尚不宜挪动,因此易安在临仙镇找了一处宅子,搬出了客栈。 为了让白术安心休养,易安可谓费了不少心思。除了各种珍贵药材像不要钱一样用,每天易安还会替他疏导灵气,好吃好喝伺候着,简直堪称无微不至。 更不用说还有小金,尾巴一样围在白术周围,他一有需要就第一个冲出去,看得易安直纳闷:这孩子不是被灵虫的灵气吸引了么,现在灵虫在自己身上,怎么还围着白术转……还是白狼正常。 就这么短短几日,白术就圆润了不少,日子过得不似神仙胜似神仙。 唯有一样,就是易安不许他出院门,不许他吃肉,不许他跟白狼打闹,不许他这个不许他那个,管得比坐月子还严。时间一久,白术只剩下一种感受——无聊。 于是他让小金寻来各种材料,又开始了雕木头小人的大业。这回时间太过充沛,因此雕得分外精细,发丝都根根可见。 易安见他终于静下心来,开始教白术凝神之法,以便让他早日恢复元气。 至于灵虫,不知为何还在沉睡。 易安每过十日便输一次灵气给它,虽然不至于不能承受,但却令他时常感到疲累。在白术追问下,他将此事和盘托出,又安慰道:“似这般消耗,只有初期。等灵虫过了第一次蜕变,便能自行吸收天地精华了。” ——只是这第一次蜕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来。易安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若能早日催化自然是好,若不能,他也早已准备好舍了这一身修为。 这些话,却没必要叫白术知道。 **** 不知不觉过了月余,除夕将至,两人只能在临仙镇度过新年。 好在他们都是四海漂泊的性子,并无多少身处他乡的感怀,反而因为长久以来难得的热闹,都有些兴奋。 这日,易安一大早就觉得白术有些古怪,问也不说,神秘兮兮地不知在干什么。 等二人用了早饭,白术忽然拉着他的袖子说:“你又要去采办年货吧,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整日关在宅子里,都要长蘑菇了。” 白术已然恢复了七八成,易安原本就计划着带他出去走走,此时他这么一说,易安反倒故意装模作样犹豫起来。 一见他这模样,白术急了,连忙道:“我已经没事了,不信你看!” 说罢,起身在地上跳了好几下,以示自己的确很健壮。 易安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得不可自抑。白术这才明白自己被戏弄了,哭笑不得道:“想不到易先生还喜欢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多日不见你这般活蹦乱跳了。”易安笑。 白术知他没有恶意,也不生气,咧嘴跟着笑道:“原本还想送你礼物,以报多日照顾之恩。现在我可要再想想了。” “白公子,小的知错了,”易安很是配合,起身一本正经对白术做了个揖,“您大人大量,别和小的一般计较。” 白术被逗得哈哈大笑,摆摆手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等着啊。” 说罢,跑回卧房,拿了个东西出来,藏在身后。 易安被勾起了好奇心,眼带笑意问:“是什么?” 白术有些忐忑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狠了狠心,用慷慨赴死的勇气将手中之物往易安怀里一塞,恶声恶气道:“管你嫌弃不嫌弃,反正就是这样了!” 易安低头看,原来是白术一直在雕的木头小人儿——他只听小金说过,却未亲眼看见,想来白术早有计划,一直避着他呢。 “这是……”等他仔细看过,发现这木雕的小人儿,眉眼神态看上去如此熟悉。 白术干咳一声,面色微微有些泛红:“不准说不像啊,花了我一个月呢!” “像,怎么不像。”易安轻笑一声,将他拉入怀中,印上一个温柔至极的亲吻。 白狼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小金赶紧拖着它轻手轻脚退下。 这些日子两人时常这般亲热,可惜都浅尝辄止。为了“何时圆-房”这一问题,小金和白狼甚至还展开了数次争吵,最后都以白狼被镇压告终——别看小金羞羞怯怯,斯斯文文的,整治起白狼,那是毫不手软的。 **** 收拾停当,留下小金和白狼看家,白术高高兴兴地跟易安出门采办。 “没想到临仙镇不过甘州治下一个小镇,竟然如此繁华!”面对街上那些个叫卖声此起彼伏的小摊,白术如此感叹道。 易安看了他一眼,心想,在宅子里呆了一个月,果然看什么都不一样了。 两人跟着集市上的人群往来穿梭,置办了不少食料之类。 有过路的陌生人听见两人口音,便道:“是从京城来的吧?”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那人便十分热情地介绍起临仙镇,末了叮嘱道:“别看临仙镇不大,上元节的花灯可是很有名的,二位远道而来,可别忘了看啊!” 白术一一应着,心头不由泛起暖意,像是有什么渐渐晕开一般。 在云隐山的时候,日子过得虽然逍遥无比,但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人,哪里比得上这万丈红尘的繁华。师父他们虽然对他也很好,但清修终究不同,没有这般尘世的温情,也少不了责罚。 回去的路上,白术对易安感叹道:“原来,世俗间的生活,是如此开心啊……修行者一生所求,不正是为了极乐。可若是真能得到极乐,又哪里在乎是一瞬还是永恒呢?” 易安看着他,半晌道:“好好的,为何说起这个?” “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在想着这些事。”白术摇摇头,自己也十分迷惑。 易安心知这便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不管早晚,总要发生,不由暗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子宴,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选择,你愿意做短暂快乐的凡人,还是无情无欲的仙人?” 白术闻言,陷入深思,认真想了许久,最后道:“我也不知道……我们修行,是为了成仙,可是成了仙之后,会比凡人更快乐么?” 易安没有回答。 两人都被弄得有些意兴阑珊,一路无言。 快到家门的时候,易安却忽然说:“子宴,若能与你一起,更胜成仙。” 白术震动一下,停下脚步,转头深深看入易安眼眸,在那之中,只有如此浓烈而深沉的情感,与比金石还坚定的决心。 **** 临仙镇的新年,虽然比不得长安繁华热闹,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白术和易安都是头一回经历,每一天都兴致勃勃的,忘却了诸多烦恼,只沉浸在真真实实的日子里。 到正月十五上元灯节那天,他们特地出门去见识本地人特别提到的花灯。 携手立于灯火阑珊处,白术忽然揽住易安,将自己的唇送上前去,吻得急切而绵长…… 易安不由抱紧了他,如此沉重,又如此踏实。 等夜深,他们回了住处,一脸焦急地小金连忙奔上来报告:灵虫苏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34章 话痨的玉佩 “什么时候的事?”易安赶紧问。 小金便将大致情形说了一遍。 易安之前将装着七巧灵虫的冰晶盒留在房内,令小金和白狼看守着。 他们正因为谁先谁后的问题进行充分肢体交流的时候,白狼忽然说感觉到灵虫的气息。二者前去一看,盒子上的结界已经变得薄如蝉翼,仿佛被充溢的灵气撑开了,随时可能崩溃一般。 而灵虫通体泛着青光,时强时弱,呼应着呼吸吐纳的节奏,无比鲜活。 小金怕结界撑不住惹来麻烦,就照易安教他的法子,用自己的灵气稳固结界。谁知到那盒子像是个无底洞一样,没多久小金就筋疲力尽。 白狼正要顶上,却见青光缓缓敛去,冰晶盒的波动渐渐平静下来,危机度过,灵虫醒了。 “既然如此,你这么慌张做什么。”易安道。 小金哭丧着脸:“少爷啊,你亲自过去就知道了……” 白术被勾起好奇心,丢下一句“我去看看”,拔腿就往卧房去。易安无奈,也只得赶紧跟上。 两人刚进了院门,就见白狼瘫在房门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耳朵都耷拉下来了。一见易安和白术,它连忙跳起来,几乎带着哭腔道:“你们可算回来了,再多一刻老子就要疯了!” 白术惊得停下脚步,目瞪口呆指着白狼,结结巴巴说:“你……你……你会说话?” “废话,”白狼一边跑开一边道,“还有老子是雪狼,叫九杀!下次再叫‘小雪’就吃了你!” 原本应该是气势汹汹的威胁,却因为白狼丢盔弃甲的奔逃架势而大打折扣。 白术被震得还没回过神来,易安却若有所思往屋内看了一眼,心里暗自惊奇:雪狼一族最是好胜,灵虫有什么能耐,竟然让九杀落荒而逃? 他略一沉吟,进了房。 “唉,你怎么跑到门外去了,离那么远,我说话你都听不见,太没有礼貌了。要知道我可是上古神物,法力无边,这可不是瞎说,之前你没少吸我的灵气,应该知道吧?我跟你仔细说……” 朦胧的烛光中,冰晶盒被映照地微微闪着亮光,从盒子里传出一个声音,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没完没了,永不疲倦。 易安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心里颇为同情地看了看白狼远去的方向,然后为自己后半生的情景默默捏了一把汗。 灵虫似乎发现有人进来,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十分兴奋地喊道:“英雄!” 易安没做声,灵虫却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之前给我的灵珠竟然蕴含着那么深厚的修为,让我回复不少,英雄好本事!只是不知英雄出身何处,师从何人啊?我先自报个家门,在下叫东方,取自日出东方与日月同辉之意,是不是很威风啊?别说我口气大,说起来,我岁数也有万年了,只不过每回从沉眠里醒来就要重生一次,看起来是小了点……说起来英雄你站这么远做什么,之前看你也是一表人才,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东方,你能安静一刻么?”易安微笑着,语气轻柔地说。 不知为何,灵虫忽然觉得周身有点冷,上古灵物特有的感觉告诉他,此时最好听话。于是灵虫乖乖应道:“哦。” 易安耳根终于清静了,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回身叫道:“子宴。” 白术应声而入,问:“怎么了?” “你与灵虫灵息相通,不宜分开太远,”易安道,“整日把它装在盒子里也不是办法,还是带在身上的好。” 易安说到这里,不由停了一下。 他原本已经测算无遗,想了一个好法子,却没料到灵虫是个话痨,现在连自己也有点怀疑那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了…… “如何带在身上?”白术见易安半晌不语,自顾自陷入沉思,便戳了他回神。 易安道:“先前我给你的玉佩可还在?” 白术点头,耳根一点一点变红了。 那玉佩原本是他为了扮成普通人,问易安借来的,结果在洛阳还惹出一件不大不小的祸事。后来易安笑言,这玉佩也算和白术共患难,就顺手送给了他。 当时白术懵懂无知,对于易安的举动并未多想。现在此事毫无预兆地被提起,他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坠在胸前的那块温润的石头,一瞬间换成了烫手的煤球一般。 白术将玉佩从领口拉出来,低着头摘下来递给易安。 易安假装没有察觉他的不安,只道:“此玉名为‘镇邪’,也是个难得的物件,天生能压制邪气。” “你是想……”白术恍然大悟。 “嗯。”易安点头:“再合适不过。 说罢,他将‘镇邪’玉托在掌心,又叫白术打开冰晶盒,翻倒过来。圆滚滚的灵虫掉在白术手上,打了几个转,才停在他掌心凹处。 “哎哟喂……”灵虫呻-吟一声,“会头晕的。” 白术闻言手一抖,险些将灵虫扔出去,后者吓得伸出小短手抱紧了他的手指,连声喊道:“小心些,小心些,我很娇弱的!” 怎么今天净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虫子也会说话了……白术晃晃脑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灵虫仍旧在喋喋不休,易安哼了一声,它赶紧双手捂住嘴,以示自己很听话。 易安上前,用食指和拇指捏起灵虫,放在“镇邪”玉上。后者小圆眼睛四处乱看,似乎很是不安,想说话又不敢,于是扭来扭去,最后不慎从玉佩上滑了下来。 几次之后,易安无奈道:“只是帮你找个安身之地。” 灵虫这才老实了,安安稳稳趴在“镇邪”上。 易安提笔沾着朱砂,在灵虫周围画了个法阵,然后小声催动咒语。只见灵虫身上溢出丝丝亮光,有成千上万缕,将玉佩包裹在内;朱砂画成的法阵渐渐变淡,似乎被玉佩吸收了一般,亮光散去,灵虫不见了踪迹,原本羊脂一般洁白的玉佩,变成了一半暗红一半深青的古怪模样,将将是个八卦图案。 一番举动耗费不少力气,但却相当顺利,灵虫被封进“镇邪”里,至少暂时没有冲破结界引来祸事的危险了。而且还能随身携带,不至惹人怀疑。 易安长舒一口气,示意白术上前,动作轻柔地将玉佩替他挂在脖子上,小心地塞进衣服内。 他手指触到白术领口处暴露的锁骨,只觉清瘦细腻,忍不住用指腹抚过。白术身上略僵硬,却没有做出拒绝之态。 易安心中一动,正欲再做点什么,冷不防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英雄!一刻已至,我可以开口说话了吧?话说英雄你还没有介绍过自己,还有现在在我身上这位美人,小生名为东方,不知可否请教美人芳名?” 易安动作一僵,三下五除二,将玉佩从白术身上摘了下来,然后打开窗,在窗外找了地方直接一挂,然后冷冷道:“以后不经允许开口说话,就反省一个时辰。” 说罢,果断关窗。 此时正是正月十五,子初之时,春寒料峭的,门外还刮着嗖嗖的凉风。 灵虫刚一被挂出去就开始哆嗦,一声接一声地认错求饶:“英雄,别这样无情啊!外面天寒地冻,我很娇弱的!速速将我拿回去……” 易安开窗,在寒风中颤抖的玉佩充满期待地叫了声:“英雄……” 接着就被施了个禁言术,只能扭动不已,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小金偶然路过,看着窗沿上摇摆不止的玉佩,疑惑了一下:今晚的风有这么大么? **** 夜半三更。 整个宅院被结界笼罩着,显得分外静谧。 易安和白术已经安歇,而惨遭折磨了一个时辰的灵虫,在外厅的角落暗自啜泣。它只是睡得久了点,好长时间没说过话,难免激动,为什么要遭此无妄之灾啊……果然自古美人多薄命…… 正在灵虫自怨自艾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白狼小心翼翼地潜了进来,左顾右盼,口中还小声道:“这么晚,应该都睡着了吧……” 灵虫刚想开口,又想起铁血版易安,于是闭嘴。 白狼等了一会儿,见房内毫无动静,这才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呼了口气:“真是的,没想到灵虫那么难缠。果然还是等这时候来吸灵气才是上策。” 说着,它找到挂在屏风一角的玉佩,在附近蹲下来,一阵光之后,人形的白狼出现了。他的模样比上回所见又长大了一些,周身的气也更厚更稳。 白狼盘腿而坐,体内灵气运行一个周天后,他喜不自胜道:“已经恢复了七成,再过些日子就能全好了。等那时候,老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正喜不自胜,冷不防门外传来一个震惊的声音:“小雪,你要走吗?” 白狼抬头,是不知何时跟在他身后的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班晚,还好总算赶在“今天”,将三更写完了,擦汗…… 第35章 自作孽(上) 措不及防看到小金,白狼却没像往常那般见面就掐,反而扭捏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回答:“……老子早晚要走的。” “……”小金长大了嘴,不知是被震傻了,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狼哼了哼,恶声恶气道:“你也是,难道打算永远当别人的跟班么?” “少爷可是我的恩人。要是没有他,我不知何时才能修成人形……” 小金下意识反驳。 “就算如此,你也该为自己打算。”白狼几步上前,居高临下进行现场教育:“就算你愿意跟,说不定人家什么时候还不愿意要呢。” “如果是那样,就等到少爷和白公子不要我的时候再说吧……”此话一出,小金顿时白了脸,却仍咬牙道,“忘恩负义之事,我可不做。” “随便你!”白狼顿生“我欲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感,扭头不在理他,自顾自继续到玉佩前坐下修行。 小金像是没有意识到白狼的不快,也跟着到他身边坐下,既不说话,也没见有什么动作,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狼,好似饿汉盯着一碗红烧肉。 后者有意装作无所谓,可惜心浮气躁,体内气息已乱,根本不听使唤,稍一运行便四处乱窜,险些走火入魔。 白狼不得不停下来,怒气冲冲揪着小金的领子拉近,冲他咬牙道:“你这么看着,叫我怎么静心,怎么修炼!” 小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解释:“我我就是觉得,你修炼的时候……跟平时不太一样,特特别好看……” 白狼没料到他说出这句话,一时不知该继续生气,还是该说一句“过奖过奖”。 而小金,见他没反应,还以为白狼不肯原谅自己,哭丧着脸道:“你要是不喜欢让人看,我这就走。” 弄得白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总不能叫他说“没事,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吧——怎么说得出口! 而小金也是一动不敢动,一时间,俩人居然就保持着相距寸许的距离静止着,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白狼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憋红了脸。但小金不出声,他又不肯先灰溜溜让步,只好硬撑着,那滋味,简直像在锅里干烙,别提有多难受了。 僵持不下之际,从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唉……正是少年时啊……” 俩人一愣,同时抬头,只见挂在上方的玉佩散发着叫人莫名碍眼柔光,一晃一晃的,慢悠悠叹息道:“想我年少之际,也曾这般为伊人衣带渐宽人憔悴……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此话一出,白狼跟小金头皮俱是一麻,面色更是火上浇油一般精彩万分。白狼迅速放手,往后跳了一步。俩人四目相对片刻,满面通红的小金饥不择食般丢下一句“早些休息”,夺门而跑。 而白狼也好不到哪儿去,恶狠狠瞪了玉佩一眼,跟着落荒而逃,留下玉佩独自长呼着:“千万别告诉英雄我开口说过话啊啊啊啊~~~” 可惜,已经没有谁会注意了。 **** 第二日,白术端着饭碗,停下筷子,十分疑惑地四下看了看。 他左手边的白狼,背对着众人,浑身撒发着“别来打扰爷”的霸气;而他右手方向,一向喜欢粘着自己的小金站得远远的,还低着头不肯往这边看。 “他们这是怎么了?”他凑近易安,悄声问道。 话音未落,他“啊”地惊叫一声,慌得易安连忙问:“怎么了?!” “玉佩忽然自己跳了一下,”白术说着,十分好奇地将挂在腰间的玉佩拎起来,放在眼前仔细查看。 果然,玉佩抖动不止,看上去很激动。 易安几乎能想象到那滔滔不绝的声音在耳边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怎么了,快点来问我啊!” 于是他温柔地按下白术的手,然后揉了揉他脑袋,一边心道手感甚好,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大概是累了吧,昨天都被那灵虫折腾得够呛。” 白术深以为然,叹道:“年纪轻轻的就这般不中用,以后可怎么办好……” 灵虫瞬间不动了,浑身上下开始散发一股绝望的悲伤气息,白狼似有所感,颇为同情地回头看了它一眼,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悲愤来。 **** 饭毕,白术道:“我们已经在临仙镇呆了这么久,差不多是时候离开了吧。” 毕竟是小镇,玩了这些天早就腻味了,白术已经按捺不住,想早日实现他游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人的宏图伟业。 可惜这一番热情,被易安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不行。你这回元气受损,若不彻底养好,日后怕是再难精进了。” 白术急道:“养了这么多时日,早好了。” 只不过任他如何说,易安就是不准,整得白术一点脾气都没有,心中暗道小爷自有办法。 他想起大师兄临走之时,曾经神秘兮兮地将一个红珊瑚制的小瓶子塞给他,说:“药。” 追问之下,白术才知道,这是叫人吃了就变得无比听话的丹药。师兄说易安太精明,怕白术受委屈,叫他好生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白术摸着怀中的珊瑚瓶——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于是白术当下就一拍桌子站起来,自告奋勇要亲自下厨,说自己这些天吃腻了小金做的饭,晚上给大家露一手。 话说出口,白狼跟小金却都心不在焉的,而易安,含笑不语。 白术见无人响应,不由有些心虚,他哪里会做饭啊……但想着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还是心一横,硬着头皮撑住,打算一不做二不休。 果然,到了晚上,饭桌上只有白粥和几样小菜,主食倒是香喷喷黄亮亮的肉饼——可惜,小菜是存下来的酱菜,肉饼是早上小金做好的,也就是说,白术只熬了个粥…… 不过他不愧是行走过江湖的,脸皮实在是厚,面对早上夸下的海口,竟能面不改色招呼大家吃饭。 而易安什么都没说,端起碗正准备开动,却被白术拦了:“等等,你吃这碗。” 说着,他将一碗盛好的粥放到易安面前。 白术这些小把戏如何瞒得过易安的眼睛,他自然知道这碗粥有问题。 只是一来易安不知白术要干什么,二来想着他总不会害自己,于是易安索性不动声色地接过吃了下去,打算来个将计就计,一看究竟。 一个暗怀鬼胎,一个另有打算,这顿饭,可谓吃得波涛汹涌。白术心中七上八下的,总管不住用眼角瞟易安,却冷不防被后者逮了个正着。 “你今天怎么总看我?”易安故意说。 “没……没……”白术干笑,又问,“这下我们能启程赶路了么?” 易安挑眉:“你不会以为熬个粥给我喝,就能让我改变主意吧。还是说……你背着我做了其他事?” 白术额头冷汗直冒,赶紧矢口否认,心中不由暗自奇怪:不是说这药吃了就能让人听话,怎么一点用没有。师兄是不会骗自己的,难道说是药量不够…… 另一边,易安也有些不解,已经过了一盏茶时间了,什么事都没发生。难道子宴还有后招? 两个人各怀心思,面上却都和和气气,假得灵虫都看不下去了,直叹气。白术一把捂住,将玉佩摘下来,用被子裹了好几层,塞进柜子深处才作罢。 **** 半个时辰后,易安忽然觉得下腹一紧,浑身似有一股热流流过,整个人都荡漾起来……这情形,实在是似曾相识…… “子宴!”他捏紧了茶杯,“啪”一声拍到桌子上,吓得本来就心虚的白术一下子跳起来:“什什么?” 易安强忍着越来越强烈的感受,咬牙切齿道:“你给我下的什么药?” 白术听他这么问,知道多半败露了;又见易安双颊嫣红,目含水汽,无端端多了一丝艳丽,和平时大不一样,以为是他中了毒,便连忙和盘托出,还将那瓶药掏出来,战战兢兢地交了出去:“这个就是大师兄给的……” 易安一看那瓶子,要多风骚有多风骚,还散发着阵阵香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方明扬,竟然给了白术一瓶春-药,想做什么啊?! 原本修为到一定境界,会变得百毒不侵。可这种春-药,配方都是极为常见的药材,只用于调动人的某种欲-念,对身体并无伤害,反而让人防不胜防。 易安哪里想到白术会有这种东西,就这么中招了。不消一刻,他就浑身发热,一触即发。 偏偏白术还不知死活,见易安状态不对,一把拉住他手腕,要替易安诊脉。两人皮肤相触的地方似乎燃了一把火,随时都能将易安吞没,但他还是强忍着,强行压制翻涌的气血。 天知道他对白术有多朝思暮想,然而易安求的是你情我愿,花前月下,绝不会借助这种东西顺势而上。 “气血过盛,却又运行不畅……脉象太奇怪了,师兄给的到底是什么药……”白术在一旁自言自语,易安听了简直要吐血——你不知道什么药,就往我饭里下! 忍得实在太辛苦,眼看压制不住,易安便索性逼出一部分,喉间一甜,张口就吐了出来,弄得衣襟一片猩红。 而白术简直被吓了个半死,带着颤音连声道:“修修明,你没事吧,别吓我啊……” 他手忙脚乱地替易安下针,因为关心则乱,竟没有发现后者只是看着凶险,实际上吐了一口血,易安身体里翻涌的气血早就平衡了不少,运行瞬间通畅,早没有大碍了。 不过作为小小报复,易安故意捂着胸口苦笑了一下,哑着嗓子说:“子宴……你差点害死我了……” 白术一听,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小声道:“我错了,你说吧,只要能赔罪,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易安装作十分虚弱地问:“……无论怎样都不后悔?” 白术使劲点头。紧接着,他看到刚才还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的易安,一下子坐了起来,脸上还带着计谋得逞的奸笑。 ——原来他又被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班开始写,现在才写完 更新晚了,各位见谅~~~ 第36章 自作孽(下) 白术脸上还挂着眼泪,半张着嘴一副呆呆的模样,眼神半是羞愤半是无奈,组合起来十分纠结。 他正要说话,易安赶紧道:“说好的,无论怎样都不后悔。大丈夫一言既出……” 白术一顿,不肯在他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涨红了脸,咬牙点头:“你放心,我话已出口,绝不会赖账的!” “那好,你站着别动。”易安哑着嗓子沉声道。 白术跟个木桩一般,直挺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易安,一手搭着他肩膀,微垂着眼眸,盯着白术通红的脸,慢慢地靠近。 他的目光深沉又炙热,好似要看穿白术的皮囊,在他灵魂中留下自己的烙印般。手掌下的身体如此鲜活,只要他愿意,马上就是属于他的了……要继续,还是要停止? 易安的脑海中,似有左右两个小人不断交战,打得不可开交。他微微喘息着,指尖紧扣着白术肩头,隔着厚厚的衣服,仍然让后者感到疼痛,又莫名觉得有些害怕。 这样的易安和平时那副温文谈笑的样子相去甚远,带着强烈的侵略感,简直一副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白术偏开头,逃避地偏开头。几乎是同时,肩头的力量在一瞬间再度增加,似是要刺进骨肉之中。 “疼……”白术轻呼出声,语调中的哭腔还未散去。 就在一瞬间,易安放开了他,而那炙热的感觉却仍残留在白术的肩头。那温度,在冰冷的空气中,更叫人贪恋。 白术下颚被那修长的手指扣住,轻轻转向前方,与易安四目相对。 他恍惚中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易安的目光有了实质,会在他脸上烧出两个窟窿一般,叫人不能直视。 白术开口刚想说什么,易安却用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问将他的思绪全部打乱。下一刻,他便被易安一把揽入怀中,死死圈住。 炙热的气息包裹着白术周身,让他觉得无比舒服;而某个坚硬而火热的,强硬地抵住他身体的东西,却让白术又在瞬间清醒。 白术的脸霎时羞得红艳欲滴。 他在长安城呆了好些日子,对着沈瑜小侯爷耳濡目染的,加上出门乱逛时偷偷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现在易安什么状况,白术自然一清二楚。 再想到这状况从何而来,也难怪白术此时羞愤欲绝了。 其实若论起来,两人相识小半年,白术对易安也并非无意,这种事你情我愿,原本没什么好推辞的。 只不过书上说,男男相悦,要用到那个地方…… 白术偷偷感受了一下,认为困难太大,便开始挣扎,想逃离眼前的危机。 “别动!”易安突然沉声喝道:“……我快忍不住了。” 后半句简直杀气十足,吓得白术立刻不敢再动。 易安紧紧搂着他,将头埋在后者颈间。虽然方才吐了口血让药性褪去了不少,但毕竟仍有余威;加上朝思暮想的人在怀内,是个正常人就不可能没有反应,易安现在一触即发,那经得起白术这般挑-逗。 “啊!”白术忽然惊叫出声。 原来易安毫无预兆地将他打横抱起,就往内室去。 白术心中顿时乱作一团麻——要挣扎么?可是好像越挣扎越是反效果……还是说应该叫喊?那么该喊“放开我”还是“轻一点”? 就这么犹豫不决间,白术就乖乖地安静地被易安抱着走了一路。 直到背部碰到柔软厚实的被褥,白术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易安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便瞬间僵硬了。 不过,白术又不得不承认,在他内心深处,除了紧张害怕之外,似乎好像大概,还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易安一个翻身就躺倒白术身侧,一手环住他腰间,将整个人揽入怀中。 白术紧紧闭着眼睛,纠结地等啊等,谁知后者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他睁开眼睛,用余光偷偷看了一下,易安竟然也紧闭双目,正努力调节着呼吸。若不是某个过于活跃的器官,简直就像睡着了一般。 这样都能忍住?!难道春药的作用也是因人而异的? 白术职业病发作,好奇心大起,忍了几次忍不住,于是伸手摇了摇易安,眼睛看向他腿间,迟疑着问:“修明……你现在没感觉了么?” 易安一口血没喷出来——好容易平静了些,又来这样撩拨,你其实是想要我命吧?! 他没好气地用被子将白术从头到脚包起来:“睡觉!” 竟然被白术怀疑,真是奇耻大辱。 若不是现在这种情况,易安真想将白术就地正法,好让他好好感受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感觉。 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绝不应是那种东西的结果。 易安又给硬生生忍住。 于是,异常纯洁的一夜过去了…… **** 第二日,白术被窗外远远传来的犬吠惊醒。 他刚略微动了动,浑身都酸痛不已,想必是保持着一个姿势睡了一整夜的后果。 猛然想起易安,白术赶紧转头想看看他怎样,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易安早就醒了,不,看两个眼圈的颜色,应该是一夜未睡。 “那个,修明,早,哈哈。”白术发现自己还在易安怀中,尴尬之极,只好干笑两声。 易安挑眉不语,白术连忙摆出一副苦兮兮的模样道:“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看着他这般活宝,易安终于绷不住了,无奈笑着摇头,凑上前深情一吻。 不知是清晨气氛太好,还是出于某种歉疚之心,白术不仅不躲闪,还笨拙地回应起来,让这个原本是安慰性质的吻,不由被拉长了时间…… 良久,两人分开时,都有些气喘吁吁。 “先收些利钱,”易安轻笑着,拉起白术替他整理压皱的衣服,“让你多欠两天,早晚我得拿回来。” “小气。”白术压根没敢追究欠着什么,低着头,脸红红地敷衍着回答了一句,跳下床逃了。 **** 出了正月,易安终于承认白术已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痊愈了。 两人几经商量,决定先趁着草长莺飞之际往江南走一遭,好去领略领略那传说中的江南春光。 正式出发之前,白术跟易安先回了一趟长安,拜访阁主,好归还之前从他那处得来的千里传音镜。 阁主笑眯眯道:“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索性送于小白吧,日后他也好有个照应。” 白术拿不准他忽然这样大公无私是什么意思,犹豫着不敢答应,却又不敢拒绝,十分可怜。 易安直接开口替他拒了,又道:“带着这东西,大小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阁主的算盘打得好。” 阁主被当场戳穿,半点难堪也没有:“别这么说嘛,我也是一片好意。” 白术无语,阁主果然不是好人。 “我怎么觉得……”阁主忽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二人,“你们之间……” 他故意讲话说一半,然后一般取笑地看着二人,一般万般风骚地摇着手中的扇子。 虽说此时已经入了春,但还是冷飕飕的,阁主穿着褂子跟狐裘披风,却非要拿把扇子,白术翻了个白眼,偷偷表达自己的鄙视。 “就是这样了。”易安好不避嫌地将白术揽住。 白术冷不防听他这样讲,又闹了个大红脸,一时间,屋内众人都哄笑起来,就连白术腰间那块灵虫玉佩,也强忍不成,跟着笑了起来,反倒吓了白术一跳。 **** 在长安略微停留的十数日,白术一行便出发南下。 本来以易安的本事,不管想去何处,都不过是略施法术之事。不过此行既然是为了游玩散心,那自然还是用普通的法子为佳。 于是他们走水路,往江浙一带富饶之地去。 易安弄的船规模不小,除了三人一狼之外,船上还有一名厨娘,三名侍从,外带五个船工。 白术见到船时就有些意外,再看那些人冲着易安恭恭敬敬地叫“少爷”,便惊讶地问:“这船和人难不成都是你买来的?!” 易安摇摇头:“你再看。” 白术闻言,心中一动,用上新从易安那儿学来的“火眼金睛术”,再看,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哪里还有什么大船厨娘船工! 船是一片荷叶变的,船工是几只硕大的灰鼠,侍从是黄鼠狼,而厨娘,根本是一只肥肥的兔子! 全都是幻术…… 他一把抓住易安的胳膊,好像是害怕自己摔下河去,有点紧张地问:“你这法术靠得住靠不住?” 易安哈哈笑着叫他放心,但白术仍然有些束手束脚。 最后,他垂头丧气道:“看来法术还是不要随便乱用的好。” 两人走走停停,遇到兴起之时,便索性停留几日,过个瘾才走。 天气渐暖,越往南,越是花红柳绿,满眼诗意。这一路下来,白术觉得自己好似也风雅了不少,时不时装一把文人墨客,还有些上瘾的势头。 这日,两人刚到启程,忽然有只苍鹰在头顶盘旋不已。 “是李良的信使。”易安解释一句,伸手让那只苍鹰停在自己手臂上,从它爪上解下一个细细的竹筒,然后挠了挠苍鹰的脑袋。 苍鹰很兴奋的样子,连连用喙蹭易安的手指,叫个不停。 一人一鹰玩了一会儿,易安忽然使劲将手臂往上一抬,苍鹰便长啸着展翅远去。 “写了什么?”白术凑上来。 易安将信展开,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人想打我……掩面…… 肉是有的,就在最近几章,咳 鉴于最近形势,我会很矜持的……含羞掩面 第37章 星夜之船 “坏消息?”一见易安脸色,白术就如此问道 易安将信递给他,白术接过定睛一看,只见信上只写着八个大字“近日恐有小难,留意。”,便道:“就这么一句,也没说楚,谁知道真假呢……” 易安摇摇头,轻叹一口气:“李良‘铁嘴’之称,并非浪得虚名。他断定的事,百分之百准确。” 也就是说,两**事临头了,而且十有□跟七巧灵虫有关。本来,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事关这等传说中的灵物。易安是正因此而忧虑。 白术却并不如何担心,反而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逃避不过,索性不去管它。反正不知有何难,不如先好好游玩再说。” 跟白术这样随遇而安的态度一比,易安倒显得患得患失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也让自己放轻松,投入两人的旅途中去。 正在此时,灵虫玉佩扭捏一下道:“那个……我能不能插句话?先说清楚不是我故意不受规矩,只是现在情况十分紧急,如果我不说,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所以权衡利弊,我宁愿冒着被处罚的危险……当然,我觉得一个明智的人是不会因为这样就随便处罚我的……” 被灵虫这么一插话,易安倒是从方才那种心境中跳脱出来,忍不住扶额:“闭嘴,有话就快说。” “英雄,不是我想啰嗦,但你又让我闭嘴,又让我快说,那我到底是该闭嘴,还是该快说?”玉佩忽然像打了鸡血一般,抓住这一点开始喋喋不休。 易安伸手掐住玉佩,后者顿时师失声,而他轻声细语地说:“说重点,明白?” 灵虫玉佩疯狂抖动不止,表示自己已经彻底领悟了。易安这才松开手,只听玉佩言简意赅道:“我饿了。” 语调如此无辜。 易安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孽,欠了债……他叹了口气,对船工道:“到下个码头靠岸。” ——这无底洞,总用易安的灵气填并不是长久之计,好在这世上什么都缺,只有妖魔鬼怪连绵不绝,旅途之中顺手捉两个不是难事。 **** 众人停留的乌云镇虽然仍属北地,却颇有水乡韵味,小桥流水,黑瓦白墙,叫一路自西而来,见惯了险山大川的白术惊喜不已。 他们寻了处小院子,门外有翠绿的细竹与三两枝含苞未放的桃花,院内四进,有石桌石凳,有池塘有凉亭;墙角的芭蕉跟如丝的细雨,正是梦想中的江南情怀,使人不由沉醉其中。 白术一进门就忍不住四处看,还兴致勃勃拿了点心喂鱼,而易安只是吩咐小金带着仆从们收拾房间,自己在一旁看着白术,眼带笑意。 对易安来说,这种平凡的小院没有多少吸引力,还不如白术来得有趣。而最重要的是,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简直是妖孽滋生的好时候。 因此易安不仅没在众人驻留的宅子周围布结界,还故意叫小金将院门打开,好诱敌深入。 小镇的妖物没见过世面,自白术他们一踏入此处,就都蠢蠢欲动的。他们聚在一处宅子内,毫不设防,诱人程度堪比唐僧肉。 太阳还没落山,有些个性子急的小妖就耐不住摸上门来,有去无回。 “怎么还没回来……”有那在四周观望的,焦急不已。 “一定是灵气太多,一时半会儿吸不完!”语气间净是羡慕嫉妒恨。 先前发话的急了:“那怎么办?再等下去哪还有我们的份儿……” 沉默片刻,两只妖一不做二不休,向那令人口水横流的宅子冲去。这一下,好比捅了马蜂窝,附近潜伏的精怪纷纷冒头,争先恐后,生怕动作慢了分不到一杯羹。 一些修为高深的妖不为所动,看了看沸腾的中心,悄无声息地隐去身形,离开这是非之地,心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一炷香的时间后,宅子周围恢复了清净。 灵虫打了个饱嗝道:“虽然品质略欠,数量倒是很多。英雄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易安没有理会它的马屁,冷声道:“吃饱了就闭嘴。” 灵虫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委委屈屈地缩进玉佩深处,假装自己不存在。 **** 旅途虽美,却也叫人疲惫,尤其是白术才刚刚修行不久,还达不到用内息养精神的境界。因此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洗漱一番,穿好了衣服出去寻易安,却见一十七八的陌生少年坐在自家院子的石凳上,正跟小金说话。 什么时候来客人了? 白术一边想着,一边走过去。小金一见他,立即站起来,欢快道:“公子,你起身了!早饭要吃什么,我去准备。” “喝点粥吧,待会儿又该吃午饭了。”易安从前院进来道。 白术一想有客人上门,自己竟然还睡得这么晚,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应了,又想转开话题。 他四下看看,没发现白狼,就问:“小雪呢?今天怎么没和小金一起?” 小金闻言,抿嘴笑了笑,跑去准备白术的早饭;而易安也一副知而不言的样子,弄得白术摸不着头脑。 那位陌生的少年却很不高兴地说:“我有名字,叫九杀。” 白术抬头,看着少年:“小雪?” “九杀。”白狼强调。 白术愣愣地,心里却觉着不怎么惊讶,反正玉佩都会说话了,自家宠物变成人,似乎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 “难怪小金跟你这样熟,”他感叹一句,忽然又有些高兴,“既然小雪成了人,就不能做我的宠物了。” 白狼哼了一声表示“算你识相”,却听白术又道:“以后我也有侍从了。” 端着清粥小菜过来的小金听到这段对话,“噗嗤”一下笑出声。白狼顿时怒了,却又碍于小金,只能气冲冲回了自己房,留下众人心照不宣。 **** 乌云镇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 白术跟易安只呆了十数日,便又再次出发。 天气日渐转暖,白术脱了棉袍,换上了轻薄的春装,顿感浑身舒爽。 他们仍旧走水路。 入夜,白日的喧嚣褪去,连虫鸣声都没有,分外寂静。 众人都已歇下,白术不知中了什么邪,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门忽然被敲响,是易安:“子宴?” 白术一骨碌起身,披了衣服,开门叫他进来:“怎么这时候过来。” “知道你没睡,特地来寻你的。”易安道。 白术更加惊奇,此时已至寅时,易安这是有什么急事? 还没等他开口问,易安就带着笑意拉他:“走,带你去看好东西。” 手被裹入一片温暖中,白术还没反应过来,就呆呆地被易安拖着走。 两人一路到船尾,易安寻了处地方席地而坐,冲着白术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白术嘟囔了一句,依言过去。 船在江水中微微晃动,坐在船尾便叫人有种飘然之感。 白术舒服地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开口:“修明,你要叫我看什么?” 易安揽着他肩头,让白术与自己紧紧相贴,另一手向上指了指。白术抬头,只见头顶一片浩瀚星空,一颗颗星星在深邃的夜空之中闪耀着奇异的光彩,看上去似乎与平时那么不同。 “头一次这么仔细地看星空,”半晌,白术愣愣地低语,“原来是这样的……” 易安简直爱死他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也不说话,就在这样绚烂的星光下凝视白术的侧脸,觉得这世间如此宁静美好。 许久,白术察觉了,立刻紧张起来:“你你干嘛不看星星,只看我?” “没什么,就想多看一会儿。”易安道,这答案让白术大窘,作势就要起身,却被易安一把拉住,扣在怀里。 靠着那温暖的胸膛,白术又一次将目光投向漫天星斗,只觉得如此平静,仿佛世事流转变迁,红尘几度轮回,而那万载的时光,都凝结到此时。 “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他情不自禁呢喃着。 易安侧过脸凝视他许久,最后一笑:“谁说不能呢。”那双带笑的眼眸,似乎比头顶的星光更亮。 白术沉溺了,紧接着,易安温柔的吻就覆了上来,带着他慢慢躺倒在甲板上。后者只来得及“啊”地一声轻呼,就被按着双手固定住。 他清楚地知道易安想要做什么,也知道这天早晚会来,甚至他自己也数次想象过,那会是什么情形。 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白术还是感到十分羞赧,忍不住低声叫道:“别别在这里,会被看见的!” 就在此时,四处浮起许多光球,将两人包围在内,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温暖的光芒中,与外界隔绝了。 这彷如梦幻的情景让白术有一丝眩晕。易安盯着他,只觉得身下的人那么好看,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眸,更是叫他挪不开目光。 他低头,又一次吻了上去,比之前更深,更热烈。 白术回应着,与他唇齿纠缠。仿佛有火焰在四周燃烧,如此热烈,如此意乱情迷。易安叹息着,伸手轻轻抚过白术的身体,感觉他先是僵硬了一下,然后便渐渐放松,仿佛祭献一般,将自己完全呈现在易安面前。 “修明……”白术低声唤着,情深如许。 漫天星辉,月华如水,都不及这一句更令易安沉醉。他轻叹一声,坚定而温柔地分开白术赤-裸的双腿。如此小心地而缓慢,仿佛要让那人感受到他未曾说出口的誓言。 一生,一世,一人,足矣。 **** “真是的……遮那么严实,什么都看不见。”船身一侧,白狼的脑袋冒出来左看右看,最后十分失望地说。 小金面色红红在一旁站着:“君子非礼勿视,回去吧。” “要回去你回去,”白狼摆摆手,“老子一定要看到——我就不信我的法术差这么多!” 小金无语,思来想去,最后一把拽出白狼,二话不说将他往回拖。 白狼反抗无果,只能在甲板上留下一道不甘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有同学反映肉过于文艺……这个,形势问题,乃们懂的 大家表急,暂时先脑补下- - 还有大约3w字正文完结,之后我会赠送大家一个番外,喂饱乃们 抱歉了,爬走…… 第38章 私奔路上的悠哉生活(一) 再醒来的时侯天刚蒙蒙亮,头顶星辰依旧在,不时有微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而白术躺着,身下铺着一条厚厚的毯子,身旁篝火熊熊,温暖异常,空气中还有诱人的香气弥漫…… 他不禁有些恍惚,隐约记得自己是在船上,怎么又有了篝火?难道在梦中? 这么想着,白术试图起身,却立刻觉得全身像散了架一般,无一处不疼,尤其是身后那处,更是火辣辣的,叫人好不羞耻。 他猛然想起昨夜的事,忍不住呻-吟一声,又重重倒了回去,将脸埋在臂弯之中,不敢抬头。 “子宴,身上还好么?”耳边忽然有人道,不用猜也知道是易安。 白术大窘,采取鸵鸟策略,将自己的脸埋得更深,死活不肯作声。 易安轻笑,故意道:“你要是再不起来,这烤得焦香油亮火候正好的兔子,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话音刚落,白术的肚子就十分配合地开始“咕咕”大叫,闹着要造反。白术羞得耳根都红了,极力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然而鼻间香气如此难以抵挡…… “外焦里嫩,真香啊!”易安撕了一块兔肉,坏心眼地感叹。 白术吞了口口水,忍不住那眼睛偷偷看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看,神仙也受不住了——乖乖!那兔子烤得真叫一个好! 整个油光发亮,表皮已经成了深褐色,一看就知道肯定香脆无比。而被易安撕下的一小块,露出鲜嫩多汁的内里。 白术二话不说,也顾不得身体疼痛,只想着先喂饱了五脏庙。 易安计成,心情大好,直接从烤得最好的部分撕下一块,递到白术嘴边。后者也不客气,张口就吃,柔软的舌头不可避免地从易安指头上划过,弄得他心里痒痒的。 不知是不是饿极了的缘故,白术只觉得易安弄出来的烤兔子鲜美异常,肉质极嫩,滋味妙不可言。 他等不及易安喂,自己撕下一只兔腿,抱着就啃起来,那模样简直就像三年没吃饭一般,叫易安看得好笑。 一只兔腿下肚,白术吃的两手的嘴上都是油。他被易安笑得发窘,便恶从心中起,忽然大吼一声扑了过去,用力抱住他。 易安躲闪不及,被扑了个满怀,弄了满身满脸的油印子,顿时哭笑不得。 两人闹了一会儿,白术终于恢复了常态,又扯了一大块兔肉慢慢吃着,一边好奇问道:“大半夜的,从哪里来的兔子?” 易安示意他回头。 只见小金一手一个,提着两只肥兔子,正从林子深处往这边走。在他身侧,是已经化为人形的白狼。 小身板和提兔子的彪悍身姿间的对比过于强烈,白术被震撼了,待他走近,由衷赞叹道:“小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小金羞涩一笑:“九杀一闻,就知道兔子藏在哪里,一找一个准。” 白术闻言,下意识拿眼睛瞟白狼,心想:“什么雪狼,果然还是只狗吧……” **** 直到吃完了第三只兔腿,白术才意犹未尽地擦了擦手,说吃饱了。 他回想起自己方才狼吞虎咽的彪悍模样,有些不好意思:“怪了,才过了一个晚上,怎么饿成这样……” “不是一个晚上,”易安接话,“你睡两天了。” “啊?”白术一愣,“不会吧?” “昨日遭了歹人埋伏,一波又一波的,没完没了,我嫌麻烦,便叫弃船走旱路。”易安道:“你睡着了,大概不知道。” 白术仔细想了半天,最后摇头道:“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怎么会睡这么死……” “大约是晚上累着了吧。”易安话带双关,语调暧昧。 白术“唰”一下脸红了,狠狠瞪了易安一眼,却多少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后者哈哈大笑,话题便被带开。 至于易安心疼白术,不忍吵醒他,于是施了安魂术一路抱着的事,为了照顾某人自尊,还是深深埋在心里的好。 “什么人埋伏,就是之前李良说过的灾祸么?”白术故作严肃问。 易安收了笑:“大概是走漏了风声,引来觊觎灵虫之辈。”见白术一下子警惕起来,他又安抚道:“不用担心,船依旧走水路南下引开他们,我们这一路想必会清净些。” “船工大哥深藏不露,比我厉害多了。”小金笑嘻嘻插话。 白术点头,便将此事丢到一边。 吃饱喝足,四人动身,果然如易安所说,这一路很是清净,偶尔有不长眼的精怪找上门,都如之前一般做了灵虫的点心。 等到了金陵,灵虫玉佩已经变得晶莹至极,内里仿佛有霞光流转一般。要靠“镇邪”压制灵虫之气,已经日渐吃力。 易安正为此事犯愁,忽然又收到李良来信,写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近水楼台能得月”。 “这是什么意思,叫我们不用管么?”白术不解。 易安十分有深意地看了白狼一眼,对白术道:“记得先前在洛阳,李良说过,既然你收了九杀,日后自有回报。” 白狼见他如此,只好说:“我是有办法。” 白狼一族,自古善织结界,且威力巨大。九杀虽然年幼,但却是白狼一族中的高阶者,能力自然不低。 可是七巧灵虫乃上古神物,要织出能阻隔灵虫灵力的结界,也并非一件易事,花费之大,一般人根本难以承受。白狼本不想蹚这趟浑水,却架不住小金用期待的目光,最后脑子一热,竟然给答应了。 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做出一个拳头大小十分坚韧的结界,勉强将玉佩封印其中。只是这结界被灵虫灵力腐蚀着,每过半月之久就需重新加固,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损耗。 白狼嘴上不说,心里泪流满面,自己是苦力命啊!怎么净干这种吃力没好处的活…… **** 白狼耗费太大,整日一副恹恹的病弱模样,十分可怜。 易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除了隔三岔五替他输灵气之外,还亲自教授白狼一套心法,叫后者受益匪浅。 白术修为太浅,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时不时端好东西给白狼吃,弄得他没多长日子就胖了一圈。 最重要的是,白狼这副虚弱的摸样叫小金见了,很是心疼,整日嘘寒问暖的,简直叫往东不往西,叫摸狗不偷鸡。 白狼哪里受过这等待遇,心下暗爽,忍不住有些飘飘然,将手中权力发挥到极致,指使得小金团团转。 日子一长,小金有所察觉,又难过又生气,整整三天没理白狼。 白狼弄巧成拙,偷鸡不成反而蚀了把米,别提有多后悔了。 他赶紧承认错误,低声下气,态度极佳;小金却不为所动,直到七八天后,估摸着他狠狠得了教训,才给了点好脸色。 “说起来,你不是最爱那灵气么?怎么这回就不行了?”小金白了一眼问。 “笨,以前在白术体内,灵虫尚未苏醒,灵气浓度正好,现在……”白狼叹了口气,语气满是遗憾,“补品吃多了也要流鼻血啊……” **** 又过了三月有余,入了初夏,众人抵达临安。 柳绿如烟,新荷如霞,温风如酒,波纹如绫,不觉叫人目酣神醉。白术被西湖胜景迷住了,流连数日不舍离去。易安索性置了宅子,暂时在此处安定下来。 谁知刚搬入新居,带在白术身上的玉佩忽然毫无预兆地碎成几块。 易安一惊,以为白狼的结界终于支撑不住破碎了,谁知灵虫周身青光又起,倒和那日它苏醒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等青光散去,灵虫不见了,一个碧绿色的茧漂浮在半空中,灵气内敛,毫无外泄,看上去根本不需要结界禁锢。 所有人都愣了——这算什么?! 只有白狼热泪盈眶——他险些快被榨成狼干了…… 易安沉吟片刻道:“想必灵虫终于吸饱了灵力,有所变化吧。” 这才小半年……他起阁主说过的关于灵虫成长的话,叹道这人果然是信不得的。 白术看着圆滚滚的碧茧,心中喜爱,便忍不住想摸摸看。谁知一伸手,那茧便像有意识般,缓缓落在他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太晚了,评论明天再回…… 昏睡去,困死tat 第39章 私奔路上的悠哉生活(二) 众人都有些惊奇,纷纷凑上来围观,七嘴八舌猜测是什么状况。 “灵虫对公子果然有些不同。”小金有些羡慕地看着白术手上的碧茧,显然很喜欢。白术本欲递给小金看看,却发现碧茧好像黏在他手上一样,一松开就自动飞回来。 他想了一会儿,又试着将碧茧放在手边桌子上。这次没有任何障碍,碧茧安安稳稳地呆着。 “果真有灵性,” 白术喜道,“竟能看透我的心思。” 易安说:“想必是灵虫与你灵息相通的缘故。” 白术更加爱不释手,翻来覆去把玩,直到易安叫他出门,还才肯放下,最后因为拿在手上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恋恋不舍地装回衣袖中。 两人是去游览临安名山灵鹫峰。 灵鹫峰位于西湖西北面不远,白术便与易安沿着西湖缓步而行,初夏气温宜人,微凉的风带着淡淡荷香,拂过湖面而来,好不惬意。 他们行至灵鹫峰已近午时,但山脚处卖香烛黄纸等物的小摊还是绵延不绝,一打听,原来山上有座古刹,名为灵隐寺。那人还道,灵鹫峰的香火黄纸有灵气,连求签都比别处灵验,就是因为距离灵寺比旁人近些的缘故。 白术感叹了几句,也学那些灵隐寺礼佛的普通百姓的模样,拉着易安买了些香烛,然后沿着石阶往灵隐山麓去。 一路林木耸秀,怪石嵯峨,与杭州婉约清秀的风格迥异,颇有趣味。而树荫奇石深处时有泉眼,泉水澄澈明净,走在古朴的山道间,便能听见其细小的呜咽声时隐时现,叫人觉更幽静。 灵隐寺就藏在山石深处,云烟缥缈不绝,足见其香火之旺。 白术先装模作样拜了天王殿和大雄宝殿,又在四处随意闲逛,还兴致勃勃地听老和尚讲了一阵经,甚至还吃了一顿素斋,也不嫌自家祖师爷张道陵看了吐血。 易安跟在白术身后,不时无奈地摇摇头,对他这等行径十分鄙视。好在道教讲究道法自然,随心而动,并不在乎这些形式,也就随他去了。 等白术尽兴,已是午后。 二人出灵隐寺与不便入内的小金九杀汇合,沿着另一条安静的小路往山下去。 行至半山腰,白术发现有个老道士在路边摆摊给人算命测字,便十分感兴趣地围了上去,故意道:“老道士在佛教寺院附近给人算命,好生嚣张啊!” 老道士捻捻胡须,淡定一笑,仙风道骨,仿佛对这样的问题已不屑回答,气派十分。 白术不由暗自敬佩。 他自然看出这人只是个普通人,不过瞧瞧人家这假修真,装得比易安这个真修真还像,这等功力,真相去讨教一二啊……可是易安还在身边,他又丢不起这人……怎么办? 他一脸纠结,倒叫那老道士误会了,于是仙气飘飘地慢吞吞地说:“我看公子印堂发黑,定有烦忧之事,可对?” 白术打蛇随棍上,赶紧道:“道长神算,真乃高人!” 易安知道他想干什么,忍不住扶额,拉着白术想走。可惜后者根本不从,一屁-股在摊子前坐下:“道长可知,我有什么烦心事?” 老道士眼睛滴溜溜在易安跟白术身上一转,这二人方才一番拉扯,好不亲密,现在还牵着手呢……于是他摇头晃脑道:“姻缘。” “何解?”白术凑上去。 老道又开始捻胡子,十分淡定地看着白术不说话。 白术也算是半个同行,自然知道这是在要银子了,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还装作恍然大悟状,说:“劳烦道长给我测个字吧!” “一字一两。”老道也不含糊,当下狮子大开口。 白术忍痛掏了一两,心道就当交学费。谁知那老道又说:“阁下测姻缘,需写两个字。” 高!实在是高!一句话,叫人避无可避。白术心悦诚服地又掏了一两。 老道将银子收起,将笔墨推到白术面前。 白术想了想,提笔写下两个字——“安”“术”,写罢,还有些羞赧地看了易安一眼。后者怕打草惊蛇,只作不知。 老道对着这两个字,又掐又算,好半天,摇头晃脑地说:“木长一春根干老,子实三秋枝叶凋……” “什么意思?”白术问。 老道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地,就是不开口说话。 算你狠! 白术又往桌上放了一两银子。 老道这才慢吞吞道:“阁下所卜之缘,正如草木,等秋日结果,根干已老,枝叶凋零。” 白术脸色一变,正要说话,老道又开口:“阁下大可不必为枝叶凋零而感怀,若无损失,便也无收获,说到底,无非是舍得罢了。” “那到底是得还是不得?”白术问。 老道捻着胡子说:“若名讳之中有木,必得。” 白术忍不住笑了,先抑后扬,一波三折,收钱说话,果然是行家里手。 他心情颇好地对老道士拱了拱手:“多谢道长指点。” 说罢,招呼易安小金九杀回家,留老道一人在那里回味——又蒙对了啊! **** 三天后,临安街头多了个算卦测字的小摊。 坐镇的是个年轻的小道士,模样生得十分俊俏,穿着白底青边的道袍,浑身上下一股出尘之气。 小道士旁边还时常坐着个英俊的公子,朗眉星目,面上常带三分笑意,端得和蔼可亲。 这二人甫一出现,临安城大街小巷的姑娘们就沸腾了,有测字的,有看面相的,有算卦抽签的,还有非要白术给看手相的,里三层外三层将小摊围了个水泄不通。 银子如流水一般入账不说,还被人星星月亮一般捧着,白术不禁有些飘飘然,一边盘点收入一边对易安道:“早知道算卦赚银子这样容易,我还捉什么妖。” 易安保持沉默,直到白术第二日又握着姑娘玉手看手相的时候,终于爆发了。 只见他“唰”地站起来,三下五除二将揭起桌子上铺的八卦旗一卷,什么签筒啦笔墨啦龟甲啦统统卷成一个包袱,被他牢牢攥在手中。 姑娘们被这风卷残云之势震住了,一个个愣住了。 易安凉凉一笑:“诸位,抱歉,今日打烊了,还请回吧。” 下一瞬间,摊子前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你干什么,”白术急了,“刚才那个还没收银子呢!” 易安转向他:“是舍不得银子,还是舍不得人?” 白术有点没反应过来,看易安面带微笑,语气温和,但是怎么,就是觉得有点凉气从背后窜起呢…… 他眨眨眼睛,忽然悟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想通了的白术十分宽宏大量,也不计较损失的银子,拍拍易安肩膀,笑得十分贤良淑德:“舍得,有你在,什么舍不得?” 易安如何不知道白术心中所思,但却不觉有何不妥之处,只道白术念着他,干脆就舍了摊子,将人拖走了。 **** 不久,临安城的姑娘们万分遗憾地发现,那算命摊子只开了七八日便消失无踪。 而不为她们所知的是,在城中僻静之处,多了个不起眼的医馆。此处大夫年纪虽轻,但医术高明,堪称药到病除。而医馆东家是个大善人,诊金便宜不说,若一时手头紧,还肯给佘药材。 没多久,“明宴医馆”便有了名气,上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可惜的是,医馆每日只开两个时辰,时间一到,只能“明日请早”。 东家人缘好,做事厚道,因此并无人抱怨。 不过,倒是有人好奇问过他,关门之后做什么,东家只笑不语,而大夫目露凶光,像是要杀人。 **** 白术蹲在地里,先松土,然后撒了几粒丝瓜种子,盖土,浇水,一气呵成。倒不是他有闲情雅致体会农事之乐,不过是为了有新鲜蔬菜吃,外带打发时间。 自从两人决定在临安住下来,白术就在花园里开了片菜地,打算种些蔬菜瓜果。不小的园子里,先前种下的大白菜已经冒了青苗,看着煞是喜人。 等种完丝瓜,白术已经满头是汗。 小金在旁一边给他递水,一边不解道:“用法术不过是瞬息之事,为何要亲自动手种?” 白术摇摇头:“普通人家都是这样,一针一线,一汤一饭,都是一点点做出来的,哪有法术可用。” 小金点点头,心里却并不明白为何要学普通人过日子。他不禁埋怨道:“我说我来,公子又不许……” “这种事,非亲身而为,不能得其乐。”忽然有人道,原来是易安过来了。 听少爷发话,小金似懂非懂点点头。 而白术一见易安便道:“你不是出去买药材了,怎么回来这样快?说好不能用法术的……” “非也,”易安笑,“药材明日再说。我们做普通人没几日,竟然过得连日子都忘了。今天是端午……” “啊!”他话没说完,白术就跳了起来。 听说每年端午,临安城都会热闹非凡,家家户户挂艾草,吃粽子,尝“五黄”,还要举行龙舟大赛。白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结果整日忙着医馆的事,竟然险些忘掉。 “怎么办……什么都没准备。”他垂头丧气地说。 谁知易安揉揉他脑袋,笑道:“我刚出门,就收了一堆东西,艾草香囊粽子黄鳝咸鸭蛋什么的,一样不少,晚上打些雄黄酒就成了。现在……出门看龙舟去!” 白术欢呼一声,扔了菜地的活计,就跟易安出门了。 **** 在临安的日子太悠哉,白术他们几乎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只当真如寻常百姓一般,平淡喜乐。 谁料一日,医馆却迎来两名不速之客,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一般打破平静…… 第40章 私奔路上的悠哉生活(三) 这里不得不先插一句,虽然灵虫如今已经灵气内敛,但为了谨慎起见,临安宅子的内院周围,还是被易安仔细地布了结界,好让一般精怪妖魅无法靠近。 因此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小金只当是附近的百姓来求医问药,毫无戒心就开了门。 谁知,门外站着个白眉乌发,身着青衣的年轻人,手持桃木杖,一双眸子寡淡,看着人时,好像看入无尽的虚空。 小金对上那空洞的眼眸,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这年轻的公子,竟是个看不见的,浪费了好相貌。 他心中有些同情,不由放缓了声音:“公子可是来求医?时辰还未到,公子还请稍后再来。不过若有急症,我可以试着通报一声……” 那青衣人似乎有些体弱,闻言轻轻咳了一声,对着小金略略点头:“多谢。请问此处可有一位易先生。” 易安跟白术在临安隐姓埋名,对外以兄弟相称,只道父母早亡,游历至此地。而这年轻人如何知道易安的真实身份? 小金拿不准来着何人,不敢轻易动作,只略带点警惕地说:“我们家是医馆,公子若寻人,该去衙门才是。” 面对这样明显不欢迎的态度,青衣人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说:“我是易先生家人,自然知道他在何处……还请小哥让路,莫阻我。” 小金听他口气不似善辈,上前一步,挡在那人身前:“公子还请回,今日之事我自会通报我家少爷。” 年轻人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那声音柔柔的,像蛇一般能钻入人心底。 小金只觉得猛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隐约记得有件很重要的事,却又想不起来,茫茫然看着眼前一动不动。 “易先生在哪里?”他听见有人自空虚身处发问,又亲切又温柔。他不知道那是谁,只是莫名不想叫他失望,就算那声音要自己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双手奉上。 许久不见他回答,那声音又近了些,似在耳边:“告诉我,易先生在哪里?” “在……”小金迷迷糊糊回答,“在公子哪里。” 可是……易先生是谁? 小金隐约觉着这答案是关键,可是越着急越想不起来。 那声音停顿一下,再度催促他:“公子在哪里,带我去。” “公子在……”小金突然停下来。 公子……是白公子!这人要找白公子的麻烦! 一瞬间,所有的理智都回到小金体内。他看到那年轻人正扣着自己的肩膀,微低着头,空洞的双眸深处闪着幽幽的蓝光,形同鬼魅。 摄魂术! 他心中一个激灵,趁青衣人不备,一把拍开扣在自己肩头的手,迅速后撤,转眼已在一丈开外。 青衣人猝不及防,等小金站定,他才缓缓收了动作,转向小金的方向,语气略带惊讶:“没想到,有两下子啊……” “早跟你说,直接进去就好,跟这等东西,废话那么多。”从树上跳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梳双髻,珠圆玉润煞是可爱。可惜一张口,声音却如同四五十岁的妇人一般,还略带沙哑:“你就是太心慈手软了,拓水。” 被称为“拓水”的青衣人回头,轻轻咳了两声,十分好脾气地回答:“礼数总要讲的。” “那先礼后兵,也该我出手了。”女娃娃两三步跳到跟前。 她方才刚一开口,小金已经意识到三个自己也应付不了。再看她对拓水的态度,不难猜到后者也必非等闲之辈。 麻烦了…… 他想开口叫人,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那女娃娃哑着嗓子“咯咯”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千机’一出,你这小小的精怪,还有什么手段。” 小金心下叫苦,脸色渐渐变了,额头上直冒汗。他已经知道这怪人是谁了,童颜“赤鸟”,法术古怪莫测,还颇带几分毒性。遇到她,修为不足的小妖,都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没等他想出什么办法,赤鸟已经化作一道红光直扑过来。 小金连滚带爬,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却没防备拓水一道符飞来,正贴在他额头。小金只觉胸间一闷,一口心头血“哇”地喷了出来,浑身无力倒在地上。 “这道是‘化神符’,你若不动尚无大碍,若是妄动,以你的修为,撑不过一炷香。”拓水上前一步,扶着院门,略带歉意地说,“真是对不住了。” 话音一落,赤鸟“哼”了一声,像是很不满拓水的做法,却也没说什么,作势要往宅子里去。 小金挣扎着要阻止他们。 刚一动,身体深处顿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就像有人用一把小锯子来回切割他的魂魄一般。 他强忍着站起来,摇摇欲坠,面色泛青。 “你这样,死得更快。”赤鸟幸灾乐祸。 小金根本不管她的话,抬脚,身体一软,跌入一个熟悉怀抱,却是白狼回来了。 一道结界横在两方之间,拓水一见,“咦”了一声,似乎很惊奇。 趁着他这一停顿,白狼连忙将小金额头的符纸揭下,紧接着挥手弹出一个光球,直入云端,发出一声尖啸。 “看来少主就要来了,”拓水看着光球渐渐消失,轻声道,“也好,省得我们去找他。” 赤鸟显然也同意,两人当真就在远处等候,既不离开,也不攻击白狼和小金。 白狼暗暗松了口气。 这两人不知什么来头,好生厉害,若真的攻击,他也撑不了多久。不过听他们叫“少主”,语气间却并无多少敬畏之意,想必不是善茬——不过,易安的事,就让他自己解决吧,现在还是小金比较要紧。 他低头,方才接触符纸的手变得焦黑一片;而小金有些昏昏沉沉的,显然受了不小的伤害。虽然化神符已经被揭下,但若不及时救治…… 白狼没有治愈的法术,只能一边干着急,一边尽力将自己的灵气输给小金,盼着易安早点看到自己方才发出的信号。 **** 拓水有些奇特的手段,因此他突破结界之时,易安没能立刻察觉。 不过,小金的信号一出,他立刻就明白。 等易安白术一前一后赶到,就看见白狼怀抱小金坐在一边,而拓水和赤鸟闲闲站在另一侧。 “小金!”白术惊呼,就要过去,却被易安拦在身后。 见他出现,拓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而赤鸟立刻道:“少主,叫我们好找。” 小金看向易安,后者不动,沉声道:“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你们何必执着。” “主人遗命,易家交给少主。我与赤鸟身为左右使,主人之命,莫有不从。”拓水神色肃穆,“除非少主以主人的身份命令我们。” 赤鸟哑着嗓子赞同道:“不错。” 易安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之间的纠葛,白术算是听明白了个大概,此时非常理解易安的无力。听说过逼亲的逼债的,还是头一回听说逼着人家做自己主人的,这算这么回事…… 见易安半天不给反应,赤鸟沉不住气了:“如果少主要违抗主人的遗命,就别管我们不客气了。” 说罢一挥手,凭空起了一阵大风,卷起沙尘,夹杂着淡红色的烟雾向几人席卷而来。 易安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油纸伞,往空中一抛,纸伞就快速旋转起来,挡在他们面前,让毒烟无法靠近。 紧接着他捏出道符,口中喝道:“破!” 霎时间,烟雾如同来时一般烟消云散。 “不愧是主人看中的人。”赤鸟赞道,身形渐渐消失,隐在空气中。 易安伸手入怀,摸出一叠黄纸,口中默念几句,纸片似得了神通一般,顿时化作无数碎片,以摧枯拉朽之势,铺天盖地往赤鸟方才所在之地扑过去。 赤鸟躲闪不及,被围了个正着,大有水泄不通之势。她连忙施法抵挡,那些碎片却像有生命一般,法术一到立刻散开,法术一收又缠上去;有那被击散的,一片又做数片,赤鸟努力了半天,包裹着她的纸片反而越来越多。 她没办法打破易安的法术,虽然暂无大碍,但显然已经失去战力。 趁此时,易安一挥手,旋转的油纸伞就向他飞去。到了身前,纸伞忽然一拢,易安抓住伞柄,纸伞化作一柄长剑,银光如虹,寒气逼人。 一见这把剑,方才还在旁若无其事的拓水周身一凛,整个人立刻发出强大的气势。他手中的桃木杖也像注入了生气,顿时锋利起来。 易安的剑被激出阵阵清响,于是他单手掐诀在胸前,喃喃催动咒语,一道白光从胸口溢出,流水一般渐渐扩大,覆盖了他手中的剑。 那把剑将白光渐渐吸收,最后变得如玉如晶,光彩夺人。 易安沉默着飞身而上,与拓水缠斗在一处,一白一青,轻盈如两只蝶,却又凝聚着惊人的力量。 白狼早已经承受不住,紧紧伏在地上,脸色苍白。而小金,因为有他的结界护身,情况反而要好一些。 至于白术……修为少得可怜,此时只觉得好冷,比冬天还冷,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回答易安一闪就不见了…… **** 只是片刻,两人过了不下百招,胜负已分。 白术看见易安的剑刺入拓水胸口,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职业病发作……他是该上去救人,还是拎起刀补两下? 正当他胡思乱想间,就听拓水没事人一般轻笑了一声,道:“是我败了,但凭少主处置。” 易安抽出剑,拓水身上的窟窿就在白术纠结的目光下,一点一点愈合了…… 易安没有答话,先是过去看了看小金的伤势,喂了颗丹药,然后嘱咐白术:“替小金好好瞧瞧。” 白术点头,易安便收了法术,放出赤鸟,示意那两人与他去后院。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参加鸟毕业典礼&年会 更新就浮云了……擦汗 还有3-4章正文完结 第41章 私奔路上的悠哉生活(四) 眼见易安越走越远,白术心如猫抓。 不过,小金还昏迷着,他也不敢怠慢,犹豫一刻,便全心投入诊治之中。 那“化神符”十分刁钻,专攻人元神。因此小金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实际上元神已损——对修道之人来说,可谓大忌。 所幸白狼很快替小金揭下化神符,损伤尚未到不可恢复的程度。白术小心探查一番,便抽出他随身的银针,封住小金几处大穴。 半个时辰后,白术施针完毕,由于体力耗费甚巨,他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再看小金,脸上青白渐退,呼吸也不似方才那般紊乱,大有好转之像。 白狼面现喜色,整个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安静地听任白术将他那只被“化神符”灼伤的手包扎好,而另一只,始终没有离开小金的手掌。 一切停当后,两人一道将小金抬回后院房间安置好。 只听白术道:“我已经尽力医治,但是小金元神受损,怕是还得好好休养数年才成。” 白狼闻言,面沉如水,目光坚毅。他点点头,将手臂收得更近,把小金整个儿牢牢圈住。 见状,白术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碍眼,于是默默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那二人 出了房门,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房间,白术眉目中不觉带上一丝忧虑。 他虽然多少猜到易安并非泛泛,但一来白术性子大大咧咧,二来对江湖中事知之甚少,竟从没往深了想。 现在忽然冒出来两个很厉害的人,追着易安叫“少主”,还哭着喊着要服从他的命令,这也变得太快了吧?! 易安他……会怎么做…… 白术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念头,一时间竟有些痴了,立于原处远望着房门一动不动。 忽然他背后一痛,却是被推门而出的白狼撞了个正着。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白狼一边揉头顶,一边略带疲惫地问。 不等白术回答,白狼便顺着他目光看了过去,恍然大悟:“既然想知道,就过去听听好了嘛!” 白术神情一滞,挣扎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走了,没有干出偷听的勾当,晚节得保…… 以易安的性子,如果不想他知晓,他自然什么也听不到;如果有意让他知道,定会亲口说的,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是福是祸,到最后自见分晓。 **** 房内。 赤鸟眼睛红红的,拓水也去了那一脸淡然,微皱着眉道:“这么说,少主是决定了?” “东西都给了你们,何必在多此一问?”易安不为所动。 沉默良久,拓水站起来:“既然如此,少主保重。” “我不是少主。”易安道。 拓水不应,示意赤鸟离开。俩人走到门口,却听易安忽然道:“我在这里的消息,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这么多年都藏得很好,偏偏这时候被找到,未免有些奇怪。 果然,赤鸟答道:“我与拓水听说陇州有异象,猜想是少主,追去却晚了一步。后来遇到一个剑师,他说少主和一位公子南下,我们就一路打听着跟过来。” “剑师?”易安目光一沉:“形容如何?” 赤鸟想了想,言语间颇为厌恶:“无甚出奇之处,嬉皮笑脸的,不似正经人。” 穆鸿秋…… 易安在心中发誓,非将某人千刀万剐不可。 他黑着脸摆手,拓水与赤鸟对视一眼,冲着易安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过了片刻,从半掩的门里探出一个脑袋,瞧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易安一见就笑了,扬声道:“躲什么,进来吧。” 被发现行踪的白术干笑着蹭了进来。 易安问:“小金情况如何?” “性命无碍,”白术说,“只是怕要修养好一阵子了。”说罢,他瞧着易安,欲言又止。 易安原本有些恼怒,被这么一闹,却平复了不少,顺手揽过白术揉揉,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白术一边扭动着反抗一边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二人是什么人?” “父亲临终前命我继承家主之位,我嫌太麻烦,就逃跑了。”易安停手,哀叹道:“可惜拓水和赤鸟是父亲心腹,对易家忠心耿耿,一直追着,怎么都甩不开。” 这答案是意料之中,不过听着易安那遗憾的口气,白术忽然觉得有一丝丝同情心腹们。 而且…… 一想到易安有一大帮家人,白术莫名觉得有些别扭——虽然没有追根究底地问过,但白术知道易安可不是看上去那般二十出头的年纪。 那易安的父亲,该有多大岁数?而方才那二人既然是易安父亲的心腹,这怎么看,都不该是十几二十岁的模样啊…… 仿佛是看穿了他心中疑惑,易安开口:“你以为拓水和赤鸟有多少岁了?” 一句话,白术就恨不得撞墙。 既然易安驻颜有术,那想必刚才那两名心腹,也不是看上去的年纪。这么简单的事,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易家是修真世家,人人都有几分本事。说起来,他们找我已有二十余年,”易安见状嘴角上扬:“现在好了,总算都解决了。” 一句话,白术再次呆滞。他根本没注意到别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回响:二十年……易安到底多大了啊啊啊啊啊…… **** 好容易将自己的理智拉回现场,白术小心翼翼地看了易安一眼:“修明,你……如何打算?” 继承一个大家族,怎么看也比和自己混日子好。说不定这么多年过去,易安已经玩够了,开始厌倦这样无所事事了…… 谁知,易安哭笑不得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我要是有那份心思,当初就不会离开。那种事实非我愿,怎比得上同你逍遥自在的好。” 说罢,低头狠狠亲了白术一下:“你胡思乱想,就是不信我,要不要我证明一下。” 白术一听他开始胡言乱语,羞得满面通红面,慌乱着转移话题:“既然你说他们追了你二十年,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易安叹气,“他们虽和我也有些情分,但说到底,所求不过是‘易家之利’。给他们就行了。” 白术不解,见易安没有再继续细说的意思,也就不放在心上——既然易安不打算再回到易家,那这些事和自己就没有关系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烟消云散。 而小金受的伤,忽然让某人有些不是滋味,心里暗恨这孩子心眼太实在了,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之前灵虫在的时候,还能借着灵虫灵力修复元神。可是现在,灵虫变成一个茧,一丁点灵力都感觉不到了,形同虚设。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在白狼脑中悄然成形。 **** 过了半月有余,小金看上去已慢慢复原,但法力大降,只能勉强维持人形罢了。甚至若不是易安与白狼的支撑,恐怕连这样也做不到。 而这期间,当真再没有人上门骚扰,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先前那样。 一日,白术和易安刚从医馆收工回家,见白狼和小金双双站在门厅,一个低头不语,一个催促不已,拉拉扯扯,好不奇怪。 “怎么了?”白术问:“可是什么地方不适?” 小金惴惴不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我要和小金离开。”白狼插话。 白术乍闻此言吃了一惊,看看白狼,再看看小金,感情这二人已经商量好了,就差和他们说一声。恐怕小金心中不舍,因此才会拉拉扯扯的。 他刚想说话,想起小金毕竟是易安的侍从,便扯了扯后者的袖子。 易安沉吟片刻,问:“为何要走。” “小金元神迟迟不能复原,我想带他去白狼一族的领地,哪里有处灵穴。”白狼道。 易安又看向小金,沉声道:“你想和他去么?” 小金紧紧抿着嘴抬头,既舍不得他家少爷和白术,又不忍违了白狼一片心意,左右为难。白狼见状,低吼一声,小金深吸一口气,点头。 他以为少爷会生气,哪知道易安忽然笑了笑:“想走便走吧,我原也没有打算留你一辈子。” 当初在青石镇沈家收了小金,原是因为为了假扮普通人家的公子,缺个随从。后来见他性情纯良,才慢慢亲近,还教了小金一些法术,算是半主仆半师徒。 现在小金有更好的去处,易安自是替他高兴,又怎会生气? 他这样一说,小金的眼圈顿时就红了,小声叫了句:“少爷……” 白狼忽然大声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快收拾行李去!” 说罢,拉着小金就走。 已经摸熟白狼性子的白术自然知道他不是没心没肺,只是因为害羞而闹别扭罢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下,却又有些伤感。 两人虽不是普通人,但小金现在虚弱,少不得收拾些盘缠。 一个时辰后准备停当,白术与易安将他们送到城门口。小金拉着白术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白公子,我会回来看你的。” 易安故意道:“我是你家少爷,你怎么只惦记着子宴?” 一句话,说得小金脸红红,白狼瞪圆了眼睛。而离愁,也在这种气氛下淡去不少。 最终,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了。 **** 直到回家,白术面对空荡荡的宅子,才觉出酸涩的滋味。 上一次面对分离,是离开云隐山的时候。 但一来他心想着未知的前路,二来师父他们总在那里,什么时候相见就能见到,因此白术并无多少伤感。 而这一回,却是真真正正的离别,说不定自此就不得再相见, 自他入世以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四人一起度过的,白术早已不知不觉将小金和白狼看做自己的家人。现在忽然只剩下他与易安…… 忽然间,伤感和寂寞一起涌上心头。 手被攥紧,抬头对上易安的双眼。 “以后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也挺不错的。”易安一本正经道,“一辈子都是。” 白术想了想,认真点头。 他再也不要面对这样伤感的分别了。 **** 易安没有再找新的侍从,一手将大小事宜都包揽了。只有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施点小法术。 白术总算渐渐习惯了只剩两人的日子,只是当前来就医的人偶尔问起“那两个小哥怎么不见了”的时候,还会有些感慨。 这日白术同往常一样与易安手牵手回家,刚进家门不久,就听见一阵“咔嚓嚓”的细碎声响。 自卧房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赶去,只见是沉寂已久的青茧终于有了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我苦啊! 要更新发现网络到期了,三更半夜顶着寒风出门到处找地方买卡……总算买到了…… 泪 第42章 爹爹?! 只见青茧先是左右晃了两晃,忽然间静止,发出“啪”一声微响,顶部立刻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缝。 紧接着,那道裂缝就在白术惊异的目光下慢慢扩大,像蛋壳破裂般分向两侧,最后,青茧整个横倒过来,晃动不已。 白术担心它一不小心掉到地上摔出个好歹,赶紧用手稳住。 这一摸他立刻知道,手掌下圆乎乎的青茧内,定有什么活物!白术吓了一跳,虽说这两日他对青茧爱不释手,几乎恨不得抱着睡觉,但眼前这情景,还是诡异地叫他却步——里面会出来个什么东西,是凶是吉,谁也不知道。 跟叶公有了共同语言的白术犹豫着看向易安,后者略微沉吟,道:“既是灵虫幻化所成,应当无碍。不过……你还是后退些吧。” 白术赶紧三两步退回易安身侧,两人将目光投向青茧,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心中七分期待三分紧张。 青茧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被瞩目的焦点,犹自不紧不慢的晃荡着,裂痕渐渐布满整个茧神,看上去如同一件冰裂纹的青瓷,满身是缝儿,就是不碎。 白术等了一会儿,沉不住起了,随手抄起茶杯丢了过去。 易安还来不及阻止,那茶杯不偏不倚砸中,发出巨大一声,青茧上顿时多了个窟窿。 “你也太鲁莽了……”易安忍不住转向白术,皱眉刚数落一句,就被自己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打断。 见白术瞪着前面,神色复杂,一副哭笑不得模样,易安便回头一看,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那青茧的破洞里,竟然慢慢爬出个小小的婴孩! 这太荒唐了吧…… 那青茧不过甜瓜大小,那婴孩身长也只得三寸,又细又小,偏偏四肢齐全,会爬会动。要不是知道这是灵虫的化身,易安早就一道符飞过去,先拘住这妖物再说。 再看那婴孩,爬出来后见风就长,跟吹气儿似的,一眨眼就变作一岁的奶娃娃模样,粉嘟嘟的,一见白术就“咯咯”笑个不停。 白术也忘了害怕,充满好奇地凑过去戳了戳。 嗯,软软的…… 就在此时,那奶娃娃忽然抓住白术的手指,猴子一样顺着手臂爬到他胸前,环住白术脖子,奶声奶气地叫了句:“爹爹!” 且不说这刚……出壳……的娃娃怎么就会说话,单这俩字,就叫白术跟易安风中凌乱了。 白术甩了甩,那奶娃娃挂在他脖子上,跟生了根一样,怎么都甩不开。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易安:“……方才是我听错了?” “听错了吧。”一向沉稳的易安,语调竟然有些恍惚。 像是要嘲笑这二人一般,奶娃娃又脆生生地叫了句:“爹爹!” 白术这下无法回避,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明白,赶紧道:“我不是你爹爹。” 奶娃娃眼珠滴溜溜一转,探出头看向易安,白术生怕他误会,又补上一句:“他也不是你爹爹。” 谁知那奶娃娃根本不管他说什么,冲着易安就叫:“爹爹!” 没等二人有所反应,他又缩回白术怀里,蹭了蹭,口齿清晰地叫:“二爹爹!” 易安一个没忍住,笑得不能自抑。 白术又恼怒又羞愤,身上还挂了个拖油瓶死不撒手,简直没脾气。 闹了一会儿,奶娃娃饿了,大哭不止,其势山崩地裂。二人没办法,只好熬了些米汤哄他吃了。 吃饱喝足,他砸吧着嘴便进入梦乡。 “这么看起来,倒是个普通娃娃呢。”白术筋疲力尽倒在凳子上,看着呼呼大睡地灵虫,心中涌起对师父的无限敬佩——要知道,他和几位师兄,可都是被师父拉扯大的! 趁好容易清净了,白术与易安合计半天,觉得既然这娃娃是灵虫化身,还是留在身边比较放心。 如此一来,两人便将这孩子养了起来。 **** “白大夫……什么时候有儿子了?!”某位前来问诊的大婶,看着挂在白术身上的婴孩,小心翼翼问。 白术满面通红。 他原本请了奶妈,可这娃娃也不知怎么搞的,一离开他就大哭大闹,非要抱着白术脖子才能安静片刻。 试了几次,他便只好带着孩子上医馆,这几日来,没少遭受围观。 “不不是我儿子。”白术赶紧解释。 他语气太过紧张,大婶“哦……”了一声,却是不怎么信,脑子已经开始乱转,编排着背后的恩怨情仇。 恰逢此时,易安从内堂出来。 娃娃一见就大叫:“爹爹!” 大婶恍然道:“原来是白大公子的孩子!” 白大公子就是说的易安,他在此地隐姓埋名,又要和白术兄弟相称,索性就随了后者姓白。俩人一个化名白木,一个化名白石。 这边易安闻言,也不否认,就微微笑了笑,笑得大婶双颊飞红,又满是遗憾道:“没想到,白公子已经成亲了……” 她原本,还想给自家女儿说亲呢! 没多久,街坊邻居都知道,白大公子已经成亲了。 他虽然一表人才,品貌俱佳,但一般人家也不愿意女儿给人做小,于是将目光投到小大夫身上。 这……白木大夫虽然眉清目秀的,但怎么看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家业都给兄长管着,女儿要是嫁过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落个好…… 阴差阳错地,叫白术和易安避过一场红粉大战,真是可喜可贺。 至于易安是不是有意为之,他只笑不语。 **** 吃饭睡觉养孩子,外加给人把把脉,扎扎针,日子也过得又似有味。 而这个灵虫幻化的孩子,除了“出壳”那日的惊人之举外,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异常,也没人能看出端倪。 学会了照顾婴孩,不复最初手忙脚乱地狼狈,有模有样的。 两人还给孩子取了名,就叫东方,随白术的姓,三口人其乐融融,看上去便更像普通人家了。 不知不觉五年过去,白术跟易安已经全然融入世俗,如本地百姓一般为柴米油盐忙碌着;有人不死心,说了几次媒,却都无果,久而久之也无人再提。 而东方也渐渐长大,还拜了先生,入了附近的学堂。这孩子生得灵秀聪敏,很讨先生喜欢,常夸此子日后必有宏图。 每当听见这句话,白术跟易安笑笑便过。 万丈红尘经过,所见所想,已不是凡人所能揣摩了。 **** 中元节那日,盛夏已过,秋凉才起,临安城的闹市处,一大早就搭起了戏台,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去了,热闹非凡。 这大戏一唱就要一整日,等戏散了,家家户户都会张灯结彩,用盐水煮毛豆吃;而在外的游子也要返家,同家人一起祭拜祖先,放各式各样的河灯——可谓是一年中十分重要的日子。 对易安和白术来说,除了这些有趣的习俗之外,中元节也是鬼门打开之日,阴阳之界变得模糊暧昧,不得不多加小心。 而每年到这日,灵虫会陷入沉睡,仿佛将自己隔绝起来,第二日便好。 易安在房间周围布好结界,不让灵虫被打扰,自己陪白术进山采药——有些药材需要用特殊的办法才能采到,现下人们都聚集在城内,正是个大好机会。 **** 有易安帮手,白术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完成了任务。他满心欢喜地看着满满的药篓,几乎笑成一朵花。 易安说他没出息,白术也不生气,抱着药篓,跟抱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 俩人采好药,看着时间差不多,就慢悠悠下山往城里走。行至中途,却听见远远传来刀剑之声。 临安城是风雅之地,甚少刀光剑影,白术不禁起了好奇心,就拉着易安悄悄靠近。 他们虽然不用法术,但修行之身毕竟远胜凡胎肉-体,一路经无人发觉。 到近处,才发现是两帮人正厮杀。一方是四名侍卫模样的人,将个锦衣的公子护在当中;另一方足二十余名大汉,不知什么来路,下手狠辣,刀刀要命。 侍卫一方明显不敌,地上已经躺了几具尸体,活着的那四个,也都多多少少挂了彩。锦衣公子脸色苍白,但看来还算镇定。 白术瞧了片刻,心里想多半是锦衣公子得罪了人,买凶追杀,心里就犹豫着要不要拔刀相助。 就在此时,他瞧见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说:“那穿锦衣的是个皇子。” “你如何知道?”易安问。 锦衣公子虽气质不凡,但身上衣物,不过是普通富贵人家的规格。 白术道:“先前我进宫,看见过皇帝的画像,和这人有六七分相似。”没等易安说话,他又补上:“何况,他身上有铜锁。” 易安定睛去看,果然,那公子躲闪之下,颈间铜锁露出衣外,看上去,竟和白术身上那个一模一样。 “想出手?”易安凑在白术耳边低声问道。 各人皆有命数,不可随意更改。修道之人自然都明白这道理,可白术显然有些挣扎,不知道要不要袖手旁观。 “个中是非对错,我并不知晓,”白术喃喃低语,“不过说起来,也算是我子侄。” 易安点头,心下明白他对自己身世,总还是有一丝介怀:“都由你决定吧。” 正犹豫间,又倒下一名侍卫。有个大汉突破防卫,眼看就要伤到那公子,白术下意识伸手摘了片草叶就飞出去。 草叶瞬间化成一枚银针,打在大汉颈间穴位,让他一下子动弹不得。 其他人见状一愣,更加凶狠,仅存的三名侍卫节节败退。 反正已经出手了,白术一不做二不休,接连将剩下二十余名壮汉一一放倒。易安见他跟玩笑一般,轻松间就解决危机,看来这段日子法术大有长进,很是欣慰。 而那几名侍卫与公子,本来以为这回必死无疑,谁料中途出了这番变故,各个目瞪口呆。 忽然“噗通”一声,有个侍卫跪下了,对着东方狂拜,嘴里连番喊着:“多谢神仙救命!多谢神仙救命!” 其余两名侍卫被一刺激,也跟着跪下了,而那名公子,神色复杂,四下环顾,自然什么也没发现。 **** 被击倒的大汉随时可能会醒,几人不敢耽搁,立刻又匆匆上路。 白术担心他再遭毒手,便和易安悄悄跟了上去。 刚半炷香功夫,还没走几步,就见一队人马匆匆奔来,为首的是临安知府。 知府一见锦衣公子,连呼“殿下受惊,微臣来迟”。 白术没想到救了位太子,示意易安悄然离开。 回去的路上,易安问:“怎么不上前说句话,好容易见一面。” 白术摇摇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何必多此一举,现在过得好好的。” 易安虽然已经料到他的回答,但还是觉得很高兴,一把将白术揽到怀中狠狠亲了一下。 命运如此玄妙地擦身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很高兴~ 第43章 白首不离(大家新年快乐!!!) 又是一年春来,桃红柳绿,草长莺飞。如此几度花开花谢,一晃已是十数年。 白术与易安二人正用晚饭,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一粥,名头虽比普通百姓餐桌上的雅致些,实际上不过都是些寻常菜式。 一碟烫春芽,采佛香椿刚生几日的嫩芽,洗净过沸水,拌以各种调味料;一例桑门香,是嫩桑叶裹一层薄面糊,入锅炸至微黄。 这两样菜的原料,都是易安从房前屋后采来的,自然新鲜无比,又合了四季变换的时机,虽与修行无关,对养生却是极好的。 可惜易安好说歹说,这种“兔子菜”还是引不起白术太大兴趣,后者将热情都给了唯一一道荤菜——草菇炖鸡。 一边白术大快朵颐,另一边易安细嚼慢咽,两者风格明明大相径庭,却因为“互不侵犯”的姿态,透出一股意外的契合来。 饭毕,一细眉细目的女子笑意盈盈,一扭一扭地进来收拾碗筷。白术抬头看一眼,对易安道:“怎么又是狐狸?” 女子闻言,掩口一笑:“白公子这是什么话,奴家听了可要伤心了……” 那声调又柔又媚,白术浑身汗毛倒竖,赶紧讨饶:“姐姐,我知错了,您继续。” “死相~”狐女含羞抛个媚眼,白术冷汗直流,颇为无奈地转向易安:“这年头,精怪各个比人还像人,可怎么得了。” 此话颇有典故。 这些年,临安的宅子莫名成为某种类似学堂的存在,方圆百里内对红尘心存向往的精怪,多半会忽然出现在宅院某处,进行“做人”的修行,当中以狐妖为最。 开始白术还时常受到惊吓,久而久之已经麻木,甚至兴致来时还会交谈几句。 易安自然知道白术不是真的不满,便哈哈一笑,示意狐女继续,自己和白术一道去了书房。 **** 静谧的月夜,书房内烛火通明,窗纸上两道紧挨的身影。 白术正端坐于书案前,低头仔细整理近日所集药方。易安在他身侧,凝视那专注的侧影,内心缱绻深情,似乎随时会激荡出胸口一样。 眼前之人,怎的就这般招人喜欢呢? 声名万里的易先生,因为这个问题反复思索了一夜,就是找不到合心意的答案,似乎什么理由,都不能将真相说明万一。 “子宴,你可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他看着,忽然道。 白术闻言便抬头一笑,将手中的药方整整齐齐码在一侧,才道:“怎么会忘,我们初来到临安,可不就是这时候……” 说完这句话,白术和易安颇有默契地同时沉默,就这么静静依偎着,回想起初识到如今的一幕幕。 虽说已过了十数年,但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却如同发生在昨日般鲜明。 谁能料到,不谙世事的小道士头一回下山,就因为一大盆狗血,定了今世的因缘。 谁又会想到,逍遥洒脱的易先生,因为一时兴起,就动了凡心,从此海角天涯,只追随着那一个人。 想到此处,白术下意识抬头看易安,不出所料见后者也同自己一样嘴角含笑。两人相视一眼,已胜千言万语,一切都在不言中。 白术凝视易安的脸,一丝一毫地品味,将那人的笑颜深深刻进自己心底。而当目光落在那温柔深邃的双眸上时,白术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他伸手抚上易安的脸庞,一下一下,从眼角到发际,似乎想用自己的手抚平那细细的纹路。 “我还以为你不会老……”他喃喃低语,听不出悲喜。 白术自然没能修成仙。 他后来回过一次云隐山,同易安一起。 师傅清心真人跟二师父周子豫对这二人之事了如指掌,也没有多话,只说好自为之。 白术跪在师傅房门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他知道这一去,自己再不是云隐山的弟子,真正成为凡俗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易安在他身侧,不劝,不拦,亦不离开。 虽然修行的根基尚在,但白术也只是比普通人强些,这些年过去,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莽莽撞撞的小道士,而长成了翩翩公子。 可是易安与他与普通人不同。易安超脱于时间之外,就算再过多少年,也不该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才对。 而如今,白术竟然在易安的眼角看到了岁月留下的痕迹,虽然如此细微,但…… 有他的缘故吧? 这么想着,心疼与自责齐齐涌上白术心间,叫他不由低头,不忍再看。下一瞬,他却被揽入怀抱。 “怎么,嫌弃我了?”易安故意调侃道。 白术急忙分辨:“怎么会,我只是……”话未说完,他就察觉自己被骗了,一边羞恼于易安故意逗自己,一边却因为他这样混不在意的态度而安心。 易安凝视他片刻,收紧了手臂,在白术额头落下一吻,然后伏在他耳边道:“子宴,我们一起变老吧,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耳畔沾染了易安炙热的气息,白术的身体也因为他的话语而微微颤抖着。易安给他如此深,如此重的承诺,超出期待,却仿佛又在意料之中。 白术张了张口,喉间一片干涩,甚至发不出声来,仿佛那名为爱的火焰,已经将他整个吞噬。 “等这红尘都看遍,等百年之后,你我肉身归于尘土,转世而生的灵魂也要再次重逢,”易安喃喃诉说着,伸手抬起白术下巴与他对视着,“子宴,你,可愿?” 那微微上扬的尾音仿佛一片羽毛,轻柔而撩人。白术觉得周身热血翻涌不止,一个“好”字便脱口而出。 白首不离,一诺千金。 易安微微笑着,托在白术背上的手轻轻地摩挲,似安慰,又似邀请。彼此的体温透过春日单薄的衣衫传递着,叫人忍不住想更加靠近。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交缠,只知道唇舌辗转,索求着,肆虐着,如此熟悉,却总也不够。 白术的后脑被牢牢扣着,不容退缩,也不想退缩。仿佛连呼吸都给夺去,他觉得眼前有些头晕目眩,所幸闭起双眼,放任自己完全靠着易安。 温柔的手指换换深入颈间,衣衫被一点点褪下,然后要将灵魂都焚尽的火烧了起来。一路啃咬,舔舐,如惊涛骇浪般将人吞噬。 白术只能尽力扶着易安肩膀,同时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发出低低的闷哼。 两人的呼吸渐渐急促,易安俯□子,一手与白术十指交缠,一手摸索着至那密处。后者低哼一声,攥紧了易安的手道:“轻些……明日小金和九杀要回来……” 话音未落,却换来重重一顶,后半句直接被呻-吟声取代。 “这时候……还净是杂念。”易安沙哑着嗓子低声道。 两人再无暇顾及其他,一夜只剩万般缠绵。 **** 第二日,小金和白狼果然如约而至。 自从二人离开去了白狼一族领地,小金的伤势果然大有长进,只用了七年就全好了。那时候起,他们每年都会回临安看看,小住几日才走。 见白术趴在床上一副萎靡的样子,小金抿嘴直笑,脸上却红红的;而白狼,不知为何一副不甘的表情,看向小金的眼神就带了几分哀怨。 东方代替白术去了医馆,到中午才回,一见小金和白狼,高兴得什么一样——对这两位“世叔”,他很有好感。 当初小金知道灵虫孵化出来一个婴儿,简直吓了一跳。等见到东方,就只剩满心作为长辈的喜爱的。 至于白狼,哼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儿子么,我们也会有的。” 可怜他,只敢用无人听见的音量小声自我满足一下罢了。 午间,几人围坐一桌,临安的宅子又一次热闹起来。 白术十分开心,他现在小日子和和美美的,也算求仁得仁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在年前将正文写完了,可喜可贺。 由于中间因为私事断断续续的,文的节奏有点问题,不过总的来说,我想写的基本都写了,呼口气~~~ 多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无以为报,尽力将番外写好! 预定有小金和白狼的,以及白术和易安的肉末 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说说~ 第44章 上下争夺战(上) 白狼一族善织结界,据说能使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其名广传六界。 因此自古以来便不乏心术不正之辈,妄图通过捕获奴役幼狼,获得此种特殊而强大的能力。 但这些人中,真正成功的寥寥无几,盖因白狼族甚少行走在外,而其领地位于六界交融边缘之故——那可不是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去溜达的地方。 小金已经重伤在身,灵力微弱到只能勉强维持人形,本来已无法突破六界桎梏。九杀便只能令他的元神暂时于结界中沉睡一段日子,凭一己之力带小金穿梭往来于各界边缘,人挡揍人妖挡踩妖,这才保得后者全须全尾。 而这二人一现身,整个白狼族都轰动了。 这里忘了交代,别看九杀平时那副德行,事实上他并非一只普通的白狼——而是狼王最宠爱的幼子,白狼一族的继承人,换句话说,也就是下一任狼王。 按照白狼族的规矩,雄狼长到一定岁数,就要离开领地去寻找自己的伴侣,然后才能得到承认,举行仪式,正式成为族中的勇士。 狼王的儿子也不例外。 九杀一走就是几年,杳无音信,现在突然回来了,而且不是单枪匹马回来的,这可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 王子把王妃带回来了! 白狼们奔走相告,这消息瞬间传遍整个白狼族。 因此当九杀一解开小金的结界,后者就发现自己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围观。 转醒的小金半躺半靠在榻上,尽力保持面部神情的淡定,却不住用眼角余光瞟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狼妖,心中充满疑惑,不明白为何白狼一族都如此热情。 “你看……好柔弱的人呢……”有人窃窃私语道。 柔弱? 小金额头不由一跳。 “你懂什么,一定是王子殿下太过威猛……”然后四下响起一阵十分诡异的窃笑声。 小金不解,看向九杀:“有什么不对么?难道白狼族领地,外人不得擅入?” 后者面颊十分可疑地红了,眼神闪烁不定:“没没有的事。只是族内许久没有异族拜访,大家有些好奇罢了。” 见九杀这副心虚的模样,小金自然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正待再问,却忽然有人通报,狼王要召见九杀。 后者如蒙大赦,嘱咐小金好好休息,又哄散了围在房前的众狼,就逃避一般往狼王寝宫去。 而小金坐在床上,越想越觉得有蹊跷,决心弄个明白。 正在此时,小金感到一股从窗口而来的窥探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估摸着能让灵力大失的自己察觉,想必来人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因此不动声色,装作若无其事地下床倒水,挨近窗户时却疾步上前,猛地将窗户推开,接着后撤三尺,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窗台上,趴着一只毛茸茸的幼狼,正瞪大了眼睛,又好奇又有些畏惧地看着小金。 小金无语。 这,就是刚才窥探视线的主人?自己的修为,已经差到什么地步了啊……看把人孩子吓得…… 他满怀歉意地对小狼招招手,叫他进来。 小狼一下子站起来,摇了摇耳朵,有些犹豫地上前一步,又停住了。 “没关系,进来吧,”小金道,想了想,拿起桌子上的点心招呼道,“进来吃点心。” 小狼没能抵挡住糖衣炮弹的攻势,跳进房间,一步一步走向小金。 到桌子旁后,小狼伸出前爪试图站起来,紧接着,竟然在小金眼皮底下化为一个六七岁的幼童,手脚并用爬上椅子,看看点心,又看看小金。 小金点头,小狼就拿起一块点心吃。 三五块下肚,小金见时机已到,替小狼倒了杯蜂蜜水,笑眯眯问:“好吃么?” 小狼使劲点头——这房里的点心,都是九杀怕小金饿着,吩咐备下的上品,味道自然比寻常的好上许多。 见小狼摸着肚子咂咂嘴,似乎还想吃,却又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小金寻了块干净的手绢,将桌上剩余的点心全包起来塞在他怀中。 “既然爱吃就多吃些,”小金笑。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小狼不幸两样都占全了。 作为一只妖他虽然还属于幼童级别,并不懂人情世故,只觉得眼前这人虽然和族里的人不太一样,但对自己可真好,还有好吃的点心,于是方才那几分戒心,早就去了九霄云外。 在小金的刻意引导下,白狼族的大致情况就被这可怜的孩子给透漏了七七八八。 “王妃?!”小金口里的茶喷了出来。 小狼点点头。 “可……可是我是异族,还是男人……”小金垂下眼帘,下意识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心。 九杀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也并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其实答应和九杀一起离开,小金便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可听说九杀是白狼族的继承人之后,他又担心了。 整个白狼族……能接受么? 小狼接下来的一番话,更叫小金目瞪口呆。 原来,白狼族跳脱六界之外,不仅是因为领地,更因为其特殊的繁衍方式。伴侣不拘种族,不拘性别,只要灵力充沛,属性相合,只要将二人灵力输入族中密宝——轮回之境中,就能孕育新生的幼狼。 白狼一族中,两名雄性成为终身伴侣的情况虽然不多,但从古至今也没少过。所以对于自己这个“男王妃”,全族上下并无多少诧异。 “王妃么……”小金握着茶杯,微微一笑。 **** 九杀过了两个多时辰才回来,小金二话不说就拿听来的话问他。后者一听,眼珠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正主儿:“你……你从哪里听来的?” “你就说,是不是?”小金不给他岔开话题的机会。 九杀挣扎片刻,红着脸承认了。 方才狼王召见他,为的也是这件事。得知九杀心意坚如磐石之后,狼王神秘兮兮说,今天是千载难逢的吉日,只要今日礼成,定能保二人白头偕老——按照妖物的寿命来算,怎么也得千儿八百年的。 九杀这孩子虽然平日凶恶了点,脸皮却是很薄的,被父王当面揭穿那点小心思,已经臊得恨不得钻地底下。现在劲儿还没过,又被小金一问,他干脆连说话也扭捏起来:“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你别误会……” 话说到一半,见小金脸色不对,九杀又赶紧补救:“我也不是说我没想过那个,不过我带你回来不是因为那个……” 整个人已经语无伦次满头大汗。 小金见状,伏在桌上闷笑,双肩颤动不止。 九杀以为他被自己气得,赶紧上前扳过小金的身子,只见他双目含水,似有荧光闪动;两颊因为方才的闷笑染上嫣红;嘴唇更是…… 原本心思单纯的九杀,顿时泛起了一点小心思。 他低头凑过去,轻轻含住小金嘴唇,百般舔舐。 两人正是年少之时,气血方刚,这么一闹,都有点意思了,双双倒在床上,还是九杀在上。 “小金……我……”九杀双手撑在小金身侧,眼眸中是压抑不住的火,“我想……” 小金睁开眼看着他,含羞带笑,伸手环住九杀的脖子带他往下,吻了吻他的嘴唇,柔柔地低声道:“你继续。” 九杀心下狂喜,抬头寻找爱人的脸庞,却见小金脸色发白,满面忍耐,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对上他眼眸,小金强忍着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没关系的,不过是元神大损还没恢复而已,不会伤及性命。最多疼得半死,伤上加伤,半月下不了床,痊愈遥遥无期……你继续吧!” 话说道这份上,能做下去就不是人,不,不是狼了。白狼沉默半天,痛苦扭头,默默在床上趴好。 小金心中得意地笑,毫不客气地开始享用。 上下争夺战第一回合,沈金银完胜 既然二人礼成,小金理所当然成了白狼族众人眼中的王妃,等九杀继承王位之日,他们二人会有真正的仪式,小金便会真正成为白狼族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在这之前,身为白狼族有史以来第一个异族王妃,小金已经受到了空前的瞩目。而他与白狼的亲事,也在族内长老间争论不休。 支持派认为,小金灵气纯净,法术高强(出自易安的亲自调-教),虽然现在有伤在身,但完全够资格成为白狼族的王妃,而他们二人灵气孕育的后代,必将青出于蓝。 而反对者,只有一个观点——未来王上不能做受! 是的,九杀第二天走路不便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第一天也要更新~~~ 第45章 上下争夺战(下) 众位长老的意见,自然被狼王反馈到九杀的耳朵里。 “堂堂白狼族未来的王上,竟然身居‘人下’,说出去……颜面何存!颜面何存啊!”狼王一手扶着椅子,一手缓缓捋着胡子,摇头叹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九杀很惭愧,并且深以为然。 他握拳,坚定道:“父王,那次是儿子念在小金有伤在身,不宜劳累的份儿上让着他的。您放心,以后断然不会了。” 狼王点头,老怀大慰,暗道自己儿子还是很有出息很有骨气的嘛! 当夜,九杀雄纠纠气昂昂地进了小金的房间。 后者正坐在桌前,就着烛火做针线,听见房门响动,抬头见是九杀,便一笑,轻声问道:“这么晚了,有事?” 九杀被那笑容煞得一个激灵,不由停住脚步,扶着门框站定,心中暗自疑惑:见了鬼了,怎么觉得小金在灯下的样子特别好看,声音也特别好听呢…… “阿九?”见他半晌不语,小金又叫,尾音略略上扬,几分疑惑,几分笑意。 这轻柔软绵的一声入耳,九杀被激得胸中一荡,顿时气血翻涌,甚至没顾得上自己霸气十足的名字活生生被某人叫出了别的味儿。 “也没没什么,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九杀结结巴巴道。 可惜他这话说的自己都不信,心虚得不行,别开脸不敢和小金对视,最后扯了一句:“你缝什么呢?” 话一出口,他就悔得想给自己一耳光——没事问这个干嘛啊!太煞风景了口胡! 小金不以为意,将手中之物举起来晃了晃,九杀这才看清原来是自己的衣裳,上面有长长一道口子,似乎是回白狼族领地的路上不慎划破的。 他自己都未察觉,没想到小金竟然发现了。一时间,九杀心中暖意融融,千言万语化作深情凝望,似要将那人牢牢刻进心底般,永远……永远…… 见状,小金咳了一下,无奈叹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九杀这才发觉自己还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口,大窘,连忙三两步进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而近前直面小金笑意盈盈的双眼时,九杀才觉得自己那一点不纯洁的小心思无可遁藏,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进也不是,逃也不是。 最后,九杀干脆心一横,大步上前,气势十足地一把将小金揽进怀中。 小金只是略略一惊,就反手扣住九杀的后颈和腰。 后者隐约觉得那里有点别扭,但已来不及想太多,急切地亲吻小金的眉目脸颊,笨拙又直接。 等含住那柔软的双唇,九杀后颈的手掌忽然带了力道,扣着他带向小金。而方才柔软的躯体瞬间变得强不可挡,一个翻身,就将九杀反过来压在椅子中,牢牢覆在其上。 “呃……”九杀有点晕,正想开口说话,嘴巴却被某人灼热又强势的吻封住,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险些成为白狼族有史以来第一个活活憋死的成员时,小金终于放开了。 重获自由的九杀憋得满面通红,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强撑着放话:“这次我一定要在上面不可。” “好啊。”小金完全没将他的挑衅放在眼内,颇妖孽地朝九杀耳边吹了口气,随口应了句,手上却已经开始麻利地解后者衣带,还顺手在腰间摸了两把。 九杀很没出息地挂在小金身上——腿都软了,站不住。 小金心中得意地笑,不顾自尊心受伤的某狼的抗议,将他打横抱起,快步走向怎么看都像早有预谋的大床。 解衣翻身压倒,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可怜九杀浑身无力,再次落了个任人宰割的份。 第二回合,小金又胜。 另外,“不小心路过王子寝殿”的侍卫甲,用沧桑的眼神远望着泛白的天际,感慨叹息:“年轻人啊……要注意节制……” **** 日月如梭,时光“嗖”地飞逝,转眼过去三月有余 白狼族众从一开始的好奇围观,到后来见惯不怪,最后终于对王子殿下绝望了。现在,相信就算张贴告示说今晚九杀二人要□做的事,都没有人去听墙角了。 在生活终于开始变得波澜不兴之际,白狼族领地内发生了一件令人措手不及的大事。 ——狼王失踪了! 接到消息,九杀立刻带人将王宫上下翻了个遍,果然没见到父亲的身影。就在此时,一名侍卫捧着一张纸急匆匆奔过来,一路高喊着:“殿下!殿下!” “找到父王了?”九杀连忙问。 侍卫摇头,却道:“王上给您留了封信!” 九杀一听,连忙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儿子,既然你也嫁了,为父心愿已了。叫天师挑个日子,你就即位吧。记住为父教你的,做一个好王。父留” 侍卫乙震动不已:“殿下……王上他竟为你做到此地步……” 九杀捏紧了信纸,深吸一口气才问:“宰辅大人呢?” “也不见了……”有人回答。 九杀怒:“我就知道这两人有jq!将麻烦事扔给我,自己去游山玩水,太卑鄙了!太狡猾了!” 众人呆滞,沉默不语…… **** 国不可一日无君。 大丈夫应有担当。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总之,九杀不得不举行成年仪式,即成王位了。 狼王之子成年的仪式意义非凡,除了获得族中勇士的称号外,也是他正式继承王位的象征。而王妃也在仪式之后,才能真正在白狼族中获得相应的身份和地位。 这样重大的仪式,天师们日日演算占卜,夜夜查看星象,折腾了九九八十一天,终于挑出个大吉大利的日子,安排下来。 白狼族许久不曾有这样的大喜事。 那一日,不仅整个白狼族沸腾欢庆,六界众多族类都纷纷前来庆贺,就连远在东海的龙族也送了份大礼。 仪式由已三千余岁的天师长主持,进行得十分顺利。只是在恭送新王时,天师长颤巍巍说了句:“王上,臣觉得,至少今日您应该在上面。” 九杀悲愤不已,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下去算了。唯一庆幸的是,小金不在,没有听到这句话,否则他以后没脸见人了…… **** 连年纪比他爷爷还大的天师长,都操心起自己的家事,可见形势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今天说什么也要夺回攻权。 九杀恨恨发誓,势不可挡向前冲去。 按照习俗,小金应当在寝殿等候。 九杀一推开门,果然就看见他一袭红衣,端坐于床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某狼咽了口口水壮胆,大步上前,刚开口准备宣布自己的决定,就被小金二话不说放倒。两人缠斗三个回合,九杀攻权旁落,大势去矣! 经此一役,白狼彻底被推倒,且永无翻身之日…… **** 白狼族领地的某个角落,十分热闹,竟聚集了数百人之多。他们围着一个台子,有的冥思苦想,有的神情紧张,更多的是几人凑在一处,不知在议论何事。 若离得近了,却听见这般对话: “买上还是买下?” “买下。” “怎么又是个买下的,要是没人买上可怎么办!” “没办法,你懂的……” 最先说话的叹了口气,十分忧愁。 而神殿之内,天师长颤巍巍掐指一算,老泪纵横——冷门果然不好爆啊,这回赔大了! ————————《上下争夺战》 完————————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更新了居然没显示,还好发现了,再更一遍- - 之后还有个白术跟易安的番外~ 顺便为自己的专栏打个广告,喜欢的同学可以收藏下作者,掩面 ?authorid=51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