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胖前半生接触的妇人,显然都是偏温婉、轻声细语那一挂。
原本想着贺娘子性子已经算是豪爽大气,没想到顾娘子更风风火火,豪迈不羁。
没多一会儿,顾娘子就拿了袁胖之前用过的食盒,送来了5个菜,有荤有素,还有白白胖胖香喷喷的米饭,和一份豆腐鸡蛋汤。
都是农家家常菜,名字勉强能叫得上来,但光看菜色就让人食指大动,丝毫不输醉月楼大厨。
袁胖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君芜看向顾娘子的眼睛里都闪着小星星。
谢九州原本对吃食没多大追求,但这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和“家人”,围坐在一起,烤着火炉,在遮风挡雨的屋檐下,寒冬腊月的日子里,吃着五菜一汤。
有些陌生,但看着身边君芜亮晶晶的眼睛,红润的笑脸,袁胖在热情地招呼着顾娘子入座,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以后总会习惯的。
他很是喜欢。
顾娘子显然非常有眼力劲儿,在帮忙给君芜和贺娘子换完药后,便借口照顾孩子返回了家,承诺一会儿过来帮忙重建厨房,木材砖瓦都用袁胖之前给的二两银子买好了。
袁胖再一次感慨,自己绝对捡到宝了。
家里显然就缺少这么一个“过日子”的一把手。
吃饭前将贺娘子的那一份温在了锅里,三人才围坐在桌前开始动筷。
袁胖吃了一口木须肉:“嗯~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老吃红薯玉米,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袁胖半年长胖一圈的唯一见证人谢九州:“......”
为了口吃的,脸呢?
君芜也吃得很满足,仿佛日子就该是这样子的。
唯一感觉不同的是,从前吃饭时,好似饭桌上并不像现在这么热络温暖,总是冷冰冰的,让人食不下咽。
她止住了哥哥总给自己布菜的手:“哥哥也吃,我够得着!”
“够不着可以站起来夹,咱家就咱们爷仨儿,不拘礼数,想怎么吃怎么吃!”袁胖显然看出了君芜之前的拘束,有意让她放开。
“嗯!”
君芜感受到爹爹的有意放纵,十分欢喜。吃得摇头晃脑,够不着的,果真站起身来绕着桌子夹,还非常自觉地拿碗给爹爹和哥哥都盛了碗豆腐鸡蛋汤。
给袁胖高兴的,早知道当爹这么惬意,自己从前早干嘛了。
不过看着君芜此刻欢欣愉悦的样子,他觉得和自己之前和谢九州下意识无条件满足她提出的需求不无关系。
她当下的情绪明显比之前外放多了,之前的笑容更偏收敛,细碎笑意融化在眼睛里。而现在的笑容,像一朵牡丹花,已全然开放,灿烂至极。
让人光是看着,就发自内心,觉得浑身暖烘烘的。
这孩子出身大户,从小自是礼数严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受礼法所制。
自她来到九芝堂,他便注意到,这孩子不论是说话还是举止,皆是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厌烦,就算是提出合理需求,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被拒绝。
就像刚才用餐,在自己这个所谓的“长辈”动筷前,她是绝对不会动筷的。
他很费解。
按理说不应该啊。
作为君家掌权人的唯一女儿,从小悉心教导这不错,可处处掣肘、谨小慎微...
不太像。
不,是南辕北辙。
这其中肯定有故事。
这样的家族出来的孩子,任性纨绔都是常态,经商背景还要加上强势狠厉、说一不二。
而君芜...
别说没有了,简直全是反着来的。
他很费解,十二万分的费解。
难道她并非君家血脉?也并非君家继承人?
否则谁那么大的胆子,在君家,给自家小姐委屈受?
不明白,想不通,不知道。
他只晓得,就算是失忆,而且是心因性失忆,前后性格行为模式绝不可能变化跨度如此之大。
只可能,这就是她先前的影子。
一顿饭吃饱喝足,三人吃得拍肚挺腰,异常满足。
趁着日头还烈,外头没那么冷,谢九州搬了躺椅,拿了被子,将君芜裹严实,放在躺椅上,安置在院子里晒太阳。
只因为有天听见袁胖嘟囔:“这孩子脸也太白了...”
谢九州私心觉着,袁胖一个大夫,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所以他很认真地找了一个有效解决方案:晒晒太阳就黑了。
但他很明显没听见袁胖的后半句:“...瞧着跟小仙女下凡似的,真叫人稀罕。”
......
袁胖洗涮了碗,躲在门后面看着谢九州安置好君芜,忙朝他勾勾小手示意进屋。
谢九州看着袁胖这小动作,辣眼睛得很,这怎么跟城中区勾栏巷里那招人的女子那般相像?
谢九州不想理他。
袁胖没法儿,直接出来将谢九州拽进了屋, 还生怕君芜听见,特意压低了声音:
“你对君芜以前比较熟悉,她现在的性子和从前一样吗?”
话音刚落,谢九州刀锋般锋利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眼神,又又又来了。
不管看见多少次,袁胖还是会下意识腿软想跪。
但想到这可能对解析君芜后续病情有好处,还是硬着头皮顶着谢九州杀人的眼神继续问道:“咱只有尽可能了解君芜,才能找到她打开心门的钥匙,难道你想让她一辈子都这么无知无觉地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吗?”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谢九州心中的隐秘。
说袁胖在处理贺娘子的事情上优柔寡断,在君芜的事情上自己又何尝不是。
谢九州厌烦了这五年来,每次只能偷偷跑去城中区,藏在街边巷角,静静等候她的出现。
厌烦了只能远远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不怒自威,而无法靠近半步。
他奢望的日子就在眼前,就像做梦一样,想永远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可这样的选择对君芜是最好的吗?
她值得更好的生活,也应该在病愈清醒后做出自己的选择。
而不是像袁胖说的,无知无觉,用另一个虚假的身份得过且过。
他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玉白的脸上立时肿了起来。
这巴掌猝不及防,吓了袁胖一跳:“你疯啦?!我让你说说君芜的过去,你打自己干嘛?”
谢九州垂下眉眼,掩住了心中翻涌的浓烈悔恨;“我做错了事。”
他之前竟然不想让君芜恢复记忆,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就像兽类喜欢将猎物拖进自己窝里慢慢享用一样,这样的想法,却让此刻的他不寒而栗。
他一定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