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抬了下眼皮,想要看看江行的表情。
完了!眼神对上了!
但江行面上并没有恼怒,倒像是单纯的好奇。
他沉默了一瞬,作为一国之君,如此八卦,真的好吗?
“回陛下,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任凭一个女子做主的道理?”
江行“哦?”了一声,“是这样吗?”
他目光澄澈,粗略地扫过满朝文武。
接连与丞相这位两朝元老斗法都不曾落入下风,还一举生擒了南岳战无不胜的旋往博彦,大部分朝臣都知道他们这位陛下没看上去那么无害了。
此事摆明了,江行是想要找陈御史的麻烦。
这御史嘛,闻风而动,平常在朝堂上上下下没少得罪人。
要是放在平时,相互制衡之下,或许还会有人帮他说几句话,转移一下江行的火力。
可江行昨天才在早朝发了脾气,今天又指名叫了陈御史,摆明了是想要拿陈御史开刀。
不然,不过是纳妾这等小事,又岂能惊扰到陛下面前去。
能混到有资格参加小朝会,又有那个是傻子?
可不得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局势再做决定,贸然出手,怕是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陈御史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有人帮他说话,又气又急,一张长满皱纹的老脸憋得发青。
江行都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给憋死在朝堂上。
怀揣着这个担心,江行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御史,执着地非要等到他的解释才肯罢休。
陈御史脑门上的冷汗都往下掉了,偏生江行盯着,他还不敢抬袖子擦拭。
面对江行的期待,他只能咬着牙表示,“民间确是如此的。”
江行勾了勾唇,“倒是朕孤陋寡闻了。”
就在陈御史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的时候,江行忽然又来了兴致。
“婚姻大事乃是寻常百姓一辈子的大事,朕身为君父,理当多了解些子民的事情,既然陈御史刚刚纳妾,想来陈老爷子颇通此道,来人,传召陈老爷子他入宫觐见。”
陈御史听见这话,脸都白了,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上,“陛下明察,家父以于七年前故去。”
“仙去了?”江行皱了下眉头,仿佛真的不知道一般,“那就请陈老夫人觐见吧。”
陈御史瞬间老泪纵横,“陛下明察,家母也已于三年前故去。”
这话一出,江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既然你父母都已仙去,你所说的父母之命,又是何来的父母之命?陈御史,你在欺君!”
欺君二字落下,跪在地上的就不只是陈御史了,满朝文武哗哗啦啦全都跪下去了。
但也就只是跪下了,连带着许合亦都有点摸不清江行的头脑不敢冒然出声求情。
江行好像被朝臣的动作吓了一跳一般,满眼诧异,“这是做什么?”
“是觉得陈御史欺君没错,还是哪怕他错了,你们也愿意跟他同气连枝?”
这下跪在地上的朝臣们冷汗也跟着掉下来了。
江行这话,哪里是在说什么陈御史啊。
“丞相,你的意思呢?”
众所周知,当皇上提到一个人却没有称赞他,那就是责备。
不过没有明说,还算是给许合亦留了点颜面。
陈御史欺君,又能与许合亦有什么关系呢?
这同气连枝的话,说得哪里是陈御史,分明就是许合亦。
众人也终于明了,皇帝这一局,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其实是想要杀鸡儆猴。
而陈御史,就是那只可怜的鸡。
许合亦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看着到是有几分文人风骨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却无比谄媚。
“回陛下,臣并非觉得陈御史没错,也非是想与陈御史同流合污之意,臣欲请旨,请陛下彻查陈御史强抢民女之罪,以儆效尤!”
陈御史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
这就要彻查他的罪过了?
不是,满朝文武,谁家后院里还没几个妾室的?
就算他们自己没有,他们的儿子,侄子,外甥,仗势欺人的远房亲戚还没有吗?
他堂堂御史大夫,能瞧上那卑贱平民出身的丫头,是那丫头的福气。
她父母兄弟可是欢天喜地将她抬上小粉轿子的,自此以后,那一家人都要飞黄腾达了。
他以一己之力带动了一个家族的发展,还让那贱丫头享受到她在那贫苦农家一辈子都享不到的福气,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陛下明察,臣的父母虽然已经不在,但臣那妾室的父母和兄弟可都是同意了将她送给臣的。”
“送?”江行目光一厉,“她是个物件吗?”
陈御史傻眼了。
陛下这又是作什么妖呢?
历来妾室的地位低贱,别说是被她父母送给他了,就是他转手再将妾室送给旁人,那也没人能说出个不字来。
怎的今日这陛下竟然要为这些卑贱之人出头吗?
“朕只问你,她自己愿意吗?”
“这……”陈御史想昧着良心说她愿意的,可一想到这位陛下要将他已经故去的爹娘都传召到朝堂的尿性,又担心陛下会传召那贱人上堂对峙。
那贱人确实要死要活,已经被她关进柴房里,饿了两日,就等她服软呢。
这个时候,她还硬气着呢,若是上殿来,怕是不会为她遮掩。
“这女儿家脸皮薄,亲事自然是全凭父母做主的。”
“是吗?”江行转头看向许合亦,“许相,朕记得,太祖皇帝时曾经修订律法。”
许合亦当然知道江行想说的是什么,今日也是陈御史倒霉了。
“回陛下,太祖时期曾经修订律法,任何人不得逼迫女子嫁给不愿之人。”
只是,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哪是一条律法能够改变的。
况且,民事纠纷,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
女子生来卑贱,能活下来就已经是父母开恩了,多少女子生下来就被掐死淹死的,还有胎死腹中的更是不计其数。
好不容易长大了,一身的骨头早就在十几年的磋磨之中寸寸折断,到嫁人时,自然没了抵抗的勇气,任凭父母怎么说,便怎么是的。
那姑娘莫说是给陈御史这样的朝廷大员做妾了,便是送给一个傻子,一个乞丐,也没那个胆量去告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