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外瓢泼大雨倾盆而至,浇得一列赶路的和亲车马只好暂歇在云来客栈。
大夏太子奉永明帝旨意,接正妃到西夏皇宫隆重举办婚宴,接亲使者徐炎大感头疼的将新娘安置上房,说尽了好话。
眼看夜色渐深,雨势却不见分毫的缓和,反倒愈发剧烈起来,敲击房顶的声响比先前还浓重稍许,显得屋内的谈话声被削弱。
郡主侍女紫玉对这临时的落脚之地相当不满,她不时剜着徐炎有如冰块般的木讷神情。
徐炎仍不为所动,无视着她眼中迸射的刀光剑影,简而言之就是没放在心上。
“赵使者,不是我刁难你,我家郡主身娇肉贵,经不起磕绊,多日长途跋涉,好不容易能够休息一晚,可连个住处都简陋得不像话。”紫玉叉腰提高嗓音,唾沫星子横飞。
徐炎面色如常,小心赔着不是,想她这般趾高气昂谅必是郡主授意。
有郡主在背后撑腰,徐炎的愠怒不得不化作苦水咽进肚中,他现如今更怕耽误良辰吉日,这是要担砍头的大罪。
平白掉脑袋的事他可不愿挨!
这时帷帐里若隐若现的影子终于产生动静,柔婉好听的蜜嗓绵里藏针,“今夜的怠慢便不在此刻追究,赵使者你可以离开了。”
听话意是要秋后算账的,徐炎心情忐忑,他早闻西齐国齐乐郡主陆月希是出了名的记仇。
西齐国流传着陆月希的着名语录:有仇不报非女子,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郡主,属下告退。”
徐炎是个干脆人,军中训练多年,个性冷毅沉稳,习惯寡言少语。今儿却是他有生以来费唇舌最多的一回,嘴皮子似欲说破,该说的都说毕,不欲再重复解释。
紫玉心有不甘,跺脚嘟嚷道:“郡主,您怎能就这么放他走呢?”
陆月希撩开天青色帘帐款步踏出,俏丽的容颜间朱砂点缀于额心位置,华贵繁复的衣饰随着她的双足移动而叮叮作响。
“怎么,到底你是郡主还是我是郡主,我的话是不管用的吗?”
紫玉的自信渐感不足,答话声不如将才理直气壮,“奴婢僭越之处还请郡主宽宥。”
陆月希冷笑低诉,半带嘲讽的言语之中充斥着压迫感,“你还能意识到僭越,当算是有弱小进步,可怜我那同父异母的好弟弟把你送给了我。”
“若非郡主讨要……”方抢话吐出一句过后,紫玉情知说错,赶忙住嘴垂低了脑袋。
陆月希一个锐利的眼神横扫过来,厉声点醒眼前人,“你还是不肯死心,非要我把话说穿,我的好弟弟可是一等一的风月高手,且不说他对你存在几分真情实意,以你微不足道的身份,你能过得了王妃那关?”
紫玉被她的这番激言陈词震慑到,后怕的打了个寒噤。
细细回想过程,小王爷的确待她不比别的相好特殊,甫又联系到王妃的厉害,娶她的承诺恐怕太虚无缥缈。
陆月希瞥见她沉默的痛心疾首神情,索性将话都挑明了说:“他把我夹在中间也是无形之中给你递的台阶下,就看你接不接,你不接就是弃子,接就证明还有利用价值。不信你等着瞧,他下一步定会拖延,诱骗你继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紫玉如梦初醒,心碎地喃喃自语道:“原来小王爷是派我来监视您的,是郡主您救了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你好自为之。”
两行清泪挂在颊畔,紫玉已然猜到所托之人必是阿娘吴氏。
而吴氏是陆月希的乳母,两人关系匪浅,受小王爷陆城从中挑拨,吴氏母女几近反目成仇。
当然,疼爱女儿的吴氏漠视紫玉往火坑里跳,也是出于陆月希的计策,蒙在鼓里的紫玉完全不知情。
“奴婢多谢郡主施以援手,差点就误会郡主的好意。”紫玉感动得热泪盈眶,思及母亲吴氏懊悔不已。
陆月希心照不宣,根本不存在差点,紫玉早就开始误会她了,既然冰释前嫌,她既往不咎,干脆彻底揭破陆城那点子不成气候的稚嫩谋算。
“我那擅使心机的好弟弟的企图便是要让你误会我,你才好全心全意替他办事。”
紫玉憋屈和惭愧交叠,主动开口以示弥补,“郡主可有想要奴婢做的事情?”
陆月希极为沉得住气,悠然打住话题,“时候不早了,这桩事由就到此为止,将来该怎么做你心里得先有个数,我留些时日给你好好思量清楚不迟。”
凡事都须考虑周全,这是陆月希迄今而至步步为营的准则。
为防备姜胜有空子可钻,她务必让紫玉更清醒的认识到陆城的真面目,以便斩除两人藕断丝连之机,迫使紫玉确立要站入的阵营,无反悔的余地。
紫玉自是料想不到陆月希的深谋远虑,被遣退出门后,她沉浸悲伤之中,在隔壁的房间失声痛哭。
次日,看着眼泡子微微浮肿的紫玉,陆月希稍作安抚,并动摇她进食增添两人主仆情谊,爱恋破灭的紫玉得到她的宽慰很是受用,心不在焉的草草用罢一份早点,随即在徐炎催促下出发。
刚出客栈就有身着破烂衣衫,头发凌乱,面庞黝黑的乞丐拦路在前,“诸位大爷行行好,小的饿了三天三夜实在走不动了。”
乞丐说完便捂着肚子瘫坐在湿漉漉的官道不起。
“赵使者赶路要紧,不如打发他些碎银子。”陆月希当机立断,耽搁吉时拖累的不只是区区徐炎,西齐国这笔重大交易首当其冲,损失不可估量。
她自告奋勇和亲的目的一半是源于此因,另一半是为搭救公主陆梦婷。
乞丐得了施舍并没有识时务的起开,笑着露出一口黄牙,絮絮叨叨,“我不能白白得人恩惠,要不我帮恩人算一卦以作偿还,您看怎样样?我算的卦十卦十准。”
马车里透出的清朗音调挟带庄重,“不必,你退让道旁就当是还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