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怜悯
单丹阳也是一声冷笑,耸了耸肩膀,说道,“我说了,我的钱是他们情愿给的,你情我愿,你怨不得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蠢。明明长了一张美丽无比的脸,拥有少有人可以匹敌的家世,却争不过一无所有的我。”她顿了顿,又续道,“我就是喜欢看你这样困兽之斗的表情,真是让人大快人心。”她轻蔑地看了一眼站在对面喘着粗气的陈蜜,微微一笑,故意说道,“哎呀,宁远还在等我选订婚戒指呢,我要过去了,去晚了,他会着急的。”她说完转身就要走,却听见后面传来陈蜜低沉的声音,“你给我站住。”单丹阳根本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脚步顿都没有顿过,径自往前面走去。身后陈蜜气急败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让你给我站住。”她依旧不停,继续往前面走,陈蜜终于忍不住,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叉子就朝单丹阳扔了过去。她本来只是随手拿了件东西,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件东西是不是危险,就如同平常在家发脾气时扔枕头一样。而且,她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要伤害单丹阳,而是想让她停下来,可是平常从来没有准头的她,这一次不知道是为什么,准头奇准,那把精致的不锈钢叉子稳稳地扎进了单丹阳的肩膀上。
已经临近夏天了,大家穿得都薄,那把叉子是陈蜜愤怒之下扔出去的,手上自然用了劲儿,加上叉子尖端又做得十分尖利,这一叉进去,整个齿子全没了进去。单丹阳一下子忍受不了,当即叫了起来。早就看她们这里不太对劲儿,一旁的侍者已经去叫了经理,这下正巧赶上了。那经理倒还懂事,一边吩咐人把陈蜜和贝凡洮两人看住,一边打了急救电话。
在陈蜜的想象里,她和汪宁远是从来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的。可是眼下的事实不是她的想象,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汪宁远心急火燎地赶过来的时候,单丹阳已经被包扎好了出来了,身边没有人手,贝凡洮去给单丹阳付医药费,就剩下陈蜜一个人。
看见单丹阳肩膀上的伤口,汪宁远再也忍不住,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在,是不是公共场合,当即就对陈蜜怒吼道,“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行不行?她是无辜的。”汪宁远一向温文尔雅,对陈蜜很少这样吼骂过,她本来心里就极其委屈,被他这样一吼,立刻就哭了出来。
若是放在往常,汪宁远只要一看见她哭,马上就会消气,还会反过来哄她。可是如今早已不同往日了,汪宁远看见她哭,非但没有消气去哄她,说出的话反倒更刻薄了,“你哭什么,受伤的人又不是你,你还有脸哭。”
陈蜜勉强止住哭声,拉住他的衣袖,却被他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躲开,她却浑不在意,继续锲而不舍地去拉他的袖子,“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她停下来......”说到这里,汪宁远好不容易稍微消下去的怒火又涨起来了,“叫她停下来,需要用叉子扎她吗?你不会说话吗?”
“我说了......我说了......”陈蜜此刻觉得委屈极了,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也看得见汪宁远眼中的厌恶之色,那样的厌烦,好像她是什么肮脏得不得了的东西,沾上一点儿就会万劫不复,恶心许久。她原本就很痛的心此刻一下子抽痛起来,很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人用玻璃在她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直到将她的心划得鲜血淋漓。“我说了,可是她不停......我叫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停下来......我顺手,顺手就拿了叉子......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汪宁远怒极反笑,盯着她说道,“陈大小姐,你以为谁都是你妈,谁都得让着你啊?你以为那是你陈家别墅,什么都为你设想周到了啊?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是太骄纵了。”
他这样沉着脸一顿训斥,让原本心情就不好的陈蜜内心更加晦暗了,她蹲在地上,哭得仿佛一条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狗。她也知道这次汪宁远是真的生气了,他生起气来不是自己以往的手段能够摆平的,于是高傲的她这一次终于低下头来跟他认错,“对不起......对不起宁远,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骄纵那么任性的......你不要怪我......”听见她如是说,汪宁远沉着脸拉过身后的单丹阳,对她沉声道,“你不应该跟我说对不起,你应该跟她说。”
陈蜜抬起头来,看见那个人是单丹阳,一下子愣住了。汪宁远见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根本不是真心悔过,瞬间怒从心头起,瞪着她说道,“我看你是死性不改。”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改不改跟我也没有关系,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还请陈三小姐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从此汪宁远就感激不尽了。”
听见他这样说,陈蜜连哭都忘记了,睁大了眼睛看着正要离去的两个人,像是不相信一般,她大吼道,“我不信,不信......汪宁远你不能这么对我。”汪宁远猛地回头,从裤袋里拿出本来准备订婚的戒指,放到陈蜜面前,冷冷说道,“你觉得我在骗你吗?”陈蜜一挥手,想要把他手上的东西打掉,汪宁远却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手掌一合,陈蜜就扑了个空。她看着两个将要离去的人,耳畔传来单丹阳微带撒娇的声音,“今天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你做给我吃好不好?”她看见汪宁远含笑点了点头。她知道单丹阳是故意的,汪宁远的外公是名厨,他也继承了他外公的一手好菜,只是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说“君子远庖厨”,无论她怎么求,他从来不肯下厨为她做一次菜,可是如今,单丹阳的一句请求,就可以将她一直以来的期望轻易达到。
她心里像是空了一个大洞一样,空荡荡的,惹得人心里发慌。她踏出脚步,站在他们两个背后大吼道,“汪宁远,这么多年,你难道从来没有爱过我?”
汪宁远转过头,眼底有着淡淡的怜悯,仿佛她是个可怜虫一样,“这么多年,我爱的人,只有她。”说话间,揽在单丹阳腰上的手紧了紧,让她朝自己靠了靠。
陈蜜伤心极了反倒不再哭了,反倒哈哈一笑,说道,“汪宁远,你可知道你怀里的这个女人把你当什么?”汪宁远闻言一黯,却马上又说道,“我不管她拿我当什么,我都爱她。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以后会结婚,会有孩子,从此平安喜乐一辈子,我会是她丈夫,会是她携手一生的人。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陈蜜又笑了,这一次,笑声比上次更大了,“你这个蠢材。你怀里的这个女人,把你当成冤大头,你不过是她用来报复我陈家的工具而已。她和你结婚,也不过是因为你有钱。”
汪宁远放开揽在单丹阳腰上的手,走到陈蜜面前,怒视道,“我不许你侮辱她。”
“我没有侮辱她啊。”陈蜜脸上还带着泪水,笑容却无比甜蜜,“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就是这样的一个jian货,亏你还把她当成宝贝,却不知道她已经将她自己出卖得丝毫不剩——”
“啪”的一声,陈蜜话音未落,打断她的是汪宁远一个响亮的耳光。他打完之后,自己也有些怔忪,沉默了片刻,却还是强硬地说道,“陈蜜,我从来不打女人,这是我第一次打人,还是打女人。你不要太过分了。丹阳她不是你可以侮辱的。”他顿了顿,又说道,“我们二十多年情分,但愿给彼此留一道退路,尽管,我从未爱过你,尽管,你是我的噩梦。”他说完,转过身牵起在一旁看热闹的单丹阳的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徒留身后仰天大笑的陈蜜。那笑声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回荡许久,越发让人觉得凄凉。
再一次从梦中醒来,陈蜜反手往背上一摸,一手的冷汗,浸得自己浑身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房间里面并没有开空调,这个时节,也还不到开空调的日子。窗外的夜来香散发出优雅的香气,让人迷醉。她一向喜欢艳丽张扬的颜色,如同她的人一样,爱得张扬,恨也恨得彻底。那是她的感情,尖锐而激烈。在这个中庸为上的世界里,她的感情通常得不到其他人的认同,他们只会认为她是在无理取闹,是在耍大小姐脾气。可是那是她的感情,就算再违背这个世界的准则,那也是她的,和其他人无关。
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汪宁远。她只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自己都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时间,汪宁远就已经和他们兄妹二人在一起了。她和陈郁是龙凤胎,陈郁比汪宁远还要小一点儿。陈家两兄弟,从小就是按照言情男主角的套路在成长的,小小年纪已经跳了好几级,也就和汪宁远一个班了。而她,从小心思就不在学习上面,学校里教的东西她都不喜欢,她的两个哥哥,从小就肩负起陈家的使命,她是老幺,又是女孩儿,最得宠,父母,尤其是父亲,从来不要求她有什么成就,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好。她不喜欢去上学,父母就不勉强。她继承了苏柳的绘画天分,苏柳就专门在家,手把手地教她学画。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出版了第一本个人画集,虽然这其中不乏她老爸陈洌的功劳,但是画集一上市之后好评如潮,无论是职业画家还是爱画的人,许多人都觉得她的画美好并且绚丽,这就不是陈洌能够左右的了。
她少年成名,只是陈家一向低调,父母一向保护她保护得很好,她本人又特立独行,不肯随波逐流,更加不肯讨好媒体,所以暴露在镁光灯下的时间很少。可是今夜她在习习凉风中想起,好像这些年,她除了出版了几次画集,办过几次画展,拿过许许多多的奖项之外,什么都不剩下。尤其是和汪宁远的那段感情,她不是笨蛋,和汪宁远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那个人的眼睛总是往单丹阳身上飘。那个时候单丹阳还和陈郁在一起,他又和陈郁是好哥们,朋友妻不可欺,碍着陈郁的面子,他连表白都不能。
她爱了汪宁远多少年,汪宁远就爱了单丹阳多少年。她以前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对汪宁远那么好,那么委曲求全伏低做小,汪宁远总有一天能够看到她的心意,总有一天能够感动,能够忘记单丹阳和她在一起。可是,她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哪怕她陈蜜对汪宁远再好,只要单丹阳勾勾手指,他也依然可以抛弃自己,立刻和她在一起。
前一刻她还因为他割腕自杀,后一刻他就能够和单丹阳订婚,并且若无其事的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她竟从来不知道,汪宁远,竟然凉薄至此。他对其他人都好,随便哪个人,就是不是她陈蜜。可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心凉:究竟要多厌恶,才能这样无视她的感情?
几乎是一夜没睡,早上难得起了个大早。下楼在院子里坐了许久,直到裤子的膝盖处都有些湿了她才惊觉,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进大厅的时候家里的工人已经在西餐桌上摆好了餐具,就快上餐了。看见她从外面进来,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陈幕挑了挑眉,逗趣道,“哟,我们家大小姐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啊?”陈幕和陈郁自从成人之后就不住家里了,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事情,这两夫妻恐怕早就回了自家公寓过二人世界去了。陈蜜知道他是想逗自己开心,本来想笑,可是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也就作罢了。
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开饭,自己爸妈从楼上下来,看到正坐在桌旁的她也有些惊讶,但是马上就反应过来。只见陈洌一边扣袖口上的扣子,一边跟她说道,“你在也好,我正有事情要和你说。”他走下来,到陈蜜面前,垂眸看着她,“你去德国吧。”
陈蜜有片刻的怔忪,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方才问道,“为什么突然要让我去德国?”陈洌一边坐到位置上,一边对她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吗?只是一直没有时间。你还年轻,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苏柳也从楼上下来,美丽雅致的脸庞上有着淡淡的笑容。她坐到陈洌旁边,说道,“你先过去,等到这边空一点儿,我和你爸爸过来看你。”
陈蜜没有回答,她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低下头来看着眼前绣着精致花纹的纯棉桌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闷闷问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给你们丢脸了?”婚礼之上新郎跟人跑了,没过几天就要跟另外一个女人订婚,还是个处处不如她的女人,这样的屈辱,放在谁身上都有可能咽不下这口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