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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如贵生所说,蒜头那一趟走排,真成了最后的排工。由于大炼钢铁,梅江两岸早就没有了什么林木。

    小镇的林业公司解散,职工划到了大柏地关山林场,木头站,也从蓼溪搬到了上游的岭子脑。书声当了一辈子检尺员,退休那几年,就在木头站测量大柏地运来的木头。书声退休,九生接班,常不在河村,为此成为灯花的牵挂。

    不能走排了,蒜头又思谋着新的副业。

    蒜头丢了瓷像,心里一直内疚,思谋着攒钱帮再做一个。无奈孩子大了,四个孩子都上学了,钱都用来交学费,一直就没办法实现。蒜头多次到灯花跟前说,婆婆,这生活难呀,那瓷像……

    不能放排,就没有了挣钱的路子。不要说建砖房,就是瓷像,也没办法去赣州做一个了。

    但蒜头一直盼望,有一天家里能建起砖房,实现灯花的愿望!

    蒜头认为,灯花最终能醒过来,虽然是等待九生,但是灯花眷恋的,肯定不只是一个人,还有整个家族。而家族的事情,莫过于爷爷当年留下的青砖枕头,莫过于砖房的愿望!它已经在梅江边耽搁了一个甲子!

    梅江人家,一辈子的心血都花在建房子上。有财为建房赌上一生,捡狗为建房打鱼走排忙碌大半生,现在蒜头家也穷其所有。以前建房都是自己弄砖头扛梁木,现在建砖房,要买红砖,钢筋,水泥,匠人工资,乡亲们从来没有这么大笔地花钱。很多人家一下子陷入债台高筑。

    金狗的砖厂建起后,给了乡亲们一笔钱,租下了那块黄泥地。他鼓动大家把钱投到房子里。蓼溪规划了一排小康楼,全部建在公路边,这样就需要大量的红砖。在金狗的砖厂,自然生意红火。

    金狗的楼房,又成了小镇最漂亮的一栋,就像远仁当年建起的小洋房。但是,蒜头家仍然没有建起砖房。这让蒜头感觉没面子,但又无可奈何。儿子考学,负担沉重。蒜头算了算建房的数目,满脸歉意地对灯花说,本来打算造瓷像,现在手头没钱了!

    捡狗说,早知道指望不上你,我自己筹钱,你就专心专意做好你的砖房吧,这可是我们家的面光!

    蒜头说,要么我向金狗要点钱吧!

    捡狗说,不能向他借,这样远仁就会笑话我们的。蒜头说,也不是借,就是金狗欠我们两百斤谷子,我当年发誓只要谷子,不要钱。

    金狗与蒜头是小学的同学。金狗每次下地都懒懒的说,老同学,能不能关照关照,我这烟瘾重,不要安排我插秧。蒜头就说,你一个男人不莳田还想去拔秧吗?赶紧走吧,别让女人们笑话你。金狗说,那你安排我计数测量呗,我也是念过书的。蒜头就说,是男人迟早得学会农活,别拈轻怕重的。

    金狗下地了,有时一垄禾苗莳下来得半天功夫。莳田下地,是按快慢速度先后的,快的先下地,开好了头儿,紧挨着一个个依傍着,慢的人就要到最后,莳得快的工分多,慢的自然就工分低。

    金狗每次下地,都抢着先,但到了中间烟瘾发作受不了,就要停下来站在田中间,洗了手,拿出烟袋,慢慢地抽上一口。右边依傍的人等得没办法,就把金狗丢一边,自己凭空开垄,沿着直线往下插起秧子来,往往半天时间下来,金狗被夹在中间落在后头,甚至包围在田亩中间难以出来,惹得路人哄笑。

    蒜头看到了,就说他,看来你真是要去女人堆里拔秧子,人家都另一段开始了,你还在半途中。金狗回应说,你下来试试,你还不如我呢!有朝一日分了田自己种,你就会饿肚子。蒜头笑了笑,你说对了,我还真不行,但这田不可能分,劳动是有分工的。

    谁知后来田地真的分了,这分工也乱了。清明下种,谷雨莳田。开了春,捡狗就带着蒜头学耕田,吸引了村里好多人前来围观。有人说,蒜头,那犁地简单呢,你不是天天看着我们做的事吗?你不会像《刘三姐》里财主唱的那样“人在前来牛在后”吧!惟妙惟肖的山歌,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蒜头不理睬,咧了咧嘴马上又严肃起来,在牛后头紧拉着牛绳不敢松手,生怕牛突然奔跑起来。

    有人说,蒜头,抽牛梢子呀,当初你还责怪我们跟在牛屁股后头偷懒呢,你这样不抽牛梢,到明年也犁不完这块地!

    蒜头当了真,就往牛身上轻轻一抽,牛突然奔跑起来,慌乱扶犁,往泥地里一压,牛顿时停了下来。父亲指点蒜头说,手上劲儿轻松一些,扶犁时不时晃动,犁尖不要吃得太深,也不要吃得太浅,慢慢体会就知道手劲到位没有,不要紧紧攥着犁把,也不要随便抽打耕牛,牛跟人一样也想着早点完工,如果想让它走快点,就一边吆喝一边轻晃一下竹梢,不要真打过去。

    水田翻耕之后,就要平整。以前在队里蒜头看着队员站在辘轴上简直是驾长车驰骋疆场,非常羡慕。后来真正站了上去,长着叶片的轮轴在泥水中滚动,长方形的辘盘被牛拉着,忽高忽低,一声“驾,驾”,前头泥垄上找虫吃的乌鸫纷纷起飞让道,泥水哗啦啦地溅散,蒜头突然一阵晕眩,倒在了辘盘上,被牛拉出一段,又滚进了水田里。

    父亲赶紧上前把他拉起来,看看身上,所幸没有受伤,只是腿脚被辘盘磕伤了。乡亲们看了,笑着说,蒜头,算了吧,还是回去打你的算盘吧!

    金狗从小镇喝酒回来,看到蒜头耕地,走了前来,背着手左看看右看看,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我们的干部吗?怎么亲自下地耕地了?!凤落平原遭犬欺,书生种地被牛戏呀。想当初,你不是说我莳田慢吗?集体解散时,队里要我们家挂钩清账,你老婆说什么么都不愿意,说我家永远也还不上你家的两百斤粮!

    金狗说的是生产队解散的事。队里处理债务是一个难题,东家工分少,借了集体的粮,西家工分多,集体欠着粮米,但集体要解散了怎么欠账清账,乡亲们发明了一个“挂钩”的办法,就是把队员与集体之间的“三角债”砍去,转换成队员欠队员的。

    金狗家要欠集体两百斤粮食,而蒜头家要归两百斤粮,两家挂钩,集体就正好清数。当时蒜头还在大队里办理辞退手续,蒜头家的在队里开会时坚决反对,说金狗家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捡狗听到金狗的嘲笑,说,我家蒜头是文化人,迟早还会出息的,你一个二流子,当然我们怀疑你还不起粮。金狗说,他是文化人不假,但文化人哪是一块种地的料?这不是明摆着嫁错人家上错轿吗?你们就等着挨饿吧,我家一定会比你家吃得香穿得好!

    蒜头坐在田坎上,揉着腿上的伤痛,眼泪差点流了下来。捡狗就过来批评我,一点伤算什么,庄稼人就要有个庄稼人的样。说罢抓起一块泥巴,敷在蒜头伤口上说,你是这个命,得受这个苦,你就得好好忍受,也就是一开始难受些!

    傍晚,蒜头吃完了饭就坐到灯花身边抽烟,叹气。月光从天井边飘了下来,照在蒜头的伤腿上。蒜头诉苦说,婆婆,这苦难受啊,我不该回来种地。灯花安慰说,你不能这么想,没有吃不完的苦,只有享不完的福。当初你爷爷持家时更苦,当初你爷爷走后我们一家更难,不也挺过来了?种地有种地的好处,当官有当官的风险,种地累一点,但睡得香。

    灯花坐在天井边,一边摇着摇篮,一边讲起家族史。灯花说,这是我摇大的第十三个孩子,一代一代人哪,那有什么坎会挡住我们梅江人家呢?你看梅江,它从宁都州一路走来,从来就没有笔笔直直的时候,总是在山岭之间跌跌撞撞,但总是能越走越远,越走越宽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些前辈人,也许没有给我们后人生活的方向,但给了生活的态度……老人的念叨很快成为催眠曲,蒜头在椅子上眯起了眼皮。

    第二天太阳升起,蒜头下地去了。到了中午,太阳毒毒地泻向大地,他把身上的衣服干脆脱个精光,像父亲一样裸着膀子。每到夏天,捡狗在野外劳作喜欢裸着上身,这样不但凉快,而且省衣省时,俗称“晒红背”,从春到秋,光着的肩背皮肤黝黑光滑,水珠子上去自动滑下,如着荷叶。

    蒜头如法而行,但几天后就揭下了一层皮,热辣苦涩,隐隐生痛。蒜头把衣服穿回去,父亲就说,脱了一层皮,就得继续,否则前面的苦痛白受了,三层皮后就浑身自在了。

    就这样,蒜头一年到头地里耕种,日子过得慢,又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年关了。梅江边的人家,除了炸果子、洗盆罾、打米果、购香烛,就是要提前准备好过年时的猪肉,待客要多少,家宴要多少,走亲戚要多少,家家有个计划。谁家年关刚好有肥猪宰杀,很快会被全村人分解,不必上市场。

    这时节,蒜头又会拿出算盘,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算盘,虽然不像以前集体时那样哗啦啦地成天响,但响起来就是好时刻,要么是总结年成,要么是预算未来。这一般是晚上时分,一家人快要上床睡了,蒜头叫孩子们拿出本子,写下一年的粮食产量,说,两亩七分地,亩产九百多斤,一千多斤粮食,明年就不会春荒了!

    妻子在一边听着,接口说,还有金狗家两百斤粮,我们更不愁了!蒜头就说,那两百斤今年不能算,估计还不了!这几天他家上门收债的人一趟又一趟,家门都快成圩场了。

    李氏说,像他那样一副二流子样,成天在外跑,种地不认真,让妻子孩子在泥地里混,自己在外吃香喝辣,每个圩日都喝得醉醺醺回家,我们那两百斤粮不知道何时能还清!

    蒜头就说,过年如过关,如今他就像杨白劳一样躲着。我们反正同在一个队里,不像那些债主,不必上门去催。

    除夕这天早上,河村响起了猪的嚎叫声,像是金狗家的,蒜头就去看看能不能定下一些猪肉。出了门,走到金狗家,只见金狗的妻子坐门块上嚎哭,比刚才的猪叫还尖锐,几个孩子跟着哭叫。一头刚刚杀好的猪,已经被两位债主搬进了箩筐,准备挑走。

    蒜头马上明白了,走上前去说,各位乡亲行行好,虽然人家是欠着你们的钱,但叫花子有个年节过,你们就给他家留一点吧,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债主犹豫了一下,拿刀割下一块肉,丢到屋前的木盆里。猪血染红的水面上猪毛油油地荡漾。金狗感激地说,蒜头欠你的粮食还不起了,当初我不该嘲笑你!

    蒜头就说,乡里乡亲的,什么时候也行。我知道你是在外头做生意,这欠人家的不比以往欠集体,可以一年接一年记着账,人家也要过年用钱,怪不得人家,以后做生意要小心一些就是,别折了本搞垮了一家,孩子跟着受累!

    这几年走排,蒜头很少看到金狗,突然传说金狗说发财了,买上了一台电视。在小镇,买电视的都是吃公家人,小镇不超过五台。金狗一个普通百姓,竟然带回了一台电视,河村的孩子天天往他家跑。

    有一天,蒜头来到金狗家找孩子。金狗招呼蒜头坐下,说,为孩子买一个吧,孩子们喜欢。蒜头瞅了他一眼,说,我不比你会投机倒把,我没钱。

    金狗并不介意,说,我欠你两百斤谷子,是不是折算成钱给你呢?一百块钱,再借你点就可买个黑白的了!蒜头没有答应,拉着孩子回了家。现在,尽管盼着有钱建砖房,但两家还是没有以钱抵粮,了结谷子的赌约。

    但是,金狗发财的秘密,蒜头一直想弄清楚。开办砖房,那需要多少资金才能办到的事情。金狗从一个人人上门要债的人,转眼又成一个人人羡慕的企业家,蒜头感到这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秘密,蒜头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弄清楚的。

    蒜头对种地的苦可以经受,但挣钱的难,却愁坏了全家。父亲捡狗倒是不着急,解放前就学了好多小手艺,但蒜头只会打算盘,这是没用的手艺。

    这年开春,蒜头寻找挣钱的法子。他去蛇迳的寺庙里上香,希望得到神明的指示。在寺庙里,蒜头意外地看到了书苗。书苗跟婆婆一个年纪,老迈笨拙,在庙里了此残生。河村的人传说,自从苏维埃收了他的财产后,书苗的脑子就变得不正常。

    看到书苗,蒜头突然想,爷爷当年就是走船的,是做过大生意的人,不妨问问书苗,是否可以试试走船的路子。书苗深谙尘世浮沉的道理。头届红时,他担心打成地主,把家财捐给了苏维埃,独苗也送进了队伍,再没有回来。

    红军离开后,他家的货船倒是回到家里,但儿媳改嫁,孙女出嫁,最兴旺的家庭转眼间萧条冷落。解放后,书苗田产全部分了。如果不是捡狗的极力反对,他险些划成了地主。晚年他孤苦无依,心灰意冷进了寺庙。

    蒜头说,大爷,你是经历世事的人,我想和你聊聊走船的事。现在改革开放了,人们又可以跑江湖了。

    书苗耳朵听不清楚,只是不时啊的一声,没有回应。蒜头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说,这些年种地,化肥农药、洋油食盐,真是难挣钱啊!我也想像你一样,起个大货船跑江湖!

    听到走船,书苗仿佛突然复活了。书苗说,恐怕难了,重新起船得花不少钱,你是来找我要钱吗?我可没钱,我有没有留下一点细软!不要听外头瞎传,我确实没有藏下,这世道一会儿红,一会白,一会儿单干,一会儿集体,我是看明白了,钱财多了会咬人,聚散自有时。

    书苗像是在回答蒜头,但又像是回答几十年前的苏维埃干部和土改干部。虽然对不上号,但蒜头仍然说下去。他太需要人指点了!蒜头说,现今世道,没钱真不行哪!

    书苗说,有银有没有积蓄,可以问问他家的情况。蒜头接上说,有银就是有,也不会给借给我们。他过继了一个儿子,生了五六个孙子,现在都继承了他的本行学着做生意呢,走村串户收鸡毛蒜皮,个个都精明得很,大家都传说有银积了钱,他们早就盯着,如果我去借钱,那些孙子知道了,就会把有银抢了。

    书苗说,我没钱,我真没钱!我家的钱财,都交公了!我把儿子都交公了!你们不要找我了!

    书苗明显精神失常,说的话颠三倒四。蒜头叹了口气,说,我不找你要钱,我是来找你问路的!

    但书苗不再说话。蒜头无奈,上了炷香,就出了寺庙。蒜头想起黄石,正是爷爷和父亲经常讨生活的地方。他沿着梅江朝上游走去,钻进了莽莽的群山中。蒜头一路上想着今后的生计,心想,都说金狗发了财,到底是什么生意,能不能跟着做呢?

    路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野鸡突然打鸣,从草丛中飞起来,飘落到远处。山风呜呜地吹着,大山空荡荡的,仿佛四处踅伏着野兽,充满危险。经过一个长长的山坳,走进了一片松岗,捡狗突然听到有人喊救命。

    蒜头紧张地躲了起来,朝远处看去,隐隐有人在松树上晃动,而树下一头野猪正起劲地啃着树皮。父亲不敢贸然前去,手里的工具不足以威吓野猪,冲前去恐怕自身难保。于是他转身就往回跑,准备前往村里叫人。

    这时,山路上走来一位村民,以高超的技艺骑着自行车。父亲赶紧叫住,村民又骑着自行车回村,叫来了一位猎人,提着长铳坐在自行车上,晃晃悠悠往这边过来。三个人前往松岗,野猪发现了人群和长铳,立即逃入了深山。

    树上的人溜了下来,软在树下说,你们可来得真及时,树快要被咬断了。蒜头一看,正是金狗。

    金狗向村民道谢后,与蒜头一路同行。金狗是去梅江上游推销自己的红砖的。他要看看梅江两岸的村落,倒底有多少人家准备建砖房,以确定生产的规模,扩产的计划。

    蒜头问金狗,你是如何发财的呢?当年我们河村,书苗是个能人,如今,你成了能人!开起了砖房,成了小镇有名的企业家。

    金狗笑着说,在大集体时,你这号人是红人,能说会算,指挥着社员干这干那。而你们干的,就是上面指定做的,所以你们不需要动什么脑子!

    蒜头说,我为河村拿了那么多奖状,没动脑子能拿到吗?金狗笑着说,我承认,你为大集体想了很多办法,但如今改革开放了,你那套本领没用了!要发财,就要敢别人不敢做的事。蒜头说,这怎么讲?杀人抢劫?

    金狗说,说哪里话,想要挣人钱,得看清钱的门道。分田到户以后,我日夜穿行在梅江两岸,就发现了人们的财富秘密。按照梅江边婚嫁风俗,男女定亲的彩礼必须有一样特殊的东西,那就是光洋,梅边人家称之为花边。

    蒜头说,光洋,我知道,我有银叔家的房子就是用光洋建起来的,一块光洋换一元人民币,所以就叫一块钱。

    金狗说,那是以前,光洋不值钱,但现在不同了,山里人特别相信它的坚挺,讲彩礼时就把这一项写进礼单,只有付清了这个才可以择日成婚。但光洋不是每家都有,这就需要流动。当然,有些人想的是歪主意,造假制假。我开始做这个生意吃了亏,从别人手里换来的光洋全是假的,导致合伙人逼债。

    金狗掏出一块银元,问捡狗,刚才你说有银很多光洋,现在还有吗?这个值钱着呢,一块光洋抵得上百块钱,两担谷子。说完,金狗把光洋放在耳边吹了吹,嗡嗡嗡,轻微的声响非常悦耳。不知道是由于财富动人心魂,还是金属之声的音乐本性。

    金狗对蒜头说,你看,这块银元是真是假呢?蒜头看了看,说,当然是真的了,这声音这么好听!

    金狗说,那给你吧,抵了我家欠你们蒜头家那一百斤谷子。蒜头吃惊地问,难道是假的?

    金狗说,说光洋凭声音可以辨认,是人们故意放的烟幕弹,表演给村民听之后,他就把假的当作真的了,把家里的光洋拿出来对比,发现不对劲,就愿意跟我们十块换一块。哈哈,这就是营销。这梅江边两岸怕是没有真的光洋了!

    蒜头说,真是造孽!难怪时常听到亲家打起了官司,说亲家给了假银元!

    金狗笑了起来,说,要怪只怪这婚俗落后,彩礼厚重,不就是买卖婚姻吗?家里好好生养个闺女,在身前身后帮着操持累活,到头来还要卖上一大把钱,这才是万恶之源。

    蒜头说,这生意我是学不会的。金狗说,要挣钱,首先学会看钱在哪里,你能看出哪些人家有钱吗?蒜头说,山里人家从来不显山露水,很难看出来!

    金狗说,就说刚才那个村子吧,两个老头坐在墙根,穿得破破烂烂的,不经意一问,老人家居然藏着几十块光洋,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万不得已不敢出手。再说那几户有自行车的人家,倒不见得有多少钱,想着挣钱的往往是没有钱的,而不想挣钱的往往有钱。

    蒜头说,骑上自行车了,会没钱吗?金狗说,不一定,这山沟沟里,买自行车是为了生产,比如碾米机的,收鸡鸭的,卖糖果的。城里人骑自行车,才是享受!这山沟沟里,有时人骑车,有时车骑人,哪能是为了享受呢!

    蒜头感叹说,我看你这个换银元的生意,做不长久的,如果是以前,不就是投机倒把吗!金狗说,所以后来我转行了!

    蒜头说,办砖厂了?金狗说,办砖厂之产有,我还干过别的,你敢不敢做?蒜头说,什么生意?金狗说,承包寺庙,只要你愿意以钱还谷,消了我们两家的谷债,我就带着你一起干!

    蒜头想了想,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这谷债,我就让你一直欠着!

    敦煌说,金狗的原始积累是不清白的!老蒜头说,他那一套我真学不来!我一辈子就只能在田地里打转,所以家境不宽裕,当年你就是考虑兄弟多,早早读了个师范学校!

    敦煌说,我们并没有怪你,你能供我们四兄弟读书,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倒是你的后辈,有条件读书了却不好好珍惜!说完看了薪火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