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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新建的土屋里,灯花不记得摆过多少次宴席了,有喜宴,有白宴,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全村的庆功宴。

    一个夏天的夜晚,厅堂坐满了人。灯花坐在垄角边,摇着摇篮,默默地看着这群人。下厅有些幽暗,坐着的多是妇辈,叽叽喳喳地说着家务事、工分数。

    上厅挂着一盏马灯,把墙上的伟人像照得容光焕发,那些像上的名字灯花都听熟悉了,有的满面红光,有的严肃亲切,有的额头光亮,有的胡子高高上扬。这些纸像挂在左边墙上,右边墙上是另一些纸张。灯花正和一些妇人说着明天的天气,突然上厅蒜头的声音大了起来。

    蒜头指着右边墙上那些纸张,说,你们看,这是去年的“农业学大赛”生产竞赛的奖状,河村虽然评为了先进单位,但是只得了第二名。今天大队部开会说了,夏收仍然组织竞赛,而且发资金,第一名奖三十块钱!

    大家竖起耳朵,齐声说,三十块?真不少!

    蒜头点了点头,说,就是,三十块钱,如果我们河村赢了,全部拿来摆宴席,我让全村人大吃一顿!

    上厅的男人们听了,顿时一阵喝彩,齐声说,好,我们听队长的,反正这些活都要我们干完,拼一拼还可以加餐,喝酒!

    这时蒜头扬了扬手臂,压住喧嚣的声音,说,金狗,你光记得喝酒,去年就是你不肯加夜班,拖了全村的后腿!

    金狗嘿嘿一笑,说,老同学,不要当众揭别人的丑,我可是尽了力的。说实话,我并不贪图那酒宴,我们何苦拼了命累死累活的,我们河村这些田地,稻子迟早可以归仓,何苦争个先后?一连下地十来天,赶个集喝个酒的时间都没有,这竞赛有什么意思呢?

    蒜头说,听听金狗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河村一向团结,大家都像他那样,生产不抓紧,收割不及时,恐怕天公不照顾,年终又要少分粮!集体集体,就是不能只由着个人的性子嘛。

    大家听了,觉得蒜头说得有理,一起斗争金狗。这些金狗掏出纸,塞了些烟丝,点起火慢悠悠地吸了起来,脸上挂着讪笑,说,随你们吧,我就这性子,到时跟着大家干就是了!

    开了动员会,记了工分,蒜头就把队里的会计、保管留了下来,排兵布阵,说着这次比赛的如何分成五组,如何搭配人手,如何安排农具。

    研究一阵子后,人都离开了,蒜头收敛好纸笔算盘,坐到一只摇篮边,对灯花担忧地说,婆婆,我这心里头可没有底,今年如果又叫大家拼命加班,结果没有获奖,不能加餐,乡亲们都会骂我的。

    灯花宽慰说,事在人为,凡事想周全些,总会有个好结果,实在赢不了,我们自己置点薄酒,慰劳一下大家。

    蒜头说,如果远仁还在村里就好了,我们合作了那么多年,他想事周全些,也能拿主意。灯花点了点头,说,这远仁也不知活得怎么样,还在不在这个世上,转眼五六年了呢。原来,远仁回到村里没多久,又被抓走判刑了。

    村里开展劳动竞赛,灯花自然看得欢喜。这是蒜头担当的大事。灯花想起十多年前。那时,蒜头还没有毕业,远仁就偷偷叫他记账写账,经管着集体的事情,弄得捡狗以为蒜头当了远仁的家奴。经过十来年的历练,现在蒜头成熟了,当起了队长。

    蒜头年纪不大,但有自己的主意,特别是敢于接受新鲜事物,接受先进技术。公社一次一次来到河村开现场会。有时,开会的人来到了在大厅里,灯花乐意自己成为局外的听众。

    有一次,公社干部把一位外村的队长叫了起来,说,老陈,你说说,你为什么不种杂交水稻!听说你把杂交水稻的种子,偷偷倒掉了,今年你们村播的还是常规稻!

    那个叫老陈的队长说,我不种杂交水稻,是为集体着想,这水稻我们在梅江边种了一辈子,还没有听说水稻可以杂交,我担心种下去失败了,全村的人就要饿肚子!

    公社干部说,你为全村人着想,心思是不错,但种杂交水稻,也是为全村人着想。你们看,常规的稻子产量低,这些年你们村总是要公社调剂粮食,你们就没想过有一天要改变吗?!

    老陈说,如果是我一家种,我可以试验,如果全村种,我不敢试验!公社干部说,蒜头,你起来跟大家说说,为什么要推广杂交水稻吧!

    蒜头说,种地要讲科学,老法子产量低,特别是我们河村,人多地少,不改变种子就会饿肚子!你们放心吧,这些杂交水稻,是我们政府在别的地方试验过的,不需要再试验了!不但水稻的种子要换,种的方法也要变。你们多听听广播,寸水分蘖,适时晒田,这是培训班上老师讲过的,非常管用!

    老陈说,我看过你们的杂交水稻,种得稀稀拉拉的,这样能产出多少谷子呢?你们播种也是,稀稀拉拉的,我怎么放心呢!

    蒜头笑着说,老法子插秧,一大把一大把,以为苗多谷多,行距也密,不通风不透气,你们看吧,别看稀稀拉拉,但长大后刚刚合适!还省了秧苗。

    公社干部说,你们听听,人家蒜头年轻人,就是能接受新鲜事物!杂交水稻培育几年了,国家还会坑害你们吗?要相信政府!

    河村就在公路边,拖拉机耕地的技术,也是最早实施的。开会时,那些老队长一起嘲笑拖拉机耕地坑洼不平,还是耕牛水平地平。公社干部仍然让蒜头起来讲解,说耕牛慢,效率低,拖拉机快,不平并不要紧,杂交水稻并不娇贵,注意看好水就行。

    老陈反驳说,用拖拉机耕地,那些耕牛怎么办?杀了吃肉?世世代代的伴,能吃得下吗?再说,人不耕地了,就闲了,就会偷懒!

    公社干部说,你这是歪理!马克思说要把人解放出来,不只是从剥削中解放,还有从劳累中解放,社员不要耕地了,有闲了,就可以搞搞副业,你们看,蒜头组织得多好,一有空就组织社员放排,增加集体收入!

    老陈说,公社不是说队里的劳动力不能外流吗?扩副业,那是资本主义思想!

    公社干部说,你不要扣帽子!劳力不外流,是农忙时的要求。放排只要是集体副业,收入归队里,怎么是资本主义呢!

    就这样,灯花看到蒜头从公社捧回了一张张奖状,把大厅西边的墙面贴得满满的。这次竞赛,灯花当然希望再来一张,而且办一场集体加餐,这样新建起的房子,就红红火火,人气兴旺!

    竞赛动员会开过为,乡民大家都起早摸黑的下地。灯花年岁大了,只能在家里做点家务,自然帮不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