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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仁被批斗后,就发放到青莽林场劳动改造去了。这个远仁,吞了集体的山款,最后还是要在山上用劳动还回来。远仁走了,蒜头在主持队里的管理,感觉非常吃力,毕竟年轻经验不足,于是灯花就让书声去找危东方求情。

    书声不愿意去求情。当初不能入党,他计恨着远仁。加上刘红梅的鼓动,他觉得有玉的事情应该翻案,不能永远成为家族的污点。但他知道灯花不同意这样做,就暗地站在了红卫兵一边。

    灯花说,蒜头还年轻,担不起队里的重任,你去求求那个危东方,早点把远仁放回村里来,一起帮助村里组织生产。运动归运动,人们在集体里劳动,打工分挣粮食,没有人挑头,怎么过日子!

    书声没有吭声。灯花又说,这一阵又一阵的运动,好像是过日子的主要内容了,但老百姓最需要的还是解决肚子问题,是组织生产。现在,远仁也得到了惩罚,也愿意承认有玉是冤枉的,我们如果还记仇,村里人就会说我们。

    书声答应了灯花,向危东方求情。危东方同意把远仁送到城里配合批斗活动,争取立功后立即释放。

    那一天,蒜头陪着书声、危东方一起去林场接远仁。

    书声对林场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他和红梅的情感虽然没有结果,但时不时会泛起浪花。如果当时不是潦草成婚,红梅也许会和他走到一起。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在危东方与书声之间,情感天平有着明显的偏斜。但书声骨子里的自卑,让他在决斗后想迅速摆脱情感的烦扰。

    三人一路欣赏着林场风光。离开林场有些年头,对于人生发迹的林场,危东方充满感情。阵阵的涛声此起彼伏,远山隐隐传来树木倒地的轰响和人们的欢呼。中午十点钟,林场里安静无人,只有一位做饭的工人在忙碌。

    危东方找到了当年的住房。坐了两个小时,林场的员工回来了,热情地接待了危东方。刚刚打下的野兔送到厨房,一大盘青椒炒兔肉,吃得大家连说香,向客人频频敬酒。

    林场的职工中有人起哄说,怎么样,两人是不是再来一场文斗?

    危东方满嘴喷着酒气说,我斗不过,书声是个知识分子,我听刘红梅说过还会写文章,什么“图书满架方称富,诗酒交朋不计贫”,我们俩是不打不成交,现在是哥们了啊!

    书声为危东方的豪爽所感动,也为红梅的惦记所触动,说,那是以前读私塾时胡乱写的,现在才不写了呢,酸溜溜的。

    林场职工知道书声熟悉说唐故事,就起哄说,来一段吧,为我们说唐,我们听革命歌曲听得多了,换一换口胃。书声受不住哄,借着酒性说,我就为大家来一段薛仁贵瞒天过海的故事。

    贞观十七年,唐太宗御驾亲征,领三十万大军以宁东土。一日,浩荡大军东进来到大海边上,唐太宗见眼前白浪排空,海茫无穷,即向众总管问及过海之计,四下面面相觑。

    忽传一个近居海上的豪民请求见驾,并称三十万过海军粮此家业已备好。唐太宗大喜,于是便率众将领随此豪民来到其海边的家。只见万户皆用一彩幕遮围,十分严密。豪民老人东向倒步引帝入室。室内更是绣幔彩锦,茵褥铺地。百官进酒,宴饮甚乐。

    过了不久,只听风声四起,波响如雷,杯盏倾侧,人身摇动,良久不止。唐太宗警惊,忙令近臣揭开彩幕察看,不看则已,一看愕然。满目皆一片清清海水横无际涯,哪里是在什么豪民家作客,大军竟然已航行在大海之上了!原来这豪民是新招壮士薛仁贵扮成,这“瞒天过海”的计策就是他策划的……

    书声绘声绘色的讲述让大家听得入迷。故事讲完后,大家的议论更是热烈。有人说,这不是欺君之罪吗?那薛仁贵不只是聪明,胆子也太大了!有人说,征东故事中的东土,听说就是现在的朝鲜呢,不知道志愿军抗美援朝的时候,有没有用过这“瞒天过海”计。

    危东方说,怎么没有,我们林场就有一位到过朝鲜的志愿军,叫陈贤泽。那次联欢会后,我经常跟他聊天。他打过汉城,打过海南,守过上甘岭,有一回他讲过,他们军队过朝鲜就是秘密进去的,是这彭元帅与当年的薛仁贵一样有勇有谋呢。

    这时候,书声并不知道,这个陈贤泽就是当年灯花救下的孩子,那个横背的孩子,这些年灯花一直在寻找他。

    时间在热闹的酒宴中飞快流逝,转眼已是两个小时。蒜头在一边喝酒一边不时提醒书声。书声醒悟过来,说,我们到这里来,是找人的。

    三人带着远仁,在蓼溪等来了汽车,一路朝城里进发。一路摇摇晃晃,你是第一次进城,好奇地看着车外的风景。

    经过四个小时的摇晃,车子终于进了车站。走出车站,就看到一栋苏式风格的建筑,饭店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比起小镇,县城的八一路显然悠长得多,忠字门更是气势恢宏,主席的字体在两边柱子上龙飞凤舞。城里人就是城里人,什么建筑做得那么有气势。

    过了金水桥一般的大门,危东方径直往县革委会走去。几位干部让远仁在一份材料上签字。远仁说,我不识字,这里说的是什么?

    危东方说,这就是你上次提供的材料呀,县里说只要你画押认可,就可以将功抵罪,放你回家。远仁说,那赖世玉打倒后,我就可以回家了吗?危东方,可以,我会跟县里说好。

    书声对县革委会的同志说,当年的事比较复杂,我们不敢说有玉是被苏维埃政府冤枉的,那样会损害政府的光辉形象。就算是有一些冤曲,也算是对革命的一点贡献,毕竟那样可以作反面的教材。

    蒜头也跟着附和:远仁后来改造得确实比较好,还参加了红军,对我们家也算有恩,功过相抵,我们家不再计较他的过错了,希望政府也宽容他的历史问题,毕竟后为他当队长时为村里出了很大的力。

    危东方说,这次远仁交待了赖世玉的问题,我建议把他释放,算是立功表现吧。县革委会的同志说,我们本来就没有打算要打倒远仁,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队长,怎么会惊动县里呢,你们公社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我们只是要他配合批斗赖世玉。

    第二天,赖世玉的批斗会人山人海,远仁看着这个老相识,充满内疚,又充满感慨,革命就是一会儿你上台,一会儿你下台。远仁只想早点远离这样的大会,按照革命委交待,匆匆完成了规定动作,就期盼着早点回家。

    次日,四个人早早来到革委会办了手续,就坐上了回白鹭镇的车子。车子出发的时候,远仁突然跳下车去,说,我还不能走,我要回去。几个人以为远仁这回疯了,赶紧跳下车来,跟了上去。远仁行色匆匆,走得非常快,离开车站就直奔县革委会,几个人跟着,累得气喘吁吁。

    四人进入革委会,远仁对着那名释放他的干部鞠了一个躲,大声说,感谢组织,感谢党,你们好事做到底,我现在还需要一个证明,否则回到老家无法立足。大家这才明白,原来远仁不顾一切跑回来,是要一个证明。

    看到远仁可怜巴巴的样子,对方同意了这个特别的请求。远仁像获得了宝贝一样,苍老的手抚摸着纸上的大红印章,老泪纵横地说,我有救了,我清白了,我改造好了自己!

    看着远仁疯颠的样子,蒜头一路上讲起了家乡的情况,以缓解他这半年来受到的刺激。蒜头说,老队长,这次请你回去,你得好好工作了,队里一切都好,你原来的法子很管用!

    远仁说,社员没散就好,抓革命促生产,有生产就有粮,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呀。蒜头又说,只是你要有思想准备,你的两个儿子分家过了,说是要与你划清界限,回去后你就和远仁婶自己过吧,这样反而清静些。

    远仁说,这两个兔崽子,自己的父亲都信不过,分了算了!

    蒜头告诉他,这回去正要组织双抢,大队里要组织“农业学大寨”竞赛,第一名的可以得到奖励呢,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再夺一回第一名,这样村里就可以吃上一餐酒宴了!

    远仁说,有你就行,我老人帮衬一下。蒜头说,你来当我的助手吧,你来好好顾问,好好参谋,我们一起把乡亲们的劲儿鼓起来。

    敦煌说,灯花叫蒜头去救人,是出于本能,但也是为了集体。集体与分散,都是人类的生活方式,但不能不说,集体主义是对抗个人主义的最有效武器。这些年社会上讲个人的多了,讲集体的少了。

    祝虎说,独身主义是西方流进来的东西,不能说它有多坏,但至少对集体、对民族、对家族,没有一点好处!

    薪火说,不要老是把独身与集体对立起来,你们这是逻辑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