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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命运的齿轮,从来不会因谁停下,亦不会因谁改变。

    一夜过后,朝中局势大变,醒来却无法下床的庆帝下了三道圣旨,第一道是赏封金千岁,第二道是收回慕容家兵权,第三道是将国师党派的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其行事果决,手段残忍狠辣且不留余地。

    而此时的祭天阁被百花宫和御林军重重包围,外围却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各种指责声和谩骂声络绎不绝,当然指责得是庆帝,谩骂得是在场众人,更多是直接拿着武器反抗,他们不允许这些人侵犯他们神圣的国师,他们要保护他们敬仰的国师。

    从最开始庆帝就猜到这种结果,所以一直不敢动祭天阁,但经历过昨晚,现在白离魅不见踪影,正是铲除祭天阁的最佳时间,他要告诉北疆子民谁才是他们的皇帝,是谁在保护他们。

    朋友为他为北疆,舍命如此,他岂能再继续让祭天阁存在,那怕以暴制暴,他也在所不惜。

    这次,势要将祭天阁的势力一次拔除。

    “回宫主,没有找到公子。”

    “回宫主,没有找到公子。”

    云朔丞看着眼前的废墟,沉声道:“继续找,给我挖地三尺的找。”找不到鬼杀,雪衣醒来一定会发疯。

    他认识绯雪衣十年来,见过最虚弱的雪衣,是和商子洛联手杀白离魅那次,绯雪衣足足昏迷半个月才醒来,然而这次情况似乎更严重。

    哎,若非彼此早已熟悉,若非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

    他一直知道绯雪衣体质与常人不同,他若累到极致或者功力消耗到极致,身体就会变得虚弱无力,甚至昏迷不醒,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所以每次绯雪衣出门,他都要为他瓶瓶罐罐收拾一包袱,没想到上次出去捡个鬼杀回来,那一堆药全都用在鬼杀身上,更把心丢在鬼杀身上。

    但,这次雪衣的情况……

    云朔丞抬头天空,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不已,而那妖红彤云给人窒息沉闷的感觉,就像一双大手死死掐住咽喉,透不过气来。

    “又要下雪了,真是难受啊。”云朔丞叹了口气。

    帝都,开始落雪。

    这场雪整整下了两日两夜也不见停下的迹象,将整个帝都都妆点在白皑皑的世界中。

    鬼杀是被腹中陡然升起的一股火热焚烧痛醒的,这股火热根本没有预兆,好似它本就存在一般。

    这火烧火燎的痛,让他忽略了那满身的伤痛,现在只恨不得刨开肚皮取出这团火,终于,他再忍不住捂着肚子滚了下床。

    房门被推开,随即一道声音飘来。

    “小…君公子。”是冷星。

    鬼杀痛苦地想睁开眼,奈何眼皮就像挂着铅块似地,沉重地睁不开,等到好不容易睁开双眼,他反而瞬间平静下来,那怕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笼,太明殿外的一战,他中了无月银丝上的毒后,他眼睛就开始看不清东西。

    他中白离魅一剑后,有奇怪药粉浸入身体,也不知道又是什么狠毒玩意。

    然后,那漫天黑色火焰雨,绯雪衣冲出来护在他身前,而他挥开了他。

    然后,他没了意识,等到再有意识时,慕容苏为他挡下致命一剑,带着他回到雪香小筑。

    呵……

    然后,然后容苏死了,他昏迷了。

    冷星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过来单手扶起鬼杀,他的右臂在前段时间就已经被慕容苏斩断,武功也被废除,六年前所有参与过那件事的人,只剩下他活了下来。

    鬼杀慢慢站起身,扶着腹部在桌边坐下问道:“这是那里?”

    “雪香小筑。”冷星将一碗白粥递到鬼杀面前:“你已经昏迷两日,这是熬得白粥,你吃一点。”

    鬼杀手放在桌上,一点一点摸到粥碗默默端过来,他的确需要补充力气,就算他自己不在乎,也不能不顾肚中的小家伙。

    冷星难以置信地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满是惊愕:“你的……”

    “瞎了而已。”鬼杀面色如常,木然的说着。

    冷星一时无言以对,想了想,慢慢地开口:“…少主…少主因担心体内虫蛊被控制,一早就交代我,若是他死,就将他的尸体烧…他无脸见慕容列祖列宗,所以不可以带他回慕容府,我便在院中立了个衣冠冢,而骨灰要葬在那片桃林…”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离他而去,最后连他的少主也离去,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极大玩笑,赔上所有的性命,唯独留他苟活活在痛苦中。

    鬼杀闻言沉默,许久后淡淡嗯了一声。

    “…不收手吗?”

    “白离魅还没死。”

    “我的命随时都可以奉上。”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鬼杀一顿:“留着吧,他既然没有杀你,你就替他活下去吧。”有时候活着才是痛苦,这个道理他懂,冷星懂,慕容苏也懂。

    冷星苦涩的笑了笑,没再言语,若是可能,他多想追随少主一起去死。

    也不知是不是小家伙饿了,一碗粥下肚,鬼杀竟觉得腹中不再有灼烧感,整个人恢复几分力气。

    吃完饭,冷星给鬼杀做了一根木杖,带着他来到院中。

    鬼杀看不见衣冠冢是什么模样,他只是静静站在衣冠冢前面,手按在墓碑上,缓缓说道:“慕容苏,人的一生就如这雪花,终究要九九归一,归入尘土,而我和你之间的一切仇恨,今日……”

    碑碎,恨…散了吧。

    手掌下略一用力,墓碑登时碎裂一地,他飞身离开。

    他活着在世上,不应该只活在仇恨的世界里,除了复仇,还有更重要的人值得他去珍惜,去保护。

    他要好好的活下去,为绯雪衣和小家伙。

    *

    从雪香小筑出来,鬼杀直奔千岁府,在府门口再次遇到那个叫做宁珞的小乞丐,这次宁珞似乎是在特意等他,看到他时明显激动不已,因为那个哥哥托付给他的事,他终于完成。

    宁珞只是替君小七传了几句话给鬼杀,原来君小七在花容离开不久,就自己逃出来藏在乞丐窝,现在君小七已经离开帝都,说是要到处游历一下,让鬼杀不要担心。

    鬼杀心中的那块大石就此落下,君小七性子太过冲动,是该去好好的磨练,当初他在君小七这个年纪时,早就离开族到处游历了。

    鬼杀的突然回来,让阴霾两日的千岁府顿时热闹起来,柳伯看到鬼杀的样子后,老泪是抹了一把又一把,一口气险些哭背过去。

    庆帝将绯雪衣一事压下,所以千岁府的众人并不知道绯雪衣现在的情况,众人只知道他们的主子受了点伤,还在宫中修养。现在看到鬼杀回来,蓝总管欲派人进宫禀告庆帝,谁料却被鬼杀阻止,因为他想要去亲自进宫接他回来。

    半个时辰后,一辆雍容华贵的驷乘马车在宫门口停下,鬼杀刚从马车中走下来,一旁太监立即撑着伞到他头顶,挡住飘落的雪花。

    而早在宫门口等候的云朔丞见到他下车,忙迎上来扶着他嘴里直念叨:“没事就好,回来就好,若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云朔丞就死一百次,也赔不出一个你给雪衣啊,你没事真好,真好,等看过雪衣,我便给你看看眼睛。”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太了解这二人,不见彼此安好,是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做的。

    那充满哽咽关心的声音,听得鬼杀心头一热,淡淡点头:“他呢?”

    云朔丞身形几不可见的微颤了下,道:“在内殿,我带你去看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只要没死,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活着,什么都会有希望,所以他不在乎眼睛瞎了。

    一路上,鬼杀顺便询问了金贵富贵那晚的情况,当听到他自己身上的变化时,他的手不禁放在腹部,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十分清楚那一刻他已经没了意识,所以那一刻与其说是他,倒不如说是用他身体的小家伙。

    思及此,他垂眸暗忖,腹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小家伙,为什么绯雪衣能感受它,为什么他就不能?

    不过不管是什么,都是他和绯雪衣的孩子,一个还没出生就知道保护自己和阿爹的孩子,他怎会不喜爱,就算真得是来自地狱的魔鬼,那他这个做阿爹就拼尽所有也会净化掉他身上的魔性。

    在听到三人对战时,自己与白离魅同时都伤了绯雪衣后,他又皱起眉,想到刚才云朔丞的那句做好心理准备,他已经大概能想象出绯雪衣伤得有多重。

    然而想象终究是想象,等他坐到床边摸到那人时,他才体会到何为惊骇,何为失措。

    他紧紧抓住云朔丞手臂,木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惊慌,他颤声问道:“这…这是谁?我的主子呢。”

    “他就是雪衣啊。”云朔丞低头看着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痛声道:“以前他身体耗损太大会昏迷,但这次我检查他身上的伤,发现伤的确很重,却不至于…也许是白离魅做了什么手脚。现在我们带他回弘灵山,那里有药池,先把他身上的伤治好再说。”

    听他说完这番,鬼杀已慢慢地松开他的手,绯雪衣的身体情况他一直都知道,而且他怎会不知道这躺着的人就是绯雪衣,那熟悉的气息,那唯有靠近他才跳动的心,都在告诉他,这就是绯雪衣。

    但突然面对这想都没想过的惊天改变,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已,他多希望这是在梦里,可这毕竟不是梦。

    鬼杀再度摸索到绯雪衣的手紧紧握住,重重地闭上眼,深深地吸口气,强迫自己必须冷静。

    他不说话,整个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等着他开口。

    孰料半响后,他蓦地睁开眼,抱起昏迷中的绯雪衣一言不发地出了屋,足尖一点掠上屋顶,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视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