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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北伐失利

    燃烧的火堆劈啪作响,曹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种切肤之痛,常人难以感同身受,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如若不出意外,明天咱们就要上前线去了,你怕不怕啊?”

    他们已经到了雁门山,另外两路大军不知战况如何,但一旦和杨将军的大部队会合,接下来的战事只会越来越惨烈,说不定连命也要丢在战场上,有去无回。

    这不是曹勋第一次上战场,但每一次出征,他都害怕自己回不来。

    他家里还有娇妻幼子,着实舍不得。

    龚美去却笑了笑:“不怕。”

    从他决定用军功来换取机会的时候,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死了,他就去陪家人,活着,他就一步步往上爬,没什么好怕的。

    他唯一牵挂的人,现在生活地也很好,有人能护着她,就算真的埋于这片黄土之下,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曹勋呵呵笑了两声,他看出来了,这个兄弟无牵无挂,才说得出这种话,这话茬他也不好接啊。

    “曹哥,如果我回不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人各有命。”

    在军营的这段日子,曹勋一直很关心他,龚美也不是不知感恩之人,只是他现在什么都回报不了,如果他真的能够建功立业,他发誓,一定会好好报答曹勋。

    主帐里,监军王侁也未入眠。

    面前的沙盘重现了如今的局势,杨业带着手下的兵一马当先如一把利剑,狠狠地插进了辽军的地盘。之前王侁担心自己的安全,一直落在后面,等杨业把收复了的城池清扫完了才会带着人赶上去。

    但是现在不行了,也能看就要打穿辽军,他这个监军要是一直只在后方,论功的时候还有他什么事。

    所以为了分到更多的功劳,他打算带着人尽快和杨业会合,甚至还要想办

    法,把杨业的功劳抢过来。

    哼,杨业一个前朝降将,不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就在第二天王侁追上杨业以后,他们收到了两外两路的消息。

    由潘美和曹彬带领的另外两路兵马在对辽作战时节节败退,形势危急,如今只有杨业这一边尚且有好消息,但两外两人却无法再为他提供支援,如果他再这样继续深入下去,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若是其他几面的大军合围起来,杨业就面临着前后夹击的局面,一时间杨业不得不停下脚步,布置士兵安全撤离。

    刚刚尝到胜利滋味的王侁如何能同意。

    他奔赴战场就是要拿功劳的,杨业要是这时候撤兵了,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即拒绝的杨业撤退的要求。

    “大人,辽军数万人马,若是几方部队相聚,我们刚刚拿下的云、朔、寰、应四州危矣。现在我们没有足够的人马驻守建设防线,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四州百姓内迁,缩短防线,暂时避战。”

    杨业一身血迹斑斑的盔甲,可见不久前还经历了一场鏖战,面上还带着几分疲色,对着主位上的王侁仔细解释:“如今雁门山地形复杂,正好为我所用,我们兵分几路,以虚实之计,声东击西,分批撤退,既可以引开辽军的注意力,又能减少伤亡……”

    “杨将军此言何意?”王侁趾高气扬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把把手边的茶杯扔了出去,“如今我们节节胜利,眼看就要打得敌人落花流水,将军却要避战。素闻将军麾下有一支无敌军队,辽人见之色变,怎么在将军眼里,反而要惧怕外敌。”

    “我们此时虽然取得几场胜利,那是因为有潘美,曹彬两位将军两外开辟了两处战场,为我们分散了敌军的力量。如今,两位将军失利后撤,我们就是辽军唯一的目

    标,接下来他们一定会集中力量进攻我方,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撤退,一旦被他们咬住,就陷入被动,难以脱身了,更何况四州多年在辽人的统治之下,暗中说不定还有辽方的钉子,我们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整顿吏治,若是这些人里应外合,对我们大为不利,我认为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尽快掩护州民撤退。”

    杨业满心都是为了大局考虑,可王侁并不接受,冷笑着道:“杨将军这话说得,都让我开始怀疑了,明明敌军不堪一击,偏偏你畏敌避战,将军对陛下的忠心真让我怀疑啊。”

    王侁意味不明道:“不过也是,将军从前侍奉的并非陛下,如今就算真的生了什么旁的心思也犹未可知啊。要是将军生出了他志,大可直言,何必拐弯抹角。”

    杨业及一旁的杨延玉脸色都不太好看。

    身为降将,杨业本就受尽猜忌,此次出征他也是想着能有所作为,改变他们这些武将的困局,却不想被王侁如此颠倒黑白,乱扣帽子。

    这些话要是传到陛下耳中,那杨家无数士兵用血换来的名声就被他三言两语给毁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

    杨延玉随父出征,看着父亲为收复失地付出了多少心血,几次差点伤于辽军大将手下。

    虽说马革裹尸是军人的宿命,可看着父亲呕心沥血征战无数,到头来却被这些无耻小人指责,无端揣测,他怎么看得下去。

    “杨公子是想以下犯上吗?”王侁冷冷看了他一眼,“陛下既然授予我监军之责,我自然就要负起责任,如今局势对我们有利,我说不许撤退就是不许撤退,杨将军要是真的没有异心,最好还是按我说的去做,否则我当禀明陛下,杨将军违抗军令,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你!”

    看着王侁如此光明正大的开口威

    胁,杨延玉恨不得一拳锤在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上。

    杨业闭上了眼睛,满心悲愤。

    几十年来,他流过汗流过血,从未在人前流过一滴泪,可是现在,被王侁相逼,他竟无可奈何。

    退,是违抗军令,杨家军那么多条性命,背上这样的罪名,能有什么好下场。

    进,是白白送死,前方辽军已经在聚集,不管谁去都注定了只会为耶律哥休的刀下再添亡魂。

    许久之后,杨业弯下了脊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大人有令,不敢不从。”

    “哈哈哈,还是杨将军识时务。”王侁放声大笑,怨毒之色一闪而过。

    杨家这两个人实在是太碍眼了。

    当晚,杨业召来其他将领,共同商议对敌之策。

    他心知这一次出战九死一生,几乎是怀着必死之心定下了所有的作战计划,直至天色将明,众人才散去。

    杨业看着空荡荡的大帐,长叹一口气。

    “爹,就让孩儿替你去吧!”杨延玉跪倒在父亲身前,字字坚定。

    杨业摇头:“玉儿,杨家人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不该死得毫无意义。”

    两个时辰后,杨业点兵出战。

    他率领的都是手底下经历过生死之战磨炼出来的精兵,个个身经百战,身手不凡。

    出行不就,他们就和辽军大将耶律哥休的队伍遇上,双方展开生死之战。

    辽军援兵源源不断,而杨业手下只有几个小将和杨家军,双方人数悬殊,战事惨烈。

    直至日暮,杨业力单不支,身边已只剩下百来人,而援兵一直没有出现,只好且战且退,一路退到陈家谷。

    只是陈家谷前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满身血污的杨业身子一晃,差点要栽下马去。

    昨夜他安排了诸位将领在陈家谷设伏接应,可是目光所及,没有一个士兵

    的影子,而他身后还跟着数不清的辽国士兵。

    那一瞬间,杨业心中的悲恸,无人能知。

    在之后,又是数番苦战。

    越来越多的辽兵蜂拥而入,黑压压的士兵似乎没有尽头,将整个山谷围住。

    杀声震天,血肉飞溅。

    粗重的喘息一声比一声慢,飞溅的血花挡住了杨业的视线,他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手中的长枪,却无法阻止辽兵前进的脚步。

    他的亲兵一个个倒下,他的儿子倒在身前,他的爱马被穿成筛子。

    杨业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手握长枪穿透一个又一个的辽兵胸膛。

    饿了,他生啖马肉,渴了,直饮敌方鲜血。

    天幕漆黑,又露青白,直至天黑。

    耶律哥休看着被围困的杨业,浑身浴血的男人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一脸血污中只有那双眼睛坚定如初,犹如刺破黑夜的晨星。

    “是个人物,可惜了……”

    对杨业,耶律哥休既有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也有同为军人的欣赏,只可惜这等豪杰,无法成为朋友。

    “不论是谁,取杨业首级者,重赏!”

    无穷无尽的战斗让杨业模糊了时间的概念,他只知道有人扑上来就挥起手中的武器,哪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只是,他太累了。

    身前的尸体越垒越高,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手中的长枪也钝了,四肢都没办法再动作一下。

    终于,一杆长枪穿透了他的盔甲,越来越多的长枪扎到了他的身上。

    杨业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干裂的嘴唇冒出几丝鲜血,混着脸上的血污,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辽兵的欢呼一阵高过一阵,传到杨业的耳朵里就像隔了一层屏障,模糊着远去。

    他已经尽力了。

    握着红缨枪的手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