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皇后》 第1章 相依为命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咚咚咚……咚咚咚……” 富有节奏的鼓声和着清越的歌声在略显荒凉的山路上飘荡着,一辆拉满柴火的牛车载着一老一少缓缓而行。 老者两鬓斑白,年至耄耋,脸上刻满皱纹,枯黑的皮肤好似干枯的树皮,被风干在这片西蜀大地上。 少者不过豆蔻年华,虽一身破旧的麻衣,却面如芙蓉,明艳生辉,即使只是梳着两个简单的圆髻,也透着一股少女的天真娇憨。 她手里摇着一只陈旧的皮鼗,随着“咚咚”的鼓声,婉转动听的小调流水般自少女之口流淌而出。 在牛车边上,还有一个消瘦清隽的青年,挑着担子,一路走来十分寡言。 歌声渐弱,赶车的老者笑呵呵地开口:“小娘子唱的好听,像我家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十里八村都夸她哩!” “老人家,那说好了,就用我唱的歌抵车钱了。”少女坐在车辕上晃着腿,弯弯的秋水眸里盛满笑意,明媚的如同春日里的一朵玫瑰。 “要什么车钱,我就是顺路载你们一程,小事而已。”老者浑不在意,“你们小两口这是要去哪讨生活啊?” 少女面色一红,偷偷瞟了一眼一路跟在身边的青年:“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这一路上,他们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这还不简单。”老者道,“这小郎君一路上就没离开过你三丈远,处处照拂于你,你二人容貌既不相似,却又举止亲密。” “不是兄妹,就只能是年轻小夫妻,他身上还带着吃饭的伙计,想必是个手艺人,既然拖家带口了,自然是要到别处谋生。” “老人家真是慧眼如炬,我们正打算去汴京城闯闯。” 少女也丝毫没有隐瞒,“如今日子艰难,我们在蜀地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这句话触动了老人,长叹一声。 “这十几 年来,蜀地难有一日太平,咱们老百姓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也不知哪一天才会回复往日的繁华安宁。” 蜀地自被收复以来,一直兵变民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吏治混乱,常年苛捐杂税,曾经富饶的西蜀大地被刮下一层又一层,又加上连年的旱灾,导致收成不好,盗贼横行,乱象横生,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一直沉默的青年开口了:“老人家,眼下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你还是早作打算吧。” “啊?” 老人还在思索青年的话,牛车已经在一处岔路处停下了,少女跳下牛车,蹦蹦跳跳地跟着青年而去。 “龚美哥哥,汴京城是什么样的你见过吗?” 少女摇着手里的鼗,眸子里写满好奇和不安。 少女名叫刘娥,当年天子伐辽,他的父亲是个无名兵卒,也被征召上战场,怀孕的母亲无人照料,只好回娘家华阳待产。 可惜战事不利,刘父死于战乱,消息传来,在家苦等丈夫归来的刘母产下一女后也撒手人寰,只留下襁褓里的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年迈的老母亲庞氏相依为命。 庞氏白发人送黑发人,身体一下子垮了大半,但为了外孙女又强撑着熬了下来,殚精竭虑要为刘娥后半生找个依靠。 庞氏本想把刘娥送回刘家照顾,可一来她年迈体弱无法带着孩子长途跋涉,二来刘家也是人丁凋零音讯全无,几次托人带口信都石沉大海。 也不知是嫌弃刘娥是拖累不愿过问,还是乱世之中消息离散没有收到。 渐渐地庞氏也冷了心,转而盯上了隔壁几年前在这落地的少年银匠龚美。 那是个清隽的少年,也不知是打哪来,挑着做活的工具,走街串巷地给人打首饰,后来便在庞家附近搭了房住了下来,勉强度日。 有时还会帮庞氏打。打水,挑挑柴,一来二去就有了往来,眼看刘娥和这位大哥哥相处融洽,庞 氏也乐见其成。 蜀地多为蛮夷,装扮间颇爱用银饰,银匠曾经是个热门的行当,庞氏想着哪怕现在生意不景气,龚美有一门手艺总归能养家糊口。 况且他孤身一人,能有个人给他作伴,哪有拒绝的理由。 就这么过了几年,庞氏身体越来越差,终于把十几岁的外孙女含泪交到了已是弱冠之龄的龚美手里。 一场简单又潦草的婚事过后,一对年轻的小夫妻诞生了,庞氏也心满意足地走了。 为庞氏办了丧事过后不久,龚美就提出变卖家当到汴京谋生的想法,刘娥举目无亲,自然是要跟他一起去的。 可面对千里之外的遥远城市,刘娥实在难以想象,要怎样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安居乐业。 龚美沉默了片刻:“那是个好也不好的地方。” “那……我们还会回来吗?” 刘娥心里忐忑,她自幼失怙,善于察言观色,可对于这位邻家哥哥,却总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如今哪怕嫁给了龚美,可她总觉得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地叫人害怕。 “别怕,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龚美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回首看着身后延绵的群山,目光平静。 他自小漂泊在外,对于这样的生活早已习惯,这几年蜀地生活已经算少有的安稳,只是这安稳下面也藏着隐隐的波澜。 百姓积怨,长此以往必会生变,龚美半年多前就打算要走,只是从前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现在身上却多了一份责任。 龚美的目光落在刘娥身上。 刘娥察觉到他的目光,不觉有些羞怯。 她已经到了通人事的年纪,况且龚美一表人才,性子和善,很难让她不产生好感,手足无措间只好摇着皮鼗大步向前走去。 “龚美哥哥,等到了汴京,我唱曲给你揽客吧。” 刘娥有个好嗓子,歌声婉转动听,又拨得一手好鼗,从前她靠着在街边唱曲,也 勉强能够赚到些许银钱,也许到了汴京,她还能靠着这个谋生。 毕竟她也不能事事都依赖龚美。 眼看天色渐晚,二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休息。 生了火,龚美拿出饼子在火上烤了烤,递给刘娥。 “近来匪贼猖獗,我们两个人势单力薄太不安全了,明天到了城里,看看能不能搭上船,我觉得走水路更安全些。” 许多老百姓被逼得落草为寇,龚美常常听到行人被劫掠的消息,故而十分谨慎,而且刘娥生得貌美,要是被盯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这些他没有说出来,怕小姑娘担惊受怕,只是语气平淡地和刘娥商量着。 刘娥走了大半天山路,早就饥肠辘辘,捧着干巴巴的饼子也吃的香甜,头也不抬道:“都听龚美哥哥的安排。” “吃完了早点休息,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山里多野兽,龚美可不想冒着风险赶夜路,填饱了肚子就拿出竹筐里打首饰的器具,在火光下细细地擦拭起来。 刘娥偷偷观望了一会儿,大着胆子裹着薄被凑在了龚美身边,龚美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刘娥放下心来,然后盯着龚美棱角分明的侧脸发起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身边响起轻微的呼噜声,龚美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 那是一把颜色浅黄略灰的楠木梳子,梳齿圆润,一角上有一抹淡淡的猩红,似乎常年被人摩挲,像一抹轻尘,随时都要随风散去。 然而最神奇的是梳身毫无雕刻痕迹,却有金玉满堂图纹,浑然天成,在火光下甚至有金丝流动的光芒。 龚美盯着手中的梳子,眸光闪烁不定。 等刘娥再醒过来,身边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堆柴火的余烬,就连睡前握在手里的皮鼗也不见了,一惊,急忙去找自己从不离身的皮鼗。 “你在找什么?” 龚美拿着水囊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身 上还带着露水的痕迹。 刘娥急的声音都变了调:“我的皮鼗不见了!” 那是刘娥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她一直带在身边,现在突然不见了,心揪成了一团。 “在担子里。” 对于在刘娥心里,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皮鼗,龚美没有一丝波澜。 “我看你睡着了,就把它收起来了,没有丢。” 刘娥在竹筐里找到了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的皮鼗,才感觉到了一丝尴尬,龚美不见了她不着急反而是急着找一个不值钱的鼗,讷讷地开口补救。 “龚美哥哥,你去哪了啊?” “我去找了些水路上喝,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龚美收拾了行李,挑起担子就走,刘娥小心翼翼地跟在一旁。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刘娥又忍不住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龚美哥哥,你昨天和那位阿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现在蜀地的百姓已无立锥之地,还会有比这更难的日子吗? 龚美想起这些日子在街巷间的所见所闻,眸色转深。 “只是一些猜测罢了,是好是坏谁说的清呢。” 常年苛政,百姓怨声载道,不安分的种子已经蠢蠢欲动。 要不了几年这里要么迎来新生,要么是更深重的混乱,敏锐的人能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息,观风择向,后知后觉的人还在浑浑噩噩,艰难度日。 龚美也说不清,将来会是何种局面,只是他无心也无力去左右什么,只是选择早早避开,远离这场风波。 敲了敲刘娥的脑袋,龚美淡淡道:“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你年纪小小操这心做什么。” 刘娥吐舌,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没有生气,顿时心情飞扬起来。 “等将来咱们过上了好日子,我要买一座大宅子,打好多好多的首饰,让别的小娘子都羡慕我!” 龚美只是笑笑。 天真的小丫头啊。 第2章 法灯和尚 天色擦黑的时候二人总算进了城,正好赶上一艘货船因为卸货耽搁了时间海滞留在码头。 船上一个船夫贪图好处,收了龚美的银钱放他二人上船,船上的人误认为龚美是帮工的脚夫,两人得以浑水摸鱼,一路顺水而上。 直到这日抵达真州长芦,两人却十分狼狈地被赶下了船。 事情说来也简单,惹出麻烦还是因为刘娥姣好的容貌。 为了不引人注意,刘娥白天大多数时候缩在船舱里,很少出去走动。 只是这天着实酷热,舱里又闷又热,龚美去给人搬东西挣点零碎的日用,刘娥忍不住偷偷跑到甲板上透气,却不小心撞见了一个满面黑髯的舵手。 “嘿,哪里来的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枯燥又无聊的船上生活里突然冒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稚齿婑媠,蛾眉曼睩,澄澈的眼睛又惊又慌地看着你,就像一只误闯野兽领地的小鹿,那舵手当即两眼冒光,拉着刘娥不放,放肆地调笑起来。 刘娥自小卖唱,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不少人看她颜色好年纪小言语间多有哄骗调戏,外婆旁氏又不能时时护她周全,故而哪怕吓得汗毛倒竖,却也知道这种时候如果激怒了他更难脱身,三言两语和他虚与委蛇起来。 谁知那舵手却得寸进尺,动手动脚起来,正好被扛着货物经过的龚美看见。 龚美二话不说丢下东西就和他扭打在一起,最后二人身份暴露,只能被赶了下来。 甚至连说好的十五文一天的工钱,到龚美手里也只剩下十文了。 刘娥又气又急。 龚美这几天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干同样的活,别人拿二十文他只要十五文,却还要被人黑心地拿回扣。 她一把扯住收留他们的船夫,要讨个说法。 “不是说 好了十五文一天的吗,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船夫毫不留情地把龚美的担子扔了一地,脸黑得能滴出墨来,甚至恨不得踩上几脚出气,粗鲁地推开刘娥。 “滚滚滚,就他这身无二两肉的样子,一天能做多少活,更别说还有你这个白吃白喝的在,给十文钱我都觉得亏得慌!” “你……!” 刘娥一口气梗在胸口,眼眶里蓄满了泪,但看龚美一身的伤,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老子好心好意收留你们,你们却还给我惹出事来,真是两只白眼狼,快滚!” 船夫气急败坏,“也不看看你们得罪了什么人,没把你们丢在江里喂鱼都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命贱就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快滚吧!” “别说了,我们走吧。” 龚美沉默着捡起被丢出来的行囊,看到撒了一地的锻银的工具,动作一滞,加快了收拾的动作,对着船夫低声道了声谢,拉着刘娥匆匆离去。 好不容易找了一个阴凉处休息,刘娥拿了水囊给龚美冲洗伤口。 和龚美动手的舵手常年掌舵,长得又黑又壮,他根本不是对手,一张俊脸被打得青青紫紫惨不忍睹。 要不是旁边的人及时把他们分开,龚美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 “那个姓王的船夫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还和他道谢,他……” “他已经帮了我们许多了。” 龚美垂着眼睛,手里握着一把刚刚被砸缺了一角的凿子,如果不是王船夫,劝架的人不会来的那么快。 而且听刚才他的警告,那个舵手应该在船上有一定的地位,赶他们走也是为他们好,要不然神不知鬼不觉被人填了鱼肚都不知道。 得罪了舵手,以后王船夫还能不能在船上干活都还不知道,贪墨他一点小小的工钱根本不算什 么,更何况他还留了十文钱。 “欺人太甚!” 刘娥犹自不平,就因为他们没有倚仗,明明是占理的一方最后却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船夫说的没错,这年头命比草贱,世道如此。” 龚美神情淡漠,这个世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讲道理的。 是非黑白,拳头大的说了算。 “都怪我,要是我老老实实呆在船舱里就好了。” 刘娥满心懊悔,看着龚美的样子更是心疼,“你说你冲上来干什么,我不过是被他占点小便宜,要是你有什么事……” 一直大手落在了刘娥头顶,打断了她的话。 “我答应了阿婆要好好照顾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刘娥顿住了,突然扑进龚美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和龚美之间一直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在,所以一路来小心翼翼,提心吊胆。 哪怕龚美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可她还是忍不住害怕,惶恐,试探,嘴上一声声的龚美哥哥叫的再甜,心里都是飘忽不定的。 可是这一刻,她却知道错了。 外婆临走前的那一句话,龚美从没有当做戏言。 虽然他不够强大,不够富有,但已经竭尽所能地对她好,是她战战兢兢惯了,不肯敞开心扉去接受这份来得太容易的好意。 “龚美哥哥,对不起。” 龚美笑了一声,也没有点破,“哭够了我们就走吧,要不然今晚还不知道要宿在什么地方呢。” 刘娥抹了一把眼泪,不好意思地扶起龚美。 因身上的盘缠不多,雇不了马车,二人买了些干粮上路,刚到城外,就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师傅,你醒醒啊,师傅!” 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和尚六神无主地摇晃着身边倒地不起的人,不停地抽噎 ,旁边偶有行人驻足,要么踌躇不前,要么无动于衷,竟没有一个上前帮忙。 而倒在地上的和尚年近五十,一身半旧的袈裟,眉眼紧闭,毫无反应,面色潮红,冷汗连连,似乎是中了暑气。 刘娥看那小和尚实在是哭得可怜,懂了恻隐之心,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龚美,在龚美颔首以后连忙上前。 “小师傅,别哭了,我们来帮你。” 眼泪婆娑的小和尚刚抬起头,师傅就被人抢走了。 只见一个陌生的青年把人扶到了树下,使劲按了几下师傅的人中,昏迷不醒的人呻吟了一声,有了反应,旁边的少女赶紧递上水囊。 清凉的泉水涌入喉中,唇齿间的渴意得到缓解,大和尚悠悠转醒,小和尚赶紧凑了过去,亮堂堂的大脑袋晃得人睁不开眼。 “师傅,你没事啦!” 大和尚温声安抚住了小和尚,又从他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才起身作揖,“多谢两位施主施以援手,法灯感激不尽。” 龚美道:“大师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既然大师无恙,那我二人就此告辞。” 法灯见他们欲行方向与自己相同,莞尔道:“我们与施主同路,若不嫌弃,不妨一起赶路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龚美想了想,没有拒绝。 法灯视线一转,落在一旁的刘娥身上,突然浮现出几分不可置信。 “这……” 刘娥奇道:“大师在看什么?” 自己长得不丑啊,难不成还会吓到人? “只是惊讶,居然能在这位小施主身上看到如此贵相。” 刘娥笑嘻嘻的,全然没有把法灯的话当真,“大师的意思是我有大富大贵的面相?那我将来能够锦衣玉食群仆环绕,还是夫婿封侯拜相能做个官夫人啊?” 法灯深深地看着她,意味 深长道:“远在这之上。” “那我想不出来了。” 刘娥觉得这和尚就是为了哄她开心,才说这种不靠谱的话,不想再往下接。 法灯也点到为止,转而看向了龚美,片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这位施主,将来也将际遇非凡啊。” 刘娥撇嘴,就知道专挑好听的说,说不定他对每个相面的人都是一样的说辞,哄得人高兴了还能多添一点香火钱。 不过这点腹诽很快被她扔到了脑后,身边有个闭不上嘴的小和尚在,两个人飞快地聊在了一起,都不用刘娥开口问,小和尚就把师徒两人的来历倒了个干净。 大和尚名叫法灯,是城外空山寺的和尚,小和尚是被人丢在寺庙门口的弃婴,法灯收留了他并起名怀真,二人虽为师徒却情同父子。 这几年来老百姓日子艰难,寺里的香火难以为继,不少人都还俗了,空山寺现在只剩下法灯和他,平日里靠着化缘讲经和做法事为生。 附近有户村民家中长辈逝世,请了法灯为其做法事,赶回来的路上因为天气炎热法灯一时不慎中了暑。 怀真年纪小不懂事,还以为自己师傅怎么了,抱着人就开始嚎啕大哭,生怕师傅丢下自己走了。 说到这,怀真不好意思道:“小僧一时情急,乱了分寸,还望两位施主不要见怪。” 刘娥哈哈大笑:“你年纪小小,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一本正经的像个小大人。” 怀真正色道:“师傅教过我,遇事莫慌,要冷静处之,可我却没有做到,有负师傅的教导,实在是不该。” “你那么听你师父的话?” “那是当然!” 说起法灯,怀真眼睛都亮了几分,“师傅教我养我,我听从他的教诲是应该的,更何况师傅说的话从没有错过!” 第3章 初到汴京 法灯和尚很少为人相面,却每次都能铁口直断。 怀真就见过被法灯相过面的人不远千里前来道谢,他直言师傅说的话无一不应验,还想求师傅再为他相一次面。 但师父只说一个人一生只能窥测天机一次,再多也不过是枉费心机,任凭那人如何跪求也不肯再见。 这次居然为这位萍水相逢的刘娘子相面,一开口就说贵不可言,这种论断可不多见。 可怀真暗中观察了半天,刘娥除了长得好看些,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好好好,你说得对!” 刘娥不以为然,心知怀真对法灯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自己才不会上当,她要是真有贵相,怎么潦倒到现如今这个地步。 而且他们老刘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出过显贵之人,祖祖辈辈平庸的很,想靠亲族荫庇都借不到,凭什么飞黄腾达,做梦还差不多。 怀真看出她的口不由心,气鼓鼓地往前走。 刘娥跟在后面,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又拿出皮鼗逗一逗,怀真马上又由阴转晴,眼巴巴做起了刘娥的小尾巴。 法灯眉眼温和,目光一直追随着怀真,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 “怀真小师傅心思澄澈,心无旁骛,将来一定会像大师一样,成为一位佛法高深之人。” “倒也不必,我只希望他今后能像我为他起的名字一样就够了。” 法灯笑吟吟的,“倒是施主,负重重重,如何能够自在呢?” 龚美一如既往的平淡:“大师说笑了。我不过是籍籍草芥罢了,只求衣食无忧,儿孙满堂。” “草芥也是芸芸众生中一员。” 法灯双手合十,睿智的目光似乎洞悉一切,“施主出身不凡,何必妄自菲薄。” 龚美一言不发。 法灯只是笑笑:“我说再多,施主或许都不会承认,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这个青年身上,有白鹤亮翅之相,只是还未遇到能让他乘风而上的那一片青云而已。 四人结伴,直至空山寺。 破旧的寺庙孤零零地伫立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斑驳的红漆大门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瓦缝中的杂草探头探脑,檐下的佛铃还在随风低吟,门口的香炉却堆积了厚厚的灰尘。 法灯满心感叹:“空山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说着,让怀真进门去取一样东西。 片刻之后,怀真呼哧呼哧抱着一幅画和一个钱袋子跑了出来。 “这是从前一位香客留下的笔墨,如今留在我这 也不过是明珠蒙尘,我便将其送给郎君吧。” 法灯将画递给龚美,不容龚美拒绝,又道,“郎君莫要拒绝,此番而去,虽有一番际遇,却欠一缕东风。今日郎君二人相助我师徒一场,法灯自当相报,他日这幅画说不定能帮到郎君。” 龚美犹豫片刻,终于接过了画卷,他不知道法灯到底看出了什么,只是道:“多谢大师。” 法灯道:“说得太多反而坏事,一切顺其自然吧。只有一句话送给郎君——莫愁飞,莫愁飞,带到百日红落时,白鹤展翅上青云。” 说完,又递上了钱袋。 “此去山遥水长,两位孤身上路不易,我手中还有从前留下的一些积蓄,希望能尽绵薄之力,还望莫要推辞。” 明明是看出他们囊中羞涩,说出的话却丝毫不让人觉得难堪,反而如沐春风。 龚美还要开口,法灯只是缓缓低下了头,龚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破了大洞的布鞋大脚趾半露不露,顿时窘迫难言。 “出门在外,谁都有困顿之时,郎君不必介怀。” 法灯娓娓道,“而且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只望有朝一日,刘娘子临顶之际,莫要忘记今日所见众生草芥之苦,蝼蚁之艰,凡事能够三思而后行。” “大师何以笃定我一定能够做人上人呢?” 刘娥好奇,她不过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过人的才学,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更何况女人能做什么呢? 高官厚禄也轮不到她啊。 法灯笑道:“人是会变的,我所言也不过是三千世界里的一种,未来风云变幻,究竟是平庸一生还是卓绝天下,这个答案,就让刘娘子自己去寻找吧。” 这老和尚说话神神叨叨的,和街边算卦的有的一拼,刘娥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嘴上却规规矩矩地道谢。 “大师仁慈,刘娥感激不尽,他日定当有所回报!” 法灯笑笑,慈和的犹如寺殿中的佛像:“如若有缘,自当再见。” 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怀真不舍地对着刘娥挥手,心里积满了遗憾,他心知师傅替人相面后,是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下山的小道上,刘娥掂量着手里的钱袋。 “这大和尚人真不错。” 他们不过是随手一帮,大和尚居然慷慨解囊,人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算是见识到了。 “就是说话半遮半掩的,让人越听越糊涂。” 龚美没有说话,他正在看手中的画 。 青天白鹤图。 泛黄的画纸上,除了展翅欲飞的白鹤,既没有题字也没有落款,根本看不出出自何人之手。 龚美抿唇,把画小心地收好,总归,这是大师的一片心意。 空山寺中,法灯立在大殿之前,目光看向远方,空荡的僧袍灌满了山风,仿佛要乘风而去。 怀真疑惑地探出脑袋:“师傅,你在看什么?” 法灯看着山路上相伴而行渐渐消失不见的两道身影,意味深长道:“鹤凤相随,一切皆为天意啊。阿弥陀佛——” 有了法灯的提供的盘缠,后面的路可就走得顺畅多了,一路上也有足够的干粮,不过二十余天,龚美就带着刘娥赶到了汴京城外。 龚美抬头望着城门上的字,胸口复杂酸涩的情绪犹如翻江倒海般激烈起伏。 他原以为那些早已淡忘的记忆,原来只是如鹅卵石般沉入水底,被时间的流水打磨地愈发清晰。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汴京,真是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啊。 “这就是汴京吗?人真多啊。” 刘娥没有注意到龚美的反常。 道路两边林立的茶楼酒馆和房舍,以及成群的骡马车队,河道上商船云集,船夫们热火朝天地搬运货物,生气勃勃的画面让她忍不住惊叹。 这么多的人,城里装得下吗? “那是什么?” 刘娥扯住龚美的袖子,拉回了他的思绪,顺着望去,城门边上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几行小字,不时有人被城门口的兵卒拉倒石碑前训斥。 “那是仪制令。” 龚美向她解释,“是官府专门颁布的律令,上面写的是‘凡行路巷街,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若是有人犯了律令,就会被带到仪制令前受训。” “怪不得这里虽然热闹,却一点也不乱。” 蜀地那边就没人管这些,被人冲撞了也只能自认倒霉,要是撞上有点家世的人,还要惹一脑袋官司。 看来汴梁城是真的好啊,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差,刘娥看着井然有序的队伍乐从中来,原本到陌生之地谋生的忐忑一下子散了大半。 “小娘子是外地来的吧?”旁边出行的一妇人笑着道,“这不过才是汴京郊外,过了城门才算是真的热闹。” 刘娥低着头为自己的大惊小怪不好意思,那妇人笑笑走远了。 龚美牵起刘娥:“当心别走丢了。” 这里到处人来人往的,他真担心小姑娘东张西望丢了都不知道。 入了城,刘娥更是目不暇接。 高大的城楼巍峨耸立,城门后茶坊、酒肆、药铺,鳞次栉比。 街市行人更是摩肩接踵,有看相算命的,斗茶喝酒的,说书叫卖的,卖艺杂耍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年幼的孩童嬉闹着跑过,遇见生人也不害怕,回过头对着人做个鬼脸再笑嘻嘻地跑开。 刘娥甚至还看到有着奇怪颜色头发的人牵着几匹生了病的马,嘴里叽里咕噜的从她面前走过。 “那些人的马好奇怪啊,背上怎么长了两个大瘤子?” “哪里来的土包子?就连骆驼也不认识。” 一名打马而过的女子恰好听到了这句话,拉住了马缰忍不住看看是什么人这么无知,她家中刚刚启蒙的小侄子都知道这是西域的骆驼。 这一看却愣住了。 只见面前的小女孩不过十四五岁的稚嫩模样,虽一身破旧的粗布麻衣,却难掩颜若朝华,明艳动人,此刻俏脸含羞,更是如牡丹初绽,已有几分倾城之姿。 世人对貌美之人向来多有怜惜。 高婉灵也不列外。 她见刘娥穿的破烂,又亦步亦趋地跟在龚美身边,误以为她是家中揭不开锅了要被卖掉。 这种事情也不少见,许多穷苦百姓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都会选择把家里年纪小又长得好的孩子卖了。 从腰间取出一小锭碎银子扔给龚美,她道:“回去吧,做这种事情也不怕半夜睡不着!” 说完,又打着马“哒哒哒”急匆匆走了。 看的刘娥目瞪口呆。 “汴京的人都这么大方的吗?” 当街就给人送钱,这种好事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 刘娥喜不自胜,龚美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嘴角的笑意有些苦涩。 有了这笔天降横财,两人的手头宽裕了不少,最后在龚美的打听下,在城郊租了家便宜的农舍作为暂时的安居之所。 白天龚美就到城中支个摊子,刘娥有时会跟着他,有时在家中侍弄自己新种上的菜苗养的鸡鸭。 许是换了环境,龚美的生意还不错,慢慢的也能有些余钱。 刘娥还畅想几年后等他们攒到了钱,买个小院子里面的一桌一椅该要如何布置,在饭桌上兴高采烈地和龚美说起来,龚美无一不点头答应。 她甚至偷偷想过,将来等有了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就让龚美把吃饭的手艺传给他。 如果是个女孩,自己就教她绣花和鼓鼗,如果能再多赚一点钱,还能送他们 去书院。 他们会父母双全,无忧无虑地长大。 只是近来几天,龚美不知做什么去了,回来得越来越晚。 有一次刘娥甚至等到了半夜才等到一脸疲色的龚美匆匆归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龚美只道没什么。 刘娥担心龚美有事瞒着自己,想第二天和他一起出摊,龚美应了一声,囫囵吃了点东西就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一墙之隔,刘娥却是辗转反侧。 不是她患得患失,而是这种平静安稳的日子实在是太难得了,她不想失去。 轻轻抚着枕头边的皮鼗,刘娥喃喃自语:“外婆,你会保佑我的,对吗?” 天一亮,龚美早早起了床,简单做了些早食才叫醒了刘娥,等她吃饱,龚美已经像往常一样把家里的水缸挑满了水,整理好了出摊的担子。 “吃完了?准备出门吧。”抹去额头上的薄汗,龚美的语气依旧,“要带着你的皮鼗吗?” 刘娥点头,揣着皮鼗和龚美一起出了门,她倒是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事绊住了龚美哥哥。 夜市还未散尽,城中的早市已经十分热闹,小小的摊位上,各种小吃因有尽有汤面、烧饼、馒头、汤团、枣糕、蜜糖糕、雕花梅子、蜜饯冬瓜…… 扑鼻的香气站在街头就能闻到,只要十几文钱就能吃个饱。 龚美把摊子支在了茶棚旁边的树荫里,这样刘娥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听茶棚里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惊堂木一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正在绘声绘色地说着唐传奇里书生柳毅智救龙女的故事。 刘娥竖着耳朵听得入迷,就连龚美给她买的一包雕花梅子都忘了吃,心情随着说书先生时高时低的声音起起伏伏,龚美只好边招揽生意边顾着她。 旁人不清楚他们的关系,只当他们是兄妹,直说龚美对妹妹好,龚美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刘娥却是有些不高兴,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和龚美哥哥年纪差距有些大,很少会有人会往夫妻那方面想。 而且据她这几天的观察,汴梁城中的女子和西蜀那边不同,一般要到十七八岁才会出嫁。 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一般都是被家中卖给别人做婢妾的,所以不难理解龚美为什么任由别人误解。 只是,心底还有一点小小的不开心,她明明是龚美的妻子啊。 他们应该叫她一声龚娘子的。 刘娥还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一辆马车吱吱呀呀地停在了两人面前。 第4章 风波再起 石青色的帘子掀起,几名容貌秀丽的侍女簇拥一名明艳女子走下车来,打量的目光落在龚美身上,笑意盈盈:“听说你首饰打得不错?” 来人一身浅丁香色的长裙,通身虽没有许多珠玉环佩点缀,却越发衬托出五官的婉丽,仿佛水中青莲,濯而不妖。 “微末手艺,糊口而已,当不得夫人夸奖。” 见到女子那一刹,龚美目光微闪,垂下头去,袖子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倒也不必自谦。”女子笑道,示意身边的婢女红玉上前。 红玉捧着一个盒子上前,行了一礼。 “龚郎君莫怪,前几日我在这里修了个镯子,无意间在夫人跟前提了几句郎君手艺超群,正好夫人要打几件首饰,又嫌城中几家首饰铺子无甚新意,我才斗胆带着夫人来见一见郎君。” 看着红玉面有羞色,刘娥兔子一样蹿到了龚美身后,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暗暗打量起来。 察觉到刘娥略含敌意的目光,红玉不以为意,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大约是龚郎君的妹妹吧。 打开手中的盒子,是几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银饼子。 红玉道:“我家夫人想用这些打一套纯银的首饰,须新奇精巧,俏而不俗,如若做的好了,夫人重重有赏。” “一整套的首饰物件繁多,要是一件一件的定下样式来,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做到,如果夫人愿意等上几天,待我回家琢磨后将图样画出来,送由夫人挑选合心意的样式,再来锻造,您觉得如何?” 女子见龚美并没有一开口就大包大揽,心下不由满意,红玉心领神会:“龚郎君住在何处?三日后我亲自上门来取。” 龚美将现在的住处告知,红玉又不忘提点两句:“我家主子是韩王府指挥使夫人,龚郎君若是能得了她的青眼,前途不可限量。” 刘娥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这是想利诱,好奸诈的女人! 收了木盒的龚美却态度十分冷淡:“红玉姑娘的好意心领了,可惜我只是个乡野村夫,高攀不起。” 说着,就去摆弄面前的摊子,连个余光都没有分给红玉。 红玉又气又恼,跺了跺脚转身上了马车。 刘娥一直紧紧盯着马车走远,直至看不见了,才酸溜溜地开口:“你这几天原来是被这位姐姐耽搁了啊?” 龚美好笑,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瞎想什么呢,我不过是出去打听些消息罢了。” 刘娥哼了一声扭过头,心里还是有些不开心,龚美却已经收拾起了东西准备回家了。 “这么早就回去了吗?” “接了单大生意,得好好回去琢磨琢磨。” 以前没有注意,今天刘娥和红玉站在一起,才发现刘娥衣服敝旧,俏生生的女孩都被人比下去了。 刘娥一路跟着他,却从没有一句抱怨,他一个男人家粗心惯了,着实不该,等结了钱该好好给她置办几身新衣服。 想了想,他道:“做首饰剩下的边角料,我给你打个银篦子。” “真的吗!”刘娥眼睛一亮。 女子哪有不爱俏的,只是他们手里着实不宽裕,刘娥手里也拢共也没有几件首饰,所以哪怕她心里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从没有在龚美面前开过口。 不过一想到刚刚那位夫人气派非凡的模样,又心有戚戚,“这样不好吧,要是被那位夫人知道了……” 好不容易龚美哥哥才等到一笔大生意,要是偷工减料被人发现了,惹了贵人生气不说,影响了以后的口碑才是得不偿失。 “别担心,再厉害的匠人打首饰都会剩下些边角料的。” 有了龚美的保证,刘娥才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随着龚美回家去了。 另一边的人却没有这 么愉快了。 红玉闷闷不乐地上了马车,她的主子冯玉容却笑眯眯地看着她:“碰壁了?” 她这丫头,自打见了那匠人以后是魂牵梦萦,变着法的在她面前说好话。 正好赶上她也要做几件银饰,就趁了红玉的意,来看一看到底生的如何俊俏,迷了她身边大丫头的眼。 如今一看,倒也算是一表人才,就是沉闷了些。 “他就是个木头,不识好歹!” 红玉暗恨龚美呆头呆脑,她这么个大美人摆在面前都不懂怜香惜玉。 冯玉容打趣她:“若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怎么入得了你红玉的法眼。” “夫人!” 红玉羞恼不已,当真如她的名字一般,面红如霞,肤白如玉。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 冯玉容突然正色道:“你看上个匠人倒也没什么,不过还待我仔细观察,若是人品无碍,我就为你做主。” 红玉是她的心腹,自小就跟在冯玉容身边,忠心耿耿,在亲事上,她是绝对不会委屈红玉的。 “一切全凭夫人做主。” 红玉满心期待,在她看来,自己配龚美绰绰有余,哪有人会拒绝呢。 观海楼雅间之内,紫金的香炉内飘出淡淡的清香,窗边放着冰盆散发着阵阵凉意,抵挡着夏日的炎炎酷暑。 年迈的茶师端坐在案几边,手边茶具一应俱全,目光专注于手中的事情,平和而又优雅,茶具碰撞的声音,戛玉敲冰,令人赏心悦目。 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两盏香味扑鼻的茶汤盈盈入碗,茶师起身默默退下。 一名身着红色锦袍的男子负手立在窗边,头戴玉冠,身材高大,猿臂蜂腰,只是一个背影,也颇有威仪。 阵阵蝉鸣中,男子转过身,露出一张温雅俊秀的脸庞,正是当朝二皇子赵元佑。 赵元佑挥退端茶的侍从,笑着对 面前的人道:“三弟尝尝看,这是今年建安的御茶园进贡的青凤髓。” 坐在桌边的赵元侃不过十六岁,面目青涩,眉目疏朗,有些拘谨地端起茶杯品了品,茶汤入口,眉眼便是一亮。 本朝茶道盛行,赵元侃也是个爱茶之人,对茶叶也算小有了解,这茬新茶可谓是上上品。 赵元佑见状挑眉:“三弟若是喜欢,待会儿我让人送一些到你府上。” 赵元侃连忙摆手。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听说这青凤髓极为难得,一年进贡也不过数斤,我有幸能够品尝一二就已经足够了。” “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赵元佑走到桌边坐下,神色懊恼,“说来也是惭愧,身为兄长,我对几个弟弟的关照实在是太少,也难怪你现在与我生疏。” “二哥说笑了。” 赵元侃讪讪地不知该怎么接这话,除了一母同胞的大哥,他和几个兄弟往来都不怎么密切。 一来是怕别人说大哥借他拉帮结派,二来也是为了躲开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只是现在看来,他这安生日子恐怕也要过不下去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大哥和三弟,有一份血脉羁绊在,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 赵元佑苦笑。 “我生母出身卑微,后宫之中没有人为我X持,为了立足我只能拼了命的在陛下面前表现,没想到却与兄弟们冷了关系,如今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也找不到。” 提起大哥,赵元侃眼底痛色一闪而过,很快又露出笑来,心底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二哥说的哪里话,弟弟们年纪还小,无法为父皇分忧,二哥在朝堂之上有所施为乃是尽忠尽孝,弟弟们怎么会对此有所怨言呢。” 赵元佑扯了扯嘴角,似乎深受感动。 “你没有误会我就好。我常常想和诸位弟弟 亲近却不得其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多走动走动,想必陛下也乐意见到咱们兄弟之间同心同德。” 赵元侃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应道:“二哥若是上门,元侃定当扫榻相迎。” 他已经说得如此直白,居然还要装傻,赵元佑压下心中的不满。 “前几日我听人说起,才知道三弟身边一直无人照料,正好我手里有几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不如就送给三弟红袖添香,别有一番趣味。” 此刻,赵元侃才真正明白这位二哥突然邀自己出来的目的。 “二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瞒二哥,府中乳母已经在为我挑选教人事的侍妾了。” 赵元侃挠挠头,颊上浮起两朵红云。 “只是我脸皮薄,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去办,才叫人误会了。” “是吗?”赵元佑的声音微冷,深沉莫测的眼眸审视着赵元侃,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赵元侃毫无城府的样子,“二哥也知道父亲的性子,后宅养几个姬妾倒没什么,但要是因此沉溺于女色,恐怕要大发雷霆。” “说的也是。”赵元佑收回目光,淡淡道,“不过是几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如果因为我倒叫三弟背上耽于享乐的名声,反而是我的不是了。” 话已至此,要是再强行塞人,目的就太明显了。 赵元佑一副好哥哥的模样,言语间对赵元侃颇为关心,二人在茶桌上又是一番打太极,直到赵元侃装了一肚子茶水,才表露出离去之意。 赵元佑也没有多留,等人一走,唇边的弧度立即扯平。 “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一直候在屏风后的内侍恭声道:“二皇子请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赵元佑为自己添满了茶,嗅着淡淡的茶香,冷笑一声:“茶是好茶,可惜不是人人都能够享受得到的。” 第5章 储位飘摇 韩王府,一身大汗的张耆刚从练武场走出来,侍从匆匆上前:“指挥使大人,韩王请你到书房一叙。” “可有说是什么事?” 韩王一早就被陈王相邀出游,怎么这会就回来了,张耆心中奇怪,却还是接过侍从手中的热毛巾擦了擦汗水,朝着书房赶去。 书房里,赵元侃坐立难安,丰姿俊朗的脸上是难掩的焦虑,张耆一推门就听到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得他脑袋一片空白。 “元弼,替我物色几个美貌的女子吧。” “什……什么?”张耆怀疑自己听错了,掏掏耳朵,“你再说一遍?” 他自十一岁做了赵元侃的陪侍,对这人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虽然长得挺好,却对女色没有概念,府里多少侍女暗送秋波都视若无睹。 成天只会腻在书房里,抱着那些书书画画爱不释手,要是得了一副名家之作能高兴好几天,张耆想要带他出去见见世面还招来了一顿打,怎么突然之间就开窍了? “看来元弼的耳朵不怎么好。” “听清了听清了。” 张耆揶揄道,“原来韩王也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倒是我这个扈从的错,竟然在这种大事上疏忽了。” “你想哪去了,是二哥想要送我姬妾。” 赵元侃哭笑不得。 “他的人我怎么敢要,只好说府中已经有人在为我准备暂时推脱了,只是以防他再以此为借口往我身边安插眼线,人还是要挑几个回来做做样子的。” 赵元侃和那位二哥的关系可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赵元佑虽然沉静寡言,可赵元侃总觉得他看人的眼神凉凉的,让人背后发凉。 尤其是近两年来大哥赵元佐因为四叔的事和父亲关系越来越僵硬,赵元佑和吕端越走越近,赵元侃想要察觉不到他的心思都很难。 为避免自己被牵扯进去,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 听闻牵扯到赵元佑,张耆笑容淡了几分。 “你放心,以我的眼光,必然会挑几个容貌上乘的女子,不会让你太吃亏的。” 赵元侃哭笑不得,不过他也早就习惯被人用容貌打趣,长得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是想起病中的太子,笑容里就带了两分阴霾。 “你说父皇真的有废大哥的意思吗?” 自赵元佐称病不出,朝野上下渐渐冒出了今上有意废太子的风声,不少大臣私下动作不断。 眼看谣言就要成势,天子却没有丝毫肃清的打算,赵元侃的心也慢慢的提了起来。 父皇的儿子可不止他们几个。 况且听闻金城郡君如今有孕在身,过不了多久,就要再为他们添一个弟弟或妹妹,而父皇正值壮年,完全有时间再培养一个合心意的储君。 “圣心难测。” 张耆也摸不准龙椅上那位的想法,储位事关国本,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无数人关注。 皇帝迟迟按兵不动,说不定是想看看都有哪些人心怀鬼胎,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不能自乱阵脚。 “韩王不妨多劝一劝太子殿下。” 赵元侃苦笑:“大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这么轻易就能想开,怎么会把自己气成这个样子。” 四叔这件事上他劝的还少吗? 四叔犯上作乱已是证据确凿,父皇旨意已下,偏偏大哥要当众为之求情又拿不出证明四叔清白的证据。 天子金口玉言,怎能出尔反尔。 而且父皇念在手足之情,只把四叔发配,并无性命之忧,等风波一过,私下里和父皇求求情,事情不就斡旋回来了吗。 可大哥那个倔脾气就是听不进去,凭着一腔怒火就闹到了父皇面前,不仅于事无补,连自己的太子之位也被人觊觎,岌岌可危。 如今他自己又被二哥给盯上了,实在是焦头烂额。 “大哥的身体如何了?” 张耆摇头:“听闻仍是汤药不断。” 张耆的妻子是太子妃庶出的族妹,每次进宫去探望回来,那一身药味都熏得人睁不开眼。 也不知太子妃是怎么想的,举朝上下皆知陛下因为太子病倒心中不渝,太子妃不说从中斡旋缓和,还生怕陛下想不起来这根刺似的,整个东宫弄得药气熏天。 这不成心让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吗? “大哥他……心性太过仁善。” 所以才会接受不了父亲强硬的做法,在他心里,亲情远在皇位之上。 张耆心中对此嗤之以鼻,妇人之仁。 从古至今皇室之中为夺皇位手足相残,骨肉相杀的事情还少吗。 胡二世逼死兄长扶苏,隋炀帝杨广弑父上位,就连开创一代盛世的明君李世民不也经历了玄武门之变才荣登大宝。 太子殿下若是没有铁血手腕,今后如何镇得住朝中那些牛鬼蛇神。 不过这些话,张耆是不敢当着赵元侃的面说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让太子从魏王谋反的事情里缓过来。” “明天我进宫一趟,你让人盯着些二哥,我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张耆领命而去,他与韩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这种事情上自然不敢马虎,当即安排了几个人乔装打扮,悄悄潜伏在陈王府四周。 而赵元侃第二天进宫拜见太子却吃了个闭门羹不说,还被太子妃冯氏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番,字字句句都在挖苦嘲讽他见风使舵,不念手足之情。 赵元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冯氏,但也清楚冯氏的脾气,如今东宫都是她在做主,既然她不许兄长相见,就没有和她裹搅。 回去让人一打听才知道,他和赵元佑见面的事不知被谁捅到了太子妃耳朵里。 这传话的人一多,就变 了个味,成了他勾连赵元佑,跟红顶白,另寻靠山,太子妃那浅薄的眼皮子,自然要拿他出气。 有时他都不知道父皇对大哥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说喜欢吧给他找了个那样爱得罪人的太子妃,说不喜欢吧又把许多的权力交到大哥手中。 要不是这次的事闹得太大,大哥的太子之位无可撼动。 赵元侃叹了口气,这么粗浅的离间计,对太子妃冯氏来说却是最管用的。 早知道以赵元佑走一步算三步的性子,他昨天就不该出门。 收到消息的赵元佑却心情大好,老大的这个妻子真真是娶到了他心坎上,哈哈,看着面前的棋盘,悠然落下一子。 “下一步棋也该动起来了。” 城外的一家农舍里,门边的杏树绿意盎然,缀满青色的小果,墙角的瓜秧已经吐叶,几只半大的鸡崽在院子里啄食。 刘娥正在清扫院子,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眼下青黑一脸胡茬的龚美打了个呵欠走了出来。 “缸里还有水吗?我去给你打满。” “打什么水,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模样,我真怕你路上睡着了一头栽进水沟里。” 刘娥瞪了他一眼,自接了那位夫人的生意以后,龚美一连几天闷在屋子里琢磨图样,深更半夜也不睡,饿了就随便吃两口对付,熬不住了就在桌边眯一会儿,人都憔悴了不少。 刘娥真怕他把身子给熬垮了,撇了撇嘴,嫌弃道,“首饰我可以不要,赚钱也不用急于一时,你别把自己当铁打的啊。” 这关心虽然别扭,却让龚美心中涌过一阵暖流,捏了捏刘娥的脸:“知道了,口是心非的小丫头。” “谁是小丫头了!” 刘娥气恼,龚美哥哥总把她当没长大的小孩子看,哼了一声,“灶上有热水和馒头,洗把脸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去吧。” 龚美 活动了一下筋骨,手上的图纸都画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好好睡一觉,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红玉娇脆的声音响起:“龚郎君在家吗?我奉夫人之命前来取首饰的图样。” 刘娥皱起鼻子哼了一声,这么早就上门来,也不知道是想看图样还是想看人,对着龚美翻了个大白眼,干脆躲回屋子里去了。 她才不去看红玉对龚美献殷勤呢! 这么想着,脚下却是一转,径直进了堂屋,躲到了立柜后边。 哼,她才不是不放心呢,只不过是脚不听使唤罢了。 龚美无奈,打开门把人迎了进来。 门外只有红玉一人,看得出她精心打扮过一番,亭亭玉立,秀色可餐,站在门边给这简陋的小院都添了颜色。 看到不修边幅的龚美吓了一跳,又很快端起笑容:“看来龚郎君对夫人的事十分上心。” “我向来对每一位客人都是如此。” 龚美语气平淡,言下之意,对她并无什么特殊。 红玉笑容一僵,四下打量了一圈。 “怎么不见你那位妹妹?上次回去以后夫人还夸她钟灵毓秀,十分讨人喜欢呢。” 冯玉容总共也看过刘娥几眼,哪里还记得这么个人。 不过红玉打听到龚美对这个小丫头十分在意,才想着从刘娥身上打开话题。 哪里想到龚美根本不接话,只把人领到自己忙碌了三天的书桌前。 “东西都在这儿了,你带回去让夫人挑一挑,若是有喜欢的就标出来,我尽快为夫人打出来。” 红玉哪甘心这么快就走,飞快地起了一个新的话题:“龚郎君是哪里人?我看你们兄妹似乎是从外地而来,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龚美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只想把人打发了事:“家中之事,不劳牵挂。” 刘娥闻言差点笑出声来,这就叫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心思。 第6章 街头生祸 红玉脸色青青白白,真想把龚美脑子掰开看看是不是木头做的,怎么会有如此不解风情之人! 好不容易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红玉目光在屋内一巡睃,触及墙上挂着的青天白鹤图,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 说了一半,红玉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以龚美的出身,怎么会有那位先生的画,不管他是不是被骗,家中有幅赝品却被她揭了短,可就弄巧成拙了。 心念一转,红玉收好图纸,提出了告辞。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等夫人有新的吩咐,我又上门叨扰。” 红玉一走,龚美敲了敲立在一旁的柜子,然后施施然回房补觉去了,刘娥半晌才磨磨蹭蹭从柜子后面走出来,哼了一声。 好好休息了两天,龚美又精神抖擞地带着刘娥出摊。 没了挂碍,刘娥心情就好,心情一好就忍不住摇着皮鼗唱起了西蜀一带流行的民谣。 夹杂着方言的歌谣别有一番风味,清脆悦耳的歌声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偶尔有一两个人行人会掏出身上的首饰请龚美打磨翻新,生意也不算冷清。 突然,一颗银锭子“骨碌碌”滚到了刘娥脚边。 “小娘子唱得不错,再来一曲!” 顺着声音找去,只见茶楼的围栏边上懒洋洋地倚着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哥,手里把玩着长嘴细腰的酒壶,一身风流气,目光放肆地流连在刘娥身上,几乎要把她身上的衣服给扒下来。 对上刘娥的视线,他大笑道:“这么漂亮的可人儿,抛头露面的讨生活真叫人心疼,带回去为少爷我除忧解闷!” 他身后四个侍卫当即下楼,气势汹汹朝着刘娥大步而来,竟然是要当街拿人。 龚美将刘娥护在身后,神色警惕:“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如此嚣张!” “哟,你这乡野莽夫懂得还不少。”男子奇道,转瞬脸色一沉,“你 也不打听打听少爷我是谁!别啰嗦,给我拿下!” 侍卫上前,不过三拳两脚就把龚美放倒在地,还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摊子一并砸了个稀巴烂,动作粗暴地扭起刘娥胳膊就走。 刘娥哪里挣脱得开训练有素的侍卫,像只垂死挣扎的羔羊,哪怕拼死挣扎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龚美哥哥救我!” 一身狼狈的龚美站起来还要再追,一侍卫冷笑一声:“找死!” 一脚踢起街边的一条长木凳,对着龚美当头砸下,脆响过后,木凳四分五裂,龚美也脑袋开花,顿时血流如注,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龚美哥哥——!” 刘娥面白如纸,心紧紧地提了起来,使劲地又踢又打却挣不开两个侍卫的桎梏。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却被其他人按住了。 “你不要命了,他可是忠勇伯的儿子石禹南,开封府尹都对他睁只眼闭只眼,唉,撞上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一听是忠勇伯府的人,想要替龚美出头的人顿时偃旗息鼓,悄悄扶起龚美:“算了吧,要是真的惹怒了忠勇伯府的人,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龚美满脸是血,原本早已神思模糊,半昏半醒间听到那人的话,突然睁开眼,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目光如刀,一字一顿道:“忠……勇……伯……府……石……汉……卿……” “你胆子不小!居然直呼忠勇伯的名字!”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捂住他的嘴,对上龚美吃人一般的目光,打了个激灵。 龚美充耳不闻,挣扎着向被绑的刘娥爬去,地上拖出一条弯曲的血痕。 “放……开……她……” “龚美哥哥!” 刘娥看着血流满面的龚美,泪如雨下,转而怒视石禹南,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杀人,在石禹南身上凿出几十个窟窿。 “呸!无耻之徒!你不会有好下场 的!” 茶楼上石禹南已经开始不耐烦,砸了手中的茶杯。 “本来少爷我今天心情不错,不想弄出人命,但既然你们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你们几个是没吃饱饭吗!” 抓着刘娥的侍卫手上一用力,刘娥惨叫一声,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另一名侍卫一脚踩住了龚美的右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人群里已经有人不忍再看,别过脸连连摇头,暗暗叹息这位郎君今日怕是难逃生天了。 “造孽啊……怎么惹上了这位混世魔王……” “嘘……那可是忠勇伯府。” 冷利的刀光晃得人眼睛生疼,只听一声脆响,不知从哪飞来一把折扇,打在了刀锋之上,侍卫失了准头,一刀落空。 石禹南眯起眼睛,看清是谁打扰了自己的好事以后,面沉如水:“张耆,你不要多管闲事!” 本已绝望的刘娥睁开紧闭的双眼,就看到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骑着马挤开人群,为首的张耆打马上前,看了眼龚美的惨状,不认同地摇摇头。 “这怎么会是闲事,我家夫人看中了这个匠人的手艺,你要是砍了他的手,我去哪再找一个合夫人心意的人。” 冯玉容和他聊天时随口提了两句,说是身边那个叫红玉的丫头看上一个街头锻银的,他还好奇是怎么一个郎君能折倒心高气傲的红玉,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 不过,他身边的那个小娘子,到真是生的貌美,张耆眼珠一转,忍不住起了旁的心思。 石禹南冷笑,心里早就把张耆骂的狗血淋头。 谁不知道他张耆风流成性,后院里姬妾成群都快装不下了,怎么可能会为了不得宠爱的妻子留意一个百姓的死活,不就是存心找茬吗? 呸,狗东西,故意和我作对! “别以为你有韩王撑腰我就会怕了你,忠勇伯府可不是吃素的!” 张耆一脸受惊地拍 了拍胸口,转瞬又挂起了嘲讽。 “忠勇伯府请立世子的折子还没有批下来吧,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代表忠勇伯府了呢?” 这话无疑踩到了石禹南的痛脚。 石汉卿去世后,石家在朝中没有了能说话的人,家中开始奏请立他为世子,他也对世子之位志在必得。 可朝中那些老顽固屡屡拿行事不端为由,压着忠勇伯府请立世子的奏折,拖到现在都有人开始不时嘲笑他无能,暗示世子之位是他白日做梦。 石禹南脸色狰狞,冰冷阴狠的目光钉在张耆身上,恨不得跳起来和他大打一架。 “你不过是韩王府的一条看门狗,也敢到我面前放肆!” 谁都知道,韩王赵元侃不过是靠着太子才在官家面前有点分量。 如今太子地位不保,本就不起眼的韩王就更不被人放在眼里了。 石禹南横行霸道惯了,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他忌惮个屁! “藐视皇家威严,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张耆身边一直看戏的好友适时地开口,“看来石家请立世子之事遥遥无期了。” 认出说话的人是孙御史家的小孙子孙四郎,石禹南脸皮一紧。 他可以不怕赵元侃,却不得不忌惮朝中御史的那张嘴。 要是孙四郎回家在他爷爷面前添油加醋把今天的事一说,说不定石家的折子又要被打回来几次。 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石禹南看张耆的嘴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小人得志,愤愤道:“狐假虎威!” 张耆挑眉一笑,转头拍了拍孙四郎:“他夸你是老虎呢。” “多谢夸奖。”孙四郎矜持地笑笑,“都是家里老爷子厉害,咱们这些小辈才不至于受人欺负。” 石禹南黑着脸看两人阴阳怪气地嘲讽他,指节捏得咯吱作响,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心里狠狠地给两人记了一笔。 “我说姓石的,还不快把人给放了,要是 真的闹出人命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张耆的跟班里有人朝他喊了一声,丝毫不给他面子。 在一群人的哄笑声中,石禹南眼睛里布满血丝,到底是咬牙切齿地叫人把刘娥放了。 他是纨绔不假,可纨绔和纨绔之间也分圈子的。 忠勇伯府自石汉卿死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府中子弟不成气候,朝中又无人帮扶,和他玩在一起的都是些世家里仕途无望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哪怕仗势欺人也只敢挑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 张耆身后的那些人则不同。 们一群人多是家中的老来子或是年纪小的孩子,父辈祖辈多手握实权,聚在一起也不过是斗鸡走马,极少会做出让御史攻讦的事,来也会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仕途坦荡,是以无论如何石禹南都不能也不敢真的得罪他们。 刘娥被放开顿时喜出望外,连眼泪都来不及擦,跌跌撞撞地跑到昏迷的龚美身边,见他满脸是血,对着石禹南啐了一口,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涌。 石禹南被当众下了面子,心中窝火脸色不免怫然,又被刘娥一副逃出生天的欢喜模样刺痛了眼,凑到刘娥跟前,神色狠厉:“你以为他张耆能护得住你吗?” 若说之前对刘娥还存了几分收用的心思,那现在只剩下被人忤逆不顺的愤怒和怨怼,这种不识好歹的女人,绝不会叫她好过的。 刘娥闻言连连退了几步,躲到张耆身后,对石禹南避如蛇蝎。 石禹南没有多说什么,临走前回头看了刘娥一眼,目光沉沉,仿佛淬了毒,炎炎酷暑天,刘娥竟忍不住打了了寒颤。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不必谢我。”张耆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娥,神色不明,“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施恩不望报的人。” 话音刚落,刘娥一瞬间仿佛被浸在了寒冬腊月的池水里,浑身麻木,几乎被冻成了一个雕塑。 第7章 后续麻烦 她以为张耆能够站出来帮他们,多少是有点仁善之心的,可现在对着他打量货物般的眼神,刘娥只觉得连牙齿缝都在打着冷颤。 张耆笑笑,眼神毫不收敛地在刘娥身上打了个转。 “如果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好打听打听,我张耆是个什么人。” 说完,随手丢了一锭银子给路边的人,让他把龚美送到医馆去,便呼朋唤友扬长而去。 孙四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街头失魂落魄的下丫头,忍不住啧啧有声:“我还以为你改了性子,原来是别有用心啊。” 他就说嘛,张耆岂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不上去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张耆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几个好心的路人七手八脚地把龚美扶起来,见刘娥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赶紧喊了她几声:“小娘子还愣着干什么,前面就有一家医馆,快随我们去给这位郎君治伤,拖久了会出人命的!” “哦哦,我这就来。” 刘娥回过神来,来不及收拾心情,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医馆里坐诊的是位年迈的老大夫,脾气颇为温和,一大群人闹哄哄地闯了进来也没有摆脸色,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把人抬到床上,上前诊治。 “大夫,龚美哥哥的伤没事吧?” 大夫只是摇摇头,动作熟练地给龚美清创,上药,包扎,又叮嘱刘娥一定要让龚美卧床休息,然后又开了药方。 “他这伤得不轻,醒来后或许会头晕目眩,恶心呕吐,这几日要注意吃食上的避忌,也不能碰水。我开的方子既有内服,也有外用,内服一日三煎,外用每日一换,不可大意。” 刘娥连连点头,一字一句记在心间,拿着方子去药柜前抓药。 抓药的是个十七八岁的药僮,眉清目秀,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龚美一被背进来就伸长了脖子看了好半天。 开封向来太平,械斗之事近年来已经很少发生,龚美这个模样一看就是被外物所伤,身上还有殴打所致的淤青,药僮心中好奇,忍不住就和刘娥攀谈起来。 一听是被忠勇伯府的石少爷打伤的,药僮看刘娥的眼神就充满了怜悯,就差把“你真是倒大霉了”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被石少爷盯上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刘娥容姿昳丽,药僮哪能看不出来症结所在,只能在心里可惜好好一个女子,平添许多波折,所以说有时候容貌出众也不是什么好事。 “忠勇伯府当真这么无法无天吗?” 刘娥初到汴京,对这些高门望族不过一知半解,甚至还抱着到官府求助的念头。 “石霸王的名号在汴京城里那是如雷贯耳,咱们老百姓开罪不起的。”药僮指了指上面,“忠勇伯府可是有大靠山的。” 刘娥脸色大变。 “说起来还是摊上了一个好爹。” 药僮对石汉卿反而多有敬佩。 宋辽多年来战事不断,石汉卿死于辽人之手,故而百姓一开始对石家是十分敬佩的,可惜好竹出歹笋,养出了石禹南这么个混账玩意儿,一夕之间败光了石家的名声。 “陛下对此不闻不问吗?”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皇帝的家经也不好念啊。” 说起这些逸闻轶事,药僮那是滔滔不绝,“都说忠勇伯府得陛下倚重,其实还不是看在先皇的面子上。” 说起忠勇伯府,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已故的太祖皇帝赵匡胤。 当初赵匡胤身边有两大亲信,石汉卿便是其中之一。 他颇得太祖看重,一路坐上殿前都虞候的位置,手握禁军,可谓是权势滔天。 后石汉卿在开宝二年败于辽人,战死于定州北,太祖大为悲痛,追封其为忠勇伯,并对其家眷十分优待。 市井流传,当今陛 下即位之后,念在忠勇伯府一家老小都是功臣之后,又顾忌别人猜忌他容不下兄弟的心腹,对石家愈加宽容优厚,尤其是石汉卿唯一的儿子石禹南被授予骁骑尉一职。 虽是虚职,却也更是让他气焰嚣张。 为此,朝中的大臣也没少上折子,陛下左右为难,最后想起先皇在世时对他的百般维护,坦言必须照顾好兄长心腹的后人,甚至一度泪洒朝堂,终以功臣遗孤不宜计较轻拿轻放,顶多训斥几句,反正对忠勇伯府来说无关痛痒。 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陛下对忠勇伯府的偏袒,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顶多使些不痛不痒的小绊子。 左右石禹南横行霸道,却也晓得看人下菜碟儿,极少会惹上世家权贵。 只是苦了被石禹南凌霸欺辱的那些老百姓,叫屈无门,伸冤无路,不少人被逼得背井离乡,四处流亡。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刘娥听得满手冷汗,想起石禹南离去前满是恶意的眼神,心中更是感到深深的不安。 药僮把抓好的药交给刘娥,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于心不忍,叹了口气。 “小娘子还是趁早带着你兄长离开汴京吧,不然你们的下场可就糟了。” “那……那你认识张耆吗?” 犹豫再三,刘娥还是忍不住询问起另外一个人的事。 说起张耆,药僮那可就滔滔不绝了。 张耆虽然只是韩王府的一个小小长吏,可风流事迹却连码头上的说书先生都有所耳闻。 因是家中次子,故而父母对他多为放纵,年纪小小就流连花丛,酷爱收集美人,哪怕成了亲也不见收敛。 偏偏他又生了一副多情的好相貌,只要是他有意的女子,略施手段总能得到,不知多少无知少女进了他的后院成了点缀庭院的一抹妍丽,空耗芳华。 还有人摆下赌局猜张耆的妻子到底是母老 虎还是貌若无盐,让他整天在外沾花惹草,流连忘返。 “张大人的风流史都能写成一本书了!” 末了,药僮还有些意犹未尽,却见刘娥的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看着刘娥那张招人的桃花面,似是明白了什么,顿时不敢多言。 刘娥道了谢,又请了牛车载着昏迷不醒的龚美回了家,还没等她想出主意,就迎来了一连串的打击。 石禹南的报复当真来得又快又狠。 当晚,睡梦中的刘娥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醒。 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砸烂了院子的大门径直闯了进来,刘娥大气也不敢出,手忙脚乱地落了门栓,寻了把椅子抱在怀里躲在了门后,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好在那些人也没有进屋伤人的打算,只是在院子里乒乒乓乓一通打砸。 刘娥又气又急,却不敢贸然出去。 没过多久院子里又归于平静,只有邻舍养的狗还在吠个不停。 刘娥借着月色从门缝里往外打量,没有半个人影,黑漆漆的四周像是张开嘴等待着猎物的野兽,伴随着呼呼的风声,莫名叫人害怕。 刘娥提心吊胆生怕还有什么后招,抱膝坐在门后一直瞪大了眼睛关注着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得不行,好几次以为是那群人去而复返,折腾的几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隔壁一声鸡鸣,刘娥一下子清醒过来,顾不得在地上睡了一夜满身酸痛,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脸色刷地变了。 原本被打理的有条不紊的小院好似蝗虫过境,院墙被推倒了,墙角的菜地七零八落,垒好的鸡窝一片狼藉,里面养的鸡不见踪影,只剩下乱七八糟的鸡毛和星星点点的血迹,水缸也被砸了,地上湿漉漉的,一片狼藉。 这么久以来的辛苦和付出转眼付诸东流,刘娥的眼眶慢慢变红,心里又酸又涩,却还是 强打着精神收拾起来。 忙碌到日上中天,手指都磨起了血泡,刘娥饿得肚子直打鼓,想起还要给龚美熬药,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到厨房,才发现厨房门口的柴火堆都被浇了水,根本没办法用来生火。 一瞬间,刘娥委屈得想大哭一场。 可受伤的龚美还需要她来照顾,乱糟糟的院子还没有收拾干净,就连她自己也需要填饱肚子,哪有时间让她自怨自艾。 忙忙碌碌到了天黑,还没等她松一口气,昨天晚上的那群人又来了。 这次他们没有进院子来,只是站在围墙外面丢了些火把进来。 院子里可还有不少东西! 刘娥再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冲出去救火。 外面的人似乎也听到里面的动静,粗声粗气地叫嚷起来。 “还是那句话,小娘子要是想过上安生日子,就得擦亮眼睛,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否则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兄弟们可不敢保证!” “你们、你们……” 刘娥气得胸口发疼,却拿他们毫无办法,这些人不过是供人驱使的马前卒,只要幕后之人一天不罢手,她就一天别想安心。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了,刘娥顾不上吵架,又是扑火又是挑水,忙作一团。 周围的住户听到动静也紧闭门户,没有一个来帮忙。 隔壁养的家犬一直叫个不停,叫的人心烦意乱,刘娥忙忙碌碌眼睛被熏得睁都睁不开,嗓子眼也是火辣辣的疼,可她不敢停手,生怕一个疏忽最后的容身之所也没了。 只是心里对石禹南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老天有眼,一道雷劈下来收了这祸害! 直到天色乍亮,火才被扑灭,只是才稍有起色的院子变得更加破败了。 一夜没睡的刘娥满身狼狈,凌乱的头发贴在汗津津地脸上,手脚沉重得像带了镣铐,直接瘫软在地上,连眨一眨眼睛都觉得费力。 第8章 走投无路 刘娥知道,石禹南就是要借此逼她服软。 可那些人越是逼迫,她心里就越是憋着一口气。 有什么大不了的,刘娥给自己打气,最多她再和龚美一起回到蜀地去,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远远的。 休息了好半天,刘娥拖着疲惫的身子去给龚美换药。 已经褪去稚气的青年眉目清俊,苍白的面庞掩在被子里,少了平日里的淡漠,多了几分沉静和安稳,晨光透过窗户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刘娥刚要俯身解开纱布,昏睡的人突然轻声呓语起来。 “快跑,娘……躲起来……跑……爹……” 饱含惊惧和痛苦的低语含糊不清,刘娥只听了个大概,她想起龚美去到蜀地的时候是孤身一人,这几年也从未提起过和家人有关的只言片语。 原以为他是孤儿,可现在想想,他似乎也有父母陪伴的时候。 那为什么龚美哥哥和爹娘分开了呢? 他为什么不回去找他们呢? 心里存满了疑问,刘娥还是握着龚美冰冷的手在他耳边柔声安慰。 少女轻柔的声音好似山涧里潺潺而过的泉水,能抚平一切的伤痛,陷在梦魇中的人慢慢安静了下来,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一旦刘娥想要挣开就再度陷入噩梦中,刘娥只好靠在床边陪着他,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龚美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那血腥而又慌乱的一夜了。 他站在门前,看着红漆的大门倒下,张牙舞爪的火把犹如暗夜里择人而噬的野兽,身披甲胄的士兵冲进来,见人就杀,毫不留情,血肉分离的声音犹如惊雷,惨叫声不绝于耳,倒下时每个人的脸上还带着扭曲的恐惧。 他看见满身鲜血的妹妹被穿在刀尖上,连哭都没哭一声,被人毫不留情地丢了出去,就像一片枫叶般轻 轻地飘落,悄无声息。 他看见满身血污的父亲负隅顽抗,身上插了七八支羽箭也不肯倒下,猩红着双眼大声质问,声声泣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自问对……忠心耿耿,肝脑涂地……今日……家破人亡!” 他看见白了头发的老仆抱着年幼的孩童躲进了尸堆里,将孩子藏在身下自己却被利刃扎成了筛子,始终死死的不放手. 铺天盖地的鲜血把孩童的视线染得殷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双紧紧桎梏着他的冰冷臂膀,像是紧紧缠绕的树根,在此后的无数年里,仿佛长进了他身体中,伴着一声声殷切的叮嘱,紧紧地缠绕住了少年的一生。 “小少爷,一定要逃出去……报仇……死不瞑目……” 满地的残肢,满目的鲜红。 黏腻的鲜血流淌到龚美脚下,他想挣扎,想求救,想要让那屠夫的刀落的慢一点,可他只能被困在这具身体中,干涩的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一次次地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眼眶已经流不出泪水,直到一场大雨将所有带入无边的黑暗。 他想,或许就连屋檐下滴下的雨滴也是红色的吧。 寂静无声的黑暗里,只有仇恨的火焰愈演愈烈,他突然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像极了小时候母亲每次哄他时的絮语。 “别怕,我在……” 像是孤独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突然见到了一抹新绿,冬日的坚冰突然落下了一捧暖阳。 龚美睁开了眼睛。 近在咫尺的少女闯入眼帘,她一只手被自己紧紧攥着,侧身靠在床头,乖巧的睡颜恬静柔美,几缕碎发垂在额角,眉尖带着一抹轻愁,让人忍不住想为她拂去。 龚美的手指动了动,终究是忍住了。 他起身,轻轻地把人挪到了床上,让她 得以好好休息。 刘娥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屋子里忙碌的身影,突然就安定下来了。 看着映在竹帘上的影子,刘娥缩进被子里,闻着上面熟悉的气息,无声地笑了,心底生出一股甜意。 这是要和她过一生的人。 “龚美哥哥,你醒啦!你伤还没好要好好休息。” 缓了一会儿,刘娥爬起来,笑嘻嘻地扑向龚美,不见一丝阴霾。 龚美坐在竹凳上正在修理被砸坏的椅子,问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刘娥也没有隐瞒,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尤其是说到石禹南让人来骚扰的时候,龚美脸上阴沉之色一闪而过。 “抱歉,是我不好,让你担惊受怕了。” 他昏迷的时候,都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面对石禹南的刁难,明明答应了外婆要好好照顾她,却一点也没有做到。 龚美满心歉疚地揉了揉刘娥的发顶。 刘娥浑不在意,“都怪那些公子哥,一个个仗势欺人,高高在上,根本不把我们老百姓当人看,这些当官的就没有一个好人!” 动作一顿,龚美声音苦涩:“也有做官的是好人,只是……” 刘娥还想继续往下听,龚美已经转了话题:“明天我去找几个人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搬走。” 龚美前些天早出晚归,是想在城里找找还有没有昔年的旧人,好在零星见到的几个人虽不是什么权势之家却也衣食无忧。 如果石禹南紧逼不放,正好可以将刘娥托付给他们照顾。 两人收拾好不多的家当,天色已暮,只好第二天再做打算。 龚美锁好门窗,以防那些恼人的地痞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只等着熬过这一夜就好。 或许是被刘娥的不为所动逼急了,石禹南的手段也越来越激烈。 当夜,龚美靠在墙角,摩挲着怀里那把梳子不 知在想什么,刘娥在床上辗转反侧,忧心石禹南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就听到院子里有响动。 嘶——! 刘娥凑到窗边,倒吸了一口冷气,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脊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只见一个又一个的竹篓接连不断地被丢了进来,数不清的蛇吐着信子从里面爬出来,虽然都是些没有毒的草蛇,可密密麻麻地游荡在院子里,还是看得人头皮发麻。 “别怕。” 一双大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她的眼睛,龚美把人抱在怀里,低沉的声音莫名让人心安。 “别听,也别看,就不会害怕了。” 虽然看不到,可蛇群嘶嘶的吐信之声不绝于耳。 刘娥缩成一团不住地往龚美怀里钻,攒着他的袖子不住地发抖。 她虽然有些时候看起来胆大,可对这些蛇虫鼠蚁的恐惧却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的。 “上次虹桥下的说书先生不是说到柳毅赶到洞庭湖去为龙女送信,我接着给你讲,柳毅一路披星赶月赶到洞庭湖边,果然见到了龙女说的那棵社橘树,就依言解下腰带,束上草绳,在树干上敲了三下,就有一个蟹将从波浪中走出来,向他问话……” 没想到龚美做生意的时候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他也能说出来,刘娥的注意力渐渐被离奇的故事所吸引,心思都沉浸在了水晶串的珠帘,珊瑚制的椅子,青玉铺的台阶,琉璃珍珠做点缀的龙宫里,全神贯注地听龚美讲故事,直到困意袭来,头一歪就睡在了龚美怀里。 龚美抬头望向了紧闭的房门,上面落下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第二天一早,龚美找了个竹篓,拿着火筴把院子里逗留的草蛇夹进筐里,打算扔到无人的地方去,或许还可以卖给城里的酒楼,总有一些人爱吃蛇羹,刘娥看他通红着眼,似乎一夜没睡,和她说话也是心不 在焉,正要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农舍的主人家找来了,站在门外踯躅不前。 刘娥打开门把人迎进来,老两口局促地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好半天,一开口就是赶人的话:“刘小娘子,这房舍我们不、不租了,你们赶快搬走吧。” 刘娥急了:“为什么啊?于婶子,当初不是都说好了吗?租钱我们也都按时给的啊。” 于婶子面色为难,在刘娥的一再追问下,终于道出了缘由。 “实话和你说吧,昨天夜里有伙地痞找上咱们家了,说是再把房子租给你们,就要给我们点颜色看看。” “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厚道,可我们一家子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得罪不起这些地头蛇,刘小娘子,你还是另找住处吧,房舍的租钱我们也如数退回。” 他们一家都是老实人,既觉得这么做对不住这两人,可又不敢和那些混混对着来,两张老脸涨得通红,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石禹南,又是石禹南! 这一招招的接二连三,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就是要逼着她低头! “没事,于婶子,是我们给你招来了麻烦。”龚美安抚住刘娥,平淡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我们收拾一下,这就搬走。” 能带走的东西也不多,简单收拾过后,刘娥抱着包袱一步三回头,鸡窝是他和龚美一点一点垒起来的,墙角的菜地是她一桶一桶水浇出来的。 她把这个简陋的小院当做真正的家来看待,期盼着能和龚美一起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短短的一段时日,就已经留下了这么多记忆,乍然离去,心头只余不舍。 垂头丧气地往外走了没多久,一群人突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石禹南摇着扇子从长随身后走出来,得意洋洋地看着犹如丧家之犬的两人。 “小美人,别来无恙啊,你那倒霉哥哥还没死呐。” 第9章 进入张府 龚美把刘娥护在身后,警惕地后退几步,就被团团围住。 石禹南根本就不把病恹恹的龚美放在眼里,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带走刘娥。 “小美人,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你要是不肯听话,这样的惊喜以后只会更多。” 刘娥恶心得恨不得朝他脸上吐口水。 龚美道:“石禹南,你如此目无法纪,无法无天,迟早要自食恶果!” “哈哈哈,王法,你和我讲王法,不过区区贱民,就算我现在杀了你们,开封府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你要是听话,说不定我还会多留你几天。” 恶心的目光在刘娥身上打量,那张漂亮的脸蛋真是越看越喜欢,就连身上的几分青涩也恰到好处,勾得他茶饭不思,念念不忘。 石禹南那天回去后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他堂堂伯府公子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丢脸,实在是面上无光,干脆找了一伙地痞替他办事。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只要遇到不肯顺从他的,就派这些人去,恐吓,威逼,打砸,使尽手段搅得人不得安生,有时连亲朋好友也会一并殃及,叫人有苦说不出。 普通人哪顶得住层出不穷的磨人手段,往往被逼的无路可退,最后只能屈从。 对刘娥他是势在必得,得知她被赶出来了,立马带着人在半路堵人,今天就把这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弄回去,让她尝尝他石公子的厉害。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谁让你们无权无势,只能任人宰割呢。” 一想到很快就能品尝到小美人的滋味,石禹南心情颇好。 他就喜欢刘娥那毫无杀伤力却还是要拼命反抗的模样,就像是落入猎人手中的小鹿,明明挣扎无用,还是要叫几声跳几下,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侍卫一步步逼近,龚美一手环住刘娥,甩下身上的包袱,转身就跑。 “废物,给我追!”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石禹南一脚踢翻身边的一个近侍。 石家的下人犹如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紧追不放,龚美带着刘娥健 步如飞,一头扎进了城郊错落的房舍中,借着交错纵横的小径,几次三番地把人甩开。 石禹南气急败坏,站在外围放下狠话,有了依仗,侍卫们动手就不再顾忌,好几次,龚美都差点被人抓住。 躲在一个草垛后,听着身边少女沉重的喘息,再看看她颤抖的双腿,龚美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刘娥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下去,只是强咬着牙没有出声,而他的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一旦体力耗尽,两人被抓住是迟早的事。 “龚美哥哥,我们能逃出去吗?” 搜寻他们的人来来回回地寻索,胸口火辣辣的疼,刘娥像缺水的鱼一样,大口的喘着气。 此刻她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紧紧地靠着龚美,她不敢想象落在石禹南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哭腔,“我好怕!” 龚美恨石禹南的横行霸道,更恨自己的无用。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一个无名小卒,根本没有办法对抗家大业大的石家。 可是,又有谁能帮他? 半夜里那个人说的话在耳边响起,伴着剧烈的头痛,龚美咬牙,狠心下了决定,一把推开刘娥,“去找张耆!” 刘娥呆住了。 龚美转过身,不去看那张会让他心软的脸:“城东安平街门口有两棵桂花的那家就是,你去找他,不会有事的。” “龚美哥哥,你可知道张耆他……”张耆的目的难以启口,可刘娥相信龚美听得出来,为什么还要她去求一个不怀好意的人。 “我不想你落在石禹南手里。”龚美没有多做解释,冒出了身影吸引了侍卫的注意,往村子外跑去。他要多引开一些人,让刘娥趁机跑出去。 刘娥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眼中含泪,看着龚美越跑越远。 片刻之后,她一抹眼泪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她要相信龚美哥哥,他一定不会害自己的,自己要快点去搬救兵。 城东,刘娥眼也不眨地一家家找过去,生怕看漏了,终于找到 了门口有桂花树的那家人,还没来得及敲门,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怪不得今早我听见喜鹊叫喳喳的,原来是有好事上门。”张耆站在门口,笑得人畜无害,“刘小娘子一路辛苦,进门喝口水吧。” 刘娥犹犹豫豫,迈不出那一步,可是想到生死不明的龚美,想到石禹南的残暴,心里的那点犹豫瞬间抛到脑后,提起步子就要跨过门槛,却被张耆拦住了。 “你可知进了我这道门是什么意思?”张耆老神在在地问,似乎看不到刘娥脸上的急切,“一旦答应了可不能后悔,你可要想好了。” 刘娥终于绷不住了,泪如雨下,作势就要跪倒:“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求你,救救龚美哥哥,不然他会死的。” 一把扶住刘娥,张耆这才有些许满意。 石禹南找刘娥兄妹麻烦的事张耆不知情吗?不,他知道,甚至他的人就在一旁看着,他只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这不,人就自己送上门了。 “放心,你哥哥的诚意,我收到了,他会没事的。” 张耆招来下人,“把刘娘子送到夫人那里去,记得,以礼相待。” 张耆话里有话,刘娥心里莫名不安:“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诚意?” 他还想追问,张耆已经甩甩袖子走人,仆婢虽然笑着,却是不容拒绝地拦住她的去路:“刘娘子,请随我来。” 仆婢带着刘娥穿过连接前堂与后室的主廊,又绕过两个灰墙黛瓦的小院,才在一个院落处停下。 刘娥一路低着头,不敢随意打量,只觉得这宅子大的惊人,察觉领路的人停下脚步,一抬头才发觉她们已经走到了一个湖前。 湖水澄澈,红鲤嬉戏,湖边山石点缀,碧树成荫,湖上有一座亭榭,以朱栏小桥连接,榭内摆放着许多草木花竹,还有两个青瓷荷花缸,缸中粉白的千瓣莲亭亭玉立,风过摇曳,清香扑鼻,很是清幽雅致。 而在群芳之中一抹鲜红夺人目光,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冯玉容。 她虽不 是绝色美人,可站在群芳碧草中,丝毫也无法叫人忽视她的存在,就算拿着剪刀在修理花枝,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赏心悦目,对着刘娥轻轻一笑,更是叫她紧绷的心弦松下了大半。 “怎么,二公子又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冯玉容的目光飘过来,却觉得这个麻布衣裳的少女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奴婢不知。”带路的人名叫碧桐,如实转达了张耆的意思,“二公子只说让夫人照顾着,他会亲自来找夫人说清楚的。” 冯玉容也不生气,张耆哪次带回来的人不经过她的眼,只是这小姑娘年纪也太小了吧,还是个孩子呢,张耆也忍心把人弄进他那吃人的后院。 冯玉容眼中不免带了两分可惜,招招手让刘娥走到跟前。 刘娥束手束脚地走进水榭。 原来张耆的夫人这么好看,那为什么他还那么花心? 自己出现在这里那位夫人都不会生气吗? 从前她不在乎外貌,现在不知为什么却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就好像一块石头被放到了美玉旁边,叫她不知怎么应对。 “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浑身灰扑扑的,怪让人心疼的。碧桐,你先带她下去梳洗吧。” 冯玉容仔细端详片刻,就猜出刘娥应该是家世寒微才会如此落魄,也不难想到她为什么会入张耆后院了。 城郊外,张耆赶到时,龚美正被围住,一群人把抓不到人的怨气发泄在他身上,石禹南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龚美反抗不能,只能尽力护着自己的头胸,哪怕张耆及时出手,人也被打的面目全非。 二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唇枪舌战,尤其是知道自己垂涎的小美人落在了张耆手里,石禹南那是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污言秽语张口就来,张耆就当是他在放屁,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石禹南恶向胆边生,想把人一并收拾了,还好有个脑子清醒的侍卫,心知得罪了张家到没什么,怕的是张耆背靠的三皇子。 再不济那也是皇家之后,平日里小打小 闹抓不住把柄也就罢了,张耆这么大个人摆在这里,贸然出了事,势必会被追究,打狗也得看主人。 哪怕心里已经把张耆抽筋扒皮,石禹南还是忍住了,只是用吃人一样的目光盯着张耆。 得,今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张耆也没在怕的,走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踢了踢:“喂,还活着吗?” 满脸是血的人睁开眼,勉强透过青肿的眼缝看清来人,又闭上眼不说话。 “看来昨晚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 张耆不在意龚美的冷脸,丢给他一个令牌,“去找曹功,他会替你安排的。” 昨晚,在刘娥沉睡之后,张耆派人找到了龚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用刘娥换龚美的前途。 “只要你肯把妹妹送来,大人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你可要想清楚了,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有石家那个小霸王在,你带着她也不知道能在这汴京城里待多久。” 全身裹在黑衣里的人语气轻蔑,他已经打听清楚了,龚美一贫如洗,带着妹妹从西蜀而来,有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的。 龚美并没有一口回绝,今日不同往日,现在的他根本无力和石禹南抗衡,只要他还惦记着刘娥一天,他们就永无宁日。 而且,他身上的仇…… 不行!张耆是个贪花好色之徒,刘娥落在她手上无异于羊入虎口,他答应过外婆要好好照顾刘娥,怎么能把她陷入险境。 难道现在被石禹南盯上就安全了吗,想想你的责任,龚美!想想那些枉死的人,你是他们唯一的期望,你怎么可以妇人之仁,优柔寡断。 陷入挣扎的龚美只觉得头疼欲裂,好像有人拿着一把凿子撬开了他的头盖骨,一下一下彻骨的钝痛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割裂,一头撞在门框上,青筋暴起,面色狰狞。 黑衣人被吓了一跳:“给你一天时间好好考虑,你要是想清楚了,就到城东张府传个信。” 说完转身一体跳跃消失在夜幕中,独留龚美睁着眼睛独坐到天明。 第10章 刘娥入府 看着手中的令牌,龚美颓丧地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不过一天,他就做出了决定。 “张耆,别动她,不然我会叫你后悔的。” “哈哈,你张爷爷我是吓大的吗?美人入府,自当好好享用。” 张耆从没有透露过自己寻摸美人的意图,他也就任凭别人误会,挑衅的目光落在龚美身上,“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怎么让我后悔。” 龚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踉跄着爬起来不再言语,总有一天,这些东西他都会拿回来的。 看着人走远了,张耆一敲脑袋:“奇怪,怎么这人看着有些眼熟?” 不过很快,张耆就把疑问丢到了脑后,他还得回去处理刘娥的事呢,夫人可别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妾室处理了,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回到张府,刘娥已经梳洗过了,换了一身竹青色的裙子,袖口纹着兰草图样,清新明丽,勾勒出少女纤弱雅致的身形,脸上略施粉黛,雪肤玉貌。 因着年纪还小,碧桐只为她梳了简单的发髻,鬓边簪花,越发突出她那张明艳娇俏的面庞,人比花娇,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张耆目含欣赏,忍不住吟道:“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此诗出自杜工部《丽人行》,以咏女子姿态美好,身形婀娜,张耆觉得用在这里正好。 刘娥家贫,大字不识几个,更不懂什么诗词歌赋,只听他话里骨啊肉啊的,便觉不是什么好话,言辞间定然是在轻薄自己。 耳朵里听着这种露骨的话,不由十分羞耻,又恼怒张耆的放浪,却惧于现在寄人篱下,不敢表现出来,垂着头一双小手快要把衣裳揉烂了,憋得眼角发红。 还是冯玉容看不下去:“你不是喜欢人家,巴巴地把人带回来 怎么又欺负上了?” 张耆一噎,看来他好美色的名声真是摆脱不了了,连妻子都不相信她。 让人把刘娥带下去休息,他才解释道:“你误会我了,这次真不是我有惜花之心,这个丫头是我准备给韩王的礼物。” 冯玉容目光一闪,闻弦歌而知雅意。 “韩王府要进人了吗?” 说起这事,张耆就一脑袋官司。 “还不是太子久病不愈惹出来的,你几次进宫,太子的病真的没有一点好转吗?” 太子妃是冯玉容的表姐,别人在她那里吃闭门羹,冯玉容倒是常常能得她召见,也正是如此,赵元侃屡次靠着张耆的妻子探听太子的近况。 “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看这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半年前秦王赵廷美联合宰相卢多逊在金明池水心殿意图刺杀皇帝起兵谋反,兵败被抓,被贬西京,太子为秦王求情,此与不惜与皇帝大吵一架,一病不起。 朝中不知为何渐渐起了皇帝有废太子之意的流言,太子却不闻不问,一心要和自己的父亲论出个结果,他们这些亲近太子的大臣个个急的嘴角都生了燎泡,太子还是一意孤行,躲在东宫,放任流言不止。 说到底这就是一笔糊涂账,秦王谋反牵扯的可不止是忤逆之心,其间之复杂连张耆的父亲提起来都讳莫如深。 当真没有人相信赵廷美是被冤枉的吗,可为什么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求情呢? 因为皇帝对这位兄弟忌惮之心简直是路人皆知,心里清楚这里面涉及的天家争斗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谁涉及了都是惹火烧身。 偏偏太子看不透,又或者是不想看透,非要扎进浑水里,惊得池塘里的鱼都浮动起来。 这不,太子一 示弱,二皇子赵元佑就忍不住挑了出来,私底下动作频频,主意都打到三皇子身上了。 “这就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张家因为十几年前的事情渐渐走了下坡路,为了张家的未来,张耆的大哥被送入东宫成了太子亲卫指挥使总领,可以说张家是早早站了太子的队。 如今太子地位不稳,张家上下都绷紧了神经,他老子更是耳提面命,要他最近少出去走动。 这对成天不着家的张耆来说,真是比坐牢还难受,要他说,太子就该糊涂一点,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 “你那张嘴就没有个把门的。” 冯玉容白了他一眼,妄议皇室,被人逮到了罪名可大可小。 张耆自嘲般笑笑:“怕什么,这又没外人。我也就在你面前抱怨两句,除了你这家里谁还会认真听我说话?” 家里看重的是他大哥,为避免兄弟阋墙有意放纵,平日里家里就把他当闲人一样养着,连他被送去韩王身边当伴读,还是大哥看不过眼了提出来才有的机会,谁会去在意他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 冯玉容不吃他这一套:“你后院的那些红颜知己哪一个不盼着你和她们夜话绵绵。” “这哪能一样呢,你才是我正经的夫人,我的贤内助,她们不过是解解闷的玩意儿。” “这会儿想起我是你的贤内助了。”冯玉容哼笑一声,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说吧,又有什么事求我?” “说起来还是跟带回来的这个人有些关系。” 张耆把赵元侃想要纳美的前因后果说了。 “韩王身边的人,一个怎么够,但也不能像我那样来者不拒,要挑几个身份干净的,家世也不用太高,重要的是别被二皇子的人给浑水摸鱼 了。” 张耆一开始还动过族妹的心思,想再拉近与韩王的关系。 不过能在赵元侃身边多年,做事自然老练周全,他想的明白,以后皇帝还是要给韩王指婚的,找几个家世高的进去将来成了气候不是给未来的韩王妃添堵吗。 他虽然想要讨好赵元侃,但也不能为以后的女主人埋下雷啊。 “我回去仔细斟酌,世家之间总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时也不好分辨。明天我正好要进宫去见一见表姐,有什么话要带的吗?” 冯玉容暗示张耆问问三皇子有什么话要带给太子的,张耆会意,立即打马去了韩王府。 张耆一走,冯玉容笑容淡去,毫无表情的脸上只剩平静,静到了极致,就是沁骨的寒凉。 她看着面前的雀梅盆景,只听啪嗒一声脆响,细长的枝叶在她手中断成两截,素手一扬,断枝落入湖中,几道涟漪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刘娥被碧桐带去客房休息,仆从们从头到尾对她都十分客气,为她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 美味精致的饭点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式,饭后又陪她在院子里消食,陪她说笑解闷,直到夜色深了,刘娥准备休息了,她们才一一退下。 厚厚的帷帐挡住了视线,也将刘娥围拢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和衣躺在熏香怡人的被子里,她却辗转反侧,锦衣玉食,高床软枕不仅没有让她松懈片刻,反而让她的心越吊越高。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知道自己现在得到的越多,将来要付出的也就越多。 张耆就像一个布好陷阱的猎人,等着她一步一步陷入罗网。 可是她现在孤立无援,只能一遍遍告诫自己,这些好东西都是张耆那个死狐狸用来诱惑自己的,绝对不可以 心动。 孤月溶溶,寒星寥寥,寂静的夜里只有刘娥一个人的喃喃自语,“龚美哥哥是不是明天就会来接我回家了。” 她把心爱的皮鼗放在枕边。 张耆临走前的话让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只有外婆留给她的皮鼗能给她些许安慰。 她既期盼着龚美来接她,又害怕自己的希望落空,尤其张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在眼前一次次闪现,心底的阴影慢慢扩散。 “龚美哥哥是由不得已而苦衷,我要相信他,他一定回来接我的。” 对,石禹南那么残暴,龚美哥哥是为了保护她才会这么做的,他们无依无靠,能够求助的认识的也只有敢和石禹南呛声的张耆,那时情况危急,求助张耆是唯一的办法。 陈旧的皮鼗静静地躺在枕头上,仿佛在发出无声地嘲笑。 可是、可是张耆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对自己也抱着那样的想法,龚美哥哥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来这里。 刘娥逃避去想那个让自己害怕的答案,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不停地提醒她,别天真了,你差点害死龚美,他怎么还会管你,看看那些被石禹南盯上的人,他们的下场有多惨,他再来找你简直就是找死。 豆大的泪珠落手背,低低的呜咽声在帷帐中响起。 “刘娥,你知道龚美哥哥在骗你对不对,他已经不要你了,谁让你那么讨厌,惹来了大.麻烦,你就是个麻烦鬼,呜呜……” 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刘娥怕惊动守在门口的人,小声的抽噎着,心如刀割。 她不怪龚美,一切都是自己惹的祸,石禹南手段毒辣,如果还带着自己,说不定龚美自己都活不下去,她只是、只是难过自己又要一个人了。 第11章 东宫纷争 第二天,冯玉容带着龚美那打好的一套银饰进了宫,太子妃笑盈盈地出门迎人,只是看到冯玉容手里那套镂空的首饰时,脸色不太好。 “表姐不是说文思院送来的首饰都没什么新意,我便请人特地打了一套样式首饰,不算贵重,但胜在新巧,表姐可还喜欢?” 她这个表姐,性子刁钻不说,自从成了太子妃,屡屡借着召见亲族的名义从他们手中敛财。 冯玉容被她几次明里暗里地话弄得不耐烦了,干脆就打了套中看不中用的首饰给她,看她还能厚着脸皮说出什么话来。 太子妃的笑意僵在脸上,宫里汇集了天下的能工巧匠,文思院送来的首饰不说模样精美,手艺高超,就连用料都是一等一的好,冯玉容这套首饰虽然新奇,拿在手里轻飘飘的,锻成银锭子都不值几个钱,拿去打赏下人都嫌寒酸,亏她也拿得出手。 要不是看在张耆靠着的三皇子与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份上,真不想承认有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亲戚。 心里嫌弃,脸上就流露出几分不满:“表妹是不是在张家受委屈了,怎的日子过得如此拮据?” “表姐也知道张耆花心,后院里不知样了多少花花草草,可不就费银子吗,每次一看账本愁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不像表姐你,太子身为储君,这后院里养再多的人也不费心。” 这话如针一样扎在太子妃心上,她爱太子至深,恨不得太子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偏偏太子嫌她妒性太重,偏爱温柔大方的丁侧妃,甚至屡屡和她起冲突。 她早就视太子的其他女人为眼中钉,恨不得把太子身边的女人统统除之而后快,冯玉容还要故意来揭她的伤疤。 简直可恶! 太子妃的贴身女侍刘内人眼看气氛冷凝,连忙出来 打圆场。 “夫人莫怪,太子妃这些日子为了太子的病吃不下睡不好,一时语快而已,都是自家姐妹,不过几句玩笑话而已。” 冯玉容哼笑了一声,太子病重,也不见太子妃去侍疾,反而拿着他们这些娘家人霍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刘内人本想给太子妃一个台阶下,哪想太子妃一看冯玉容似笑非笑的表情,满腹的委屈化作滔滔不绝的怒火,顿时口不择言。 “怎么,扒上了二皇子就想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了,他赵元侃真是好一棵墙头草啊,自己亲生哥哥还没倒下呢,就已经想着琵琶别抱,连你们这些狗腿子都敢在我面前抖起来了。” 赵元侃密会二皇子的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哪怕太子再三强调自己的弟弟不是那种见风使舵的人,太子妃还是不相信。 她就应该让太子好好看看冯玉容现在这副嘴脸,都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说不定早就不把东宫放在眼里了。 冯玉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直接带着红玉走人,这疯狗一样的太子妃,谁爱伺候谁去伺候吧! 出了东宫,红玉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冯玉容的脚步,只见她步履匆匆,显然是气得狠了,一不小心还撞上了一名宫女。 红玉匆匆上前,冯玉容已经把人扶起来了,宫女低着头看不清面貌,小声道了谢就跑开了。 这小小的插曲无人放在心上。 刘娥待在张府,没事绝不出门,整日把自己闷在屋里,冯玉容有时会把她叫出去说说话,有几次还遇见了张耆后院的其他女人,免不了对她冷嘲热讽。 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不管张耆的妾室说什么做什么,冯玉容对那些女人从没有生气的迹象,张耆口口声声爱妻如命,却总也不着家,在别的女人怀里的时间都比在 家的时间多。 夫妻俩的关系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天,刘娥早早的的就被叫起了床,用过早食后,侍从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打扮一新,什么也不说就把她推着上了一辆马车. 坐在马车上,刘娥偷偷往外打量,宽阔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看到一个小巷子时眼睛一亮,只是看到同行的张耆,刚冒出来的那点偷跑的心思又按了回去,老实地缩回马车里,心里忍不住翻腾着种种可能,坐立难安。 姓张的要把她带去哪? 不会是要把她卖到勾栏里去吧? 刘娥越想越怕,恨不得这辆马车永远也不会停下。 可惜老天听不到她的心声,没过多久,摇晃了一路的马车终于停下。 刘娥戴着幕篱被搀扶着进了韩王府,透过薄纱,还能看见在她前面有另外两个和她差不多打扮的女子。 绕过曲折的回廊,进了正厅,张耆随意地靠坐在椅子上,不过一会儿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 一双洁白的鞋子出现在刘娥的视线里,鞋子的主人在她面前停留不过片刻便离开,却留下一股浅淡的清香,仿佛雨过竹林,清冽中带着丝丝凉意。 赵元侃真没想到,张耆动作这么快,才几天就真的把人送上门来了,他可真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把幕篱摘下来,让韩王殿下好好看看。” 韩王? 耳边响起一声似惊似喜的轻呼,刘娥摘下幕篱,才发现身边也站着两名女子。 张耆几句介绍,刘娥才弄清两人的身份。 年纪稍大一点的是骁卫都头之女,名叫李燕娘,杏眼黛眉,梳着螺髻,身着浅绿色的褙子,对襟合领上衣,下身是鹅黄色的裙子,下摆绣着簇簇兰花,好似立于花丛一般, 明眸善睐灿若春桃,刚才的惊呼正是出自她口,在看到赵元侃后更是喜出望外,笑意盈盈。 另一个和刘娥年岁相仿的名叫周夏,是书院夫子之女,纤腰如柳,一身窄袖长裳勾勒出柔美的身形,静静往那一站,让刘娥想起了冯玉容种的莲花,亭亭玉立,淡雅温和。 说到刘娥时,李燕娘哼了一声,颇看不起这个泥腿子出身的丫头,赵元侃却多留意了两分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女孩。 西蜀来的…… “怎么样?这三个人品貌不俗吧,都是我夫人精挑细选的。”张耆不忘为自己夫人邀功。 罢了,人都送上门了,总不能又撵出去吧。 把人安排好,赵元侃带着张耆到了书房,屏退左右:“陈王那边有动静了?” “他给宫苑使送了不少好东西。” 张耆有几个朋友在皇城司供职,皇城司权属天子,掌宫禁宿卫,及刺探监察,有时能打听不少消息。 从皇城司得到的消息,陈王赵元僖私下里屡屡给宫苑使王继恩送礼,想要张继恩为他在天子面前美言,以谋取开封府尹的位子。 赵元侃脸色发沉:“他简直异想天开。” 赵元僖非嫡非长,却一心肖想太子之位,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 太祖时,太宗任开封府尹,后来继位,又将府尹之位给了太子赵元佐,所以开封府尹的位子一直都被默认是皇室继承人的象征,赵元僖谋求其位,野心昭然若揭。 “王继恩爱财。”张耆对天子身边的权宦张继恩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因拥立太宗继位有功,王继恩在太宗面前备受信任和重用,受内侍行首不说,在宫内还可乘坐车辇,见大臣可不跪拜,此等宠遇加身,免不了鸡犬升天,张氏族人仗着王继恩升官发财,横行无忌,连 他父亲都要在张家一个小小的门房面前赔笑,可见张家气焰之嚣张。 曾有人进谏王家目无法纪草菅人命,折子还没去到御前,就被王继恩给挡了回来,进谏之人不久后就被以贪赃枉法的罪名全家流放。 而一个拍了王继恩马屁无所作为的小官马上就升了职。 此后,凡是与王继恩作对的,明里暗里都会遇到一些或大或小的麻烦,可偏偏拿捏不到证据,只能看着他在天子面前巧言令色,甚至不得不卑躬屈膝讨好于他。 而王继恩是宦官,无需为后人筹谋,也不爱美色,大权在握,唯一贪恋的就是钱财,赵元僖投其所好送他大笔的财宝,极有可能打动他。 凭天子对王继恩的宠信,只要他肯为陈王说几句好话,难保真的会遂了陈王的愿。 “我们兄弟几人开府后的花销来源皆有例可查,陈王哪来那么多的余钱,少不了是下面的人的孝敬,想办法好好查一查,不能让他贪了属于大哥的东西。” “包在我身上。”张耆忧心太子,“可太子也不能一直这么躲着,只要他不出面,我们做再多的动作也白费力气。” 昨天冯玉容进宫没能见到太子不说,还和太子妃起了口角,冯玉容甚至放言今后都不愿进宫。 张耆真想扒开太子妃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猪脑子,都这种时候了,还在为太子得罪人。 “让我想想办法。” 赵元侃是一心自己大哥继承大统的,自然要想尽办法让他的太子之位坐的稳当一些。 要是真让赵元僖摘了葫芦,凭他的脾气,其他的兄弟恐怕不会有好日子过。 二人在书房里商议许久,直至天染暮色,张耆才吊儿郎当地告辞回家,徒留赵元侃还得去面对他送来的三个女人该怎么处理的棘手问题。 第12章 身往何处 “你是西蜀逃难过来的,那种蛮夷之地,该怎么生活啊?”才出了正院,李燕娘看似好奇实则嘲讽的话语响起。 李燕娘的父亲不过一个个小都头,女儿被张家二少爷看上那是喜不自胜,欢天喜地的把女儿送到了张家,就盼着能够跟着沾沾光。 自恃容貌过人,李燕娘踏入张家大门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在张耆的后院里争出一片天地,却没有想到张耆打着要把她们献给韩王的主意。 那可是皇家贵胄,和张家可谓云泥之别,尤其是见到俊逸儒雅的韩王,李燕娘眼里哪还装得下张耆,恨不得时刻能陪伴左右,一颗春心如小鹿乱跳。 可两外的两个人也让她升起了敌意,尤其是刘娥,长得一副狐狸精相,听说还是蜀地来的,那边多是蛮夷,各种古怪的手段层出不穷,她就听过苗人用蛊术蛊惑人心的故事,可千万不能让她夺了先机。 刘娥愣愣地站在那,李燕娘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李燕娘见她不理人的模样,冷哼一声:“穷乡僻壤出来的就是没规矩,你站在这不走是想做什么,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不安分……” “李娘子。”周夏打断她,“择辞而说,不道恶语,刘娘子许是初来乍到不适应罢了,不必如此计较。” 李燕娘翻了个白眼,在她面前掉什么书袋子,还想讽刺几句,领着她们出来的侍从可不敢让她们真的吵闹起来,连忙劝了几句,分别要把人带往不同的小院休息。 害怕给韩王留下不好的印象,李燕娘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来日方长,对着侍从又扬起一张笑脸,说说笑笑地走了。 周夏倒是想和刘娥攀谈几句,可看她神思不属的样子,又不好打扰。 侍从想要带刘娥去休息,刘娥却拉 住了人,央求道:“这位姐姐,我能不能在这等一会,我、我有事想和张大人说。” 侍从知道刘娥是张耆送来的,看她的样子估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也就陪着她一起等,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等到侍从的肚子都饿得唱空城计了,夜色悄悄爬上天边,才看到张耆一步三晃地从细石铺的小道上走来,刘娥三两步跑上前拉住他的袖子,一旁的侍从见状连忙退开几步。 “你把我送到这里来,龚美哥哥知道吗?他回来找我怎么办?” “还念着你的龚美哥哥啊?”看清拦路的人是谁以后,张耆挑眉,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可惜他不会回来了,他都把你卖给我了。” 什、什么! 耳边一阵轰鸣,刘娥如遭雷击,几乎要站不稳。 什么叫卖给他?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龚美哥哥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不、不,一定是张耆在骗她。 “他用你换了自己的前途。” 张耆还嫌不够伤人,吐出的字一个比一个冷利,一刀刀插在刘娥心上。 “他知道我寻美要献给韩王后,提出了交易,把你送到我手上,我为他谋一个进入厢军的机会,他答应了。” “哪怕没有石禹南,你最终也只能落到我手里,只不过你们运气不好,正好撞上石禹南而已。” “甩了你这个拖累,说不定你的龚美哥哥已经开始大展拳脚了,只有你这个傻瓜还念念不忘。” 刘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张耆话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心头最后一点余热,沁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里冒出来,好似裹着尖刀,在身体里不停地游走,一刀一刀,割得她鲜血淋漓。 她像个游魂一样跟着侍从,让干什么就 干什么。 侍从把人领到住处,又把王府的规矩大致说了一遍,一回头看到刘娥的样子,吓了一跳。 “刘娘子,你怎么哭了?” 闻言,刘娥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有心想解释两句,嘴里却苦涩的说不出一个字。 真的好苦啊。 她只是想和龚美哥哥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有一个小院,两亩田地,几只鸡鸭,她每天做好饭等他回家,夜里可以坐在藤椅上一起数星星,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生活都是妄想。 她以为来到汴京生活会更好,可是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刀,这里虽然繁华,却那么冰冷,可怕,到处充斥着吃人的野兽,就连那么温柔的龚美哥哥也变得面目全非。 这一刻,她无比怀念曾经在西蜀的生活,那时虽然贫穷破旧,可她是自由快乐的,没有欺骗,没有伤害。 侍从见刘娥不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掉越急,顿时急了。 她们几个被分到哪位娘子身边服侍,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就是谁的人了。 她有心在刘娥身边立足,一路上那是竭尽所能不动声色地讨好于她,连陪着在院子里枯等几个时辰都毫无怨言,也不知是哪句话不对惹了她不快,要是刘娘子恼了她,说不定又要被打回去做粗活了。 “刘娘子,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事,你生气的话要打要骂都拿奴婢出气,千万别委屈了自己。”侍从吓得“噗通”跪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多嘴。 “不关你的事,我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刘娥擦去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索性丢开不管,边流泪边和侍从说话,侍从看她一脸笑意,眼泪却从没断过,看得怪异至极,却不敢多问,小心地陪着说话 。 就是从侍从口中,刘娥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大致的了解。 现如今,官家成年并封王的儿子总共四位,太子身居东宫,二皇子封陈王,与太子一派不睦,三皇子封韩王,也是她如今所处之地,与太子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四皇子封冀王,与几位皇子关系平平。 而韩王身边至今未有侍妾,这次突然挑了三位娘子入府,可真是羡煞了不少人。 将来不说成为皇子侧妃,哪怕只是一个侍妾,那也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侍从转了转眼睛,按下了一件事没说——韩王年纪已至,不久管家怕是要为他指婚了。 而皇子妃无一不是勋贵人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就连侍女都是一早调教好了的,她们这些粗手笨脚的下人,连到面前伺候的份都没有,才会纷纷打上了其他人的主意。 “你叫什么名字?”刘娥对这个侍从的印象很好,没有因为自己是偏僻地方来的就鼻孔朝天,反而一直有问必答,从没有流露出丁点不耐烦的样子。 侍从眸光一亮:“奴婢叫细春。” “细春,真好听。”不愧是王府的下人,连下人的名字都透着一股书卷气。 有了细春陪伴,刘娥渐渐止住了眼泪,等细春退下去以后,她找出自己的皮鼗,紧紧地抱在怀里。 龚美,你这个大骗子! 后院这边已经平静,赵元侃却头疼不已,看着面前的妇人,心底暗暗叹气。 “乳母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事让人吩咐一声即可。” 一身石青色褙子的妇人拉着脸,像是刷了层浆糊般紧紧绷着,看向赵元侃的目光透着不赞同,此人正是赵元侃的乳母刘翠仙。 “老奴不敢劳动殿下,只是听闻府中多了三名女子,心中好 奇,故来瞧瞧,是谁如此大手笔,献三美于韩王府。” 刘翠仙眉毛竖起,说出的话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天知道她收到消息时,生啃了张耆的心都有了,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整日拈花惹草,自己不求上进也就罢了,竟还把倚红偎翠的风流习气带到韩王府来。 要是韩王被他带坏了,她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张家不得安生! 赵元侃干笑两声:“乳母不必介怀,不过是几个……” “殿下!”刘翠仙声音一厉,“殊不知多少人因美色导致家乱国败,北齐文襄帝,文宣帝,隋朝炀帝,唐朝玄宗哪一个不是因女色声名狼藉,遗臭万年,美色不过是销蚀人心志的毒药,万万不可沉溺!” “乳母言重了,元侃岂是那种贪欢好色之徒。” 刘翠仙自小就照顾自己,处处为自己考虑,赵元侃对她极为敬重,虽然有时觉得她太过古板,但也不会真的和她计较什么。 只是朝堂上的争锋没有必要和她解释的太清楚,况且她是母亲唯一留下的亲信,就凭这一点,赵元侃就不会真的对她生出不满,只能言语上安抚下来。 刘翠仙转念一想,三殿下好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脾性如何她最为清楚,一定是张耆那个小混蛋带坏了殿下,心中对张耆的不满又添两分,不过嘴上还是劝道:“殿下年纪尚轻,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不宜因这种事情移了念头。” 说着,面染哀戚。 “夫人至死都未曾入后宫妃嫔之列,是她一生最大的憾事。太子也……如今能为夫人争光的,只有殿下你了,只有殿下得官家看重,夫人才有机会得以正名,老奴将来就算见了夫人也有一个交代。” 这就牵扯到太子和赵元侃的身世了。 第13章 元侃身世 赵元僖为何视太子如眼中钉,为何有底气取太子而代之,只因他们都知道,太子并非中宫皇后所出,而是同赵元侃一样,是陇西郡夫人之子。 当年官家未曾继位时,已有正妻符王妃,其父兄皆为大将,后在镇州与李英之女也就是赵元侃的生母李娴相遇,李娴美貌动人,被纳为县君。 可当符皇后病逝后,官家身边又有了太祖为其选聘的王妃李氏。 李王妃父亲是开国元勋,兄弟手握重兵,李娴如何与其相争,更别说李王妃善妒,得知李娴的存在并为官家生下二子后勃然大怒,命人将夫人送回镇州,甚至官家即位后也不许夫人入后宫品级。 可怜夫人独自在镇州生活,哪怕被封为了郡君也未曾开颜。 尤其是当李皇后小产,太医断言她不能再有孕后,立即将李娴所生长子记到自己名下,也就是现在的太子。 李娴知道后大受打击,后生下一个女儿却没能养住,孩子早夭后,李娴更是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 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儿子赵元侃,带信给刘翠仙无论如何要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刘翠仙是农家出身,因家贫而卖身到李家,与李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李娴被送走时她本也要跟去跟去的,只因赵元侃年幼,李娴担心他在宫中无人照料,才把刘翠仙留下了,可没想到这一别竟再无相见之日,心中悔恨交加。 李娴留下的嘱托被她奉为圭臬,但她心中也有一口怨气。 当朝妃嫔皇后之下设四妃九嫔,九嫔之下又有婕妤、美人、才人、贵人等级,郡夫人,郡君等称号不过连外命妇也能享有,不过是个空架子。 李娴至死都只是陇西郡夫人,连最末等的贵人都不是。 她可是为官家生下了两个皇子啊,就因为皇后善妒,一直未能入后宫品级,甚至孤零零地死在镇州。 太子也被改了身份,成了那妒妇的孩子,他再怎么耀眼,所加诸的荣耀,都落不到李娴身上,所以刘翠仙一心盼望着赵元侃能在众多皇子中有所建树,为李娴挣一份体面,从小对他要求十分严格,一直对赵元侃和张耆往来有微词。 尤其是在得知张家把年轻有为的大儿子送到了太子身边,不学无术的小儿子送到了赵元侃身边,连带着对太子也有了不满。 明明是亲兄弟,却从来不想着帮扶韩王府,反而什么臭鱼烂虾都往里送。 始终是养在李皇后身边,和他们离了心啊。 说起生母,赵元侃不知如何评说。 李皇后固然有错,父皇就全然无辜吗? 他不知道李皇后对母亲的打压吗? 除李皇后外,后宫哪一个生育过孩子的嫔妃不是都只有郡君的封号,母亲被送走多年他从没有为此说过一句话,为母亲撑过一次腰。 兄长被夺他视而不见,私下却又和母亲有往来,让她在病中生下小妹,却从始至终,让她无名无分地待在镇州,死不瞑目。 可他是父皇的儿子,这些话统统都不能说出口,否则就是大不孝。 “殿下,你是夫人唯一的指望了,万不可让夫人失望啊。” 刘翠仙苦口婆心,生怕他被那几个妖妖娆娆的小娘子迷了眼,从此沉溺,殊不知她越是强调,越是束缚,就越让赵元侃不满。 只是这不满还十分微小,但日积月累,细微的裂隙总有扩大成沟壑的一天。 “乳母放心,我有分寸的。”赵元侃应承下来。 刘翠仙的心放下一半,还有另一半在那三个初入府的女人身上 ,她倒是要好好盯着,看她们在她眼皮底下,能耍出什么花招! 陈王府,赵元僖也收到了赵元侃手下三名美人的消息。 将纸条揉作一团,赵元僖冷哼一声,他这个三弟,也是个内里藏奸的。 “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主子放心,人已经插进去了。”一旁的侍从谄笑,“东宫现在就是个筛子,不少人都往里面伸手了,太子妃还浑然不觉,成天生事。” 赵元僖勾唇,恨不得那女人多闹出点事情来。 “你说老大怎么就找了个这么个玩意儿,有她在,老大想要长命百岁简直是痴人说梦。” “自然陈王殿下你才是天命所归,其他人不过是鸠占鹊巢,总有一天,尽数都要还给你的。” 侍从知道他爱听什么话,专门捡那好听的说,赵元僖果真心情不错,打赏了不少好东西才让其退下。 “赵元佐啊赵元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把捏碎手中的青瓷茶杯,赵元僖目露狠厉。 赵元佐也是妾室所出,却因为是第一子被皇后挑中成为嫡子,位居东宫,凭什么! 大家都是一样的出身,不过就是早从娘胎里跑出来几个月,身份相差之大,有如天堑。 他也是父皇的儿子,他哪里比赵元佐差! 他不甘心! 不甘之下还掩盖着深深的嫉妒。 赵元佐幼时有生母在旁,后来又有李皇后做依靠,一路顺风顺水,连皇位都可以坐享其成。 可他赵元僖自打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后宫里提起她也是讳莫如深。 小时候,没有人庇护,他的日子可想而知,为了能在父皇面前有一席之地,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现如今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凭着一股狠劲拼来的,也深深的明白想 要什么只有靠自己去抢去夺。 既然太子之位不属于他,他就去抢过来! 王继恩那边已经接触上了,从那个老东西嘴里可以知道父皇不少事情,这几次老家伙隐隐约约似乎在暗示父皇对太子已有猜忌之心。 赵元僖眯起眼睛,精光一闪而过,就让他再添一把火吧。 东宫之中,灯火通明,卧房中止不住的咳嗽声响起,侍从进进出出,不久连小厨房都亮起了灯,浓郁的药味飘散了出来。 “太子,还是请太医过看一看吧。” 内侍吴江看着靠在床边脸色苍白好似风一吹就会倒的男子,急得快要掉眼泪了。 “不必惊扰太医院了。” 赵元佐眉目半敛,清隽的面庞上带着深深的病容。 这是心病,请再多的太医喝再多的药也无用,反倒连累几位太医被训斥。 “咳咳咳……太子妃这几日在做什么?”他问。 自打病了,他整日昏昏沉沉,东宫的事情一律都交给太子妃打理,近几日眼看东宫人心浮躁,做事越来越没有规矩,就连三弟也一连半月没有见到,太子就猜出有问题。 太子妃做的那些事情随便一件说出来都要让太子动气,可不说的话就看着她颐指气使,把东宫上下闹得乌烟瘴气也不是个办法,吴江左右为难,眼一闭还是揭了太子妃的老底。 “殿下,你病了的这些日子,太子妃把持东宫,稍有不顺就拿几位侧妃出气,动辄打骂,韩王屡次求见都被她呵斥了回去,而且……而且太子妃数次召见家中族亲,从他们手中讨要银钱,再以你的名义送到宫苑使手中。” 吴江越说声音越低,实在是被太子的脸色吓得发怵,一个摆子连忙跪下,恨不得把脑袋低到尘埃里。 “胡闹! ” 太子气急,又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三弟来看我为何要把他拒之门外,堂堂太子妃,竟然从族亲手中敛财,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还有宫苑使那,让父皇知道了,该如何看我!” 宫苑使乃是天子亲随,让人知道东宫竟往他手中送钱财,会怎么想。 太子妃如此莽撞行事,简直就是把东宫的把柄往外递。 “小的也劝过太子妃,可人微言轻,左右不了太子妃的想法,就连丁侧妃也因为劝说了太子妃几句,被罚跪了三个时辰,至今未能起身。” 吴江对太子妃那是一肚子怨气,成日里作天作地,不想着帮扶太子,只会给太子扯后腿。 “天亮之后,先去请韩王过府一见,再替我送帖子上门到冯家替太子妃的事道歉,告诉他们以后凡是太子妃召见都不必应下。” 揉了揉额头,太子只觉得疲惫如潮水一样,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吩咐吴江,“丁侧妃那,送几瓶伤药过去好生安抚着,对了,房州那边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太子心中最牵挂的还是远在房州的四叔。 “房州山高地远,消息哪有那么快传回来,等一有了消息,小的立即来报。” 吴江别过眼睛,不敢告诉太子他们派出去的人都被皇后截住了,并下令不得再把有关房州的任何消息传到太子耳朵里。 太子不疑有他,只想着等四叔平安的消息传回来,他这病也就能好大半了。 赵元佐得知太子要见他,喜出望外,一刻也不敢耽搁进了东宫,可看到虚弱苍白的兄长,又全部化作了担忧。 “大哥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太医都是摆设吗!” 赵元佐拉住弟弟:“不要迁怒别人,是我自己想不开罢了。” 第14章 口舌之争 “大哥,四叔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早日回到朝堂上。” 赵元佐沉默,他不知该如何应承下来。 许多人都说他是在和父皇怄气才会称病,只有他知道他这病是因为愧疚。 小时候父亲常年跟随在二伯跟前,四叔教他习武射箭,填补了他大部分对父亲的空白,与他感情甚笃。 他看得出来四叔也有野心,却不是那种无状之人,怎么会做谋反之事。 可父皇对这件事草草了结,还把人发配了。 四叔那么骄恣的一个人被贬到房州去,不知是多大的打击,他想请父皇彻查,几次上书都被申斥,他就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愧疚汹涌而来。 可他身为太子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求父皇对四叔宽大处理。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与父皇对着干会让很多人伤心失望,可他只想力所能及地为四叔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不要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只是这些都无法开口向赵元侃解释,只能沉默以对。 “三弟怎么有空来见太子啊,太子病情稍有起色,可不能为不相干的人劳心费神。” 太子妃冷嘲的声音响起,门外阻拦的人被她一把推开,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看见赵元侃就没有好脸色。 赵元侃脸色尴尬地站起来,太子妃这话说的好像是他让太子费神了一样,他真是头疼要如何与这位嫂子相处,远不得近不得,只好表现出了离去之意。 赵元佐也看出了他的左右为难,说实话,他这太子妃确实难以相处,像个刺猬似的到处扎人,一不小心就让你头破血流。 好在现在他醒过来了,以后想见三弟也容易得多,没有多留,等赵元佐一走,太子沉下脸。 “是我让三弟来见我的,你对他摆什么脸色 ?” 想起太子妃的那些所作所为,太子也动了怒,“行贿内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太子妃满腹委屈,要不是自己夫君不争气,惹怒了陛下,她又何至于如此行事。 “官家已经多久没有问过你一句了,要是不想想办法,恐怕就要把你忘到天边去了!” 赵元佐脸如白霜:“你、你简直荒唐!” “荒唐?我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居然说我荒唐!” 这一句话恍如利刃插在了太子妃心上,痛彻心扉。 “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不高兴,只有丁侧妃做的才合你心意!她那么温柔懂事,善解人意,那你还不去找她啊!要我这个太子妃做什么!” 眼看两位主子就要吵起来,刘内人吓白了脸,赶紧上前拉住太子妃,示意她不要再这个当口和太子起了矛盾。 “这又关她什么事,你不要胡搅蛮缠。” 赵元佐捂着胸口又是一连串咳嗽,自打他生病以来,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太子妃打理,但凡他过问一句东宫的姬妾,太子妃都要发脾气,实在是无可奈何。 被按下去的太子妃“噌”的站了起来。 “我胡搅蛮缠?为了你的事我成天吃不好睡不着,既要管着东宫一大帮子的人,还要防着你那些不怀好意的兄弟,不过训斥了丁侧妃几句,你就耿耿于怀至此。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做这许多吃力不讨好的事!” 赵元佐深感头疼:“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妃苦笑:“那殿下是什么意思?我为东宫上下操碎了心,殿下一醒过来没有一句好话却反而怪我,我真是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处处挑剔,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没有一点好吗?” 赵元佐只感到深深的疲惫,却也说不 出一句指责的话来:“我累了……” 这句赶人的话一出,太子妃沉默了片刻,眼眶微红,扭头跑了出去,刘内人连连告罪也追了出去。 “殿下!”吴江扶住摇摇欲坠的赵元佐,看着他越来越差的脸色,对太子妃越发不满,“太子妃就不能多理解理解你吗?” 主子的事他们不好置喙,可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为一点小事和殿下闹脾气,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住嘴!不许在背后妄议太子妃,咳咳……”赵元佐面色一沉,有气无力地训斥了一句。 吴江不甘心地垂下头,只是为他们家殿下感到不值,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偏偏娶了个不知轻重目光短浅的女子,害的殿下都不能安心养病。 太子妃一路哭着跑回了房中,把桌子上的东西摔了个精光。 刘内人看着满屋的狼藉,心中叫苦不迭。 “我的小祖宗,这种时候你发什么脾气,把东宫的权利紧紧握在手里才是大事啊。” 太子妃抱着刘内人诉苦:“我就是气不过,在太子眼里那个贱人千好万好,而我无论做什么都会惹他不高兴!既然看我不顺眼,当初又娶我干什么,难道我的真心就是让他这样糟践的吗!” “殿下不过是一时被小人蒙蔽了,总有一天他会看到你的好的。” 刘内人拍着太子妃的背,轻声劝哄道,“殿下对你的成见都是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日复一日的诋毁离间,才越积越深,想要一下子扭转过来哪那么容易。” “这段时间殿下养病,太子妃精心照看着,慢慢地相处下来,殿下看清了你的为人,误会自然就解开了。” 太子妃点头:“你说得对,从前是我疏忽了,让那些贱人钻了空子,殿下才会对我那么冷淡,只要我一心为他,我就不信他看不到!” “还有陛下那边,父子哪有隔夜仇,殿下为了个外人和自己的父亲怄气,说出去可是一顶大不孝的帽子。”刘内人继续说。 “再说了,哪有做老子的给儿子低头的道理,可既然殿下不肯低头,那只好由你这个做妻子的出面,多活动活动,给陛下一个台阶,只要他有所松动了,事情不就过去了吗。” “殿下的困境迎刃而解,还怕他看不到你的聪明能干吗,到时候哪还有别的女人的事。” 说起这事,太子妃皱眉,东宫日日有太医进出,药味熏天,可这么久了也不见陛下遣人过问一声,这么做真的有用吗? “陛下不闻不问或许是还在气头上,或许是不知道殿下病的有多重,太子妃可得加把劲,一旦殿下‘病重’,陛下哪有不过问的道理,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又是那位夫人所生,分量不同一般。” 刘内人说得头头是道。 “只要陛下肯开口,这关系不就破冰了吗。” “可太子已经醒了啊。” 之前太子妃听从刘内人的建议,将太子的药量减轻了三分,这才导致太子的病一直没有起色,可现在太子昏睡没几天就醒过来了,总不可能让太子装病吧,再说了他也不见得会听自己的。 刘内人压低了声音:“我知道有一种药吃了以后会让人昏昏沉沉,只要……” 太子妃惊疑不定,刘内人又道:“太子妃放心,这药对人体无害,只是让太子睡上几天。只有如此,才能瞒过太医。” 有了刘内人的再三保证,太子妃最终还是被为太子好的念头占了上风,鬼使神差地应下了这个计划。 “等太子醒来,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 刘内人的一句话让太子妃信心大足,等太子再次坐稳东宫之位,感谢自己还来不及呢。 太子妃背后,刘内人眼中得逞之色一闪而过。 当晚,太子再次昏迷。 东宫的侍从急匆匆把消息送到皇帝手中,却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只派了几个太医前去诊治,太子妃气的脸都歪了,一打听皇帝居然要陪金城郡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哪里冒出来的狐狸精,肚子里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成天招摇,父皇真那么喜欢,怎么不加封九嫔之位,说到底还是在生太子的气。” 东宫里,太子妃为了挽回圣心无所不用其极,可赵元侃得知太子再次昏迷却皱起了眉。 前一天他见到大哥时病情似乎已经好转,怎么又倒下了,难道四叔这道心坎就这么难以过去,自己劝他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他非要逼死自己吗! 赵元侃生气,却不知道该气谁。 是气太子心软,还是气自己的无力,又或者是气父皇的冷漠。 赵元侃一肚子的烦闷正无法排遣,正巧有人要往枪口上撞。 李燕娘自住进韩王府,眼睛那是一刻也不松地盯着主院,我得知赵元侃没有出门,好好打扮一番带着熬好的杏仁露款款步入主院,想要在赵元侃面前展现自己温柔体贴的一面,却被门外的侍从拦住了。 李燕娘哪甘心折戟于此,胡搅蛮缠地要他们放自己进去。 侍从可不会因为她是个女人而有半分好脸色,李燕娘自诩是韩王府将来的女主人,哪容得半分怠慢,趾高气扬地数落起来。 尖利的女声隔着薄薄的门板不住地往赵元侃耳朵里钻,原本就不怎么明媚的心情染上阴霾。 他让这几个人进府是躲避麻烦不是招惹麻烦的! “何故喧哗,本王不喜吵闹,让人把她带回去,好好学学礼仪。” 此话一出,带李燕娘前来媚宠的扶雪先白了脸。 第15章 心生迷茫 她被分到李燕娘跟前服侍,自然想自己的主子早日得宠,自己也跟着鸡犬升天,才大着胆子撺掇李燕娘往主院来,哪想一向好脾气的韩王居然动了怒,心下忐忑,看了一眼仪态全无的李燕娘,暗道失策。 主仆两个灰溜溜地被赶走了,前脚回了居所,后脚刘翠仙就找上了门。 在她眼里,张耆送来的这三个女人就是妨碍赵元侃上进的狐狸精,恨不得离赵元侃越远越好,才进府短短几天,就有人敢到主院去卖弄,心里那个火啊,噌噌地往外冒,嘴角下垂,两道法令纹愈发深刻。 到了后院,刘翠仙把三人都叫到院子里,挑剔的目光把三人上下一通打量,就没有一处看得顺眼的。 刘娥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突然被喊了出来,对上刘翠仙不善的目光,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刘翠仙皮笑肉不笑。 “三位娘子初来乍到,不懂王府的规矩,有些事情难免出格,说到底还是身边的下人不用心,没有把主子放在心上,我替韩王掌管后院事务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做错了事该罚则罚。” 李燕娘咬着唇,瞪了扶雪一眼。 要不是她鬼话连篇,自己哪会闹出笑话,现在要是当着两外两个对手的面被责罚,还不知道暗地里要被她们笑成什么样呢。 扶雪低着头,已经开始发抖了。 身为王府下人,她太明白刘翠仙的性子,这是要杀鸡儆猴。 一声令下,三人身边的女婢就被拖了出来,跪做一排,三个妇人上前毫不留情地开始掌掴。 “你做什么!” 还来不及反应,刘娥身后的细春就挨了打,她想上前阻止却被刘翠仙拦住。 “细春什么事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受罚!” 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此起彼伏,不过须臾几人的脸上就留下了鲜红的掌印,刘娥又气 又急,这个人好不讲道理,明明和她们无关,为什么要一起挨打。 刘翠仙瞥了她一眼:“细春再加二十。” 此时另外两人已经停住,只有细春一人还在挨打。 “住手,不要再打了!” “再加二十。”刘翠仙平静的声音响起,在刘娥耳朵里却好似催命的咒语。 “不……”刘娥还要再说什么,被周夏一把捂住嘴,她再说下去,细春的脸真的要被打烂了。 刘娥呜呜的哭声从周夏指缝里漏出来,她看着细春被打得两颊红肿,嘴角裂开,却一声不吭,小心翼翼地退到刘娥身边。 刘翠仙冷眼看着:“看来刘娘子还是不明白,细春当真没把府里的规矩好好告诉刘娘子,实在是没用。” 说着,让人送上了一叠素色的腰带。 “细春还是好好沉下心来磨磨性子,等什么时候把这些绣完了什么时候再吃饭吧。” 细春脸色惨白,却不敢反驳,颤巍巍地上前接过腰带,见刘娥在周夏手中挣扎,连忙用央求的目光看过去。 刘娥要再说几句,她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呢。 这通打没有落到自己身上,李燕娘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也看出来刘翠仙的意思,给了扶雪一个警告的眼神,堆起笑上前道:“嬷嬷教训的是,今后我一定循规蹈矩,不敢再犯,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嬷嬷多多提点。” “娘子明白就好,女子当以温柔娴静,知书达理为好,不守规矩,无礼粗鄙只会令人不齿。” 刘翠仙目光一扫而过,对三人的脾气有了大致的了解,今天的目的也达到了,带着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李燕娘看了眼细春,意味不明道:“有些人呐就是蠢,跟在她身边不知要受多少罪。” 细春捂着脸没有说话,刘娥一把挣开周夏,心疼地碰了碰 细春的脸:“你没事吧?” 避开刘娥的碰触,细春低着头,声音含糊不清:“没事。” 要说心里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明明能少挨几下打,刘娘子几句话就让她惩罚加倍,细春心里也委屈得很,她明明已经十分用心,最后受罪最多的还是自己。 眼见主仆二人生疏起来,周夏叹了口气,拉住刘娥。 “妹妹可别再意气用事了,否则还要连累细春,她这个样子可受不了几下打。” 刘翠仙不惩处做错事的李燕娘,反而拿捏她们身边的婢女,表面上是因为婢女没有好好说清王府的规矩,实则是警醒她们做事要考虑后果。 偏偏刘娥那么冲动,非要出言反驳,她越是吵闹,细春罪责就越重。 她要是坦然吃了这一次亏,细春何必多受罪。 这几个婢女和她们相处时间不长,能有多深的感情,只怕这件事过后细春心里有了疙瘩,对刘娥今后大。大的不利。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担心细春,打从心底她把细春当可以信赖的人,哪想到反而好心做错了事。 “那个刘嬷嬷也太蛮横了,做错了事的没被罚,我们什么也没做还挨了打。” “这种地方谁和你讲道理,谁的位置高权力大谁就是道理。” 周夏父亲是教书先生,她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读书,这种事情见怪不怪,连一个小小的私塾里都分三六九等,更何况王府。 直到夜深,刘娥都还在想周夏的话。 权势真有那么好吗? 应该是人人都喜欢吧。 当初因为无权无势所以船工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撵他们下船,石禹南把他们视为蝼蚁随意作弄,张耆把她当东西一样送来送去。 就连龚美哥哥,不也是为了出人头地把她送给了别人。 从前她懵懵懂懂,今天刘 翠仙更是活生生地告诉她,有了权势,黑与白对与错又有什么关系,谁又会在乎呢。 闪烁的烛光下,刘娥回想起一路来的经历,脸上犹豫迷茫交错闪过。 如果她……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刘娥的思绪,打开门,周夏的婢女紫蝉拿着药瓶站在门口。 “周娘子让我送点伤药过来,顺便让我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紫蝉已经上过药了,脸上的红肿好了很多,周夏担心刘娥没有准备伤药,就让她送了过来,顺便让她宽宽细春的心,别和刘娥离心。 紫蝉自然没有不应的,她和细春,扶雪从前都是一块做粗活的,她和细春感情好些,今天看着刘娥的作为,她都有些不满,刘娥是关心细春,可要是不分场合那就是灾难。 “你陪细春说说话吧。”刘娥看了一眼坐在墙角绣花的细春,心里也不好受。 白日里细春只用冷水敷了脸就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墙角一声不吭地绣花,刘娥想帮她分担一些被拒绝了,用晚饭的时候刘娥让她悄悄吃一点填填肚子,细春也不愿意,直到现在就没有休息过一刻。 紫蝉笑笑,做到细春旁边小声和她说着话,刘娥眼巴巴看着,十分不是滋味。 细春不让刘娥帮忙也是怕被刘翠仙抓住把柄发现两人绣工不一样又要刁难,紫蝉和她说了一会话也就想开了。 也怪她没提前和刘娥说清楚刘嬷嬷的脾气,至少这个主子还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不过,刘娥想安安分分地过日子,老天却总是和她开玩笑。 赵元侃身边的下人来通传韩王要见她的时候,刘娥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刘翠仙那张冷冰冰的脸。 把那张冷脸从脑海里扫出去,刘娥跟着侍从去了前院,没想到却被带到了一处幽雅的亭榭。 赵元侃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发如鸦羽, 眉目清隽,是和龚美截然不同的一种英俊,或许是因为出身富足,未经生活之苦,他眉眼之间带着一种平和之气,像是上好的羊脂玉,贵不可言。 “你是西蜀人?”赵元侃开门见山。 刘娥点头。 “听闻西蜀茶叶可称一宝,我有些好奇,你不妨和我说说。” “咱们蜀地的茶叶,那说来可就话长了……” 刘娥偷看了赵元侃一眼,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蜀地不仅盛产茶叶,也有盐和蜀锦,刘娥常常听老人讲起从前日子有多么好过,可她所见所闻,丝毫也嗅不到传闻里的富足之气。 她只知道茶叶卖的越多,那些茶农反而越穷,各种名目的赋税压得人直不起腰,要是交不上赋税,就得面临牢狱之灾。 一开始还有一些茶商往来蜀地,榷茶令一下来,茶商们的踪迹也少了,好多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家卖田卖地,没了田产日子更加艰难,最后只能背井离乡。 赵元侃越听心越惊,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引导,将蜀地的情况打听了大概,一张薄唇抿得紧紧的。 当朝嗜茶成风,为茶一掷千金者不在少数,可见茶叶利润之巨。 西蜀盛产茶叶,按理应该是富庶之地,可根据刘娥的说法,许多人日子都过不下去,甚至倾家荡产,无以为生。 而他从户部那得知,每年西蜀官员的考核评定都是甲等,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西蜀每年都能缴纳大量的赋税。 这么大份额的税收,百姓却食不饱腹,这里面怎么会没有猫腻。 再想到赵元僖手中大量来路不明的财物,赵元侃眼神暗了暗,蜀地的知府吴元载可是二哥的人。 看来要让人好好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今晚的邀约,敲了敲桌子,赵元侃道:“今晚二哥下帖子约我游湖,你与我同去吧。” 第16章 遇险落水 夜色朦胧,明月高悬。 金水河上,游船不绝,远远地就能听到嬉笑丝竹之声,一艘两层的画舫停靠在岸边。 赵元侃下了马车,回身扶了一把刘娥,刘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一抬头就看到了立在窗边的暗红色身影。 赵元僖的面貌和赵元侃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眉眼更加锐利一些,哪怕刻意收敛,也难免露出几许锋芒。 “我来迟了,还请二哥见谅。” “不晚不晚,现在夜色正好,三弟来的正是时候。” 赵元僖出门迎接,身边还跟着一个美貌女子,一身钗环富丽,凤眸细眉,眼波流转间娇媚天成,向着二人盈盈一拜。 “这位就是张娘子了吧,果真是绝色佳人,怪不得能得二哥青睐。” 见赵元僖会客也带着这名女子,却不是在宫中见过的陈王妃,赵元侃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赵元僖身边有一位名叫张梳的宠妾,十分得他爱重,连王妃都只能退避一射之地,甚至于后院多年只有一妻一妾。 早有传闻,若非那宠妾身份有亏,现在的陈王妃恐怕得换人了。 赵元僖哈哈一笑:“三弟身边不也有美相伴。” 目光在刘娥身上打了个转,没有多说什么,请人入了内室。 桌上早已备好美酒佳肴,琴女在一旁焚香弄琴,袅袅清香中,婉转的曲调清扬悦耳,画舫伴着桨声慢慢驶离岸边。 张梳起身为几人斟酒。 酒过三巡,赵元僖才施施然地开口:“三弟,进来我听闻大理寺案件多了不少,城中民怨溅渐起,开封府尹一职空悬非长久之道,我倒有心为父皇分忧,只是……” “朝堂上的事,我一向不懂,哪敢多言。” 赵元侃笑笑,“不过是一个小小府尹,朝中那么多能人,父皇随手指 一个就能胜任,我X什么心呢。” 说着一手捞过刘娥,“每天吃吃喝喝,红袖添香,就是神仙日子啦。” 突然跌进一个宽厚的胸膛,刘娥面色酡红,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赵元僖握着酒杯的手一顿,厉色在眼中一闪而过。 赵元佐现在半死不活,占着开封府尹的位子不放,只要赵元侃能帮他在父皇面前多说几句好话,他有自信能拿下这个位置,可赵元侃滑不溜秋的样子着实让他恼怒。 一阵香风扑面,张梳坐到赵元僖身旁。 “韩王殿下不知,开封府尹可是咱们汴梁城中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小奸小贼都不敢冒头。” “可近来鸡鸣狗盗之事时有发生,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纠纷不断,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更严重的事情犹未可知,陈王实在是担心天子脚下的治安,韩王也不忍百姓时时生活在混乱之中吧。” “竟这么严重了?城中的禁军都是摆设吗?”赵元侃满脸忧心,似有三分醉意,“连皇城都保护不好,真是一帮废物。” 赵元侃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赵元僖脸色慢慢不好看起来。 张梳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叹道:“如今禁军良莠不齐,能秉公执法的又有几人,遇上那认人不认理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陈王一直有心整顿,可朝中无人支持,实在是独木难支啊。” 赵元侃一边装作专心在听的样子,一边把手里的酒喂到刘娥嘴边,刘娥伸手去接,不知为什么,指尖刚一碰到,手肘就传来一阵酥麻,酒杯落空,洒了赵元侃满身。 “啊——!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请殿下恕罪!” 刘娥惊叫,连忙跳起来,慌慌张张地为赵元侃擦拭,也打断了张梳接下来的话。 被打断了张梳也不恼,脸上依 旧挂着得体的笑容,眼看着赵元侃挥开了刘娥,又拱拱手向赵元僖赔罪。 “让二哥见笑了,小地方出来的,就是粗手粗脚做事笨拙。” 说罢,他转眼冷冷看了一眼刘娥,“汴京不比蜀地,你要是还学不好规矩,下次不用跟我出来了。” 刘娥委委屈屈地站在一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没端稳酒杯,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赵元僖脸色一变。 蜀地? 指节在桌面上扣了扣,张梳立即心领神会:“这位小娘子是从蜀地来的?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呢,看着模样我还以为是江南水乡出来的佳人。” “听说是在蜀地无以为生,逃难过来的,被家里人给卖了。” 赵元侃没有错过赵元僖脸上一闪而过的变化,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也不知道号称天府之国的地方怎么会有人穷困难活,我就当她说笑话了。” “是吗?”赵元僖的笑容淡了点,朝着窗外使了个眼色,“我也很好奇蜀地现在是甚么模样,刘娘子不妨说说看。” 刘娥看了一眼赵元侃,见他脸色如常,才把对赵元侃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赵元僖垂下眼帘,暗沉之色一闪而过。 夜色浓重,不知不觉画舫已经行至河中央。 水中几道黑色的影子倏地划过,留下丝丝涟漪。 “噗通”一声在夜色中分外清晰,赵元僖侧耳听了听,小道:“都说金水河中游鱼众多,经常有鱼跃出水面,听落水的声音,个头一定不小,让人钓起来,我和三弟也尝尝鲜。” “夜间的金水河也别有一番风味,两位殿下不如移步,赏景品酒,我这就让人捉几条河鱼。” 张梳牵起刘娥的手,“刘娘子是第一次到汴京来,那就更不该错过了。” 二人携手走上了 甲板,赵元僖端着酒杯一也跟了出去,赵元侃眨眨眼,神色清明,哪有刚才的醉意,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好二哥在打什么主意,背起手施施然走上了甲板。 金水河两岸灯火通明,隐约能窥见几分夜市的热闹,河上往来船只犹如一盏盏明亮的河灯,灯光倒映在河面上犹如被揉碎的金子。 凉爽的夜风吹散了酒意,张梳已不见了踪迹,刘娥趴在船边四处张望,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赵元侃上前,正想叫她小心些,几个黑衣人破水而出,杀气腾腾直扑两人而来。 “小心!”赵元侃抱起人一个闪躲,几个蒙面人动作敏捷,追上来没有丝毫犹豫把刀口对准了刘娥。 “有刺客,保护殿下!”船上的护卫很快就发觉了异动,急忙赶了过来,赵元侃余光一瞥,赵元僖也被几个蒙面人围困,脱不得身。 “三弟小心,我已让人发出信号,城中禁军正在赶来的路上!”赵元僖左躲右闪,面有急切,“夫人在哪,快去保护夫人!” 为了游湖的兴致,船上并没有配置多少护卫,黑衣刺客却源源不绝地从水中钻出,他们这一方渐渐落入颓势,赵元侃带着刘娥艰难地躲避,慢慢的察觉出这些人的目标似乎是刘娥,一不留神,手臂上挨了一刀。 “韩王殿下!” “没事。”赵元侃咬牙,“你通水性吗?” 刘娥点头,小时候她可没少嬉水淘气,自然是识得几分水性的。 “那好,待会我要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 赵元侃看得出,这些护卫不过是在装样子,根本没有救人的意图,要是指望他们,黄花菜都凉了,他越发肯定这批杀手是赵元僖安排的。 看来刘娥西蜀的出身还是触动了他的神经,不然不会这么急切地下手。 既然如此,刘娥 就更不能死在这里了。 借着躲避的动作,赵元侃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在一个蒙面上扑上来的时候,三人滚作一团,借势撞破栏杆,掉了下去。 下坠的过程中,刘娥听到利刃刺入骨肉的声音,紧接着就被四面八方用来的冰凉河水淹没。 昏暗浑浊的视线里,刘娥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服,一个激灵回身踹了一脚,那人还不死心,不停地撕扯自己的裙子,刘娥又惊又怕,扑腾着想要逃离,胳膊被紧紧钳住,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 落在胸前的手上有血色逸出,随着水波飘摇的青色衣袖让她认出了赵元侃的身份,不再挣扎,赵元侃将她外衣脱去,把从刺客身上剥下来的黑色衣服裹上。 原来赵元侃在落水时解决了那个刺客,担心刘娥衣服颜色艳丽,在水中容易暴露,又抢了他的衣服。 赵元侃朝她比划了几下,刘娥带着他往上游去。 两人冒出水面,见画舫上乱作一团,不时有人像下饺子一样跳入水中寻找他们的踪迹,赵元侃贴在她身后,小声道:“快走,别让他们发现。” 刘娥深吸一口气,搂着赵元侃潜入水中,借着夜色作掩护,逃离画舫。 “人呢!” 赵元僖阴沉着脸,哪还有刚才的急切之色,面前跪了一地的人,竟包括刚才夜袭的蒙面人。 “不过是两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竟也被你们放跑了,废物!” 跪在地上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他们也没想到这两个人入了水以后就像泥入大海,了无痕迹,夜里视线受阻,他们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着实棘手。 “殿下消消气,他们既然落水,迟早也是要上岸的,当务之急是赶在禁军之前找到他们,不如派人在岸边守着,一有发现就……”张梳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第17章 将计就计 “赵元侃可以不管,那个女人必须除掉。”冷静下来,赵元僖也知道自己太冲动了。 今晚的这场刺杀本来就是匆匆布局,得知刘娥从西蜀而来,赵元僖就起了杀心。 他不敢保证赵元侃不会从刘娥身上发现西蜀的问题,为了免除后患,就只有除去刘娥,以河鱼落水为号,没想到安排了那么多人,还是被他们给逃了。 要是这次不成功,赵元侃有了提防之心,以后就更难动手了。 “派人去河岸边守着,一定要把人找到!” 护卫们如梦大赦,匆匆退下。 赵元僖按了按额角,眉峰紧蹙。 “殿下不必担心,传讯让那边收敛点,等过段时间也就没事了。” 张梳为他按摩额头,轻声安慰着,“也是我大意了,竟让一个西蜀来的孤女进了韩王府,还好她所知不多,韩王就算起疑,一时半会也查不到什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如履薄冰地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 赵元僖冷声道:“如果老三非要和我作对,就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冷意随着河水缠绕上了四肢,渗进了骨子里,刘娥只觉得手脚越来越沉,又带着赵元侃换了一次气以后,望着近在咫尺的河岸,终于松了一口气。 “先别上去。”赵元侃突然开口,河岸上虽然有人打着火把在搜寻什么,却不是他的人。 刘娥闻言,悄悄藏在了芦苇后面,在夜色的掩盖下,两人几乎融进芦苇的阴影里,夜风穿过芦苇叶敲打出阴森的曲调,不远处,寻找他们的人越来越近。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赵元侃的脸色有些苍白,察觉到刘娥微微颤抖的身体,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如果他的人不能及时赶到,他们只能再躲回水里了。 就是 不知道这小丫头能不能撑得住。 岸边突然闹哄哄乱了起来,张耆气势汹汹带着人闯了进来,仗着身份骂骂咧咧,几波人乱作一团。 “好端端的韩王怎么会落了水,今天你们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会亲自禀明陛下请他彻查!” 张耆带着人和赵元僖的护卫闹了起来,分散了大部分人的注意,赵元侃趁乱带着刘娥冒了出来:“元弼,我在这里。” 陈王府的护卫头领脸色一变,念及赵元僖的吩咐,来不及多想,只听“锵”一声,利刃出鞘,朝着赵元侃劈去。 “何方宵小,竟敢冒充皇子——”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 鲜血从护卫头领喉间涌出,他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只看到逐渐靠岸的画舫上,立着一道持弓的暗红色身影,脸色如冰。 这个蠢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想指鹿为马混淆是非,他当这些人都是傻子吗,幸好他及时出手阻止了他做下蠢事,赵元僖阖上眼睛,干脆就让他再发挥一点余热吧。 “殿下!”张耆扑了过来,警惕地看着从画舫上被搀扶下来的赵元僖,不动声色地把人挡住,看到他染血的衣袖,面色凝重,“你受伤了?。” “不过一点小伤。” 赵元侃给了张耆一个安心的眼神,又接过护卫递过来的披风,给刘娥披上,才走上前关心赵元僖。 “二哥没事吧?刚才多谢二哥了。” 赵元僖身上也挂了彩,看样子似乎经过了一场恶斗,张梳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仍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是我连累三弟了。” 赵元僖十分愧疚的样子,他也看到了刘娥身上的黑衣,自然明白两人是如何躲过搜索的,脸色难看了一瞬。 “都怪我一时疏忽大意,才让人钻了空子,三弟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 落石出。” 他的目光落在死去的护卫头领的尸体上,“至于这个人,既然敢谋害皇子,死有余辜,还请三弟莫要因此记怪于我。” 张梳泪眼盈盈:“殿下,护卫突然对韩王动手,若是真让他成功了,一个残害手足的罪名足以让你万劫不复,幕后之人其心可诛啊!” 这个时候,两人又都庆幸护卫的多此一举了,让赵元僖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责任推出去,毕竟他也不知情啊,全都是有人买通了他的护卫意图挑拨他们兄弟间的关系,他可是无辜的很啊。 赵元僖咬牙切齿,仿佛确有其事:“真是可恶,如果三弟当真出了什么事,我可真是无颜面对父皇了。” “不关二哥的事,不过是些奸佞背后作祟。”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赵元侃摆出惶恐的样子,“我自然是相信二哥的为人的。” “我看三弟受了伤,不如到我府中请太医诊治,我也好放心。” 赵元侃哪敢这个时候踏入陈王府,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摇摇晃晃扶住张耆:“二哥和张娘子今夜也受惊了,元侃就不叨扰了。” “好,改日再向三弟赔罪。”赵元僖和和气气地把人送走,一转身面拢寒霜,淡淡道,“今夜的人都不必留了。” 张梳笑笑,娇艳的面庞犹如暗夜里的罂粟花,让人不寒而栗。 韩王府,太医提着药箱,步履匆忙地进了门。 赵元侃已经换过衣服,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床边放着一盆温水,张耆正为他捂着伤口,雪白的毛巾已经被血色浸湿了大半。 “刀口很深,殿下又在水里泡了太长时间,伤口会愈合的慢些,这些日子还是不要用力为好。” 换了衣服匆匆赶来的刘娥,正好听见太医的话,十分内疚,都是为了保护她韩王才会受伤的。 等太医退下,赵元侃拉好衣 服,才对站在一旁的刘娥招招手。 “不关你的事。”赵元侃因为失血的脸十分苍白,却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和气,“反倒是我让你涉险了。” 他的确是存了故意试探的心,没想到赵元僖对西蜀这么敏感,还在画舫上就想杀人灭口。 还好他出门时留了消息给张耆,让他一有不对就及时来接应,这小子也机敏,给他们创造了机会。 “殿下的伤的因我而起,要是没有我拖累,殿下哪会遇上刺客。” 她心里清楚,赵元侃就算抛下她独自逃走也没人会为她抱一句不平,做奴才的本来就命如蝼蚁,赵元侃能在危及性命的时候还能带着她,就已经恩重如山了。 “可惜没能留下陈王侍卫的命,否则陈王哪还嚣张得起来。” 护卫拔刀时张耆慢了半拍,就让陈王把这么好的人证当着他们的面射杀了,张耆后悔不迭,要是他能再快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握住陈王的小辫子了。 “今晚总归是有收获的。” 赵元僖一时冲动,反而给了他们更多的证据。 “我要到蜀地去好好查一查,如果那里真的出了什么事,必然要让父皇知道。” “不可!你怎么能以身涉险。” 张耆一听就急了,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老实在家待着,“你现在受了伤,就该好好养着,那些事交代下去就行,下面的人不敢不尽心。” 赵元侃却十分坚定,明面上当然是要派人去查,可私底下他想自己亲自去看看,在他大宋国境之内是否真的有人像刘娥说的那样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 张耆不同意,赵元僖背地里做再多动作,都是太子该操心的事,人家现在每天在东宫里忙着和自己老爹斗气,赵元侃为了太子劳心劳力到头来还落得一身埋怨,何必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们把消息送给太 子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想帮太子只是其中之一,我不能看着大宋的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无动于衷,元弼,我也姓赵。” 他是皇子,享万民供奉,就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他既然知道有官员瞒上欺下鱼肉百姓就不能坐视不理,他必须对得起他的姓氏。 对上赵元侃坚定的目光,张耆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妥协道:“那好吧,我去为你安排。” “府中这里你一定要守好,二哥既然存了杀心,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今晚没能得手,赵元僖一定还会想办法。 “正好我受了伤,就以此为借口闭门谢客,你安排几个人往西蜀而去,让二哥误以为我派人去调查,暗中我再和刘娥回去好好查查,到底藏了多少猫腻。” “什么,你还要带她去!” 张耆一听赵元侃的话,指着刘娥差点怀疑赵元侃是不是在水里泡多了,脑子出了问题。 调查赵元僖的势力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这么一个柔柔弱弱没有自保之力的女人带去拖后腿吗。 刘娥讪讪地退后几步,躲开张耆快要指到她鼻子上的手指,有些期盼,又有些犹豫,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元侃。 她心底十分怀念故乡,能回去看一眼当然好,却也知道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还要靠人保护。 从两人的话里她听出来应该要去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连赵元侃都亲自去了,自己要是闯了祸怎么办。 “谁说她没有用了。” “能有一个当地人作向导,比我一个外乡人方便多了。” 蜀地多是苗彝,行事与汉人肯定多有不同,贸然探访容易引起本地势力的警惕。 刘娥出身蜀地,肯定能有办法让他们更好融入其中而不打草惊蛇。 既然赵元侃都这么说了,张耆也不好再阻拦,只得尽快去为他们安排。 第18章 重回蜀地 第二天,天色未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晃晃悠悠地从韩王府驶出,一出城门,人群里,就有个灰衣的男子弓着腰悄悄退了出去,有人跟在他身后,眼看着他进了陈王府的侧门。 “主子猜得不错,今早韩王府果真从有人直奔西蜀而去。” 赵元僖听到下人来报的消息,笑了一声。 他就知道,赵元侃对西蜀不会坐视不理,派人去了西蜀,只可惜,这些人怕是只能化作半路上的孤魂野鬼了。 “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小的明白,请主子放心。”那人脸上狠辣之色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一对折了手跛了脚的兄妹互相搀扶着也混在城门口的人群里悄无声息的出了城。 直到十余里外,两人才和等在这里的经过乔装打扮的护卫汇合,而走明路的马车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殿……三公子,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为首的人名叫吴钰,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打扮,一脸憨厚,若不仔细看还真觉得他像个老老实实的种田人。 因为要留在王府掩人耳目,张耆不能随行保护,便安排了几个好手,一批随马车而去,一批在这里等着,听候差遣。 临走之前他还拉着刘娥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赵元侃,按时上药,按时休息,简直比老和尚念经还要唠叨,恨不得把赵元侃从早到晚做些什么都安排好。 刘娥活动了下手脚,为了掩盖赵元侃手上的伤,他装手有问题,她一路装作跛子,还真有点累。 “出发吧。” 此次出行,赵元侃化名匡元,身份是一名刚刚接手家业的茶商,刘娥是他的婢女,正好照顾身上有伤的赵元侃。 “你对蜀地那边的榷山场了解多少?” 马车上,换了空青色袍子的赵元侃 ,问起刘娥。 朝廷在各处征收茶园,统一收归朝廷管理,这些官营的茶场被称为榷山场,榷场的主人称为榷茶使,负责茶叶的生产收购和茶税的征收。 茶农由榷场管理,叫做园户,园户种茶,要先向榷场主申领本钱,产出茶叶后,要交还本钱,再扣除茶税,剩下的茶才能卖给官府,然后运往各地的卖茶场,也就是榷货务。 榷货务设在淮南一带,赵元侃就是想利用茶商为榷场运送茶叶到榷货务这一过程来调查赵元僖从中谋了多少利,不过最先还是先从当地的茶园下手。 刘娥是蜀人,懂得那边的习俗,带上她行事也能方便些,这也是说服张耆最终的理由。 刘娥当然要老老实实发挥自己的作用:“我是华阳人,我记得附近就有一个很大的茶园。” 她从小在华阳长大,华阳外三十里就有一个茶园,几十里望不到边,茶园主姓王,一手炒茶制茶的手艺声明乡里,而且为人乐善好施,常常帮扶周边的穷人。 刘娥记得很小的时候,外婆还去过他的茶园采茶,每天能得不少工钱。 可没过几年听说收益不好,不再请人做工,外婆也就没去了,后来就听说那位王姓的茶园主已经把茶园给卖了。 上好的茶叶在市面上价值千金,蜀地气候又适宜茶叶生长,品质应该不差,拥有那么大茶园的人竟然会无利可赚,甚至在拥有一门好手艺的情况下沦落到出卖家业,偏偏又不是个不务正业败坏家业的蠢人,一听就让人觉得不对劲。 赵元侃一听,当即打定主意要去一探究竟。 一路轻车简行,不过几天就到了华阳城。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赵元侃掀起帘子,微微皱眉。 一路走来,全然没有汴梁那种繁华热闹的感觉,城外田地荒芜 ,路过的农民面色愁苦,肩膀被生活压得直不起腰,城中也冷冷清清,行人伶仃,处处都透着一股凋敝的气息。 看着熟悉的街道,听着熟悉的乡音,刘娥也是百感交杂,当初离开这里时的情境还仿佛昨日,她却仿佛已经经历了天翻地覆沧桑变化。 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女已经学会收敛,学会忍受,学会顺从,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赵元侃心中如有重石:“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吴钰带着几个人出去打听消息,赵元侃也去了一楼点了一壶茶慢慢地品着,听着其他人胡天海地地吹牛,家长里短地扯皮,也觉得挺有意思。 “哎,三花胡同的柳寡妇可真辣啊,追着李老三跑了三条巷子,硬是把那条腿给打折咯!那叫声,啧啧,真惨。” 有个大汉幸灾乐祸,朝着同伴挤眉弄眼。 “哈哈,就怕你吃不住这小辣椒,李老三那是活该,谁不知道那几个孩子就是柳寡妇的命根,他居然想偷人家的孩子去卖,不是找死吗?” 显然有人知道李老三为何被打,不屑道:“李老三就是个坏事做尽的痞子,要我说柳寡妇打得好,免得他以后再出来害人。” 谁家没有几个年幼的孩子,平常都是放在门口街上随便他们玩耍,真有李老三那样的恶人在一旁虎视眈眈,谁还敢放心让孩子出门,就怕一错眼被卖到人贩子手里。 “那李老三以后还算不算男人啊,咱们以后见到他是不是不该叫他李老弟了,哈哈哈,我还没见过没了那玩意儿的男人是什么样呢。” 早听说蜀地民风开放,许多人说起话来荤素不忌,没想到连这种事也能在大庭广众下侃侃而谈,赵元侃听得有些尴尬,摸摸鼻子正打算离去,就 听到有个尖利的声音开口了。 一个皮包骨头,形容猥琐的小矮子愤愤不平:“还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要不然李老三怎么会去做这种昧良心的事,要是能有出路,谁愿意去当恶人!” 他这一说,许多人纷纷应和,转眼间愁苦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大厅。 “听说又有不少人过不下去,上山当劫匪去了,他娘的,这日子再这么下去,老子也上山去,好歹还能有口饱饭吃!” “就你这身无二两肉的模样,狗见了都要流泪,还是别出去丢人现眼了,哈哈!” “呸,少说风凉话……” 几个人什么风马牛不及的话题都聊得起来,赵元侃却越听眉头越紧,指节捏的咯咯作响,心中无名火起。 也许这些只是他们的无心之言,而恰恰是这些随口而出的话,最能透露出当地人的生活状况。 竟然已经到了偷子而卖,落草为寇的境地! 西蜀知府在此为非作歹,逼得民不聊生,为什么三书六省都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这几年吴元载到底是怎么治理西蜀的! “三公子,该用饭了。” 刘娥端着午饭从后厨走了出来,大厅安静了一瞬,多长时间没有见到这样水灵灵的小娘子了。 各种打量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更有人肆意地盯着她的腰臀看。 赵元侃冷冷的视线飘过去,那人这才发现旁边坐了个唇红齿白的锦衣公子,看样子家境不错。 这种时候还会往这里跑的有钱人只会是和贩茶盐的商人,哪一个不是和官府交好,他们可不敢得罪,连忙收回一对招子。 “你从前就生活在这种地方?” 赵元侃有些不虞,心头带着说不出的沉闷。 他以为大宋国富民强,父皇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哪知竟 还有一个地方百姓刁滑,民生凋敝,毫无教化之风。 刘娥却当他不习惯:“这些人虽然说话难以入耳,但也不真的就是坏人,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说到底,家中之人有失察之过。” 积重难返,今天这个局面,绝非一两日能造成,经年累月的沉苛才造就了这些人的无知无谓,而监察之责也成了空谈,才让蜀地的父母官横行无忌,对百姓敲髓吸血。 这一刻,赵元侃对赵元僖升起了浓浓的厌恶,皇室斗争古来皆有,但无论如何也不该牵连到百姓。 晚上,吴钰带回了不少的消息。 华阳外的茶园两年前易主,由当地的官府征收了,不过原来的主人王启也没有离开,还留在茶园做一个普通的茶农。 而华阳的知县让吴钰可谓是大开眼界。 小小一个县官,住的府衙比韩王府也差不了多少,府里仆役成群,出门排场十足,生得满脸横肉不说,走起路来一步一晃,肚子像个弥勒佛似的,比起大街上那些愁眉不展的百姓,足见过的是什么日子。 就连府衙的衙役,一个个都像大爷似的,随便对着百姓吆五喝六,不高兴了就拳打脚踢,竟没有一个人敢反抗。 “可恶,简直可恶!”赵元侃气得失了态,把手边的茶杯砸了出去。 主子正在气头上,吴钰不敢多言,就要退下去,刘娥眼尖,发现挂在他腰间的钱袋不见了:“吴侍卫,你的钱袋被偷了吗?这地方盗贼猖獗,你以后出门小心些。” 刘娥暗恼没有早些提醒他们,为了一点银钱,几岁大的孩童都会去做扒手,吴侍卫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更容易成为目标。 一脸憨实的大汉笑笑,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是有个小贼想偷我的钱袋被我抓住了,不过我看他可怜,就都给他了。” 第19章 查访缘由 钱袋里就几块碎银子,吴钰也没放在心上,出门用的银两他都是贴身放着的。 只不过那小孩又黑又瘦,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汴梁城里哪怕有乞丐,也比他看起来体面多了,吴钰一时不忍,就把钱袋子送人了。 刘娥不好说那小孩说不定就是为了骗他的钱,不过那点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几人走在街上,赵元侃不动声色地观察冷清的街道上的行人,突然一个小乞丐小乞丐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刘娥。 “刘娥姐姐,救救我!” 一股馊臭扑鼻而来,刘娥还没看清是谁,抱着她的人一溜烟躲到了身后。 后面咚咚咚追着一群人,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棍棒,看到有人碍事,阴沉沉地道:“少管闲事,这小兔崽子偷了我们的东西,把人交出来!” “刘姐姐,他们会把我打死的,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伸手把乱糟糟的头发扒开,刘娥才发现少年是自己认识的人:“虎子,你怎么会在这!” “呜呜呜……刘姐姐,快帮帮我,我不想死。” 虎子躲在刘娥身后,死命拽着她的衣服不放手,黑漆漆的脸蛋皱成一团。 “臭娘们,你活腻了,敢管老子的事!” 看两人相识,那群人中有人怒骂,拎着棍子就要打上来。 不用赵元侃吩咐,吴钰三两下就把几个大汉打得嗷嗷叫唤。 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吴钰面带笑意,轻轻吐出一个字。 “滚!” “你们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为首的大汉色厉内荏地撂下狠话,在其他人的搀扶下七手八脚地逃走了。 路边的面摊上,虎子端着面碗狼吞虎咽,旁边已经摞了三个空碗。 “慢点吃。”刘娥看他噎 得直翻白眼,连忙递了一碗清水过去,“虎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叔叔怎么不管你?” 虎子家和刘娥是一个村的,他家祖上三代都是茶农,靠着虎子爹一手种茶的好手艺,家里日子还算宽裕,虎子还是村里少有的能上学堂的孩子,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刘娥离开前有大半个月没见过他,没想到再见之时,曾经虎头虎脑的小孩竟沦落到乞讨为生。 低头吃饭的虎子小声抽噎起来,进而嚎啕大哭。 “阿爹,被人抓走了……呜哇哇哇……” 在刘娥的一再追问下,虎子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虎子爹是个老实本分的种茶人,一家人都靠着他的手艺吃饭。 自榷茶令实施以来,茶园由榷场统一管理,茶农统称园户,附近茶园的王启就是最大的园户,虎子爹就是在他手底下干活。 可是近几年来园户越种茶越穷,连他们的工钱都付不出,虎子娘又病了,连药钱都拿不出来。 眼看一家人入不敷出,虎子爹只好铤而走险偷了茶园的茶叶去卖,东窗事发后被榷场的人抓走了,生死不明。 虎子娘没了看病的钱,没多久就走了,虎子没人管,只能沦落街头行乞。 后来他听说只要有钱就能把他爹赎回来,才打上了街上行人的主意,结果一不小心惹上了街头恶霸,也是情急之下发现了街上的刘娥才跑出来向她求助的。 说着不好意思的偷瞄了吴钰一眼,别别扭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 脏兮兮的小手捧着半新不旧的钱袋,虽然跟了虎子一天,却没有染上半点灰尘,足见手握之人的重视。 “刘姐姐,我不知道那个哥哥是你认识的人,我不是故意要偷他的东西,只是想给我爹凑银子,对不起。” 书塾里的夫子 教过他是非对错,可他还是背着夫子做了窃取他人钱财的事,现在对着认识的人,分外抬不起头,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一头钻进去。 “好嘛,我就说你小子看起来眼熟,原来就是昨天偷我钱袋的小孩。” 打量了半天的吴钰哈哈一笑,“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了,拿着吧。” “谢谢哥哥,还有刘姐姐,你们都是好人。” 感受到久违的善意,虎子又忍不住哭了。 自从家里出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了,也没人对他这么好了。 赵元侃一直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私贩茶叶,可不是小事,为何抓走你父亲的不是府衙而是榷场的人?” 虎子懵了,他只知道他爹犯了错就被抓走了,那分得清两者有什么不同,更何况在他眼里,榷场的人和府衙也差不多了。 赵元侃虽是笑着的,眼底却是一片清凌凌的寒意。 “吴钰,先把这小孩安顿好,我们去那位王郎君的茶园看一看。” 吴钰要带虎子回他们落脚的客栈,虎子死死粘在刘娥身边不愿意离开。 他好不容易才有一个认识的人,就像离群的小兽终于发现了同伴,而且对这几个口音迥异的外乡人,他本能的抱着戒备之心。 刘娥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他一起去拜访王启。 他们找到王家时,王启并不在家,看门的老仆说他在茶园里干活,好在茶园离王家并不远,他们总算在茶园里见到了王启。 按刘娥所说,王启的茶园足有几十里,可如今他们一看,只有几个小山包,匍匐出浅浅的起伏,碧如翡翠的茶树挤挤挨挨,宛如青绿水波,一踏进茶园,鼻尖就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茶香。 茶田里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在采收茶叶,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也有四十来岁,一身赭石色衣裳,袖子挽起,在烈日下汗流浃背,鬓边白发已生,眼角的皱纹盛满了愁苦和艰辛。 这人就是王启。 “你就是王伯伯吧,多年不见,匡元都认不出你了。”赵元侃提步上前,扶起满头雾水的王启。 “你是?”看着眼前陌生的青年,王启心生警惕,周围的茶农也都若有若无地把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王伯伯,你不记得我了?” 说起谎来赵元侃脸不红心不跳,拉关系的话信手拈来。 “你不记得了,前几年我父亲一直从你这里购买茶叶,他最喜欢的就是你亲手炒的茶叶,只是这几年以来,你这里产出的茶叶越来越少,我们两家才渐渐没了往来。” 王启从前往来的朋友太多,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自己是否真的有过这么一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嘴上随口应付着:“哦,那你来是…” “如今我刚刚接手家业,父亲和我都可惜断了你这边的生意,特意让我来问问,王伯伯可是对我们给出的价钱不满意,如果匡家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可以提,就是千万别把生意拒之门外。” 赵元侃把一个干接手家业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演绎地惟妙惟肖,满是期盼王启能恢复和他们家的合作。 王启苦笑,这哪是他有意见,而是有人不许他们有意见啊。 “我知道贤侄是好意,只是这门生意我做不了。”他无意解释,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这是为何,伯父,小侄是带着诚意而来,请千万千万给我一个机会,这样我回去了对家父也有一个交代。” “我家的茶叶也并非天下无双,承蒙各位看得起,上品的茶叶到处都是,你去榷货务提货的时候,多看看别家的茶叶,总有能入眼的。” “伯父……” 王启摆摆手,转身不再理会,赵元侃还要再说什么,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你们要做什么!” 刚好回家的王小波扔下身上的背篓,冲过来拦在王启面前,年轻的面庞上恨意倾泻而出。 “我们家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们拿走的还不够多吗,我告诉你们逼急了我就和你们拼了!” 此话一出,一直默默关注着这边的茶农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投过来的视线充满了敌意。 “小波!”一直平静无波的王启突然急了,伸手去捂儿子的嘴,“你在乱说什么!” 王小波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嘴里不知道呜呜啦啦在说些什么,恶狠狠地盯着几人,好像他们几个会吃人似的。 “你给我闭嘴!”王启被这个傻儿子气得两眼发黑,又朝着赵元侃拱拱手,“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去岳丈家喝了两口酒就胡言乱语,你们别放在心上。” 察觉到茶园内众人的敌视,吴钰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赵元侃摇了摇头,心知再纠缠下去只会适得其反,顺势提出告辞:“伯父,小侄改日再来拜访。” 直到几人走出茶园,王启才放开儿子:“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要是他们真的是榷场的人,你今天还有命在?” “一群吃肉喝血的豺狼!”王小波呸了一口,眼睛里仇恨的光芒闪烁不定,“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察觉到王小波的语气不对,王启心中打鼓。 “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别老跟着你岳家的那个混子学,他可不是什么老实人。你是我王家的独苗苗,出了事王家可是要断绝香火的。” “知道了!”王小波心里存着事,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捡起扔在一边的背篓,一头扎进了茶田里。 第20章 榷场到访 “王启有意在隐瞒什么。”出了茶园,赵元侃一锤定音。 种种言行,王启都对榷场避而不谈,而王小波似乎误会了他们是榷场的人,敌意明显,一对父子,态度却是天差地别。 各种缘由,着实令人好奇啊。 此后几天,赵元侃又拜访了附近几位大。大小小的园户,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他们要么是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要么就是以榷场为由推拒了赵元侃想要多购茶叶的请求,甚至还有人指点他去榷场拜山头,言语之间畏大于敬,可真要问点什么,又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似乎种种答案,都只有在榷山场能找到答案。 不过还没等赵元侃打听清楚榷场的事情,榷场的人倒先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一胖一瘦两个人中年男子,胖的叫薛刚,浓眉大眼,一脸的络腮胡子,瘦的叫郑三,一脸奸相,像根竹竿套在了宽大的衣服里,大。大咧咧地闯进赵元侃等人落脚的客栈。 原本安静喝着清粥的虎子突然绷紧了身子,恶狠狠地瞪着进门的两人。 是他们,就是他们抓走了爹爹! 吴钰一把把人按回椅子上,用眼神示意臭小子坐好。 客栈老板一见他们两个就跟见了瘟神似的,陪着笑脸上前:“两位也今天怎么有空大驾光临,也不提前说一身,我也好让厨房准备两位爷爱吃的饭菜。” 郑三不耐烦地推开客栈老板:“今天没空搭理你,我们来是有正事要办的。谁是匡家的小儿啊?” 大厅里的人都噤若寒蝉,恨不得这两尊佛爷看不见自己才好,只有赵元侃站了起来。 “小子正是匡氏子弟,不知二位是……” “哈哈,原来你就是匡少爷,果真闻名不如一见。” 郑三一看几人的打扮,就知道这个姓 匡的身价不菲,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开口语气就缓和了三分,“我们是附近榷山场的场主,听闻匡少爷想采买茶叶,故而前来问问。” 赵元侃摆出苦恼的样子:“我刚刚接手家业,想大展身手给家中长辈看看,此前家中一直和蜀地有往来,不知为何后来断了生意,可是问了几家园户,都不愿为我提供茶叶。” “匡少爷有所不知,茶盐都是官营,想要贩茶,得有榷货务的交引,凭引去指定的榷场或榷货务提取茶叶才能出售,你这样直接和园户商谈是没有结果的。” 这些东西,张耆早已经为赵元侃准备好,只见他施施然掏出盖有榷货务红印的交引,对郑三一眨眼僵硬的脸色视而不见。 “交引家中早已准备好,只是别的茶叶成色太差,我想购入上品的茶叶,就前去拜访了几家,希望他们能多卖一些到榷货务。” 按匡元的说法,他这么做也没错,可郑三却不太高兴。 榷山场把持在他们手中多年,各家产多少茶叶,卖多少钱都是他们说了算。 说句不客气的话,榷场就是他的一言堂,想要贩茶的商人都知道做生意之前先要把郑三爷哄高兴了,他点头了才能有货源。 这小子一来就绕过榷场的人,如今他们都已经找上门来了还装聋作哑,是不想给好处了? “小少爷一看就是没有谈过生意的人,咱们这可不兴这一套。” 赵元侃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想卖蜀地的茶叶,就只能用我们榷场的交引,别处的交引我们是不认的。” 郑三老神在在,伸出几根手指搓了搓,“要真想做生意,还得有点眼力劲。”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暗示他给好处了。 赵元侃震惊,进而愤怒。 “我手里拿的可是有官印的 交引,你们竟敢不认?” 他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敢这么做,一时慌了手脚,“谁给你们的权利这么做,我要将此事上报知县大人!” “你去啊,就算你捅到知州,知府去,我也就是这句话。” 郑三有恃无恐,对付这种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他甚至都懒得绕弯子。 “你尽管试试,有谁能为你做主?” “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薛刚一拍桌子,满脸凶相,“我们兄弟给你提个醒是看得起你,别不识好歹。” 兄弟两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想做生意,行啊,先拿点好处来,否则你小子一粒沙都别想从蜀地带走。 赵元侃怒不可遏,不想就这么低头,咬着牙就是不答应。 天真! 郑三冷笑一声:“匡少爷可要好好考虑考虑,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敢保证,毕竟咱们这地方穷乡僻壤的,乱的很啊。” 说完,郑三叫上薛刚就走。 刚走出客栈,薛刚摸了摸脑袋:“咱们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主子那边不是来信让他们谨慎些,小心外乡人,别被抓了马脚。 “天高皇帝远的,你怕个屁。” 郑三自信的很,这么多年过来都没有被人发现,现在不知哪冒出来的几个愣头青就像摸清这里面的门道,想得倒是简单。 “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以为我们是好说话的。” “就得让他们知道,在茶叶这一块上,是你郑爷爷我说了算!” 郑三盘算着要如何让那小子吃点苦头,一定要让他哭着喊着上门求饶,非得从他身上刮下一层油水不可。 “那行,都听你的。”在这种事上,向来都是郑三做主,薛刚只要起到打手的作用就好了。 “不过,跟在他身边那个小娘子你 得留给我,嘿嘿。” 刚才一进门他就发现赵元侃身边跟了个姿色过人的小娘子,顿时心猿意马。 不愧是富家少爷,家里的下人都养的水灵灵的,比这些地里刨食的村姑好看多了,要是能弄到手,那滋味一定美极了。 对于薛刚这个好色的毛病,郑三嗤之以鼻,却还是应了:“那就要看他识不识趣了。” 对于聪明人,郑三向来都不会赶尽杀绝。 郑三两人一走,大厅里的人有意无意地都离赵元侃这桌远了些,得罪了那两位祖宗,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公子,可要我带人……” 吴钰憋了一肚子的火,被赵元侃止住了:“你带两个人,佯装倒县衙去告状,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做出什么。” 吴钰领命而去,赵元侃则再次找上了王启,王启直接闭门不见,反而是王小波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们,眉眼间的戾气比前几天更重了。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都别打我家的主意。” 吃了个闭门羹,赵元侃正打算走,虎子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他知道和刘娥在一起的这几个人都是好人,蹿了出来,扑通一声在门口跪下了。 “王老板,你知道我爹在哪吗?我想见我爹,求求你告我我爹爹下落吧。” 王小波脸色大变,一脚把人踢开:“小兔崽子,你胡咧咧什么!” 屋内的王启被熟悉的哭声惊动,讶然地看着被赵元侃救下的虎子:“你说什么,你爹他怎么了?” 虎子爹他有印象,是一个干活及其卖力的老实人,前段时间听说家里出了事就一直没有回来过,怎么会被抓走了呢。 “他们说爹爹私贩茶叶,就把他抓走了。” 虎子哭的伤心,那天对他来说就是兵荒马乱的一天,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转瞬家里就没人了。 王启脸色一变,虎子爹偷茶叶私下贩卖其实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茶园里的人每天采摘多少茶叶他心里有数,能做出这种事情他猜出虎子爹急需用钱,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虎子爹也不会那么容易把茶叶运出去,只是没想到一时心软反而害了他。 骨瘦嶙峋的小孩抱着他的腿哭着喊着要找爹,任他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于心不忍,更何况王启本就是敦厚之人,开门把几人迎了进去,只有王小波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屋内,王启几番挣扎,还是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真相。 榷场的确是由郑三两人一手遮天。 园户每年种茶都要向他们申请本钱,画押签字,待茶叶收成了,要连本带利地还给他们。 其中的利钱,和钱庄的高利贷也相差无几了,换了钱以后剩下的茶叶也只能卖给榷场,榷场说是什么价格就是什么价格。 你若不卖就只能砸在手里成了陈茶,更不值几个钱了,更别说还有名目繁多的各种茶税。 园户更不得私下贩卖,一旦被发现,就要蹲大牢的,所以哪怕每年郑三都把收购茶叶的价格压得很低,他们这些园户也都只能卖给他。 要想卖得好价钱,就要贿赂郑三,只要他高兴了,哪怕茶叶成色不好,他也能高价卖去,有时连茶税也给你免了,如果不肯向他献媚,种出来的茶叶品质再好,也买不了好价钱,说不定还要赔钱给榷场。 王家就是如此,一开始不愿意送礼上门,家中的茶叶就越来越不值钱,需要的本钱却越来越多,反到欠了榷场一屁股的债。 王启没有办法,只好拿茶园去抵押,可到底是得罪了郑三,隔三差五就以各种明目上门收取茶税,如今王家的茶园已是日薄西山。 第21章 潜入榷场 说到这里,王启老泪纵横。 祖祖辈辈传家来的家当,就在他手里被抢了,他死后如何有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凡是不愿和榷场的合作的,几乎都被他们逼得倾家荡产,那些上赶着拍马逢迎的,却个个拿着次等的茶叶在榷山场里卖出好价钱,赚得钵满盆满。” 哪怕赚的越来越少,王启就是硬撑着不肯同流合污,也不肯为了多赚点银子就堕了自家茶园的名声,就彻底让郑三记恨上了,自家的茶园前不久刚刚失火一次,要不是正好赶上一场大雨,王家多年的家业都要付之一炬。 “我不告诉你们,是不想你们牵扯进来。” 王启看这几个年轻人眼神清正,都不像是趋炎附势之辈,故而屡次拒绝,就是想他们知难而退。 只是他也不忍虎子爹就这么丢了性命,左右为难,还是选择了坦白。 郑三两人胆敢如此猖獗,和本地官府的放任也分不开。 一开始茶商们虽然有交引却在榷场拿不到货,还去官府闹过,可官府总是和稀泥,一拖再拖,时间久了,茶商们生意耽搁了,利益不就受损了吗。 知道空耗下去对他们全无好处,那些转过弯来的茶商只好忍气吞声去买本地榷场的交引。 至于价钱几何,能提多少货,要纳多少税全凭榷场一句话。 肯孝敬郑三的自然好处多多,不肯拉下脸的就只能等着血本无归。 在这样的风气下,西蜀本土的商人都流失了许多,更别说各地的行商,更不愿意往这边来。 不少茶农就因此没了没了生计,就连王启如今都是在苦苦支撑,也不知哪天就落得和那些人一个下场。 “多谢王伯父告知,你放心,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放任不管。” 从王启的话中,赵元侃已 经拼凑出榷场和官府相互勾结与民争利,中饱私囊,欺上瞒下的局面。 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找到榷场和官府的罪证,否则任他舌灿莲花,也无法将其定罪。 王启笑笑,有不少人都曾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最后都石沉大海,一去不返。 他也没寄希望一个刚接过家业的青年能做什么,只是心中怀有愧疚。 “虎子爹被抓说到底还是我思虑不周,虎子年幼不能没人照顾,你们若是能能想办法助他脱险……” “爹,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掺和进去做什么!” 黑着脸的王小波拉住王启,他爹就是滥好心,别人的生死和他有什么关系,非要去和榷场的人扯上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 虎子的哭嚎还在耳边回响,王启不仅为人父母,也曾是家中独子,对失去父母之痛感同身受。 “虎子爹偷拿茶叶的事我早就知道,如果当时我能劝一劝他,或者借给他一些银两急用,虎子爹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结果。” 也是他心存侥幸,认为榷场不会注意到虎子爹这种小人物的举动,才放任了他做错事,说到底自己也有错。 王小波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 熟悉自家儿子秉性的王启心头一跳,质问道:“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也是怕他连累咱们家。” 一开始王小波还有做错事的心虚,可越说越觉得自己没错,顿时理直气壮,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爹你也不想想,要是虎子爹被抓了为了免受责罚把你给拖下水,咱们家可就完了。” 榷场的人一直在找机会把王家剩下的茶园据为己有,他爹这么做不是把把柄往外人手里递吗? 为了免除后患,他只好把虎子爹的事 透露给榷场知道。 “你胡说,我爹才不是那种人!”虎子听他这么污蔑自己的父亲,拳头发硬,恨不得上去打他一顿,气呼呼地嚷嚷,“你才是坏人,坏人!”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怎么狠得下心。” 王启痛心疾首,自己这个儿子对外人有些冷漠,他从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才发现他不仅是冷漠,甚至有些自私。 王小波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他有妻有子,当然要多为他们考虑,虎子爹不过是一个外人,根本不值得他牵连家人。 一言不合,父子两人就吵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王小波摔门而去。 王启面上无光,讪讪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王郎君的担忧也是人之常情,伯父不必挂怀。”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赵元侃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回去的路上,虎子殷切地望着他。 “大哥哥,你会救我爹出来吗?他是个好人,不会害你们的。” 他生怕赵元侃听了王小波的话不肯救他父亲,那他连唯一的指望都没了。 “我不会忘恩负义的,等我长大,我就来报答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也看出来了,这群人隐隐以赵元侃为首,只要他点头答应,自己老爹就有救了。 可他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用自己的将来做抵押,毕竟现在他吃的用的都是靠着赵元侃,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交换。 他发誓,只要赵元侃愿意救他爹出来,哪怕要拿他的命去换也不会眨一下眼! “你放心,我会想方法救人的。” 赵元侃还挺喜欢这小孩,况且他爹说不定还是重要的人证,更不可能放过。 一只染血的信鸽扑楞着翅膀落在吴钰肩头,吴钰取下信笺,展开后脸色大变, 悄悄走到赵元侃身后。 “主子,咱们派来的人,在路上遭到了截杀。” 他们明面上派往蜀地的人在半道上遭到了好几次暗杀,幸好赵元侃早有对策,安排他们暗中赶路,否则这一路下来不知要有多少凶险。 他那二哥岂是心慈手软之人,赵元侃早有预料:“让他们拖慢行程,我们尽快拿到证据然后离开。” 县衙的人能和榷场勾结,说不准他们手里也有不少证据,赵元侃打算双管齐下,一边派人混入榷场寻找虎子爹的下落,一边从知县手里挖点东西出来。 经过商量,最后决定让吴钰和刘娥想方法进入榷场,赵元侃则和其他人一起调查县衙。 “你本就是西蜀人,这里一定有不少人认识你,你想进入榷场难度不大,重要的是想一个合适的不会让人怀疑的借口,我让吴钰暗中跟着你,你大可放心。” 带着刘娥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更好地从本地人嘴里打听消息,赵元侃迅速把任务安排下去。 虎子在一旁跃跃欲试:“还有我还有我,我能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等我们的消息吧。” “三公子请放心,我一定会把事情做好。” 刘娥还担心自己一直派不上用场,现在轮到自己出力当然不会拒绝,甚至她看这些无法无天的地方官不顺眼很久了,现在终于有人要出手惩治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榷山场外,大门处摆放着一排拒马,漆过桐油的木刺尖利锋锐,闪烁着让人心惊的寒光,不时有巡逻的人经过,围墙处还有不少岗哨,足见守卫森严。 躲在暗处的吴钰看到只在军队里才有的拒马出现在这种地方,心情微沉。 刘娥手心里满是冷汗,强装镇定一步步走进。 “什么人!” 离大门还有几丈远, 就被人喝住,哨塔上的卫兵警惕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粗声粗气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乱闯,还不快滚!” “军爷,小人无路可走了啊,求你给小人一条活路。” 刘娥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小人听闻榷场招工,只要肯干活就有一口饭吃,求军爷行个方便,赏一口饭吃吧。” 榷场确实会招收一些人回来做工,能不能吃饱饭嘛就看场主的心情了。 不过进了榷场的人都没能出去,所以外面一直都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对榷场有所幻想也正常。 哨兵没有放松警惕,上面可是交代了,不能随便放人进来,派了两个人出去,押着刘娥前去审问。 刘娥表面战战兢兢,实则在观察周围的人。 押解她的人虽然一身粗布短打,可从举止气势上还是能察觉出些许不同。 和吴钰相处过一段时间,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和赵元侃身边侍卫相似的特征,十有八。九是因为他们出身军营。 刘娥被带到茶园边上的一座小木屋前,茶园里不少埋头苦干的人都悄悄打量这个新来的人。 木屋前坐着一个人,腰间挂着皮鞭,翘着二郎腿,身后有个妙龄少女拿着芭蕉叶在打扇子,摇头晃脑十分享受,见有人来了也只是掀了一下眼皮。 “什么事啊?” “杜管事,这人想来榷场谋生,请你来掌掌眼。” 杜管事哼了一声,不屑道:“咱们榷场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眼珠子在刘娥身上打了个滚就摘不下来了。 “……也不是不能通融,嘿嘿,这位小娘子是因何故寻上门来啊?” 刘娥直抹眼泪:“小人无家可归,亦无谋生的手段,听人说只要来榷场干活,就有容身之处,才大胆前来,请杜管事收留。” 第22章 夜入军营 “是吗?” 杜管事虽然怜惜美人,却更爱惜自己的脑袋,端详着刘娥的面庞。 “华阳附近我都转了个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啊,你不是本地人吧?” 刘娥心中“咯噔”一声,笑笑:“小人土生土长的蜀人,怎么会是外地人呢?” 冷笑一声,杜管事捏住刘娥的下巴。 “你要是本地人怎么会不知道十天前榷场刚刚在城中招收了一批工人,还眼巴巴的送上门来,你当我是傻子吗?” 上面刚下了命令要严查近来身份不明的人,这就来了个别有用心的女人,怎么能不叫人怀疑,他能坐到管事的位置,可不是光靠拍马屁就行的。 糟了! 他们只顾着打听园户的事,忘了问一问榷场的动作了,刘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给圆上,眼看杜管事杀意渐起,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 她不会交代在这了吧? “杜管事,刘娘子就是华阳人,她住在镇州乡下,鲜少出门,你才不认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如天籁一般在刘娥耳边响起。 侧目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从茶园里站了起来,有些拘谨地看着他们。 刘娥灵光一闪,惊喜道:“孙婆婆!” 孙婆婆从前和外婆是一个村的,只不过外婆离世前听说她被女婿接回去享福去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她,刘娥又惊又喜。 杜管事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人,这老太婆在茶园里关了大半年了,不太可能和外人串通,她真的认识眼前这个小娘子? “你上前来说说。” 孙婆子上前,也不隐瞒:“刘小娘子自由失怙,是她外婆抚养长大,后来为她定了一门亲事,我之前听说她和夫婿准备一起外出谋生,也不知怎的又回来了。” 刘娥一听,立即哭天抹泪:“呜呜呜,孙婆婆 我真是命苦啊,外婆为我定下亲事是希望我以后能有个依靠,可那没良心的东西,外婆一走就把我骗了,说是去外地谋生,实则是把我给卖了!” “我好不容易才从那吃人的地方逃出来,可回到家乡才发现家里的东西都被我那无良的夫婿给卖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听说榷场的事才找来了,求杜管事高抬贵手,给我一条生路吧。” 说到被卖,想起龚美的所作所为,刘娥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看起来越发的情真意切,倒让杜管事打消了几分怀疑。 说到榷场时,孙婆子的脸皮狠狠一抖,搂着刘娥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怎么命这么苦啊——” 杜管事被两个女人哭的心烦,不耐烦道:“你是镇州哪个村?” 他让知县的人去查一查好了,总归小心点不是错。 “小人镇州余家村的,外婆的坟头就在村外大槐树旁,村里的人都认识我的,管事只管去查。” 刘娥抽抽噎噎,还不忘求情,“求管事留下我吧,只要有一口饭吃,我干什么都行。” 看她如此笃定的样子,杜管事心里信了七八分。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就算他享用不了,送去给薛刚也是好的啊。 薛刚好色的事人尽皆知,杜管事打定主意,要是确定了刘娥身份没问题,就把她送给上司,给自己挪挪位置,顿时对着刘娥笑成了一朵花。 “行了行了,孙婆子,你先把人照顾好,等我接下来的安排。” 孙婆子匆匆把刘娥拉到了茶园的角落里,眼眶红红的。 “小娥儿,你怎么到这鬼地方来了,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外婆为你定下的郎君真的做出这种X狗不如的事!” 一开始孙婆子以为刘娥是在找借口,可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反到不确定了,要不是出了什么事,刘娥怎么会跑到榷场来 。 好歹是老姐妹的外孙女,孙婆子也算是看着刘娥长大的,知道她吃了这么多的苦,比自己受罪还要心疼。 “婆婆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刘娥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泪,不想把自己的事说出来让老人担心,只得岔开话题,“孙姐姐不是说接你去享福吗,你怎么会在这?” 孙婆子的女儿一直都很孝顺,几次三番要接孙婆子去照顾,孙婆子都拒绝了,后来还是因为年纪大了才不得不答应。 村里人都以为她被女儿照顾得很好,她却出现在榷场的茶园里,而且看起来身形更加佝偻,头发都接近全白,一点也不像享福的样子。 说起这个,孙婆子气得发抖。 当初她也是高高兴兴地跟着女儿去了女婿家,哪想到那两个白眼狼就是为了把她偏到榷场来卖了。 因为他们家欠了榷场的钱,要是拿不出钱来还,榷场就要拿他们的儿子去抵债,为了儿子他们就回来骗孙婆子这个老母亲。 每每想起,孙婆子都觉得又心碎又心寒。 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最终却这么对她,要不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恨不得追着老伴去了。 “孙婆婆,你别难过,我……总会好起来的。” 刘娥本想说有人在调查榷场了,可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她都不能轻举妄动,只感叹榷场作恶多端,把好好的一家人都逼得四分五裂,愈发坚定了她要帮助赵元侃铲除榷场的决心。 “我一个糟老婆子,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牵挂的,倒是你怎么来了这。” 伤心过后,孙婆子更加担心刘娥的处境。 “到底是谁骗你说这是好地方的,挨千刀的骗子啊,也不怕天打雷劈!” “婆婆,你别生气,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怕她气出了毛病,刘娥赶紧安慰孙婆子。 “你知道什么!” 孙婆子待得时间长了,更知道榷场是个什么地方,从地上抓了把泥往刘娥脸上抹,恶声恶气道:“尤其是你这张脸,不知道要招多少人的眼,你老实跟着我,一步也不许离开,知道吗!” 刘娥点头如小鸡啄米,她知道孙婆子是为她好,老实地捡起背篓,和孙婆子到偏僻的角落里去采摘茶叶。 虽然有人贼头贼脑地观望,但一时间还不敢有什么动作,暂时倒也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吴钰偷偷藏在榷场外围,里面戒备森严,他暂时还没找到机会潜进去,不过他给刘娥留了传讯用的烟火,一旦她有危险,吴钰就只能硬闯了。 好在一整个白天过去,榷场里都风平浪静,看样子刘娥没有引起怀疑,放下心来的吴钰赶紧把情况用信鸽送了回去。 与此同时,汴京城中,细细的夏风也吹皱了金水河平静的水面。 “少爷,有人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一大清早,张耆刚起床,脑子还迷糊着就有下人进来通传。 “什么东西?” 张耆打开乌木盒一看,懒洋洋的神情一扫而光,拽住下人:“谁让你送来的?送东西的人呢!” 下人被他黑沉沉的脸色吓住,结巴道:“我、我不知道,他只说你看了东西就知道了。” 张耆知道迁怒下人无用,喝退了旁人以后,把盒子翻来倒去研究了个遍,终于在快把木盒拆了的时候在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看清上面写的内容后,张耆神色阴晴不定,最终回到书房,把纸条烧了个干净。 当夜,一道漆黑的影子没入城郊大营。 不起眼的角落里,立着一顶灰扑扑的营帐,黑影悄无声息地藏在没膝的杂草丛中,只见营帐被掀开,曹功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我说你小子怎么就那么倔,和石霸王服 个软又不会少块肉,你看看你都被打成什么样了还嘴硬。” 被他训斥的人一声不吭,这幅柴米不进的样子让曹功头疼至极。 这个叫龚美的虽说是走了后门才收进兵营里,可他不怕苦不怕累,每次训练都冲在最前面。 成绩不说多亮眼吧,但好在每次都有进步,正好是曹功最喜欢的那一类人。 刚打算好好培养,也不知道龚美和石禹南那个混账东西什么时候结了仇,硬是找了来,仗着身份把人叫了出去,就是好一通刁难。 石禹南自被张耆屡次打搅好事以后,对龚美可谓是恨之入骨。 刘娥他暂时动不了,龚美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得知龚美入了京郊大营,天天往那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转了性要准备上进了,了解内情的都知道他就是变着法的折磨龚美,就像捉到老鼠的猫,一点一点的玩弄自己的猎物,直到他在痛苦与恐惧中崩溃。 他也不伤人性命,就是把人当乐子,捆住双手跟在他们的马后面跑,让龚美和他们的护卫对打,让他大半夜的去猎场抓野味什么的,龚美伤得越重他们笑得越开心。 呸,那群败家玩意儿,让龚美一个人和他们一群经过训练的护卫对打,说白了就是以多欺少,想看龚美出丑。 可现实就是曹功只是一个小小都头,在石家人面前说不上什么话,看着龚美被打得鼻青脸肿,哪怕再生气也只能偷偷给他送点伤药,顺便苦口婆心地劝他两句。 只要稍微向石禹南服个软,再由军营的人出面调和,想必日子会好过些。 可龚美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任他嘴都说干了,也不会吱一声。 得,算他白费心思。 唠叨了大半宿,曹功也没了耐性,扔下伤药,嘀嘀咕咕走了。 人一走远,黑影一个闪身,潜入了营帐。 第23章 张家恩怨 狭小沉闷的营帐里透着一股难闻的味道,破旧的木桌上点着半截蜡烛,昏暗的光芒只照得清方寸天地,依稀能看到床脚一堆染血的纱布。 床上躺着的,是他以为这辈子都再无交集的人。 “那个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张耆手持利刃,抵在龚美的喉间,脸上仿佛结了厚厚的霜冰,带着沉沉的郁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躺在床上的龚美浑身是伤,有些伤口甚至已经发烂发臭,营帐里的异味正是来源于此,他却浑然不觉,盯着蒙面黑巾下的一双眼睛。 他认得出来它的主人。 龚美唇角勾了勾:“我说过会让你后悔的。” “少废话,告诉我那东西你打哪来的,否则……”没想到龚美如此敏锐,一眼就认出了他,张耆手里的匕首往下压了压,我一定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大可以试试,杀了我,你永远都得不到答案。张、指、挥、使。” 不知为什么,最后的称呼带着一股浓浓的嘲讽的味道。 张耆咬牙,要不是那东西干系重大,他真想一刀结果了这人。 “你到底是谁?你知道多少?” “我是谁不重要,我知道什么也不重要,我让你来,只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若非迫不得已,龚美不想拿出那件东西,可刘娥独自留在张耆身边,实在是让他放心不下。 那家伙好色成性,如果真的对刘娥下手,他鞭长莫及,左思右想之后,只能以手中的这一件东西为诱,让张耆保护好刘娥。 果不其然,一旦事关张家,张耆就上钩了。 “原来你这么在乎张家啊,明明他们都已经把你当做弃子,你还对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你有一身好武艺吧?” 张耆的大哥张鸿才是张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甚至张家父母怕闹出兄弟阋墙的笑话,从小故意放纵张耆,家中为张鸿请夫子,请武师,教习六艺,严厉要求,为他安排好了大半生的道路。 对张耆反而让下人故意引诱他不务正业,吃喝玩乐,就连贪图女色,也是张家人有意为之。 在这种差别的对待下,张耆一收到也许会威胁到张家的消息,连伪装都顾不上也要从他嘴里问出真相,龚美冷笑,真想看看张家人知道他们风流纨绔的二少爷真面目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张耆冷着脸,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他当然都知道。 可大哥从小就对他很好,即便去了东宫也想着他,他怎么会和大哥争呢。 既然爹娘想要一个不求上进的草包儿子,他就给他们一个符合心意的孩子,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功成名就的追究,张家被谁继承不都是一样吗。 可是龚美那看笑话的神情却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冒犯。 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会明白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 “原来你真的这么天真啊。”龚美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他很少露出如此锐利的一面,在很多时候他都是内敛深沉的,像是一面日暮下的沉闷旧鼓,历经沧桑被磨尽了金戈之气,还有隐隐的疏冷。 可当龚美面对着张耆的时候,又仿佛开了锋的利刃,寒意凛冽,总透着一股看不透的敌意。 张耆当真奇怪,他们家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吗? “你以为张鸿和你真的是兄友弟恭吗?” 龚美的嘴角上翘,烛光下那笑容竟透着几分阴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怕兄弟阋墙吗?”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让张耆措手不及,甚龚美那笃定的模样让他的心 在发颤,仿佛会听到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闭嘴!你到底想要什么!” 龚美让人送到张耆面前的,是十多年前张家灭门案留下的一块遗物。 张耆一眼就认出,那块染血的兵符,就是张家遍寻多年不得的东西。 他所知不多,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多年来一直在找这个东西,他曾听大哥提起过,这件东西关系到张家的生死。 可张家遍寻不或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里,甚至一副对张家了解甚深的口吻。 闭了闭眼,龚美按捺住心头的恨意,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想请你照顾好刘娥,等我做完该做的事,我会去接她回来。” 刘娥,是他唯一的牵挂了。 张耆目光游移,原来他还不知道刘娥的事。 本想搪塞过去,趁机套出兵符的来历,可又想到一旦龚美知道真相,要是真的把事情闹大了,他可兜不住。 不过,能将他一军也是好的,破罐子破摔道。 “哈,你说的太晚了,人已经被我送到韩王府去了,你要是有那个本事,自己去把人要回来啊。” “你说什么!”一直游刃有余的龚美突然变了脸色,不顾伤口崩裂,一把抓住张耆前襟,“你把她送人了!你怎么敢!” 铺天盖地的悔意把龚美淹没,怎么会这样,他不过是慢了几天…… 韩王府,那种地方,刘娥怎么生活的下去。 “原来你那么在意刘小娘子啊。” 张耆总算扳回一局,心里快意,使劲地往龚美伤口上撒盐。 “我看你那么轻易就把她让出来了还以为她对你也不过如此,就将她送给了韩王,你应该多谢我,跟着韩王可比跟着你好多了。” “只要你告诉我从谁手里得到的那 东西,我就安排你们见上一面怎么样?” 龚美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张耆:“我要她安全无恙地从韩王府离开,你办得到吗?” 张耆也恼了:“别挑战我的耐心。” 当初他以为龚美的威胁不过是随口之言,根本没放在心上,开开心心地把人送走,哪知道会造成现在这个结果。 “现在怪我有什么用,你要是早点说清楚,说不定我就把人留下了,如今她已是韩王姬妾,我可不敢打她的主意,你换一个条件。” “不行,我只要你替我做这件事。”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帮你把人要回来,你不肯说那就算了,大不了你把事情捅出去,顶多让张家伤筋动骨一阵子,总归不会是绝路。” 张耆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撬不开龚美的嘴,心里已经开始谋划如果龚美真的把这件事抖出去要如何把影响降到最小。 实在不行,他只好让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阴沉沉的目光投向躺在床上的人。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存好秘密。 “龚美,我给你送点吃的……谁!” 曹功想起龚美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虽然生气最终还是担忧占了上风,拿了一堆吃的去而复返,一掀开帘子就察觉到不对,就地一滚拔出腰间的佩剑刺了出去。 张耆闪身躲开,无意纠缠,破开营帐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大营里行歹事?” 曹功怎么也想不到歹人是龚美自己引来的,和龚美结仇的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么一个,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石家好大的胆子,把京郊大营当他家后花园了吗!” 石禹南找龚美麻烦,上司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代表石家都已经派人到大营行凶了他们还能无 动于衷。 “你等着,我把这件事报上去,让他以后再也不能来找你麻烦。” 龚美也没有解释,就让他这样误会好了,否则他还真说不清刺客的由来。 …… “啪!”一声脆响,张梳手里的茶盏摔得四分五裂,她捂着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的心悸。 赵元僖身着亵衣,靠在床头,手里握着书,听见响动一抬头就看见张梳楞在桌边,脸色有些难看,一下子心就提起来了,连忙凑上前去。 “怎么了脸色这么那看,请太医来为你看一看?” 他与陈王妃关系不好,大多数时间都是宿在张梳院子里,两人如胶似漆,倒更像一对恩爱夫妻,张梳有什么事,也是他最为担心。 “没什么,就是一时走了神。” 张梳笑笑,卸妆后的面容在灯光下更显温柔,长发如瀑,娇美的容颜一颦一笑都长在了赵元僖的心尖上。 “三更半夜的,不必兴师动众。” 把人搂在怀里,赵元僖看着卸妆后张梳额角明显的疤痕,半是叹息半是怜爱。 他知道张梳因为身份的原因,一直如履薄冰,处处小心,就怕给他多添一丝烦恼。 “我说过,在我面前你不必这么拘谨,你想要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都会为你去做。”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别的我已无所求。” 张梳靠在赵元僖胸口,眼波盈盈,“殿下将我从那吃人的地方带出来,又待我如此之好……” “好了,从前的事不要再去想了。” 不想张梳再回想起那些不堪的记忆,赵元僖握着她的手,牵着她走向床边,“你的人生,从我们相遇的那天开始。” 厚厚的帷帐放下,张梳搂住了身边人的脖子,笑靥如花,让自己遗忘了方才那一刹那的异样。 第24章 证据到手 夜深人静,虫豸在窗外低吟不绝,孙婆子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刘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她轻手轻脚地摸出房间。 漆黑的山岭上,几点火光闪烁,好似星子坠落。 那是巡夜的人手里的火把,哪怕是夜间岗哨上也有人在站岗。 山野里夜枭在叫个不停。 那是吴钰和她约定好的信号,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响起一次,以报平安。 知道吴钰尚在附近,刘娥心下稍安。 白日里她观察过几个哨塔的位置,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在茶田里穿行,向着白日里小木屋的方向前进。 木屋前围着不少人,个个身上都带着一股血煞之气,似乎是一群打手。 杜管事拿着鞭子在一旁虎视眈眈,火光下的脸庞分外冷酷。 十几个青壮年把成箱的茶叶往外搬,个个骨瘦如柴,神情麻木,动作稍慢一点,杜管事的鞭子就往他们身上招呼,那些人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沉默地像是一排行尸走肉。 刘娥躲在阴影里,仔细打量走过的每个人,终于发现了一瘸一拐的虎子爹。 只是他脸色青白,都已经瘦脱了相,衣不蔽体,杜管事鞭子一响,明明不是打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有人附在杜管事耳边说了什么,杜管事从打手堆里点了十来个人,小声吩咐了什么,一行人举着火把消失在夜色里。 “郑爷……教训……年轻人……杀了……” 簌簌的夜风中,刘娥伸长了耳朵,也只听到几个模糊的字句。 恰好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吴钰的口哨声响起。 “这个时节怎么会有夜枭?”一向寂静的山野突然多了声响,多疑的杜管事凝神细听,目光四下巡梭,“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出了什么 纰漏,上面怪罪下来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敲打过后杜管事还是不放心,让人顺着叫声去好好查查,他们干的可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一丝一毫的疏忽都是灭顶之灾。 搬运木箱的人群里虎子爹突然倒了下去,连带着箱子一起砸倒了身边的人,杜管事见状大骂:“一群贱皮子,粗手粗脚地只会闯祸!” 手里的鞭子啪啪落在那人身上,虎子爹躺在地上哪怕皮开肉绽也哼都不哼一声。 “杜管事,人没气了。” 杜管事啐了一口:“晦气,快把这里处理干净!一群没用的东西,干这么一点活都磨磨唧唧的,连条狗都不如!” 哪怕一条人命在他面前逝去,杜管事眼底也只有碍了他生意的漠然,看得刘娥心生寒意。 虎子爹很快就被人抬了下去,刘娥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随意地把人扔到了一个山坳里。 等人离去,刘娥才大着胆子靠过去。 山坳中杂草丛生,枯枝腐败,散发着一股腐臭味,黯淡的月光下刘娥艰难地摸索前进,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个踉跄,刘娥摔了个大跟头。 一抬头,汗毛倒竖。 手——! 一只腐烂得露出白骨的手横亘在她眼前,还有蛆虫在腐肉间来回爬动,似乎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啃食声。 紧紧捂住差点破口而出的尖叫,刘娥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竖起,耳边呼呼的风声好似有人在低声的哭泣,地上的树影犹如一个个狰狞的怪兽。 她慌张地爬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黑暗里蹿出什么妖魔鬼怪。 心神被恐惧攫住,刘娥有心打退堂鼓,可想起还眼巴巴盼着父亲回去的虎子和赵元侃信任的眼神,迈出去的步子犹豫了。 要是她退缩了,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 机会了。 咬咬牙,刘娥闭着眼睛逼着自己往前走,不去想不去看,一口气走到了虎子爹被扔下的地方。 枯瘦的人面朝下躺在杂草堆里,要不是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还以为是一堆破布麻袋丢在荒野。 虽然消瘦,虎子爹毕竟是个大男人,刘娥费劲地把人翻过身来,虎子爹面色青白,双眼紧闭,几乎没有一丝人气。 埋在胸口听了听,幸好还有微弱的心声,方才也许是一时的晕厥被误认为断气,刘娥小声地叫了几声,试图唤醒虎子爹的意识。 虎子爹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了。 自从被抓以后,等着他的就只有干不完的活。 与被骗的人不同,被抓的壮丁都不被当做人看,不仅被单独看管,不论白天黑夜,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一睁眼就是繁重的劳动。 休息要被打,做错要被打,仿佛身处地狱。 而每天得到的干粮根本不够饱腹,饿得狠了只能挖树皮来吃,被发现了就是一顿鞭子。 可许多人还是忍不住,在饥饿难耐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剥去茶树的树皮充饥,被杜管事打的半死不活,一旦没用,就只能成为茶园的肥料。 虎子爹也每天饥肠辘辘,别说是树皮草根,就是泥土墙皮,只要能填饱肚子他都能吃得下去。 可是一想到无人照顾的虎子,他又不敢像别人一样冒险,他还要留着命回去找儿子。 可是长久的饥饿让他越来越虚弱,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心里只有轻松。 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他不是在偷懒,实在是太累了,等休息够了,他一定接着干活,他还等着回家,等着去照顾儿子。 迷迷糊糊间,虎子爹听见有人在急切地喊他的名字,他想回应,可眼皮就像被黏在了一起,任他用尽力气也睁不开 。 他想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样,手脚都不听他使唤,就在这时,他听到那人在说虎子的事。 虎子? 虎子活蹦乱跳的模样浮现心头,一瞬间,求生的欲望汹涌而来,虎子爹拼命地睁开眼想看看是谁在说个不停,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个人影晃来晃去。 “你……是谁?” 低若蚊呐的声音差点被风声掩盖,刘娥看着虎子爹张开了眼缝,连忙把前前后后的事和盘托出。 “真的吗?” 虎子爹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真的有人能为他们做主吗?他不是出现了幻觉吧。 “千真万确,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只要拿到证据,榷场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刘娥紧紧握着虎子爹的手,希望能给他一些力量,她看得出来,虎子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定不能让他送了最后强撑的这口气。 说到证据,虎子爹想起了什么,眼神亮的惊人。 “我知道,我知道哪有证据。” 在他刚被抓来不久,有人偷偷找过他,让他在一块破布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他从别人嘴里得知,那人是个姓展的读书人,因妻子被薛刚觊觎而被抓来,写了一份陈情的血书,还让和他同样经历的人都用血签了自己的名字,不会写的展书生还悄悄教他们识字。 榷场里想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的人很多,所以展书生的陈情书上留下了很多人的名字。 只是展书生在听说妻子不堪受辱自尽以后,愤怒之下想要杀了薛刚,却被杜管事活生生的打死了,弃尸于这片荒凉之地,而他那份陈情书被他藏了起来。 恰好,虎子爹有一夜饿的睡不着,目睹了展书生藏东西的整个过程。 “他把东西藏在了恭房外的第三块青石 板下面,你一定、一定要找到。” 虎子爹五指捏的刘娥手腕生疼,那是他们所有人获救的唯一希望了,只盼着这个人能把它带出去。 “好,我一定会的。”顿了顿,刘娥还是忍不住道,“请你千万要活下去,虎子还在等着你回家,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不知道有多高兴。” 离去前,刘娥眼眶泛酸。 这个小小的山坳,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生命,他们有的是妻子在等待的丈夫,有的是母亲在期盼的儿子,有的是孩子在想念的父亲,可是他们再也不能回家了。 心里燃起一股冲动,刘娥迅速地在榷场里寻找虎子爹所说的恭房,忙碌了大半夜,终于找到了那块普普通通的青石板,在青石板下挖出了一卷破布。 展开一看,猩红的字迹已经化作暗沉的颜色,可扑面而来的沉痛和绝望依旧看得人喘不过气,刘娥把破布放进胸口藏好。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的冤情得昭。 将青石板放回原位,刘娥又悄悄返回了住处。 一开门,孙婆子坐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她,眼神清明,哪有一点沉睡的迹象。 刘娥伸出去的左脚就那么定在了原地,整个人都绷紧了。 “小娥儿,你去哪了?”孙婆子笑呵呵的,看不出一点异样。 “我、我睡不着,出去逛逛。”刘娥硬着头皮把门关上,“孙婆婆,你怎么还不睡啊?” 孙婆子突然上前握住刘娥的手,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你不是被骗到这来的对不对?” 刘娥疯狂地想着要怎么应对,孙婆子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 “我看到你偷偷摸摸地往外走,你在找什么?你是不是能和外面的人传信?”说着说着,孙婆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淌下了两行泪,“是不是有人来救咱们啦?” 第25章 王家大火 自从被卖给榷场,孙婆子那是恨意滔天,她掏心掏肺的对女儿好,最终却沦落到这种下场,日日夜夜都想要去问问为什么。 可她也清楚地知道,进了这榷场就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 刘娥出现的太突然,被卖的经过也说得模棱两可,龚美那个后生她也见过,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不守信义的人,果真半夜里刘娥就有了动作,孙婆子其实一直没睡着,就是想看看刘娥到底要做什么。 “孙婆婆,你在说什么,我困了,我要睡了。”孙婆子情绪太反常,刘娥不敢承认,打着哈哈,被孙婆子一把抓住。 “小娥儿,不要骗婆婆,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找到了,你快让外面的人进来,这个鬼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啦,婆婆求求你了。” “婆婆!”刘娥紧紧护着怀里的血书,生怕她看出什么,“你在说什么啊,这里到处都是人,哪能那么轻易联系到外面,你想多了。” 孙婆子只听到人多两个字,跌坐回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许久之后,孙婆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拉住刘娥:“小娥儿,我帮你,帮你把消息送出去,你替我去见见我那没良心的女儿,告诉她我老婆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婆婆!”刘娥一惊。 孙婆子又哭又笑:“我是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连女儿都不愿意给我养老,就算出去也没几天好活,我就是气生的那个讨债鬼没良心,榷场里不知有多少跟我一样受苦的人,要是能帮到你,我也算做了桩好事,去见了老头子还能和他吹嘘几句。” “未免夜长梦多,你现在就走。”杜管事疑心很重,刘娥待在这越久,越容易路出马脚,只要能把证据安然送出去,老婆子她豁出去了! “婆婆,我不能连累你!”姓杜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孙婆婆要是落在他手里,安能有命在,她是想救人,不是想 害人。 “听我的,你早一天揭发榷场,大家就少受一天的罪。” 孙婆子想开了以后,反而轻松了许多,她真怕哪一天也轮到自己被丢在荒山野岭,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这种罪恶的地方,就不应该存在。 孙婆子在房间里翻翻找找,一眼望得到头的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后孙婆子从墙缝里抠出一把铜钱:“婆婆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是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都给你吧。” 沾满了灰的铜钱握在手里重如千斤,有的已经磨的看不清上面的花纹,不知道它的主人攒了多久,才攒下一小把,刘娥红着眼眶珍而重之地把铜钱收好。 孙婆子神情肃穆,一步步朝着杜管事的住所走去,巡夜的人很快就发现了她,挥舞着火把大声喝道:“什么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乱跑什么!” 趁其不备,孙婆子抢了火把在茶园里到处点火,边跑边故意大声说一些煽动人心的话,就连还在干活的人群也起了骚乱,很快外面就闹作一团。 刚刚睡下的杜管事都被吵了起来,连衣服也顾不得穿,拿着鞭子接连抽了了几个人,气急败坏地吼。 “是谁在捣鬼,让我找出来一定要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又想起白日里的刘娥,疑虑重重。 该死,说不定就是那臭娘们弄出来的! “来人呐,去把刘娥给我抓来!” 刘娥趁着混乱往大门口的方向跑去,身后整个榷场都乱了,惨叫声不断传来。 这份证据,又添一条沉甸甸的人命。 “她在那呢,快抓住她!” 有人发现了刘娥。 刘娥流着泪,放出了手中的信号弹,收到信号的吴钰骤然暴起,银白色的刀芒劈开大门,出手快如闪电,行动间如砍瓜切菜一样放倒了大门口的守卫。 看着和守卫缠斗的身影,刘娥不顾一切向他跑去。 “刘娘子,得罪 了。” 吴钰抱起刘娥,几个腾挪,拐进了山林之中。 榷场的人紧随而来,甚至还有猎犬,闻着吴钰身上的血腥味,紧紧缀在后面。 杜管事说了,要是把人放走了,他们也不用回去了,一个个都牟足了劲要将功赎罪,不要命地追赶两人。 两人只能在山上打转,打算甩掉尾巴,半道上撞上了另一波同伴,同样是灰头土脸,负伤在身,就连被团团护住的赵元侃也不免有两分狼狈。 “主子,你没事吧?” 吴钰脸色大变,他的职责就是保护赵元侃,赵元侃受伤,是他失职。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快走,先摆脱追兵再说。” 赵元侃身后也追着一群人,他这次出行带的护卫不多,前有狼后有虎,要是被两面夹击,就真的要被人一网打尽了。 “是!”吴钰放下刘娥,带头杀在前面,就算把他留在这也要护住主子的安全! 刘娥紧紧跟着赵元侃,甚至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搂住了赵元侃的手臂,两条细细的手臂像是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着他,赵元侃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好在几名护卫武艺高强,很快冲破一个出口,留下一些痕迹扰乱视听后,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榷场的追踪,最后敲响了王启家的大门。 王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披着衣服起身,看到门外的人也十分意外,又扫到赵元侃身边一群护卫,将他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顿时也明白了什么,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开门让他们进来休息。 吴钰寸步不离跟着赵元侃,其他人警戒在屋外各处,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之辈。 “你们是朝廷的人把?。” 想想之前赵元侃屡次从他嘴里打听榷场的事,再结合今晚的情况,不难想象他们做了些什么。 王启并没有被骗的愤怒,反而升腾起一丝希望,朝廷真的看到了他们的困境吗,这种境地能改变吗 ,他们老百姓还能过上正常的日子吗? “抱歉,事出有因,不得已出此下策。”赵元侃略略解释了几句自己的身份。 “主子,你们今晚怎么会出现在榷场外?” 吴钰担心的是赵元侃的身份有没有泄露,追杀他的人看起来也是榷场的人。 说起今晚的事,赵元侃眼底冷色一闪而过。 一切的起因,还是要归结到郑三身上。 前几天他拉拢不成,就暗地里打歪主意,派人夜袭,恰好今晚赵元侃动起了县衙的主意,让人偷偷潜进去查找线索,正好撞见郑三和知县在喝酒,伶仃大醉时把这件事拿出来大吹特吹。 护卫们在县衙找到了一部分记录着榷场敛财的账本,来不及细找其他的就急忙撤退,撞上了客栈被人围攻。 为免杀人者狗急跳墙连累客栈里的其他人,赵元侃把虎子托付给客栈老板以后,让护卫带着他往外走,顺便接应吴钰和刘娥,然后打算离开西蜀。 之所以来找王启,是因为赵元侃虽然有物证,但还是想把人一起带回去做人证。 “你容我考虑考虑。”王启虽然心动,也知道这一路回去必然凶险万分,说不定有去无回。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还请你早作决断,郑三锱铢必较,他一旦惦记上了我,是不会放过和我有关系的任何人的。” 赵元侃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和他接触最多的就是王启,带他走也是有想保护他的意思。 王启放不下剩下的家业,犹豫着下不了决定。 屋内一时陷入安静,刘娥掏出找来的破布:“公子,我在榷场里找到了这个。” 赵元侃看刘娥神情,抖开望去,脸色越来越差,就连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余求学经年,家贫,无以计,妻入山场,数月未归……” 这块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破布,一笔一划用鲜血写下了展书生夫妻二人被榷场的人逼得生离 死别,在山场内受尽虐待,甚至最后展书生还满腔愤慨,以望有朝一日,能够带着这份血书鸣鼓沉冤,为此不知说动了榷场多少人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看着上面数不清笔迹各不相同的名字,赵元侃整颗心都沉甸甸的。 “这封血书的主人呢?”赵元侃哑着声音问。 “他已经不在了。”想起榷场内的累累尸体和年迈的孙婆婆,刘娥悲从中来,她能为他们做的,就是早日让杜管事等人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赵元侃阖眼,在刘娥拿出血书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预感,可是当答案明晃晃地摆在面前时,他不免还是感到难过和痛愤。 一个饱读诗书的栋梁之才,一个勤学苦读的有用之士,就因为这些畜生的私欲,被活生生地逼死了,朝廷竟无人能为他做主,无人能为他伸冤,当真罪大恶极! 而榷场的人没有追到人,回去复命的时候,杜管事正被郑三骂得狗血淋头。 今晚县衙被不知身份的人闯入,让郑三感觉头上悬着一把刀,暴跳如雷地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杜管事身上,又听到他们把赵元侃追丢了,更是火上浇油,恨不得把杜管事的人头拧下来泄愤。 想来想去,只知道赵元侃接触过的就只有王启,正好那老东西一直和他作对,大手一挥,无处安放的怒火只好对着王家的茶园宣泄。 “去王家找找,看看和那几个外地人还有没有什么联系,那个老东西也别留着碍眼了。” 逃过一劫的杜管事连声应好,带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地赶往王家,心里已经把王启一家挫骨扬灰。 远远地,护卫就发现了来者不善的一群人,连忙示警。 “主子,榷场的人找来了!” 这么快! 屋里的人一惊,吴钰要掩护赵元侃离去,王启顾不上他们,急忙去把家里还在呼呼大睡的其他人叫醒,让他们赶快逃命,榷场的人是不打算给他们活路了。 第26章 噩耗连连 “姓王的,识相的话就把那几个外来的人交出来,否则今天就是你王家灭门之日!” 杜管事让人把王家团团围住,连片的火把照的天空都一片通明,一张老脸在在闪烁的火光下分外阴狠。 “他们就是灾星,遇见他们就没有好事!” 王小波一爬起来就面对折冲局面,对赵元侃等人更没有好脸色,现在更是恨不得把这几个祸源送出去给杜管事。 “爹,只要我们把人交出去就没事了!” “住口,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那些人要真这么好说话,我们王家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王启痛心疾首,都这种时候了,王小波还是只想得到自己,别说赵元侃身上有揭发榷场的证据,就算他们只是被榷场针对的普通人,他也做不到坐视不理。 吴钰也对着王小波大放冷气,要不是顾忌着他爹在这里,他真想把这小子扔出去。 护卫们已经集结在一起,随时准备带着赵元侃杀出重围,他最后又问了王启一次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王启摇头:“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呢,我抛下他们走了,他们还有活路在?匡公子,我求你一件事,小波是我唯一的孩子,求你带他逃出去,我不能让王家的根断了。” 赵元侃答应了。 “爹!我不走!”王小波坚决不肯留下他爹。 王启叹气:“小波啊,你已经长大了,以后做事不能那么冲动,凡事多想想,你离开以后,不管去哪都要好好活着,也别和你媳妇置气了,和她好好过日子,咱们老百姓,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就够了。” 王小波之前和妻子吵架,把她气回了娘家,一直没有劝回来,现在王启只有庆幸,幸好儿媳妇不在家,免了这一灾,小波以 后也有个投奔的地方。 “啰嗦个没完了。” 眼看杜管事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闯门,吴钰一记手刀把王小波放倒扛在肩上,带着其他人迅速行动起来。 王启整整衣服,出门和杜管事虚与委蛇,杜管事可不吃他这一套,冷笑着把人制住,带着人就往里冲,正好看到大开的窗户边离去的一行人,当即怒目而视。 “王启,你好大的胆子!” 漆黑的夜里,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王家大宅在火舌的舔舐下化作灰烬,赵元侃头也不回地命令众人赶路,一张俊脸冷若寒冰。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赵元侃才下令休息,奔袭了一夜的众人才能喘口气,纷纷原地整休。 王小波早在半路就已经醒来,一路上一语不发,只是用仇恨的眼光盯着他们。 吴钰也不管他,把人扔在一边,就去想办法弄马车来,他们要尽快赶回去,光靠两条腿是不行的,得找到代步的工具。 赵元侃一夜劳心也累得不行,安排了人轮流值守以后,闭着眼休息。 就连刘娥也被额外照顾了,在赵元侃不远处给她搭了个简陋的小棚子。 刘娥身体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翻去,从树枝的缝隙间看到王小波一声不响地走远了,护卫们明明看到了他的动静,也没有出声阻拦。 等吴钰不知道从哪买到了一辆马车回来,重新上路的时候,谁都没有对王小波的离去说一句话。 刘娥知道,他对赵元侃等人的恨意明晃晃摆在脸上,留在身边反而更不安全,至少他们已经做到答应王启的事,把他安全带了出来,只是今后他要走什么样的路,还真不好说。 为了保证安全,赵元侃飞鸽传书给先前安排出去扰乱视线的 护卫,让他们来接应,只是当另一批护卫赶来时,又带来了一个晴天噩耗。 太子疯了。 “你说什么!”赵元佐晃了晃,差点从马车上跌下去,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太子怎么会疯了呢? “东宫突然传出来的消息,陛下立即命人封锁了东宫,属下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的护卫也是心惊胆战,太子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这种事,这下子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 时间倒回到两天前,陈王府还是一派风平浪静的样子。 赵元僖站在书桌前作画,画的是江雪寒林图,一笔一画,极为细致,大片苍蓝的颜料在他笔下晕染,化作天边沉沉的乌云,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雪。 许久之后,赵元僖放下笔,就着仆人端过来的水净手,问道:“今天是第几天了?” “第七天。”来人知道赵元僖的意思,“主子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想到自己的计划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实现,赵元僖心中大畅,又想到注定要牺牲的那颗棋子:“安顿好他的家人,不能让本王做事的人寒了心。” 仆人又是一番感激涕零,赵元僖笑笑,真想看看老大知道了真相的表情。 那一定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东宫,太子妃正在应付着李皇后宫里的陈内侍,诚惶诚恐地听着陈内侍转达李皇后的意思,心里根本不当一回事。 陈内侍看着太子妃眼底的不耐,叹息自家娘娘当真行了昏招,挑了这么一个一言难尽的儿媳妇。 这太子妃虽然草包,将来无外戚专权之患,可在这之前真是一点用场都派不上,还净干些拖后腿的事。 蠢而不自知。 可惜娘娘十多年的心血,差点被这蠢妇功 亏一篑。 得知太子妃的所作所为以后,李皇后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个她特意挑出来的儿媳妇现在真是哪哪都不顺眼。 眼看陛下和太子的关系越来越僵,她恨不得冲到东宫去掐着赵元佐的脖子,看看他是不是脑子里装了草,居然为了区区一个赵廷美,和天子起了嫌隙,甚至还由着自己的妻子把东宫弄得乌烟瘴气。 要知道,只要赵廷美在的一天,他这个储君之位就名不正言不顺! “我这十几年的心血,就教出这么个玩意儿,果然还是流着卑贱之人的血脉,要是我的麟儿还活着,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 李皇后早年曾有过一个孩子,不幸夭折了,此后一直未能再度有孕,无奈之下只好从丈夫别的姬妾那里挑了一个孩子亲自抚养,便是当时的庶长子的赵元佐。 为了让赵元佐对她言听计从,李皇后从小就灌输他亲情重于一切的观念,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把人教的傻过头了! “娘娘息怒,事到如今再怎么生气也于事无补,反而气坏了身子,还是要尽快想个办法修复官家和殿下的关系才好,可不能让那些狼子有机可乘。” 李皇后的心腹陈内侍看得清楚,陛下的其余几个儿子年纪还小不足为惧,可陈王一直虎视眈眈,近来更是小动作不断,其野心昭然若揭,不可不防。 李皇后冷哼:“太子不过是休养一段时间,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跳出来了!” “罢了,你派人多送些补品到东宫去,嘱咐太子妃好好照顾太子殿下,多开解开解他,让他早日养好身体,好替官家分忧。另外,再让太医院的太医每日都去问诊,再把殿下的脉案送一份到我这来。” 真是因为李皇后的吩咐才会有陈内侍到 东宫的一幕,可太子妃却搬出千百个理由,不让陈内侍去探望太子,陈内侍怎么愿意,两人就此僵持了起来。 送走了李皇后身边的内侍,太子妃背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给太子下药的事让她犹如在刀尖上行走,不敢有一丝松懈。 只是都已经七天过去了,皇帝的态度一点也没有改变,她心里也忍不住打鼓,要不就此打住,她总不能让太子就这么一直病下去,她可不愿意真的看到赵元僖拿到好处。 就在此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内侍跑了出来,惊惶的叫声穿破天际。 “救命啊!快来人啊!太子殿下疯了!” 太子妃如遭雷劈,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受伤的侍从跑了两步后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大片大片的血迹从他身下浸染开来,仿佛一张狰狞的画布在她眼前铺开,她却手脚僵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还愣着干什么,快请太医!” 刚刚踏出大门的陈内人也听到了那凄厉的呼救声,急急忙忙折返就看到气绝身亡的侍从还有傻站着的太子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让人守好东宫,没有准许谁也不准踏出一步,今天的事要是透出去一个字,就等着去和阎王爷求情吧!” 浓重的血腥味一直蔓延到太子的寝宫,远远地就能听到赵元佐的怒吼和摔打东西的声音,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暴怒之下肆意的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陈内人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一颗心七上八下,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种事。 太子一向宽仁温和,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甚至还闹出来人命,尤其是在这端口,要是被皇帝知道了,结果不敢想象。 “完了,一切都完了。”太子妃瘫坐在地上,满心绝望。 第27章 元僖布局 没有人知道太子身上发生了什么,除了死去的内侍。 卯时三刻,是太子每天喝药的时辰,太子妃会亲手喂太子喝下掺了料的药汤,一连七天,太子都在药效的作用下昏昏沉沉。 只是太子妃并不知道,她一心信任的刘内人给她的药,真正的作用并不是让人昏睡。 喂过药后,太子妃去处置东宫的其他事情,而就在她和李皇后派来的人打太极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内侍走进了太子的寝殿。 一向贴身伺候太子的吴江这几天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又因为不想和太子妃起冲突,所以太子妃一来他就退下了,这会子寝殿里就只有太子一人。 太子昏昏沉沉中又咳嗽了起来,朦胧间睁开眼,看到一个人影立在床边,以为是太子妃,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殿下可好些了?” 内侍一开口,赵元佐就察觉他不是自己惯用的人:“吴江呢,让他进来伺候。” “吴内侍回去歇着了,殿下有什么事,不如吩咐我去做。” 内侍笑着,态度恭顺地挑不出一点错,“如若太子无事,我倒是有一些事想告诉你知晓。” 赵元佐对待下人向来温和,哪怕在病中,也没有斥责内侍的无理,反而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以为又是太子妃做了什么让下人们到他面前来告状,还在苦恼要怎么才能说服太子妃收敛行为。 内侍却抛下了一个深水炸弹。 “太子殿下可知魏王如今下场如何?” 魏王,太子四叔赵廷美。 赵元佐神色一凛,他已经很久没有四叔的消息了,自从病了以后,他耳塞目闭,无论做什么都力不从心,更别说打听赵廷美的消息了。 内侍的态度让他觉得反常,一阵阵的眩晕也 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谁派你来的?” “陈王殿下托我给你带句话。” 内侍模仿着赵元僖的语气,“大哥,这么多年来你总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如今也轮到你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了。” “原来是二弟,为何他对我有如此深的芥蒂。” 赵元佐自问对几个弟弟从未有过亏待,除了不是一母所出,兄弟之间无所差别,他自诩做到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一切,赵元僖哪来那么大的恨意。 “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一国的储君,怎么能体会我们主子的处境呢?” 内侍能被安插在东宫多年忠心不变,也算赵元僖的心腹,他看得明白,他们兄弟二人,天然就是敌对的立场。 同时他也为自家主子不平,论出身,两人皆为庶子,论才学,赵元僖也不遑多让,论品性太子优柔寡断不及主子果决明断,可偏偏命运的天平都倾向了赵元佐! 想到自己将要说的话,内侍快意不已:“就好比现在,你满心满眼都是魏王的事,可人家未必愿意你挂怀,甚至恨你还来不及。” 赵元佐再好的脾气也动了肝火。 “无稽之谈!” 内侍知他不信,毕竟赵廷美和他关系亲近,二人虽为叔侄,相处起来和父子也差不了多少。 可赵元佐怎么知道,和和气气的表面之下,隐藏了多少暗流浪涌:“太子莫急,容我一一道来。” “你为了魏王的谋逆之罪屡次进谏,为此不惜与皇帝生隙,但你不知道的是赵廷美谋反是真,被污蔑也是真。” 侍从说出了一个赵元佐从未听到过的真相。 赵家的皇位来源于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与众多兄弟齐心协力,才打下了如今的大宋江山。 太祖生母杜太后临终前让自己的儿子立下“太宗传之 廷美,而廷美复传之德昭”的誓约,藏于金匮之中,谓曰金匮之盟,约定他的皇位兄死弟及。 可当他们的父皇赵光义继位之后却生了私念,不愿将皇位传给四叔赵廷美。 为此他处处打压赵廷美,明明四叔赫赫战功,却屡屡受挫,明升暗贬,赵光义又屡次派人暗中下手,铲除赵廷美党羽,暗害他的血脉,导致四叔家无宁日,妻儿惶惶,逼得赵廷美忍无可忍,当真生了谋反之意。 只不过赵廷美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就被卢多逊出卖,成了瓮中之鳖,一败涂地。 所谓的和卢多逊勾结,不过是赵光义为赵廷美设下的一个局,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处置赵廷美。 被贬房州削去一切官职后,一生骄傲的赵廷美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失败,整日郁郁,又加上赵光义故意放纵他人落井下石,不久前房州传来消息,赵廷美忧愤成疾,吐血而终。 报丧的折子早就送到了御前,只不过是赵光义一直瞒着自己的儿子罢了。 “你闭嘴!闭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明明四叔走之前还说过一定会回来的,他那么桀骜那么肆意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开。 赵元佐不相信,这么多宫廷密事,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都是说来骗他的! “你大可以去问问皇帝,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心心念念的四叔,早就死了,被皇帝耍的团团转,忧惧而死。你知道都是为什么,都是为了你啊,因为你是太子,为了能让你顺顺利利的继位,铲除威胁,皇帝逼死了自己的兄弟,赵廷美是因你而死的,你就是罪魁祸首!” “你现在明白了吧,太祖次子赵德昭为何会在家中自尽,都是为了给你的皇位让路!” 内侍面不改色地说着赵元僖告诉他的 辛秘,一颗心却在打鼓,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没法活着走出东宫了,为了家人能有个保障,他一定要把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所有阻碍你登上皇位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赵元佐被推至了绝望的深渊。 宋太祖赵匡胤次子赵德昭是他们的表哥,年长他们许多,又加上喜怒不形于色,赵元佐一直觉得他是个十分自傲的人,表兄弟间敬畏有余,亲近不足。 在赵光义继位三年之后,赵德昭随父皇北伐失利后,于家中自刎而死,父皇还为此大哭了一场。 赵元佐一直以为他是因德昭表哥太过自负,不能面对自己的失败,可现在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他面前,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他的储君之位,竟掩埋了这累累白骨。 赵元佐本就久郁在心,又接连服用了错乱心神的药,在内侍故意的刺激下,心绪大起大伏,顿时陷入恍惚,一时间又哭又笑,形容癫狂,让外人看来,犹如发了疯。 赵元佐眼前的人模模糊糊,变幻莫测,一会儿是侍从满眼怜悯的模样,一会是赵元僖得意洋洋的嘲讽嘴脸,一会儿又是满脸血污朝他质问的赵廷美的脸,一会是赵德昭死不瞑目的声声哭诉的场景,交错闪烁,让他分不清虚幻与真实,抱着脑袋大叫起来。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有罪,我有罪!” 内侍冷眼看着,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对着自己狠狠刺了下去,然后换上一副惊惧交加的表情,凄厉的叫喊几乎能刺穿耳膜。 “救命啊!快来人啊,太子殿下发疯了!” 刚跑出寝殿没几步,内侍就已经气绝身亡,但太子疯癫杀人的消息终归是传了出去,任凭陈内人极力隐瞒,也如风一般在皇宫 内苑飞速流传开来。 陈王府,赵元僖在自己和自己下棋,黑白两子厮杀地不可开交,张梳在一旁为他烹茶煮水,清幽的茶香弥漫在室内,墙上挂着不久前完工的江雪寒林图。 “殿下想让太子知道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赵元僖的每一步的计划她都十分清楚,内心对于那些皇室秘闻也十分惊讶,如果她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位太子余生恐怕都要在悔恨中度过了。 棋盘上落下一子,白子已落入颓势,赵元僖笑笑,为了扳倒太子,他可是花了大力气从宰相赵普那里才挖掘到了只言片语,其他的都是为了攻击太子心防做了些许润色。 不过想到他们父皇的为人,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还真不好说。 “有些是真,有些不过是我的猜疑。” 对赵元僖来说,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只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稍稍的将自己查到的东西合理推断了一下,只要赵元佐相信就够了。 想想东宫里的场面,他语气可惜:“真是一场好戏,可惜不能亲眼看看。” 借太子妃之手,给赵元佐下药,再让太子背上发疯杀人的罪过,一步步就像他面前棋盘上的黑子,慢慢蚕食着白子的势力,最终胜券在握。 他就不信父皇能让一个神志不清的皇子登上帝位,就算父皇的心偏到天边去了,朝中大臣也不会允许的。 想到赵元佐会被褫夺太子之位,赵元僖一瞬间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握着张梳的手,柔声道:“很快就不用再委屈你了。” 张梳怔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来,双眼含泪,惊喜万分地望着赵元僖,千言万语似乎都含在了一双美目之中,让赵元僖忍不住搂住了她。 就在赵元僖看不到的角度,张梳满目悲戚,泪水肆意而下。 第28章 无人在意 太子出事,首先惊动的当然是宫里的皇帝。 年过五十的赵光义鬓边已生了白发,一身红衫袍,腰束革带,脚着黑色皮靴,撑着额头靠坐在椅子上,面色疲惫,一言不发,浓重的威仪压得人喘不过气。 吴江失魂落魄地跪在太子身边,默默流泪。 屋内气氛凝重,在一旁为被绑住的太子诊治的几名太医汗如雨下,不时交头接耳,最一位上了年纪的许太医不得不上前。 太子妃一颗心随着太医一步步走进而高高提起,就连呼吸都屏住了。 “禀陛下,太子殿下是脉象伏而弱,是因忧虑过度,郁结于心,又加上一时受到刺激怒极攻心,心神失守,才会行状失常。” 提心吊胆的太子妃暗中松了一口气,庆幸地看着刘内人,看来刘内人说的没错,连经验老道的太医都没看出问题,跟她下的药无关。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太子的病能不能治,怎么才能治好!” 太子的病说白了,就是钻牛角尖,可许太医他不敢这么说话,斟酌着开口:“太子这是心病,等闲药方恐怕没什么用,只能辅以安神的药,等时间一长,太子心情顺畅了,或许就好了。” 听太医的意思,太子要是心气不顺畅就好不了了,太医们诊断了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毫无用处的结论,赵光义的心气先不顺畅了。 “要你们何用!”赵光义脸色阴沉,拿起手边的茶盏就是一通乱砸。 他之前虽然和太子闹了些不愉快,但也只是以为太医夸大其词,这才多久,好好的一个儿子就疯了! 太子妃站在下首,两腿战战,要不是刘内人扶着她,差点滑坐到地上。 “陛下何故发怒。” 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陈内人扶着 李皇后款款而来。 年近四十的李皇后保养十分得宜,面容年轻,皮肤细腻,眼角不见一丝细纹,气质华贵,一身云青色的常服,素雅简洁,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 对着皇后,赵光义怒色微敛。 “一群庸医,连元佐的病都治不好,在这里废话连篇,才忍不住训斥了几句。” 李皇后明白,赵元佐是他定下的继承人,关系到国之根本,现在无故发狂,赵光义囤了一肚子的火,只能拿着太医撒气了,只不过这气也要撒对地方。 “陛下,元佐一直在安心养病,外面的消息我都让人拦下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了刺激呢?” 李皇后眼角含泪,余光却冷冷看着太子妃,陈内人都把事情告诉她了,才几天的功夫,就尾巴翘得不顾腚了,是该教教她什么叫做乖顺了。 太子妃自李皇后进门就知道大事不妙,等她一开口,赵光义的目光转过来,太子妃就像被钉在了原地僵直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冯氏,你是怎么照顾太子的?” 对这个太子妃,赵光义一向没有什么喜恶,可现在经李皇后一提醒,顿觉她的不用心,更别说前段时间东宫三天两头地叫太医,好好地一个儿子交给她,怎就就成了药罐子了。 “这……”太子妃支吾着,她心里也是怨,赵元佐好端端的昏睡着,怎么突然就发狂了,保不齐是他自己就有什么毛病,正好这时候发作了,连累自己为他背黑锅。 更别说他疯狂之后还会杀人,太子妃还庆幸死的人是内侍,要是方才在照顾太子的人是她,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去见阎王了,哪还有机会在这挨训。 眼看赵光义脸色越来越黑,刘内人忙不迭跪下,声泪俱下地哭诉“陛下明 鉴啊,太子妃衣不解带地照顾太子,事事亲力亲为不说,就连太子的药也要亲口替太子尝一尝才放心,哪有不尽心的道理。” “只是今日陈内人带着皇后的口谕前来,太子妃不敢怠慢,亲自出去迎接,才离开了那么片刻,却不想就出了这样的事……” 陈内人看主仆二人惺惺作态,顿时黑了脸。 李皇后不动如山,语气慈和:“竟是这样,原是我误会了你,只不过你照顾元佐这么辛苦,东宫的事情一股脑地压在你身上也不好,不如就让丁侧妃替你分担一些,你专心照料元佐就好了。”转而对刘内人道,“去把丁侧妃请过来。” 太子妃气急,指甲狠狠地抠进肉里,吃进嘴里的肉还叫她吐出来,这比吃不到还难受,在心底大骂李皇后,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丁侧妃很快就来了,打扮的十分简单,看得出是急匆匆赶过来的,进门行了礼,目光就忍不住飘向太子。 “陛下,不知太子的病情怎么样了?” 她在侧院也听到了内侍的惨叫,可是没有太子妃准许,她连院门都迈不出一步,只能在小佛堂里为太子祈福,盼着他能有一丝一毫的好转。 陈内人来请,丁侧妃还以为太子不好了,顾不上梳洗着急忙慌地赶来,生怕慢了一步就听到什么噩耗。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李皇后笑眯眯地拉着丁侧妃,在太子妃吃人的目光里慢悠悠道:“太子妃照顾元佐,对东宫的事物力不从心,特意让你过来替她分担一些,你接手以后,好让她全心照顾元佐。” 丁侧妃稍一沉思,也没有拒绝。 她太清楚太子妃的为人了,要是再把东宫的权力都交给她,后果不堪设想,太子如今病重, 她更要为太子做些什么。 李皇后笑意加深:“随我去见见元佐吧。” 看到床上用过药以后昏睡过去的赵元佐,丁侧妃一瞬间泪如雨下。 曾经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枯槁的模样,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把仇恨的视线投向了太子妃。 哪知太子妃也恶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从她身上刮下两块肉一样。 “我可怜的儿。”李皇后也面带哀色,看向了赵光义,“我实在是看不得他受这样的苦。” 毕竟是陪伴多年的妻子,赵光义还是怜惜李皇后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元佐的,这些太医不行,咱们就换一批,总有办法的。” 劝慰好了李皇后,赵光义对太医又是一顿耳提面命,太医们只好又围着太子打转。 待帝后离去,太子妃立即冷了脸,丁侧妃就当看不见,扶起吴江,问道:“吴内侍,那名身故的内侍可有让人去处理后事了?” 吴江浑浑噩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和他说话,一拍脑袋苦笑道:“瞧我这记性,当真把他给忘记了。” 帝后不会关心死的是谁,太子妃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本该是他的分内之责,他为太子忧心,根本也想不起来死去的内侍,要不是丁侧妃提起,恐怕要被撂在那许久。 “不过是个奴才,丁侧妃真是好大的善心。” 太子妃阴阳怪气,就是不想顺着丁侧妃,“吴江,我还没问你呢,你不好好守在太子身边,去哪躲懒了,害的太子病情加重,你可知罪!” 吴江脸色骤白,要是世上有后悔药,他一定寸步不离的守着太子,膝盖一软就要认罚。 丁侧妃把人拉住:“太子如今需要人照顾,罚了吴内侍,谁来照顾太子? ” “劳烦吴内侍你跑一趟,把那人的后事料理妥帖。” 丁侧妃深知吴江得太子重用,哪怕只是一个下人,也用劳烦二字,不敢托大。 一看太子妃还要唱反调,抢在她开口之前道,“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总不能让东宫里的其他人寒了心,让太子在别人眼里落下冷漠无情的名声。” 事关太子声誉,吴江自然不会拒绝,有丁侧妃出来主持大局,他心中也有了主心骨。 太子妃见吴江如此听话,对着自己的时候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嫉恨得要发狂。 “丁侧妃好大的威仪,这么快就对东宫的内务指指点点,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子妃!” 背对着太子妃,丁侧妃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有的人真是蠢得没边了。 “希望太子妃明白,我们与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内耗是不明智的举动,如果你还希望能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做的久一点,就给我安分些!” 太子妃脸色青青白白,觉得被下了面子,还想再反驳两句,被刘内人拉住摇了摇头,出口的的质问打了个转。 “那好,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管好东宫!” 太子妃一走,耳边就清静多了,丁侧妃打来热水为太子洁面,许太医临走前又交代了许多照顾病人的忌讳,丁侧妃一一记下,并将太医送至门外。 等再无外人,丁侧妃长久地注视着赵元佐,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摩挲着他憔悴的容颜,心中一阵阵的揪痛,靠在毫无知觉的人胸前,丁侧妃暗自垂泪。 “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模样了?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可惜躺在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听不到她的喃喃思念。 第29章 各方动静 等再无外人,丁侧妃长久地注视着赵元佐,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摩挲着他憔悴的容颜,心中一阵阵的揪痛,靠在毫无知觉的人胸前,丁侧妃暗自垂泪。 赵元佐哪怕与太子妃感情不深,但该有的尊重和体面从没有少过,即便是丁侧妃也不敢仗着太子的宠爱和太子妃作对。 她爱这个男人至深,他神志不清丁侧妃恨不得以身替之,可被他爱重的太子妃却如此对待赵元佐,丁侧妃只为赵元佐感到不值。 “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要是我们之间没有外人该多好,你那么好,太子妃为什么一点也不珍惜?” “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模样了?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可惜躺在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听不到她的喃喃思念。 出了东宫,李皇后又陪赵光义走了一段。 在她几番试探之下,都不能从赵光义嘴里得到不会废太子的肯定答案,便知晓决定赵光义态度的,还是赵元佐的病情,要是他永远好不了,太子之位只能易主。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这十几年的心血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决不能坐以待毙。 太子出事,最有力的竞争者自然是赵元僖。 李皇后已经知道他不安分,自然要把威胁扼杀。 一回仁明殿,她当即家书一封,让人送到了自己的哥哥李继隆手上,让他想办法将赵元僖委派出去。 平常人家都知道一个康健的儿子和一个疯了的儿子摆在一起该选谁,李皇后可不想现在赵元僖出现在赵光义面前展现自己的优秀。 安排好了赵元僖,李皇后又做了第二手准备。 “金城郡君快要生了吧?”想起金城郡君的肚子,李皇后打算故技重施,既然 她能养一个,就能养第二个,而且这个孩子只会比赵元佐更听话,更亲近李家。 陈内人哪里不知道李皇后在想什么,要是赵元佐真的没用了,他们可不得另外培养一位皇子,金城郡君肚子里的那个就是最好的不二人选。 “还有半月就足月了。” “派人多照顾些。”李皇后笑得温柔,丝毫看不出心里正想着要夺人亲子的念头,“希望她这一胎是个男孩子才好。” “娘娘放心,一定会让郡君顺顺利利地生下小皇子。” 寒月姣姣,山林深处,一簇篝火隐隐闪烁。 护卫们有的在烤着从山里抓来的猎物,有的在处理身上的伤口,赶路的马车因为目标太大,已经被半路上丢弃了,只靠两条腿赶路的一群人或多或少都带有疲色。 刘娥啃着手里烤得焦香的馒头就着没有调味料的烤肉,吃一口喝一口水囊里的泉水,却还是觉得难以下咽。 以前能有肉吃她都能高兴一整天,这才跟着赵元侃好吃好喝了多长时间啊,她就已经挑剔成这样,要是外婆知道了不得打断她的腿。 想起外婆,刘娥又拿出皮鼗开始发呆。 “殿下,你先休息一下吧。”望着两眼青黑的赵元侃,吴钰真怕他撑不下去,哪怕知道他不肯听劝,还是忍不住要提上一提。 自从得知太子出事,赵元侃归心似箭,不眠不休的赶路,可是半路阻截的人一波又一波,他们的行程无法加快,一连三天,赵元侃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再这样下去,别还没见到太子,赵元佐就倒下了。 “还有多少远的路程?”赵元侃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大哥出事的画面,怎么睡得着,只能把心思放在赶路上,才会不那么焦虑。 可是为了躲避埋伏,他 们绕了几次小路,原本几天的路程一拖再拖,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如果不出意外,再有七八天便能进入汴京地界了。” 七八天,赵元侃在心中咀嚼这三个字,突然一拳打在了身边的树干上,几乎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名字。 “赵!元!僖!” 赵元佐出事,既得利益者是谁想都不用想,不知他用什么手段谋害了大哥,可如今他阻碍自己回京的举动却是实打实结下了仇怨,他从未有一刻如此反感那个阴险的二哥。 “尽快赶路,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大哥。” 吴钰面露难色,在他心里,当然是以赵元侃的安全为第一位的,如此不顾安危的赶路实在不妥。 可是看着赵元侃的模样,他又说不出别的话,可真是为难死他了。 刘娥也能感受到吴钰的有如实质的愁绪。 这几天追杀越来越紧密,榷场那边看来是要不顾一切阻止他们。 看吴钰他们几个身上日渐变多的伤口就知道,派出的刺客身手越来越厉害了,甚至还牵扯到了官府。 他们几个露过面的都成了在逃的通缉犯,他们只能躲进山林里掩盖行踪,想要尽快赶回去,除非给吴钰两只翅膀。 看着他一个大老粗抓耳挠腮,刘娥都有些同情他了。 “殿下,我们刚出真州不久,如今又没有车马代步……” 囫囵听了一耳朵的刘娥突然停下了动作。 “真州,这里离长芦是不是很近?” 她记起当初那个神神叨叨的法灯和尚,不就是在长芦遇见的吗。 “我认识一个老和尚,或许他可以帮我们。” 一听到能帮到他们,赵元侃顿时有了几分精神。 本朝佛教盛行,太祖就曾亲抄《金刚经》,父皇 也对佛教十分推崇,兴建太平兴国寺及译经院,诏令梵僧入院译经,僧人的地位在本朝并不低,出家为僧不仅可以免除徭役赋税,还能拥有土地。 为了加强管理,自北魏起,历朝都设立僧籍加以登录,称为度僧。 度僧主要有试经度僧和特恩度僧两种方式,前者如举子科考要考过佛教经义方可剃度,后者由皇帝诏敕许可。 僧人凭度牒行走,连官府都不能轻易阻拦。 刘娥隐去法灯和尚为她批命的事,把如何遇见法灯师徒二人,又得他们襄助的事说了清楚,道:“那老和尚心地不错,要是请他帮忙,应该不会拒绝。” 赵元侃现在有任何机会都不会放弃,让吴钰立即收拾行装出发去找刘娥所说的山中野寺。 好在刘娥记性还不错,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曾经来过的空山寺,只是比起上一次所见,更加破败了些,要不是隐隐能窥见一点烛火,差点要被误认为无人生活的荒寺。 吴钰上前敲门。 正在大殿里做晚课的怀真早已经瞌睡连天,脑袋一点一点的手里的木鱼棰滚到香案底下去了都不知道,酣梦间听得耳边一阵阵咚咚声,还以为是师傅起来做早课了,顿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哪有师傅的影子。 “原来是梦啊……”揉了揉发麻的双腿,咚咚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吓了怀真一跳。 大半夜的,不会是山精鬼怪来敲门吧。 “有客来访,开不快去开门。” 被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吵醒的法灯已经披衣执灯走了出来,一看就知道怀真又在做晚课的时候睡觉。 怀真被师傅的眼神看得脸红,吐吐舌头端起油灯匆匆跑去开门。 推开沉重的大门,怀真一眼就看到了打头的刘娥,目光一亮。 “我说怀真小师傅,你开个门怎么慢腾腾的,你的腿比乌龟还要短呐?” 刘娥张嘴就打趣怀真,怀真还来不及为重逢惊喜,一张小脸又气鼓鼓地瞪着刘娥。 哼了一声,怀真翘着小嘴往里走。 刘娥也不见外,领着几人跟在后面,穿过荒芜的院子,就看见站在大殿里执灯而立的法灯,烛火下他的眉眼柔和无害,和身后佛像的表情,莫名有几分重合。 “刘小娘子,一别数月,没想到这么快又再见了。” 法灯和尚态度随和,目光又看向赵元侃,视线有一瞬间的凝固,又很快看向其他人,“诸位一路奔波辛苦了,不如稍作歇息,怀真,带几位施主去客房。” 赵元侃欲言又止,刘娥遥遥朝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笑嘻嘻地跟在法灯后面:“大师,你算出来我们连夜来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和尚,不是先知,怎么会事事都了然于胸。”法灯笑笑,“我不过看几位身上都带伤,是否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需要法灯帮忙?” “就知道你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 刘娥心说先给他戴顶高帽,待会就不好拒绝她的请求了,“大师既然看出来了我们有难在身,可不可以帮帮忙啊?” 说着,双手合十满脸哀求地看着法灯。 法灯看向这个仍旧面有天真的少女,唇边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你可知你要卷入的是什么地方?” 或许在她看来,只是一次简单的求助,但在他眼中已经能够看到此后经年的起落变迁,看到无数兵不血刃的残酷斗争,看到她的天真稚嫩被一点点消磨,被权利侵蚀。 当初他为刘娥批命,不过是一种预见,现在她才是真正站在了命运的路口,然而她却还不知道选择的意义。 第30章 心有所悯 刘娥歪着头不明白法灯怎么又开始神神叨叨了,不是在说帮忙的事吗? 法灯叹息:“天理伦常,自有命数,你已是局中人,却还不识局中意。” “大和尚,你给个准话,到底帮不帮忙嘛?” “我是出家人,自然是慈悲为怀,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初见赵元侃,法灯就猜出几分来人的身份,之所以忍不住提点,只是对刘娥的些许不忍。 罢了,这本也是他的道路,合该顺运而为。 一听法灯答应了,刘娥喜笑颜开,就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赵元侃。 “谢谢大师,我不打扰你了。” 法灯垂眸,眼里带了几分温和:“要真想谢我,等将来有机会,如不给我修一间寺庙吧。” 刘娥胯下脸:“你应该向我家公子讨这个赏才对,他可比我有钱多了。” 法灯只是笑而不语。 在怀真的安排下,吴钰几人都已经休息了,只有赵元侃撑着额头在桌边小憩,等着刘娥的消息,在得到刘娥肯定的答复之后,总算能安心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法灯拿出两份度牒,还有准备好的僧衣。 “这是寺中从前的僧人留下的东西,正好能为两位所用。” 因为头发没办法伪装,法灯的意思是让两人扮作即将参加试度的僧人,他带着两人赶路,其他人暂时分散,化整为零。 因为有赵元侃和刘娥的画像在流传,所以法灯还特意找来了姜黄汁将两人的脸涂黄,贵气翩翩的赵元侃立即就成了灰头土脸的农家子,刘娥本就身量小,换了打扮就更分不出性别了。 怀真围着她笑嘻嘻地做鬼脸:“你看起来真像个俊秀的小和尚,要不就留下来和师傅学习佛法吧。” “女子出家叫做尼姑,不叫和尚。”刘娥笑他,“你长这么大,怕还没见过尼姑吧?” 赵元侃眉头一皱, 怀真再怎么说也是出家人,刘娥对他的态度太过随意,往严重了说就是不敬佛门:“不得对小师傅无礼。” 刘娥顿时老实了。 “无碍无碍,怀真难得有个玩伴,赵郎君别拘着他们。” 法灯收拾妥当,就带着两人上路,他就当不知道赵元佐的身份,只以赵郎君称呼他。 赵元侃对法灯十分恭敬,落后两步走在法灯身侧。 他听刘娥说起过法灯铁口直断的事,按理说本朝对僧人诸多优待,不知为何他们师徒二人如此落魄隐匿于山林之中。 二人边走边聊,赵元侃心中惊讶不已,法灯学识渊博,见解有道,博古通今,似乎常于百姓接触,对民生了如指掌。 他虽师从当代大儒,可许多知识仍旧只从书本而来,对百姓生活总如雾中花水中月。 听法灯一讲,才知道原来就连土地里种出一粒粮食都需根据天时不断耕作数月,早出晚归,挥汗如雨,而不是书上只简单的土贫施肥,有害除害那么简单的几句话能够形容。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我有一事,想请郎君为我解惑。”法灯和赵元侃说起一件往事。 一日法灯带着怀真入城化缘得见一处人群围堵,似有喧哗发生,上前查看,原来是有人在医馆前闹事。 只见一名老妪坐在地上,右腿有些不自然的扭曲,泪流不止,护着她的人是她的儿子,一个庄稼汉子,不过三十来岁,饱经风霜的脸庞却苍老的像个五十岁的人,指节上都是干枯的裂缝,一身破破烂烂,红着眼睛难受到了极点。 医馆门口,站着一个趾高气扬的学徒,对着众人的指指点点十分不耐烦,一旁老妪的儿媳哭天抹地,对着医馆的学徒苦苦哀求,不住地磕头。 旁人左一句右一句,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是附近有一农家老妇伤了腿,到医馆看 诊,抓药的时候拿不出那么多钱,老妇的儿子提出想要赊账开药,愿意以工代偿,却被态度恶劣的学徒赶了出来,言语嘲讽不绝于耳,推搡间原本就伤了腿的老妇被绊倒,雪上加霜,就这么在门口吵了起来。 “如此听来,似乎是医馆太过蛮横,行医者当济世救人,如果病患当真有难处,通融一二,日后让她的儿子将钱还上就好了。” 赵元侃听完以后,觉得医馆可以先赊账给农妇,等日后家中攒下余钱再来偿还,这样既可以救人于急,又为医馆留下了好名声。 法灯不置可否,含笑问道:“如果郎君当时也在旁,将如何处置?” “若我在场,为伤者垫付药钱,请医馆看诊即可。” 二者的矛盾就在于钱财,无需为其他事情费唇舌,医馆的做法也不能说有错,他们开门做生意,自然讲究钱货两清,只是态度恶劣,趾高气扬,终究不对。 法灯又借着往下说。 他本想上前帮助老妇,却被旁边围观的百姓拉住,左一言右一语,都是阻止他的,又说出了另外一个事实。 并非医馆捧高踩低,农妇的丈夫还在世时,缠绵病榻,经常来这家医馆看病抓药,可是家中赤贫,经常拿不出药钱,大夫看他们老两口实在困难,于心不忍便同意赊账,只让学徒先把药抓给他们,治病为先。 此后,这家人常常赊账取药,长年累月,赊的多还的少,直至老妇的丈夫去世,都欠着医馆一大笔药钱。 这次也是老妇不慎在田间摔断了腿,无钱医治,又想故技重施,让医馆赊账给她。 医馆也要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善堂,能这么纵容农妇,更别说赊账给了这一家,不赊给其他人本来就惹得有些人不平,当然不愿意再一直做赔本生意,强硬地把人撵出去,也不要他们把欠下的钱还了。 才有了门口看似 欺凌老弱的一幕。 “这么说来,医馆也是情有可原。” 赵元侃眉头微蹙,要是如此,理屈的反而是农妇一家,他们不感念医馆的帮助,得寸进尺,理所应当,还利用自身势弱混淆视听让人对医馆产生偏见,行为令人十分不耻。 要是人人都效仿农妇的做法,以后医馆如何经营,以后还有谁敢好心帮人。 法灯还是没有任何看法,只是往下说。 农妇苦求无果,她的儿子只好背着她回家,法灯跟在他们后面,看到农妇一家真的是家徒四壁。 他们不通文墨,没有其他手艺,只靠着地里刨活,却也没有田地,都被富户占去了,每年的租子只够饱腹,还要缴纳赋税,只出不进,家里哪里攒得下余财。 就连老妇儿子成婚多年也不敢有下一代的出生——他们养不起。 这么一比,就只比路边的乞丐多了处容身之所。 农妇的腿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很快就不能走路,儿子儿媳也整日忙着干活,躺在床上的老妇缺少照料一天比一天虚弱。 她不想拖累孩子,偷偷把饭食省了下来,背着人抠墙上的泥土饱腹,竟活生生把自己饿死在了家中。 儿子发现老母去世,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怪谁。 “他该怪谁呢?”法灯含笑着问出这个问题。 赵元侃听得如此惨烈的结果,一时语结。 该怪谁呢? 怪医馆见死不救,不讲人情? 可医馆已经赊账数月,甚至免了欠下的债务。 怪农妇得寸进尺不知进退,可她的确穷困潦倒拿不出分文看病。 一时间,他分不清谁对谁错。 赵元侃苦笑:“大师,我……” “郎君不知谁对谁错,是吗?” “还能是谁的错,都是那些霸占田地的富户和不管百姓死活的官员的错!”一直偷听的刘娥忍 不住跳了出来。 她一路听得咬牙切齿。 这种事情在蜀地并不少见,那些富得流油的有钱人坐拥无数土地,哪怕荒着都不愿佃给农户,佃出去了租子也高的吓人。 而种地的佃农连一块自己的地都有不起,一年到头都是为别人辛苦别人忙。 有钱人只要许以好处,就能免税,越是家大业大免除的税务越多,反而是越穷苦的人,建房纳税,成亲纳税,被数不清的税目压得喘不过气。 官府全都视而不见,只要能拿到好处,他们才不管税金是从谁手里收上来的。 法灯的眼睛一直都是温和的,面对着他就像面对这一个可以包容你一切的长辈,在他的注视下,赵元侃有些无地自容地垂下视线。 他贵为皇子,一直为赵家血脉自豪,只是在听到故事结局时,不想承认,父皇治下繁华昌盛的大宋,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些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都不是耳食之谈。 为官者本该为民请命,可有人与民争利,为官不仁,才导致了一个个的悲剧发生。 若是当地官员能为民生考虑,农夫一家有了能够生存的田产,又或者有一门谋生的手艺,何必四处求人,无钱看病,家中两位老者或许也不会那么快先后离世。 “我听懂了,多谢大师提点。” 从之前的交谈中,法灯应该是看出了他于民生社稷一道上空有其形而不得其神,故意说这么一个故事来提醒他。 赵元侃也深深感受到自己身处高位久了,竟也慢慢滋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态,要不是法灯暗含质问的故事敲醒了他,恐怕他会一直粉饰太平下去。 “百姓乃是社稷之基,上位者往往无法体会其艰辛,因为他们过得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但既受其供养,无论如何都应心有所悯,方是长久之道,阿弥陀佛。” 第31章 谋反密事 心有所悯。 这四个字如重锤一般敲在赵元侃心上。 他自诩并不高高在上,哪怕对待身份低微之人也从不盛气凌人,与人为善彬彬有礼,受身边的人吹捧久了,连他也觉得自己能对平民百姓能有如此态度已是不易,竟差点走岔了。 还是法灯点醒了他。 百姓势弱,上位者更应悯其苦,悲其劳。 法灯只是笑笑,却在赵元侃心中显得更加深不可测,一路跟着他离开长芦。 他们大摇大摆进入城中,有守卫盘查,拿出度牒一看,没有人会想到城门口张贴的通缉犯会扮作僧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走过。 倒是榷场的郑三一天比一天急躁,嘴边都长了燎泡。 榷场出了事,派出去的人一拨接一拨,就是抓不到罪魁祸首,要是真的让那几个人把这里的事情捅出去了,丢了性命是小,连累自己一家老小才是大。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将家人偷偷送走的时候,赵元僖派出的人也一路追查到了榷场。 郑三诚惶诚恐地把人迎了进去,得知郑三居然把榷场的事情泄露出去,当即大怒,郑三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来不及出口,只见那人手起刀落,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为首者随手一挥,身边的人迅速窜了出去。 黑影四散,所有知情人都被无情屠戮。 而正在赶路的赵元侃并不知道一场屠杀正在抹灭所有的证据。 有了法灯的帮助,他和刘娥的行程加快了许多,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入了汴京地界。 法灯不欲再往前,与二人作别。 “大师今日之恩,元侃没齿难忘,他日定当相报。”挥别法灯师徒,赵元侃转身踏入汴京。 …… 赵光义禁封东宫,几家欢喜几家愁。 至少在张家那是一片愁云惨雾。 当年为张家的灭门之案,张 家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如今看准了太子,把长子送到他身边,就是想着将来太子继位能念着从小陪伴的情分让张家再度起复。 可现在太子一出事,整个家中人人都摆着一张苦瓜脸。 张耆懒得在家看一屋子的苦脸,干脆留在了韩王府,顺便替赵元侃掩盖离京的痕迹,只是韩王府也不是那么安宁了。 这不,一大早刘翠仙就找上门了。 赵元侃出门肯定不会瞒着她,只是太子出事,赵元侃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让她坐立不安,只能来找唯一联系得上赵元侃的人探探消息。 “张耆,殿下可有消息传回来?” 刘翠仙一天三遍地问,比吃饭还准时,可她是赵元侃的乳母,情分在那摆着,就算有再多不耐,张耆也得好好地应付着。 “刘内人请放心,殿下有吴侍卫保护,安全得很,只是为了不暴露行踪,暂时不能联系而已。” 张耆对吴钰的身手和忠心都十分放心,而且赵元僖近来都没什么动作,应该是还没发现殿下的行动。 刘翠仙满心的忧虑对着张耆无从开口,赵元侃出行准备齐全她不用太担心,她忧虑的是太子之位。 可这种事情又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口,不然显得她对太子太过薄情,但在赵元佐被李皇后要过去的那一刻,赵元佐在她心里和赵元侃就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分量了。 既然赵元佐储位不稳,那其余几个皇子都有机会,她当然最希望赵元侃去争一争,就算不为了权势,也该为了夫人想一想啊。 “殿下回来了!”门房突然兴冲冲地来报。 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进门,张耆都有些不敢认,连忙安排婢女为两人沐浴更衣。 待休整完毕,面对着一桌子美味,赵元侃食不下咽,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起太子。 刘翠仙看到赵元侃平安归来 ,心稳稳地落了回去,知道他们要谈论正事,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殿下,陛下封禁了东宫,不准任何人探望。” 张家可是把全部身家都押在太子身上了,这些天一直在打探东宫的动静,这就便宜了张耆能轻易收到东宫相关的消息。 自太子伤人一事后,东宫戒严,除了太医谁也见不到太子,只是听说陛下去了东宫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去见过太子,朝上已经有人谏言废除赵元佐的太子之位。 “大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疯了!查,给我使劲查!” 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天,就算真的有人暗中动手,留下的痕迹也都抹去了,又能查到什么呢。 张耆知道赵元侃的怒火需要发泄,说不出阻止的话,只是问起蜀地一行的收获。 说起这个,赵元侃脸色又布满阴云。 他简直一刻也不能等,要将手中的证据交给父皇。 可偏偏现在赵元僖成了太子之位最有力的角逐者,他在这种时候攻击赵元僖只会让父皇怀疑他别有用心,说不定根本不会相信。 他要好好想一想,这些证据该由谁交上去。 刘娥换了衣服以后也美美地大吃了一顿。 这么些天东躲西。藏,就算后来有法灯帮助,她也跟着一路吃素,肚子里早就没有油水,一看到满桌的美味,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细春在一旁帮着夹菜,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瘦了,恨不得把桌上的吃的都塞到她的碗里。 天知道刘娥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既担心又期盼,担心刘娥的安安全,期盼她和韩王在相处中能培养出感情,这次韩王能带着刘娥出去,说明在韩王心里主子还是有些不同的吧。 细春心里美滋滋的。 主仆二人正其乐融融,偏有人来煞风景。 李燕娘自上次吃 亏以后,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等听说赵元侃不在王府,由刘娥陪着他外出了,心里的嫉妒就像春日里的野草肆意生长。 三人中她自认出身最好,美貌过人,野心勃勃觊觎着侧妃之位,却处处碰壁,真不明白她哪里比不上刘娥那个蛮夷之女,心里的憋闷都快堆成山了,真恨不得刘娥在外发生什么意外回不来才好。 得知刘娥平安归来,李燕娘难掩失望,却还是想着打探敌情,带着扶雪屈尊降贵地前来拜访。 想起李燕娘最初的态度,刘娥对她也没什么亲近的想法,礼貌地把人迎接进来,干巴巴地寒暄了两句就没有话说了。 “刘娘子陪韩王外出,有没有遇到什么趣事说出来给我们解解闷吧。” 李燕娘竭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要那么酸,虽然看不起刘娥,但也不得不说她心中羡慕,长这么大她都没有出过汴京。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山山水水哪有汴京的好。”一说起这次的事,刘娥就想到那满是尸骨的山坳,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很快,那些人都能够冤屈得昭了吧。 李燕娘却误会了刘娥的脸色,只以为她不想多说,暗道她小气:“那请教刘娘子,不知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让韩王连出门都念念不忘,要带在身边啊?” 这话说的,就好像她们主子用了什么狐媚手段一样,细春瞪了李燕娘一眼:“李娘子慎言,刘娘子做什么怎么做一切都是听韩王的安排。 李燕娘嗤笑,摆明了不信,她都已经打听清楚了,刘娥可是从张耆府中出来的,谁不知道张耆是韩王的心腹,有了张耆的关系在,韩王能不高看她几分吗。 “别以为有了靠山就高枕无忧了,你现在能仗着张耆和韩王的情分拔得头筹,可张家背负着那种名声,韩王将来就算再怎么喜欢你,也不会给你多 好的身份,你就先高兴一阵吧!” “你乱说什么,我和张耆有什么关系!” 刘娥对张耆可没有什么好印象,也根本听不明白李燕娘的意思,冷着脸就要送客。 李燕娘从她这里打听不到什么,哪还愿意委屈自己呆在这小破地方,气冲冲地就走了。 就连细春也愣了一下:“刘娘子你当真和张指挥使没有关系吗?” 刘娥的来历在韩王府不是秘密,他们都以为刘娥是张耆早就准备好送给韩王的,早就把两人看做一伙的。 可看她对张耆的态度,又透着些厌恶,不像是张家的附庸的样子。 “怎么李燕娘一副看不起张耆的模样,她的家世很显赫吗?” 刘娥反倒奇怪,李燕娘当真出身不凡,何必跑来韩王府给人做侍妾,可她又随时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真不知道叫人说什么。 “哪是李娘子高傲,而是张家身上有些说不清的缘由。” 细春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把门窗关好,拉着刘娥说起了悄悄话。 这在韩王府也不是什么秘密。 太祖在位时期,张家出了一员猛将名叫张琼,骁勇善战,陪着太祖四处征战,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后官至殿前都虞侯。 那可是禁军殿前司的首领,而前任首领,就是如今的陛下。 皇帝把整个皇城的安危都交到他手里,足见信重之深。 可是后来,张琼后来被人揭发私蓄部曲,有不臣之心。 太祖知道后大怒,赐死张琼,张琼拒不认罪,连累一家老小都被问罪。 其兄张进为了将功赎罪,告发了自己的弟弟,勉强留下张家一条血脉,也就是如今的张家。 张琼伏法后,因大义灭亲之举,且念在张家伟开国之功,擢张进为龙捷副指挥使,可也因为张琼的罪过,从太祖到如今的陛下,都没有再重用过张家。 第32章 夜见大臣 龙捷副指挥使,如何能与执掌禁军的殿前都虞侯相比,而且被先后两任皇帝忌惮,张家想要起复难上加难,张耆虽然是赵元侃的伴读,可他几乎不可能再往上走了,陛下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往上走。 对王府来说,张家并无助力,反而容易招惹麻烦,所以张家的女儿在汴京亲事一直都很艰难,李燕娘误会了刘娥的身份,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 “看不出来张耆每天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吊儿郎当的,家里面也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啊。” 刘娥对她的印象还留在威胁自己进入王府那嚣张又狂傲的模样,哪怕张家有再多的龌龊,依然是一个普通人无法撼动,他们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决定普通人的生死。 “以前王府的后院有什么人,其实对韩王影响不大,可是现在有些人不安分了,才会拿你的出身说事,娘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刘娥一愣,原来太子出事,这么快就波及到了韩王啊。 既然有人支持赵元僖,自然就有人支持赵元侃,那些希望赵元侃能夺得储位的人,自然希望他的后院能成为他的助力之一。 李燕娘的父亲是武将,在父亲的提醒下,她信心十足,韩王亲近她是迟早的事,而刘娥在她眼中就是个跳梁小丑,不过一时得意罢了。 细春怕刘娥多想,安慰道:“你别听李娘子的话,韩王就算要拉拢武将,也绝看不上李家一个小小的都头,韩王身边有就有一位武将,王侍卫,只不过他随着父亲旧部平乱去了,还没回来,等凯旋之日,恐怕又要升官了。” “当真有那么好吗?说起那位王侍卫你就两眼冒光,满面春色,我看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刘娥看着细春一说起那个姓王的侍卫,眼中的爱慕掩都掩盖不住, 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 细春捂着烧红的脸:“娘子别打趣我了,王侍卫人中之龙,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奴才。” “我们细春又温柔又贤惠,哪里不好了。” “不和你说了。”细春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扭捏着跑了出去。 刘娥哈哈大笑。 当夜,皇帝赵光义召见了参知政事苏易简。 更深夜重,苏易简在内侍的带领下穿过重重门楼,终于见到了早已在等候的赵光义。 “陛下。” 屋中飘散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药香,仔细去闻又无迹可寻。 赵光义换了白的的常服,看起来如同平常人家的老人一般,不知是白日忧虑太多,还是衣服太过素淡,苏易简看他的脸色有些憔悴。 “太简啊,咱们君臣相处也有十载了吧?” 太简是苏易简的字,他想起初入官场时的场景,不禁莞尔:“幸得陛下青眼。” “时间过得真快啊。” 赵光义想起太平兴国五年时那一届的考生,苏易简不仅生的风姿过人,在他面前也丝毫不乱,洋洋洒洒三千余言一挥而就,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被钦定为甲科第一,时年仅二十二岁。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苏易简还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而他已经垂垂暮年。 “朝中不断有人上书废太子赵元佐储位,你有什么看法?” 苏易简心头一突。 不知赵光义问他这个问题,不知是否是知道了些什么。 赵光义注视着面前的臣子,眼底却没有多少温情。 这几天皇城司送上来了不少消息,其中就有翰林院学士王楷密会苏易简一事,而王楷,就是金城郡君的父亲。 废储的传言一出,多少人蠢蠢欲动,就连即将临盆的金城郡君都私底下联系上了苏易简,想 要为还没出世的孩子谋几分助力。 哼,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敢异想天开. 赵光义为金城郡君的天真感到可笑,说她聪明吧,对一个还未长成的孩子给予厚望,说她蠢笨吧,知道拉拢苏易简这个连续主持了七年贡举的文臣,若能成功,当真是一举数得。 好在苏易简没有被一时的利益冲昏了头,否则今夜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苏易简的人头了。 能多年得以重用,就是看在苏易简没有拉帮结派之举,也是因为没有被说动,赵光义才问出这个问题。 思忖了片刻,苏易简道:“废储之事,关乎国体,臣一家之言,不敢妄议。” 赵光义笑笑,这些臣子个个像泥鳅一样,滑不溜秋。 好在他的目的也不是在此,将书桌上的一份奏折递出去,赵光义才说出今晚的目的. 高粱河之败一直是赵光义心中的一根刺,为了血洗当日败走之耻,他一直惦记着再一次北伐辽军。 为此,他派遣使者前往高丽和渤海,希望两国能共同夹击辽国,皆无果。 但他已经没办法再等下去了,他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更需要能够支持他的臣子。 如今年轻有为的官员中,寇淮在外任职,吕蒙正和老二不清不楚,其他人也都很不支持再一次的北伐,列出了一大箩筐理由,听得人烦不胜烦. 他现在只想听听太简有没有别的看法。 “如今辽国大权皆掌握在萧绰一介妇人之手,母寡子弱,正是我朝出兵伐辽的大好时机,我意在收复燕云十六州,卿以为如何?” 听说辽国那位赶鸭子上架的新皇才十几岁,整个朝堂都被萧太后及一个叫韩德让的汉臣把持. 萧太后改国号为契丹,甚至自称承天太后,这个称呼在苏易简看来,着 实有些狂傲了,自古承接天命的皆为男子,什么时候轮到女子论政治国了。 不过从称号也看得出此女子的强硬,契丹新皇上位三年,未曾一天亲政。 这三年来,辽国国力不断发展,对宋朝也是虎视眈眈,陛下有意北伐,若真能收复燕云十六州,也能扬大宋国威。 “不知陛下可有合适的统率人选?” 赵光义就喜欢他这种态度。 当朝文官当道,许多文臣都不喜欢大动干戈,可苏易简却截然相反. 他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叛逆,两国交锋,他恨不得请旨亲自前往,根本不会像那些老臣一样念叨军费消耗国库,劳民伤财等陈词滥调。 赵光义嗤之以鼻,他二哥在位时,打的战还少吗,怎么不见那些老顽固跳出来反对? 说白了,他们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赵光义要用一场大胜来证明,他不比赵匡胤差! 就在赵光义雄心勃勃意欲挥师北上之际,河北贝州兵变终于被铁腕镇压,平乱的队伍很快凯旋。 刘娥终于见到了细春心心念念的王侍卫。 那天艳阳高照,碧空无云,王府里有一个观景湖,荷花开得正好,粉霞白玉,点缀在碧绿的圆叶之中,美不胜收。 湖边还有一座自雨亭,听细春说,匠人引活水至屋脊,所以流水顺着屋顶从檐下滴落,串串水珠连成水幕,挂在亭子的四方,好似龙宫中的水晶帘,叮叮咚咚的落水声犹如珠玉落盘,清脆悦耳,身处其中清凉惬意,暑意全消,好似身处雨中,故名自雨亭。 既能观景又能纳凉,刘娥第一次见就喜欢上了,一有空就带着细春到自雨亭中避暑。 酷夏的蝉鸣不绝于耳,刘娥捧着冰镇的紫苏糖水小口小口的嘬着,惬意无比,突然见湖对面一前一 后走出来两个人。 前面的是赵元侃,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肤色古铜,身材健壮,身上仿佛还带了硝烟的味道,不用刻意摆出冷脸,就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气。 原本懒洋洋的细春一见到他就神采奕奕,眼神黏在人家身上撕也撕不下来,刘娥当即猜出了男子的身份。 “你在看什么呀这么入神?”刘娥满眼揶揄,“难道是湖里有什么精怪迷了我们细春的眼,连眨都不眨一下。” 细春满面飘红。 府里不知多少婢女对王侍卫芳心暗许,能远远地这样看上他一眼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赵元侃派人来请刘娥去前厅有事商量。 细春紧张地又拢头发又整衣裳,亦步亦趋地跟着刘娥去见赵元侃。 除了赵元侃和让细春头都不敢抬一下的王侍卫,归来的吴钰也在,还有张耆。 “这是继忠,你第一次见,此前他随军去贝州平乱,刚刚回来。” 赵元侃言简意赅,“叫你过来是想再问一问榷场里的详细情况。” 当时情况紧急,都来不及细问,现在赵元侃决意彻查,就要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捋一遍。 时隔数日,再回想起榷场中的情景依旧令刘娥不寒而栗。 她将自己如何进入榷场到找到血书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听得几人都义愤填膺。 尤其是赵元侃。 榷茶令的推行是为了抑制大商人囤积奇货,到头来却成了官府与民争利的手段,怎能不叫他怒火中烧。 “要把证据呈上去,但不能让人知道是我们做的。” 王继忠思忖片刻,挑中了一个人,“国子博士李觉,他为人刚直,不畏强权,且和我们没有一点粘连,由他去向陛下进谏再好不过。” “好,就由你来安排。” 第33章 不甘为妾 刘娥本以为接下来就没有自己什么事了,结果第二天一早还在睡梦中就被细春从被子里挖出来。 “刘娘子,韩王让你去正厅见客。” “谁这么早就上门?” 虽然满腹牢骚,刘娥还是老老实实地爬起来换了一身浅粉色的夏裳,坐到梳妆台前让细春为她梳妆。 铜镜里映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蛋,刘娥目光一顿,镜中人眉如新月,吹弹可破的脸蛋上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越发衬得一张小脸娇嫩如花。 原来,她有这么漂亮吗? 挽好发髻,簪上一朵海棠绢花,细春也忍不住惊叹:“娘子真是越来越美啦,真叫人移不开眼。” 主仆二人赶到了正厅,赵元侃眉目温柔,笑着牵起刘娥的手。 “怎么来的这么慢,让二哥好等。” 陌生的体温透过手心传递过来,哪怕知道是做戏,刘娥还是忍不住脸热心跳,含羞带怯地被赵元侃带着进了门,落在赵元僖眼里,当真有点郎情妾意的意思。 “让二哥见笑了,被我惯得都没规矩了。” 赵元侃面上浮现几分局促,一副耽于美色的毛头小子模样。 “哪里的话,我这次上门来一来是为上次的意外赔罪,二来是看看三弟的身体好的怎么样了。” 自落水之后,赵元侃闭不见客,赵元僖的心思都在东宫里,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哪知道蜀地那边就出了意外。 看到传回来的两张通缉画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以为软弱无能的好弟弟来了一招瞒天过海,差点把他老底都给掀了。 当真是小看赵元侃了,也怪他误以为赵元侃当真迷上刘娥美色,如今一看就只是障眼法罢了。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眼底戾色一闪而过,赵元僖笑容满面:“大哥病情 加重,三弟你又出了事,我这个做二哥的真是提心吊胆,要是一不小心你也落得和大哥一样的下场该怎么办啊,三弟千万要小心行事啊。” 暗含警告的话语随着赵元僖的手落在赵元侃的肩膀上。 赵元侃身体一僵,借着为刘娥拂发的动作躲开了他的手。 “二哥放心,我惜命得很,一定不敢冒险行事。” 赵元僖心中冷笑,如果不是现在不宜轻举妄动,他定要让赵元侃付出代价! “既然如此,三弟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望。” 赵元僖知道,老三一定是查出了什么,不过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就算他真的有把柄落在赵元侃手中,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只是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目光在刘娥身上打了个转,赵元僖的笑容让刘娥心里发毛,躲开了他的视线,把脸埋在了赵元侃怀里。 “咳咳。”没了外人,美人在怀,赵元侃不知怎么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两声,示意赵元僖已经走了。 刘娥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挣出来,连连告罪。 “这段时间你就老实呆在王府,出去了让吴钰安排两个护卫跟着你,我二哥怕是盯上你了。” 赵元侃自然也注意到了赵元僖离去前的异样,为消除尴尬,不放心叮嘱了几句。 “刘娥明白。” 匆匆逃离了正厅,刘娥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不知为何,心湖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仿佛被风吹过,留下圈圈涟漪。 等在门口的细春不明所以,只看见刘娥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小跑跟在后面,一路走到了花园里。 “娘子,可是陈王为难你了?” 因着赵元侃对赵元僖的不待见,王府里的下人也都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见刘娥如此失态,细春还以为陈王说了多么难听的话, 像个小蜜蜂一样围着刘娥团团转。 “没有的事。” 刘娥现在都还是一团乱麻,想找个人说说心事,可想到细春的身份,到底不是个好的倾诉对象,她想起了温柔端庄的周夏。 “我们去找周娘子说说话吧。” 周夏对刘娥的到来十分惊喜。 自打进了王府,她像一朵昙花安静地开在清冷之处,既不像李燕娘一样千方百计邀宠,也不想刘娥还能顺着张耆的东风被提起,她好像就是一个客居在此的普通人,平静无波。 “你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周夏在院子里种了几棵花,浅黄色的花朵吐蕊芬芳,将整个平淡的小院点缀得生动了起来。 “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来找你说说话。” 刘娥喜欢周夏的淡然,和她相处十分舒服,天南地北不管聊什么周夏都能接的上话,哪怕刘娥说了什么闹笑话的言语,也不会嘲笑她。 和这样的人相处,不知不觉就容易放下心防。 “周夏,你为什么要进韩王府邸呢?” 刘娥亲近周夏,连周娘子也不叫了,她不明白周夏容貌出色,知书达理,想要找一个如意郎君轻而易举,怎么会想不开来做别人的妾室。 在她眼里,妾室可不是什么好身份。 “进王府有什么不好吗?”周夏给她添茶,“若我说我倾心于韩王,你相信吗?” 刘娥愣了愣,手里的茶杯几乎要端不稳。 周夏好像没看到她的异常,笑着道:“韩王俊逸轩昂,为人谦和,风度翩翩,汴京中不少闺秀都倾慕于他,只不过从前韩王从未有过纳美之意,才让许多千金望而却步。” “张指挥使有意为韩王寻几个良家女入府的消息一放出来,许多人为此争破了头,我虽有过念头,却从没想过机 会能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知张指挥使挑中了我什么。” 王府真的有什么不好吗? 刘娥也忍不住问自己,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过上了与曾经截然不同的生活,不用每天一醒来就担心口袋里的钱够不够花销,不用抛头露面为几文钱汲汲营营,饿了渴了累了都有人照料。 这不就是她从前想要的生活吗。 可是,她设想中的一切,另一个陪在她身边的人都是龚美。 而现在一切都是靠着赵元侃得到的,她甚至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去享受这一切。 她这种行为,在西蜀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在蜀地,不论男女都热情直白,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 可当两个人确定了关系直至分开之前,他们都是彼此的唯一,就算打。打闹闹也不影响感情,可要是插进了第三个人,就要被人看不起。 她一直以为,夫妻间都是这样的。 到了汴京,刘娥才真正的大开眼界。 一个男子可以有那么多妻子,他的后院不会打起来吗? 他的妻子们怎么做到和睦相处的? 他们的孩子要喊每个女人娘吗? 慢慢的刘娥才懂得,原来男人的妻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妻子为大,妾室通房什么的可以有一大堆,她们永远低人一等,甚至还可以买卖,就连那些女子都认为这是正常的。 好比眼前的周夏,她不觉得委屈吗? 刘娥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出口了。 “委屈?怎么会委屈?我这样的身份,能陪在韩王身边,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周夏才讶然于刘娥的离经叛道。 “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应该啊,家族想要繁盛兴旺,就要开枝散叶,子嗣兴旺,要是妻子独占了丈夫,那岂不是乱了 套,有违女德。” 刘娥越听越难受,浑身都别扭起来,她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周夏的话让她听得刺耳,找了个理由就走。 出了门,刘娥沉默了片刻,才问细春:“你也觉得能做韩王的妾室很幸运吗?” “刘娘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多少人想来都还没这个机会呢。” 细春也想不明白刘娥不高兴在哪,韩王身份高贵,样貌俊朗,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郎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不明白。” 刘娥低喃,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能宣之于口,不然一定会被当做是痴心妄想。 在汴京人眼里,感情匹配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世是否相配,她的出身,就只能得到妾室这种身份。 可真正的喜欢不应该撇去出身,家世这些,看性情相不相投吗? 她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不想做他的妾室,她要做就做那个不可取代的名正言顺的妻子,也不愿意将丈夫给别人分享。 细春没听到刘娥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只是看她不开心,出主意道:“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娘子要不然出去逛逛,汴京城里到时候可热闹了。” “再说吧。” 现在还有个赵元僖在虎视眈眈,刘娥可不敢冒险出去。 “那娘子先回去休息,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冰碗,给娘子拿一份来尝尝。” 天气太热了,往年厨娘都会用地窖里储的冰加鲜果做些冰冰凉凉的冰碗供府里的主子解暑,刘娥应该会喜欢的。 刘娥还真没有尝过,以前是没有余钱,现在是不知道王府有冰,从来没有想过要吃,要不是细春提起,她都不知道。 年轻人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有新鲜的吃食,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了,催着细春快点去厨房看一看。 第34章 端午赛舟 每年的端午这天,皇城中都会举办龙舟比赛,帝后亲临不说,参赛的都是从禁军中挑选出的精兵良将,其精彩程度远非民间普通的龙舟赛事可比,是一年一度的盛事。 赵元侃身为皇子,自然不会缺席,既然是过节,他也允了刘娥等人前去观看。 “就让刘内人带着你们,一切都听她的吩咐。” 听说是刘翠仙带着,外出的喜悦一瞬间就去了大半,刘娥怏怏不乐地垂着脑袋,就连英姿勃发的赵元侃都不能提起她的兴趣。 王继忠入选的赛舟的队伍,早早入了宫做准备去了,此时不在。 张耆换了一身短打,显得分外精神,与吴钰一左一右立在赵元侃身旁。 侍卫牵来三匹骏马,赵元侃翻身而上,三人策马而行,府中女眷则是坐着马车跟在后面。 刘翠仙一身深紫色的衣裳,板着脸端坐在马车上,像尊石像一样纹丝不动,刘娥三人在她的目光下也绷紧了身子,大气也不敢出,马车里安静地能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刘娥在刘翠仙面前总是忍不住紧张,她那张冷脸真是看得人心惊胆战,好像下一秒她就要板着脸训斥人似的。 就连马车外喧嚣都不能让刘娥分心,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闷了一路,装作自己也石化了一样。 好不容易捱到入内城时,所有人都要下车核查身份,刘娥才有机会动动肢体,在刘翠仙一个冷厉的眼神投过来以后,又老老实实地不敢乱动了。 进了宫,赵元侃就和她们分开了。 刘翠仙带着她们往女眷观赛的地方走,遇到不少其他官员家中的女眷,刘翠仙都会停下来行礼,她们也都跟着照做,一路下来,比在府中学规矩还累。 金水河穿皇城而过,赛场就设在这一段河道上,河道上不仅设置了箭靶,还有不少浮在水面的木桩绳索, 观赛的高台遍布整个河道,上面挤满了人。 周夏看过不少民间赛舟,他们在比赛中放的东西比起皇城里有过之而无不及,对此还有几分了解,解释给刘娥听。 “河上设置这些障碍,一来是检验赛手的能力,二来是增加比赛的可看性,比赛的队伍不仅要和对手比拼速度,还要射中随着河水浮动的箭靶,考验赛手的耐力体力和臂力,可不是简单的事。” 岸边的草地上整齐排列着蓄势待发的几支队伍,身着不同颜色的衣服,每队十三人,挺拔地站在一起犹如一排排白杨,是许多闺阁千金目光流连之处。 周夏一边张望一边给刘娥解说,当看到几个俊朗的身影后,温婉如周夏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是杨将军家的二公子!” 周夏又接连念出几个陌生的名字,刘娥听得一头雾水。 周夏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你居然不认识杨将军啊?” 顺着周夏指出来的方向,刘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队伍里的确有几个英姿勃勃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站在那里格外地引人注目。 在周夏滔滔不绝的夸赞里,她总算知道站在红色那一队的领头人叫杨延玉,是大将军杨业的第二子。 自雁门关之战,杨业大败辽军,在军中的声望一时无人能比。 打那以后,辽军只要听说他的名字都会不战而走,汴京的老百姓更是视杨家将为大宋守护神,杨家儿郎也一个个为人所瞩目。 队伍里的杨延玉对两岸不少女子的欢呼无动于衷。 他旁边身着蓝色衣服的呼延必兴锤了他一拳,酸溜溜地道:“你小子笑一笑会怎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呼延必兴是大将呼延赞之子。 他父亲手里也握着军权,不过年纪大了自然不会下场,只好让自己的 儿子出来参赛。 呼延家和杨家都是降宋的武将,两家的关系和睦,子辈也都好的像亲兄弟一样。 哪怕习武,杨延玉也生得一副青竹冷柏的模样,尤其招那些大家千金的喜欢,只要两人同在场,呼延必兴必定是被人忽视的那个。 没办法,谁让他虎目猿背,比不上人家英俊啊。 杨延玉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呼延必兴嘿嘿一笑,这次赛龙舟杨延玉出现,即是要展现杨家儿郎的英姿,也是杨延玉到了适婚的年纪,被老母亲佘赛花一套连环棍逼着不得不参加。 想想杨延玉都这么大人了,还被自己老母亲追着打,呼延必兴心里就乐开了花。 在两人旁边,潘惟正听了半晌,哼了一声。 “哗众取宠。” 呼延必兴眼睛一瞪:“你小子怎么说话的?” 潘惟正看杨延玉不顺眼已久,他爹潘美,论功绩不输杨业,可说起雁门关之战,百姓就只记得杨家将,他爹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心里不服得很。 “有没有本事待会赛场上见真章。” 潘惟正是黑色一队的领头人,少年身躯挺拔,满身傲气,对呼延必兴的质问不屑一顾。 杨延玉还是不说话,反倒是白队的领头人笑呵呵地站了出来。 “诸位都是天之骄子,能得齐聚一堂,想必今日的比赛一定精彩非凡。” 他是曹彬之子曹玮,是几人里年纪最小的,却也是脾气最好的,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几个容色出挑的少年人遇在一起,谁也不服谁,当然要争个高下,否则岂不是认了自己是平庸之辈。 他们几人之间火花四溅,看得周围人是心神激荡,周夏更是目不转睛。 几大武将家的公子都参加了这一年的赛龙舟,简直百年一遇。 赵光义看着一个个的大好儿 郎,心中也是十分高兴。 这些都是大宋将来的栋梁之才,他们越优秀,大宋才能越强大。 他对身边的内侍道:“开始吧。” 内侍在高台上挥了挥手中鲜艳夺目的锦旗,岸边鼓声顿起,所有队伍霎时间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 只见各色队伍入水之后,大展身手,在密集的鼓点中如游鱼一般轻动灵巧,避开一个个障碍物。 船头是各队的领头者,手持长弓,目光如炬,对着在浮浪上起伏不定的箭靶拉弓射箭。 “好!”人群中响起一阵喝彩。 只见潘惟正率先出手,于潮头之上连中三箭,箭箭正中靶心。 呼延必兴也紧随其后,又中三箭。 望月轩中,赵光义和李皇后等人也在关注的比赛的进程,下面两侧分别是陈王赵元僖,陈王妃,赵元侃和余下几位皇子,就连大着肚子的金城郡君在最末也有一席之地。 太子有恙,太子妃则并未出席。 李皇后的目光在金城郡君的肚子上打了个转,眼底闪现过一丝恨意,要是当年她生下的孩子养住了,她何至于此。 “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几个年轻人都很不错。” 赵光义看着军中大好男儿,面带笑容,在自己的几个儿子身上扫了一圈。 “可惜你们几个都未曾在几位将军身边学点什么,不然今天也下场,让我看看赵家儿郎的身手。” 赵元僖起身:“儿臣惭愧,不能和几位小将军相提并论,如今看他们身手过人,也忍不住向往起来。” 杨延玉几人将来都是要承父业之人,赵元僖戏称一句小将军,也不为过。 “那好,等有机会,一定让去也去锻炼一段时间。” 赵光义有意收回几个大将手中的兵权,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现在赵元僖突然站出来,却让他动了念头。 与其军权旁落,倒不如收回在自家人手中。 李皇后怎么愿意让赵元僖染指兵权,笑了笑道:“比起舞刀弄枪,老二从小就是个勤学好问的好苗子,当初教他读书的先生还夸他聪敏过人,我倒觉得,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才更适合老二。” “凡事皆是从无到通,儿臣愿意一试,况且能随几位将军学习,元僖求之不得。” 儿子上进,赵光义当然乐见其成,余光注意到一旁默不作声的赵元侃,赵光义才想起来自己这个三儿子一直闲赋在府中,也顺口问道:“老三有什么想法,你也大了,总不能一直放纵下去。” 自从赵元佐出事,李皇后就发觉赵光义开始注意余下的几个儿子,危机感袭上心头,和蔼道:“陛下,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眼看元侃年纪也到了,不如先为他指一门合适的亲事,等他懂了事,才能更好地为你分忧啊。” “啊……老三也老大不小了……” 赵光义一想也是,前两个儿子都是成了婚才开始进入朝堂,不能到了赵元侃这里就破了列啊,心里回想朝中哪些大臣有适龄的女儿。 “我兄长膝下有一女,年方十六……” 李皇后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要是能用娘家侄女拉拢赵元侃再好不过,要是行不通,先用婚事堵了他参政的路子,也不算亏,还能在赵元侃身边安插一个自家人,简直一举数得。 赵光义的笑容淡了点。 他自己就饱受李皇后拈酸之罪,后宫里都是些没有等级的女人,要是再让自己的儿子娶个李氏女子,那还得了。 “听说你大哥对儿女极为疼爱,曾放言要为女儿寻一佳婿入赘,如此慈父心肠我怎能强人所难。” 赵光义看到金水河上对杨延玉紧追不舍的潘惟正,目光一亮。 “我记得,潘美有一女尚在闺中?” 第35章 意外重逢 “陛下,潘大人次女芳龄十六,素有才名,尚未婚配。”身后的内侍及时提醒。 赵光义看着李皇后,李皇后脸上的笑容一僵,哪怕再不愿意,还是对身边的陈内人道:“去看看潘娘子何在,请她来说说话。” 赵元僖握着茶杯的手有一瞬用力到发白,潘美位高权重,其几个儿子都不是平庸之辈,赵元侃要是得了这么一个岳家,他还争什么争。 看了一眼呆板又无趣的陈王妃,赵元僖心底涌上一阵悲凉。 父皇真偏心啊,为他指婚时要他安分守己,为了避免自己势大和赵元佐争利,指了李家的女儿。 李家虽是旧臣,可李父因病去世多年,李家声望早就大不如前,陈王妃对他毫无裨益。 怎么轮到了赵元侃,父皇就不怕他和赵元侃争权了。 说到底还不是他这个儿子不值得上心罢了。 龙舟还在快速前进,彼此之间也开始互相阻挡,舟身相撞更是毫不留情,个个少年都各显神通,避开水面上的浮木,灵巧轻盈,犹如一只只鹘鸟飞掠水面,看得人眼花缭乱,热血激荡。 其中红色的一支队伍一直遥遥领先,潘惟正凌空一跃,一脚将水面上几个漂浮的木桩踢到红色龙舟前方。 杨延玉飞身而起,落在船尾,从河面上勾起一条系着锦旗的绳索,好似一只飘落水面的红色飞鸟,将几块浮木都踢到绳索附近,又借着龙舟的去势,将绳索崩到极致。 等潘惟正追上来,将手一松,绳索带着几块浮木向着潘惟正所在的黑色龙舟疾射而去。 就在潘惟正被浮木阻住前进的脚步,呼延必兴大叫着追了上来。 “杨延玉,你等等老子啊!” 杨延玉目不斜视,取下背上的长弓,拉弓射箭,破空声响过后,箭箭正中靶心,就连潘惟正和呼 延必兴射中的箭靶,也被他一箭射穿之前的箭支,引得两岸一阵哗然。 “百发百中,少将军不愧是杨将军之子!”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潘惟正脸色青黑,避开障碍后奋起直追,与呼延必兴的龙舟齐头并进,都只落后于杨延玉半只龙舟的距离,并在不断拉近。 眼看终点近在眼前,鼓点愈发密集,两岸的观众都提起了一颗心,今年的赛龙舟可谓是龙争虎斗,也不知道最终花落谁家。 随着一阵欢呼,红色龙舟率先揭下红绸,黑色龙舟稍微落后半步的距离,与第一失之交臂。 “喔——少将军威武!” 喜笑颜开的杨家军围过来,不顾杨延玉的冷脸,把他抛上抛下,洪浑的笑声感染着周围的不少人也开始跟着起哄。 夺得第三名的呼延必兴羡慕地看着被团团包围的杨延玉,又看到黑着脸的潘惟正,撞了他肩膀一下:“潘大少怎么黑着一张脸啊,是不是不服气?” “哼,愿赌服输,是我技不如人。”潘惟正翻了个大白眼,随即高傲地昂起脑袋,“明年魁首一定会是我!” 一名内侍笑眯眯地走了出来:“三位小公子,陛下有请。” 赛龙舟结束后,按照惯例,皇帝会召见前三名领队者并给予嘉奖,三人连忙整理衣冠,随着内侍去了望月轩。 李燕娘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人走远,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她父亲是武将,从小耳濡目染,对几大武将都耳熟能详,今天这个赛龙舟看得她与有荣焉,好像自己上场了似的,连找刘娥麻烦都顾不上了。 刘娥也看得心驰神往,耳边还回响着震耳欲聋的鼓声和一支支比赛队伍整齐响亮的号声,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周夏一说起杨家军就是那副模样了。 赵光义接见了三个少年,又大 力嘉奖了一番,言辞恳切,听得少年们热血沸腾,目光明亮。 潘惟正还看到自己的妹妹,坐到了皇后身边,察觉到哥哥的目光,抿着嘴对他笑了笑,于是潘惟正也跟着笑了。 赵元僖看得眼中刺痛,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赵元侃,低声朝身后的内侍低语几句,内侍小心地退了下去。 “今日端午佳节,皇后可有兴致游园?” 离天黑设宴还有一段时间,赵光义想要和李皇后商议儿子的婚事,邀请了李皇后,李皇后看了一眼眼巴巴望着的金城郡君,没有拒绝。 帝后一走,望月轩的气氛就轻松了下来。 赵元僖上前和杨延玉等人交谈,想要为自己拉一波好感,可潘惟正只看得到自己妹妹,关切地拉着人问个不停。 “你怎么会在这?不是让你和侍女待在一起吗?身体没事吧?要不要回去休息?” 一连串的问题让潘含玉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略带羞意的目光触及到赵元侃又受惊般收了回来,刚才李皇后话里的暗示她听了出来,不由心如鹿撞,韩王对她也有意吗? 潘惟正见妹妹不说话,蝶翅一样的睫毛颤颤巍巍,不由得紧张起来:“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还是方才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他这个妹妹,从小身体就不好,好像风一吹就会碎了似的,今天她要来为自己加油,潘惟正心里是又高兴又紧张。 高兴妹妹那么在乎自己,紧张妹妹身体受不住怎么办,同时还有一丝丝的没能夺魁的羞愧。 “我没事,大哥,我想到处逛一逛,你先去忙吧?” 端午盛会是允许各家官员及其家眷在园内游览,潘含玉还不想那么早回去,又偷偷看了赵元侃一眼,心虚道:“我还有几个小姐妹没见到,想去找她们说说话,等回去的 时候大哥再来接我吧。” “那好。”潘惟正不疑有他,“让家里的下人跟着你,别到处乱跑。” 以潘家的地位,也没什么不长眼的敢来得罪小妹,叮嘱了几遍,潘惟正才放心让人离开。 赵元侃先是与几人交谈了几句,才不失礼貌地提出想四处走一走,刚下望月轩就察觉到了跟在身后慌张的脚步,脸色微冷,大步往前,几个呼吸就把人甩在了身后。 潘含玉小心翼翼地尾随着赵元侃,没过多久就把人跟丢了,抿着唇站在原地,红着眼眶有些不高兴,想了想还是先找到自家的下人,让他们帮自己留意韩王的行踪。 闷闷不乐地在园子里走着,潘含玉突然听到了假山后面有人说话,本来不想多事,无意中听到“韩王”两个字,脚下就像生根了一样,迈也迈不出去了。 “你快别哭了,要是被人看见了,少不了还是一顿罚,你就当自己运气不好吃了亏吧。”一个宫女安慰另一个正在哭泣的同伴。 “呜呜,我不过偷偷看了韩王一眼,她就命人打了我二十个耳光,还用那种难听的话侮辱人,太子妃都没有她跋扈!” 说话的宫女似乎很生气,边哭边说,“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妾就这么嚣张,简直岂有此理。” “唉,谁让她长得漂亮,又得韩王喜爱呢?”一开始说话的宫女心有戚戚。 “她嫉妒心十分重,我还听说她闹着不许韩王成亲,韩王竟也不生气。” 被打的宫女唉声叹气,“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将来做了韩王妃,恐怕要被一个蛮女踩在头上。” “少说两句吧,当心被人听了去。” “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快走。” 两命宫女脚步声响起,潘含玉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心里酸涩得就像吞了一把梅子,也没注 意到,在她走后,两个离开的小宫女又出现了,身边还站着望月轩中赵元僖身旁侍立的仆从。 “做的不错,下去吧。”内侍丢给她们一袋银子,转身又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比赛散了之后,刘娥和周夏一起兴致勃勃地到处闲逛,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得以进入皇城,都好奇得不得了。 走到宴春阁旁的一个小圆池处,池上有一座石亭,名为飞华,两人稍作歇息,周边嘉花名木,幽深清静,罕有人至。 周夏看了一眼石头砌的池塘,笑意渐深,正要开口喊刘娥,城墙下一个守卫的士卒先大步向她们走来。 “刘娥?” 高大的身影把人挡住,喑哑的声音一时没能让刘娥认出,抬头一看,脸上的笑意飞快地转为寒冰。 “你怎么会在这?” 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心底涌现的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惊讶过后只剩下果然如此的冷漠。 “看来你真是把我卖了个好价钱,这么快就能进入宫廷了。” 龚美眼底的欣喜在冷冰冰的言语下化散去,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骗刘娥去找张耆是情急之举,他本想等安定下来就用那样东西去换张耆对刘娥的庇护,只不过他被石禹南伤得太重,耽搁了几日,刘娥就被送入了王府。 他一直在忧愁要怎么联系到刘娥,本来都打算过几日就找机会买通王府的下人,没想到这次赛龙舟他被安排守卫的职务,在这么偏僻的角落都能遇上她。 刘娥生他的气,龚美也是满心歉意,涩然道:“你还好吗?” “好,好极了!”刘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挑眉道,“看到了没,我现在吃的穿的用的是你一辈子也赚不来的好东西,我真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 第36章 含玉落水 “我不……”心中一痛,喉间仿佛梗着石头,等看到刘娥眼底那一丝难过,又转了语气,低声道歉,“对不起。” 道歉又有什么用呢,在龚美拿她去换前程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打算再原谅他了。 “如果我有办法带你走……” 话还没说完,周夏先倒吸一口冷气,震惊地看着两人。 “你们、你们……” 她不会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吧,怪不得刘娥看起来对韩王并不热络,原来是在王府外有一个相好。 “你别误会,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刘娥飞快地走到周夏身边,对着龚美冷冷道,“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我现在好好的,不需要你来假好心!” 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为什么在她决定好好生活以后才说这样的话。 眼角闪过一丝泪意,刘娥对着龚美大吼:“你滚,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龚美僵硬如雕塑,心口绵绵密密地痛着,可是他做再多也无法让时间倒流,好半天才扯了一个干涩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崭新的银篦子,轻巧精美,足见制作之人的用心。 一看到那个明显是出自龚美之手的银篦子,刘娥泪如雨下。 “做首饰剩下的边角料,我给你打个银篦子。” “真的吗!这样不好吧,要是被那位夫人知道了……” “别担心,再厉害的匠人打首饰都会剩下些边角料的。” 昔日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原来他还记得,可是她却已经不能收了。 一把把龚美手里的银篦子夺过来,狠狠地扔进水池里,刘娥背过身去:“这种不值钱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到我面前来显摆,真是可笑。” 噗通—— 银篦子落入水中,就好似龚美的一颗心也被人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刘娥拉着周夏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周夏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那里好像天地都将之抛弃的龚美,深思之色一闪而过。 直 到再也看不见飞华亭,刘娥才停下脚步,目光忐忑:“今天的事……” “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周夏朝她眨眨眼睛,“刚刚有发生什么事吗?我们不是在一起逛园子吗?” 心头的阴霾因为这个笑容消散了不少,刘娥为能有这样的好姐妹而庆幸。 她不敢答应龚美,不仅是害怕他因此冒险,也害怕连累了撞破了这件事的周夏,要是周夏真的因此受到牵连,她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请问刘娘子在吗?韩王有请。”一个陌生的小宫女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垂眸对着两人。 周夏推了刘娥一把:“你快去吧。” 刘娥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跟着宫女走了。 周夏有些可惜,这么好的机会…… 不过,望着飞华亭边的池子,她有些走神。 忽然听到了李燕娘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一转身就见她紧紧追在赵元侃身后,像是一只围着鲜花打转的花蝴蝶,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赵元侃面露不耐,眉头都快打结了。 心念一转,周夏已经跌坐在地上。 “殿下,李娘子。” 乍然见到周夏,李燕娘霎时竖起防备,瞪着倒地不起的周夏心里大骂她奸猾,她好不容易才遇上韩王独自一人,怎么总有人打搅她的好事,还摆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来博同情。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赵元侃看她跌坐在地,示意李燕娘把人扶起来,李燕娘不情不愿地上前,嘴里还嘀咕着装模作样几个字。 深吸一口气,赵元侃悔不当初。 修养使然,他不好对女子口开恶言,可李燕娘一路聒噪,实在是头一次让他觉得女子多话也没比酷刑差多少。 重要的是她既不会看人脸色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分寸,只想让人对她敬而远之。 周夏笑着说:“刘娘子爱热闹,往人多的地方去了,我有些累了,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哼,说不定是别有用心。”李燕娘看她哪哪都不顺眼,非要刺两句才甘心。 “我不小心扭伤了脚,这附近却没有宫女内侍,我正发愁要怎么办,幸好殿下和李娘子路过,不然我恐怕就要等到天黑了。”面对李燕娘的敌视,周夏和和气气地笑着说。 “伤得可严重?” 周夏苦笑:“好像不能走路了。” 总不能把人丢在这不管,赵元侃让李燕娘把人扶到飞华亭。 周夏十分抱歉:“是我扰了殿下游园的兴致。” 赵元侃摆摆手,有个人在旁边李燕娘总算收敛了些,况且周夏受伤谁也不能预料。 “我扭伤了脚行动不便,可否请李娘子帮我把刘内人找来,我回马车上等着。” 附近没有宫女,叫李燕娘扶她走一路肯定也不愿意,赵元侃是男子要恪守男女大防,想来想去,只好找刘翠仙来先把自己接去马车上。 能打发走一个情敌,李燕娘求之不得,但也不愿意放两人相处,环视一圈,发现了不远处值守的龚美,提步朝着人家走去。 被喊住的龚美僵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元侃。 李燕娘看她不言不语,误以为是不愿为自己所驱使,性子上来,噼里啪啦开始数落龚美,所以没有看到在她身后,周夏和赵元侃说起了话。 “李娘子心直口快,是个十分率真的女子。” 周夏看出了赵元侃想甩也甩不开的窘境,笑道,“待会我找个理由让殿下脱身,李娘子就请殿下让她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 明明是看出了自己不耐纠缠,想要替自己解围,说出的话却让人如沐春风,赵元侃心中感激周夏的体贴入微,忍不住笑了笑,如此聪慧又善解人意的女子,很是难得。 待龚美看到赵元侃的笑容后,有些不是滋味地低下头,转身走了。 李燕娘拍着手又走了回来,周夏把脚边一个小石子踢落池中:“哎呀,我的首饰不小 心掉在池子里了,这可是我娘特意为我打的,怎么办?” 赵元侃咳嗽了两声:“我去喊人来帮你捞出来,李娘子先在这陪着你。” 说完,也不等李燕娘开口就溜之大吉。 眼睁睁看着赵元侃找到借口撇下自己,李燕娘气得要死,对着周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她又不敢走,怕周夏回去告自己一状,只好管不住自己的嘴开始冷嘲热讽。 赵元侃想着做戏要做全套,果真叫了个内侍去飞华亭帮周夏捞首饰,就想把两人拖在那里,等刘翠仙去了,自然会把两人带回去。 内侍下了水,在池子里捞出一把银篦子。 周夏连连道谢,李燕娘见只是一把不值钱的篦子,冷哼一声:“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你也能当个宝,真是没见识。” 周夏眉眼含笑:“这把篦子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等刘翠仙跟着龚美来到是,池水已经恢复平静,周夏从容地在李燕娘的搀扶下随着刘翠仙离去,经过龚美身边时,还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赵元侃好不容易甩开李燕娘,没走多久,就撞上了陪着妻子的张耆。 冯玉容容貌并不出色,但总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令人印象深刻。 她身上那种泰然自若的从容就连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也比不上,看着她再想起太子妃,真的很难想到姐妹俩是出自同一家族。 三人在一起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一个惊恐的叫声传遍内外。 “来人啊,我家姑娘落水啦!” 今天可是来了不少官员及其家眷,要是出了什么事,皇帝肯定会动怒,张耆想到自家值守的大哥,脸色一变,朝着叫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金水河边围着不少人,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被捞了上来,旁边的婢女赶紧上前用披风把人裹住,跟在一旁的还有一个湿漉漉的刘娥,刚上岸就被押着跪在了地上。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推我家娘子入水 ?”搂着惊魂未定的潘含玉,天香声色俱厉地指着刘娥,“来人呐,给我断了她的手!” “且慢!”赵元侃叫住了要动手的人,“这其中可有什么误会,刘娥并非胆大妄为之人。” “殿下要包庇她吗?可是有人亲眼看见她推我家娘子的!” 天香凌然不惧地和赵元侃对视,她家娘子可是全家人的掌中宝,竟然被韩王的一个小小侍妾欺负了,韩王还不打算追究的样子,就算是老爷来了也不会给韩王好脸色的。 哪怕闹到陛下跟前去,她也理直气壮! 周围的女眷也都目光各异地打量着刘娥,窃窃私语,不少人听说他是韩王的宠妾,目光里顿时带了了然。 这种容色怪不得一向不近女色的韩王也把持不住,可为了一个玩意儿,连潘家的大小姐也得罪了,未免太不明智。 不少女眷看刘娥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个妖姬。 “我没有,我是看她掉进河里了,才下去救她的。” 刘娥不顾自己被压在地上,急切地为自己辩解,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赵元侃找她,可来到这里就只有潘含玉。 她看潘含玉好像很伤心的样子,就和她聊了几句。 一开始都还好好的,两个人聊得也还愉快,当潘含玉得知自己叫刘娥以后突然变了脸色。 刘娥还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想要上前帮忙,潘含玉却一副被她吓到了的样子,慌忙退后的时候一脚踩空,掉进了河里,刘娥怕她出事也跟着跳了下去。 只是潘含玉在水里挣扎得太厉害了,差点把她也按到水里去,刘娥试了几次都没能把人拖上岸,直到潘家的下人也跟着下水,几人合力才把她救起。 “少狡辩了,你就是被我们看见了,怕被追究,才跟着跳下去的。” 天香只相信自己看见的,“我明明看见你靠近我家娘子之后,反而把她伸向你的手打开了,你根本就是想存心害死她!” 第37章 刘娥被抓 “无凭无据,可不要乱说话。”不管是不是真的,张耆也不能让刘娥谋害潘家大小姐罪名坐实,况且凭他对刘娥的了解,她还真没有胆子做这种事,“眼睛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韩王当真要为了她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天香替潘含玉委屈,刚才她还满心欢喜地和自己说皇帝有意为她和韩王指婚,现在赵元侃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包庇自己的宠姬,要是将来潘含玉真的嫁过去了,恐怕就是第二个陈王妃。 面对天香的指责,赵元侃一言不发,只是上前将外衣披在了刘娥身上,看着落汤鸡一样的刘娥,眼中划过一丝恼怒。 “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刘娥急的眼泪都出来了,拉着赵元侃的袖子解释,这个落水的姑娘身世恐怕不得了,周围的人都一副她是坏人的眼神,可她真的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我相信你会做这样的事。” 轻轻的一句话,却是愿意相信自己,刘娥终于觉得自己身上恢复了一丝暖意。 在一旁看戏的赵元僖站了出来。 “三弟,她是你府上的人吧,潘娘子好歹也是潘大人的掌上明珠,可不能就这么被人不明不白地害了,一定要给潘家一个交代。这事你插手不妥,未免让人以为你徇私,不如就交给我来查吧。” 赵元侃冷着脸,一看赵元僖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是他做了手脚。 “陈王说的不错,还请韩王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妹妹被人推下水,难道就凭几句话就放过害她的人!”收到消息的潘惟正急匆匆地赶来,就看到脸色惨白的妹妹,顿时怒不可遏,连尊卑也顾不上了,怒视着赵元侃。 要是他打定主意包庇刘娥,他今天哪怕丢了身上的官职,也要去陛下面前求一个 公道! 张耆说道:“潘少爷,刘娥和令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有什么理由推她下水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不误会,不是你们说了算。”潘惟正扶着潘含玉,帮着她把水咳出来,忧心不已,“小妹,你没事吧?” 潘含玉双目含泪,哽咽着扑在他怀里。 “大哥,我差点以为我……” “别怕,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潘惟正轻拍着她的后背,“是谁害你落水的?” “对啊,潘娘子,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算是三弟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歪曲事实。”赵元僖指了指刘娥,“是不是她害的你落水啊?” 赵元僖特意在“害的”两个字上咬了重音,他没问是谁推潘含玉落水,而是用的害这个字眼,就是希望潘含玉能说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他请人打听过了,潘含玉自小被几个哥哥呵护着长大,性子懦弱,十分温驯,这种人是最容易受周围的人的态度影响,引导得当,刘娥今天是跑不了了。 “说来也是可疑,三弟,你的宠姬好端端找潘娘子有什么事?” 对啊,其他人也都好奇,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会在河边说起了话,要说里面没点猫腻都不信。 “我、我在河边散心,是她过来找我说话的。”潘含玉偷偷看了赵元侃一眼,见他的脸色在自己说话以后更加难看了,不由得吓得缩回潘惟正怀里,心里酸溜溜的。 韩王真的很宠爱刘娥,连一句话都不让说。 可是她那么善妒,连韩王被人看一眼都不允许,如若她成了韩王妃,一定会做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好妻子,绝不会像她一样毫无容人之量。 但现在刘娥在赵元侃身边,她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这么一想, 眼泪又忍不住了。 “刘娘子没有推我,我只是被她吓到了。”小声啜泣着,潘含玉越想越伤心,她在院子里听到刘娥的为人,宫女说打就打,才会在知道和自己聊得来的女子是刘娥以后慌不择路掉落河水中,韩王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为之,然后对她心生厌恶。 想到这,目光哀切地望着赵元侃:“殿下觉得是我在陷害刘娘子吗?” 旁人不知道潘含玉在想什么,只听她前后两句话,当真以为是刘娥做了什么,目光马上就变了。 连潘家的人都误会了,潘惟正更是怒视刘娥:“你做了什么把小妹吓成这样,我妹妹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你!” “怎么没有?”赵元僖凉凉开口,“父皇似乎有意要将潘娘子指婚给三弟,刘娥知道了可不得着急了吗,情急之下作出害人之举也有可能。” 赵元侃脸色铁青。 赵元僖是故意的,他抖出指婚之事,如果自己帮了刘娥,潘家就会因此和他交恶,婚事告吹,如果他不帮刘娥,潘含玉未入王府就会背负一条人命,就算婚事成真,以自己的性格两人今后必然心有隔阂。 “你胡说,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刘娥反驳,“我是被人叫到这里来的!” “哦?谁叫你来的,可有人证?”赵元僖眼中精光一闪,他知道刘娥之前和赵元侃的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就算把她叫来作证,他也会以两人关系亲近所说的话不可信为由,而且传话的宫女一家老小都在他手上,也会咬定根本没见过刘娥,一定要把刘娥害潘含玉落水的事坐实。 “是和我在一起的周夏周娘子,宫女来传话的时候她也在。” 赵元僖命人去请周夏。 没过多久,周夏就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刘翠仙,看见刘娥 就给了她一记狠厉是眼神。 她就说这几个女人不是安分的,尤其是这个刘娥,说话做事粗鲁无礼,现在还闯下了大祸。 周夏和人群里的冯玉容视线相对,又很快错开,两人如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刘娥说你看见她被宫女叫走了,此事当真?” 周夏一脸惊讶地看着刘娥,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闪躲:“我的确是看见了。” “那你说说,传话的宫女说了些什么?”赵元侃咄咄逼人。 “她说、说……”周夏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还在狡辩,老实交代你到底是看没看到!” 潘惟正看她闪闪躲躲的模样就知道有问题,一声厉喝,周夏吓了一跳,小声道:“我们在飞华亭外就分开了,我没见到什么传话的宫女。” “你……” 刘娥脸色一阵惨白,她不明白周夏为什么要撒谎。 “对不起,刘娘子,我帮不了你了。”周夏似是无颜面对刘娥,拿袖子把脸遮住,衣袖下,一张红唇勾起愉悦的弧度。 赵元僖挑眉,老三的这个女人大有问题啊,不过她也乐见其成,暗地里让人把那名传话的宫女给解决了。 “证据确凿,你休想抵赖!” 天香哼了一声,什么狗屁韩王,她家娘子才不稀罕呢。 就算赵元侃再想说什么,此刻也是词穷,他看不清周夏的表情,却相信刘娥不会骗人。 可周夏与刘娥感情素来不错,她为何要说谎? “来人,把她拉下去,听候处置。” 潘惟正一直以为韩王是个公私分明,正直谦逊的人,可今天的事让他大为改观,如果陈王所说指婚之事是真,回去以后他一定要和爹娘好好的说一说,今天潘家已经得罪了韩王,决不能把小妹嫁进韩王府。 刘娥呆 若木鸡地被人押了下去,赵元侃看着她大受打击的样子,心中也不好受,在西蜀相处是那段时间就能看出刘娥是个善良到有些天真的性子,就算刘娥真的因嫉妒伤人,她又从何得知父皇意欲指婚之事。 只是现在潘家的人都在气头上,也认定了刘娥就是推潘含玉的人,听不进去解释。 赵元侃拉住潘惟正:“潘少爷,这件事尚存疑点,还请宽限几天,容我查个清楚,在未查明事实真相之前,还请你不要妄动私刑。” 潘惟正周身寒气阵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韩王难道真是色令智昏,那么多证据摆在面前都能视而不见,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说着,抱起潘含玉。 “我要带妹妹回去看大夫了,韩王放心,我们潘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仗势欺人的人,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韩王要是能拿出证据洗脱刘娥的嫌疑,我立马放人!” 潘家人一走,刘翠仙就不满道:“殿下,刘娥闯了那么大的祸,你何必再管她,理应再备一份厚礼,向潘娘子赔罪才是。” 潘家很得陛下重用,为一个刘娥得罪潘家,不是明智之举。 “我要怎么做,不用你教。” 赵元侃看了一眼周夏,让张耆去把王继忠找来。 周夏看了一眼冯玉容,后者只是用不赞同的目光摇了摇头,她就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也生出几分后悔来。 王继忠很快就到了,他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找人要来了今天所有内侍宫女的名册。 “仔细查一查,有没有人有什么不对劲。”赵元僖做事不留后路,一定会铲除后患,只要他动手,就能查出是谁哄骗了刘娥到金水河边。 还有周夏,她恐怕也是二哥安插进来的钉子。 要像个办法让她主动暴露马脚才行。 第38章 杖责受伤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冰冷的雨丝从狭窄的窗口飘进来,在地上积起一个小水洼,两黑漆漆的老鼠爬到水洼里打滚,咬成一团。 墙上的蜡烛快要烧到尽头,堆起的烛泪不堪重负的从烛台上滴落,在地面上重新凝聚成白色的疙瘩,被人践踏以后,也变成了看不清颜色的泥渣。 刘娥靠在角落里,她揉了揉咕噜噜叫个不停的肚子,原本还想在端午夜宴上常常宫里的饭菜有什么独到之处,现在却只能看两只老鼠打架。 好冷啊,这两只老鼠会不会趁她睡着的时候咬人呢? 潘娘子没事吧,韩王能不能找到传话的宫女为自己脱罪? 原来周夏平日对自己那么亲近心里也不喜欢自己,这样装着笑脸和自己相处有什么意思呢? “来人,把刘娥给我带出来!” 天香的声音落下,就有两个人闯进来,毫不客气地把刘娥拖了出去,按在地上,外面已经站了两个手持木板的仆从。 那木板又宽又厚,落在身上,不知道有多疼。 除了天香之外,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冷面寒霜,美目中满是鄙夷。 “一个下贱坯子,也敢对我的宝贝女儿动歪心思,不过是个玩物,也妄想能野鸡变凤凰,给我打!” 妇人是潘含玉的母亲邓氏,端午塞舟她年年都看早就不新鲜了,又加上府里有事把她绊住了,就没有和女儿一起出门,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次大意,女儿就出事了。 儿子抱着湿淋淋的潘含玉回来的时候,邓氏的眉头都要打结了,连忙叫了大夫,就怕潘含玉受凉。 果不其然,哪怕喝了一大碗姜汤,夜里潘含玉还是发起了烧,明明脸都烧红了,还一直叫着冷,药也喂不进去,昏迷中哭着喊着要找娘。 邓氏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怀孕的时候又受了惊,不足月就产下潘含玉,所以她自幼身体不好,天气冷了热了身上都要不自在。 邓氏小心翼翼呵护着她长大,一丁点委屈都舍不得女儿受,看到潘含玉这个样子,心都碎了。 一听说潘含玉是被人推下水的,当即就坐不住了。 来的路上又听天香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当即就在刘娥身上盖了“狐媚,不安分”的戳。 她可没什么心思等韩王去找证据,她只知道自己的女儿受了罪,那害了她的人也不能幸免。 随着木板落下,刘娥一声惨叫,就好像被刀子刮去一层皮,钝痛传遍全身,还没等她捱过这一阵痛,下一板子又落了下来。 “打,给我狠狠地打!” 刘娥叫的越惨,邓氏心中越解气。她不会要刘娥的命,但也不会让她好过,她就不信韩王还能为了一个女人来质问潘家。 “我没有害你女儿!”刘娥一字一句地说道,苍白的脸上冷汗连连,“我是被人陷害的!” “呸,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天香开口,“当我不知道,你就是害怕娘子做了韩王妃失宠,故意要害她的!你也不照照镜子,连我们娘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无耻小人,只敢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我没有,没有……” “还要嘴硬,给我使劲打,我看她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随着一声声的闷响,薄薄的夏衫也被鲜血染透,邓氏嫌恶地捂住鼻子,远远地退开。 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连痛觉都开始变得迟钝,可刘娥一直坚持自己没有害人。 她不明白,难道她身份底下就一定是坏人吗,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一个个都用那种 看脏东西的眼神看自己,他们又是什么好人。 打杀起人来,还不是眼都不眨一下。 坚持不下去的刘娥终于晕了过去,却还是不松口承认自己推过潘含玉。 天香看了一眼鲜血淋漓的刘娥,皱眉道:“夫人,再打人没了不好向韩王交差啊?” 她虽然看不起刘娥,可也不想因为这种事害得潘含玉落得一个恶毒的名声。 “等天一亮就把人送回去吧。” 替女儿出了一口气,邓氏总算是心气顺了,回了院子打算休息了,却发现本该歇下的丈夫还在挑灯夜读。 “你怎么还不休息,别误了明天的早朝。” 邓氏脱掉外衣,嫌弃地让人拿去丢掉,总觉得身上都染上了那个狐媚子的血腥味,脏的很。 坐在床边,婢女打来热水为她脱去鞋袜洗脚,潘美看了一眼老妻:“出了气,心情好点了没?” 女儿的事他也听说了,不过这种女人家争风吃醋的事他不好出面,只交由邓氏处理,邓氏一出门他就知道枕边人是干什么去了,特意等着她回来。 “你也别太过分了,玉儿不是没事吗,小惩大诫就够了。” 潘美知道妻子对女儿的宝贝程度,要他说潘家的女儿不能养的那么娇气,偏偏说不过妻子,每次一提起这事就要吵架。 就连几个儿子都被母亲耳提面命地养成了无理由纵容妹妹的性子,潘美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邓氏脸色一垮:“什么叫玉儿没事,她是你的女儿,你这个当爹的怎么一点都不心疼?” “我听皇上的意思,是有意把玉儿指给三皇子,你现在把三皇子得罪狠了,将来他让玉儿受委屈了怎么办?” 在邓氏眼里,赵元侃就是个宠妾灭妻的,怎么会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不行,咱们玉儿不稀罕这门亲事,谁爱嫁谁嫁。” “倘若陛下下旨,你敢抗旨。”潘美白了邓氏一眼,“出了气就把人送回去吧,别多生事端。” 武将的地位是一日不如一日,随着兵权被一步步收拢,他们这些老臣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了。 几个儿子到还好,就是女儿娇滴滴的不得不让潘美多为她打算。 潘含玉如果真的成了王妃,哪怕将来潘家没落,她也能靠着王府过得轻松。 邓氏不知潘美的打算,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她还想着要为女儿挑一个老实本分的夫婿,以后有潘家压着,才不敢欺负女儿,那王府人多事杂,根本就不是好去处。 看邓氏怎么说都不通,潘美也恼了,摔了书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没事就好好教教玉儿掌家之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邓氏这才收声。 迷迷糊糊间,刘娥感到有人在挪动自己,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哭声,只是她眼皮沉得厉害,身上也忽冷忽热,一时听不出是谁在哭。 不久之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敷在身上,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她终于能沉沉睡去。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熟悉枕头挤在眼前,艰难地扭个头,细春靠在床尾的柱子上睡得正香,刘娥咳嗽了两声,声音就像是破败的风箱里吹出来的,又哑又粗。 细春脑袋一点,惊醒过来,发现刘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娘子,你醒啦!” “水……” 壶里备着温水,细春赶紧倒了一杯过来,怕刘娥动作太大挣开伤口,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喂她。 喝过水,喉咙总算不那么难受了。 “娘子伤在背上,大夫来看过了,说你这段时间要静养,你要做什么开口吩 咐我去就好了。厨房里热着鸡丝粥,我端来给娘子吃一点吧。” 刘娥应了一声,细春赶紧叫人送了一盅粥上来,软烂的白粥里掺着细碎的鸡丝,撒了一小把葱花,香气逼人。 吃了大半以后,刘娥没了胃口,蔫蔫地趴在床上。 细春看得心疼,找来了一把团扇,轻轻地扇着:“娘子休息会吧,睡过去就不疼了。” 刘娥又睡了过去,直到暮色沉沉,才醒过来,就听到细春在和什么人说话。 因为伤在背后,刘娥不便穿衣,帷帐是放下来,两人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她分辨不出是谁。 没过多久,细春走了进来,撩开纱帐看到刘娥醒了。 “娘子醒了,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细春拿了件薄纱盖在刘娥身上,笑着说,“韩王忧心娘子,让人送了冰块过来。” 刘娥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个冰鼎,原以为屋里凉爽下来了是因为过了正午,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韩王可有说什么?” “韩王说让娘子安心养伤。娘子不知道,你一身是伤地被送回来的时候,韩王的表情有多难看,他还说一定要找出陷害娘子的人呢。” 细春才不相信刘娥会害人,说不定就是潘家的那个娘子故意陷害,心肠恶毒得很,都快把刘娘子打得去了半条命,这样的人要是做了韩王妃,那才可怕呢。 “对了,紫蝉刚刚来过了。”细春事无巨细地和刘娥说着话,“周娘子很担心你,让紫蝉送来了伤药,还说等你好些了再来看你。” 等她好些? 刘娥冷笑,怕是心虚了:“把她送来的东西都扔了,以后不管她再送什么来都不许收!” 啊? 怎么受了回伤,刘娘子和周娘子就闹翻了,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第39章 初现端倪 刘娥不想说,只觉得从前的真心都喂了狗。 李燕娘虽然和她不和,可所有的不喜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面上,不像周夏,突然就给了自己一刀。 她怎们能忘了,她们三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能和平相处,她还妄想能和周夏成为知心姐妹。 哪怕最初她对韩王无心,可还是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天黑的时候,赵元侃来看刘娥。 “传话的宫女找到了,不过找到的时候她已经投井自尽了。” 赵元僖做事滴水不露,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只在冷宫的井里找到了一具尸体。 就连周夏回府以后也以中了暑气为由闭门不出,让他想抓把柄都抓不到,三天时间一到,他拿不出证据,刘娥害人的污名就真的洗脱不了了。 “只要殿下相信我就够了。” 在所有人都怀疑她的时候,只有赵元侃说相信她,就是这句话一直让她的心暖洋洋的,并不是所有的高门子弟都狗眼看人低的。 就连潘含玉都隐隐约约透露出是她做的的意思,就算真的能找到证据,估计也没几个人相信,毕竟有什么能比潘含玉亲口所说的话还要有用。 只是赵元侃也不明白,赵元僖到底是如何说动潘含玉故意模棱两可地说那种话,还是潘家已经决定支持他了。 “你见到张耆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怎么会做推人下水的事。” 他不清楚刘娥和张耆之间的问题,但是经过相处,刘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得清楚,哪有胆子做坏事。 “那周夏……” 赵元侃的笑容淡了些:“先静观其变吧。” 最初三个女子中,他对周夏的印象更好些,她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知书达理之人,与自己更说得上话,哪知温柔娴静的外表下却是一颗攻于心计的七巧玲珑心。 这让他 想起李皇后,也是一张慈悲面,一颗蛇蝎心。 潘家也表明既然惩罚了罪魁祸首,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赵元僖的手段可不止这一点。 女子争风吃醋这种热闹,不仅老百姓喜欢听,就连官宦人家,也传的像风一样。 没过几日,端午节上发生的事就在汴京城中传遍了。 赵元侃在皇帝已成年的几个皇子中,风评一直很好,突然冒出了一件沾染了桃色的风流韵事,一下子推翻了他在不少女眷心中翩翩君子的形象,不少流言都充满了对他的揣测。 有人说他表里不一,人前风度翩翩,人后好色昏庸,不分好坏;有人说他蠢得没边,为了一个空有美色的姬妾失去了一门强有力的姻亲。 就连刘娥,都快被传成是狐狸精转世,把韩王迷得团团转,才会不分是非维护一个推人落水的恶毒女子。 细春听说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气得不行,回来说给刘娥听,好像被污蔑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刘娥每日只能趴在床上养伤,无聊的很,细春说的这些事被她当做话本一样听。 “居然有人说我吹一口气就能让韩王对我言听计从……哈哈……” 细春的脸色非常难看:“娘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会抬着一张嘴胡说八道,一个个真是闲的发慌。”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伤口结了痂,总是会不时地发痒,细春怕刘娥自己没有轻重把伤口崩开,夜里睡前不仅要给刘娥摇扇子,还要帮她缓解背上的不适。 外面风风雨雨,刘娥安安静静地养伤。 “刘娘子好些了吗?我家娘子让我来看看她。” 紫蝉第二次上门的时候,发觉了细春对她的疏离,甚至连门都没有让她进 去,几句话就把她打发了,紫蝉回去一说,周夏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端午节那天她还是冒失了。 周夏一直认为自己足够理智冷静,才能被主子选中。 可眼看着刘娥一天天在赵元侃面前得眼,她却一无所获,难免也失了冷静,露出了痕迹,让刘娥对自己提起了戒心不说,赵元侃恐怕也开始怀疑她了。 任务失败的下场周夏不敢想象,得想个办法把自己摘出去才行。 没几天,刘娥就听说周夏被人下毒,差点救不回来,幸亏了宫中的御医及时赶到,一连忙碌到天亮,才堪堪保住性命。 “怎么回事?” 细春也没打听出什么,周夏的院子都被团团围住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怕是发生了大事。 后来一脸病容的周夏跪在刘娥面前哭求原谅,刘娥才清楚发生了什么。 据周夏所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受赵元僖指使,赵元僖拿了她的家人来威胁她,周夏为了家人的安危不得不妥协,才会在端午节上说谎。 可赵元僖还是要斩草除根,派人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毒,周夏侥幸被救回一命,心知赵元僖不会放过她,所以把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同时也是为了弥补对刘娥的歉疚。 “对不起妹妹,父母家人的生死在别人一念之间,我也是不得已才做了错事,害你受此皮肉之苦,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妹妹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刚刚醒来的周夏病弱不堪,却还是赶来道歉,泪眼盈盈的样子当真叫人不忍责怪。 下毒的是个死士,被抓住以后就自尽了,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可细查之后,的确是赵元僖那边的人。 按照他一贯的作风,用后就丢也正常,一切都合乎情理。 可不知为什么,再看着周夏那张脸,刘娥心里却没 有了最初要和她交心置腹的冲动,甚至连她说的话都不想相信。 “周娘子的苦衷我能理解,何必说这种话坏了我们的姐妹情谊。” 刘娥也挂上浅浅的笑容,让细春把人扶起来。 “往后要是遇到这种事情,周娘子千万别一个人扛着,就算不相信我,也该告诉韩王,让他替你做主。” 周夏抹抹眼泪:“是我想岔了,今后不会了。” 待周夏走后,刘娥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 “娘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细春问。 “没什么。”刘娥只是想起周夏撞见过自己和龚美见面的事,那时自己相信她,故而不曾掩饰,现在一想,只觉得后患无穷。 要是周夏用这件事再做点什么文章,自己要如何应对。 尤其是落在池子里的那把银篦子,要是被周夏得去了就糟了。 可惜飞华亭是在皇城之内,她就算是想要查证都无从下手。 如果能联系龚美就好了,他既然能出现在禁军之中,进入皇城想必也不在话下。 第二天,一件大事就取代了刘娥伤人的流言。 陛下决意北伐,亲点潘美,杨业,曹彬为主将,派二十万大军分三路伐辽,再次意欲收复燕云十六州。 宋辽兵事已久,自高粱河之战宋军大败,辽军一直在北边蠢蠢欲动,这次赵光义再次出兵,有意一雪前耻。 但高粱河之战,赵光义亲自督战却落了个全军溃败的结果,这次他本有意太子督军,可赵元佐却重病疯癫,只好把事情分担给了二子和三子。 由赵元僖负责随同鼓舞士气,赵元侃负责粮草事宜料理后勤,命他二人务必同心协力,为此战扫清障碍。 圣旨一下,赵元侃当即忙得脚不沾地。 二十万大军分三路行进,要准备的事宜多如牛毛,他要 在大军开拔之前做完,接连几天都没有回家,留在军营和几位主将商量事情,就连张耆和王继忠都忙得不见人影。 李燕娘一连几次在前院扑了空,才不得不接受现实龟缩回了自己的院子。 此时刘娥已经能够下床,在细春的搀扶下慢慢走几步。 “要打战了啊。” 汴京还是夏末,暑热的尾巴还没散去,北边就要燃起战火。 刘娥只是小时候听老一辈讲起过,蜀地也是经历了一番战乱才被大宋收复。 那一段历史深深地刻进了老一辈人的血脉中,在他们的回忆里,战乱往往伴随着饥荒,死亡,离乱。 外婆说起那些往事时,凹陷的双眼里盛满了苦痛和害怕,所以年幼的刘娥对战争留下的记忆都是灰色的。 不知多少鲜血,才能浇熄燃起兵戈的硝烟,多少尸体,才能铸就将士扬名的号角。 不过对赵元僖而言,战争却是一件好事。 只要他在战场上立了功,他就能有更多的话语权,同时也是向大臣展现自己能力,获取他们支持的机会。 真是瞌睡了就送枕头的大好事! 就在赵元僖意气风发,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有人在朝堂上参了他一本。 国子博士李觉,将西蜀民乱百姓流离之事上奏,呈上了赵元侃寻回的证据,参成都知府吴元载尸位素餐,为官不仁,鱼肉百姓,罗织了林林总总十余条罪名。 而吴元载,是赵元僖一派的。 “陛下,蜀地已有民乱之兆,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卓锥之地,有力者无田可种,有田者无力可耕,雨露降而岁功不登,寒暑迁而年谷无获,富者益以多畜,贫者无能自存,若坐视不理,终成民愤啊!” 李觉言辞恳切,悲愤交加,请赵光义严惩吴元载。 赵元僖当即青了脸。 第40章 箭伤之耻 李觉这个老东西,竟然敢和他作对,赵元僖怨毒的神色一闪而过,当即想到一定是赵元侃鼓动,才会有今天这一幕。 赵光义看到呈上来的种种,果真大怒。 榷场中饱私囊,受损的是国库的利益,他怎么能不生气,但现在更为重要的北伐之事,考虑了片刻,赵光义按下不表,只等北伐过后,再派人清查。 看了一眼赵元僖,赵光义说:“如今辽敌在前,当以大事为重,这件事等过后再议。” 为此次北伐,赵光义准备多年,决不允许有任何事打乱他的计划,目光落在右腿之上,赵光义眸色暗沉。 高粱河那一夜的种种浮现在眼前,耶律休哥那张脸阴魂不散,伤口似乎又开始疼痛起来,不由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戾气横生。 李觉还要进言,赵光义已经沉下脸。 内侍看他表情不虞,连忙宣布退朝。 “三弟真是好手段啊。” 赵元僖追上赵元侃。 最近为了粮草之事,赵元侃也有了上朝的资格,赵元僖本想井水不犯河水度过这一段时间,可赵元侃却不想好好相处,让人来揭他的老底。 “比不得二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实在令小弟佩服。” 赵元侃也不再忍耐,赵元僖的手都伸到韩王府来了,他再忍气吞声,岂不是无能。 赵元僖道:“多谢三弟夸奖,三弟可要小心了,说不定哪天狂风暴雨可就要伤人了。” “多谢二哥提醒,小弟一定注意,让那些无根之水早日流尽。” 赵元僖哼笑了两声,大步走了。 众臣退下之后,赵光义阴沉着脸一步步走回了寝殿。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乎经过精心的考量,脚步落地时有一瞬的停顿,内侍一路都低着头,所以没有看到。 “让王得一来见我。” 王得一来的时候,内外的侍从都已经退了下去,屋中只有赵光义身边的蜡烛还在燃着,他躺在床上,脸色有些难看。 “陛下。”王得一恭敬地行礼。 “药带来了吗?”赵光义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压抑的痛楚。 “陛下放心,臣都准备好了。” 赵光义哼了一声,王得一才敢上前,掀起赵光义的衣裳下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飘了出来,在他右腿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隐隐能看到青黑的药汁渗透出来。 王得一皱眉:“陛下的伤需要静养,如此劳心劳力,伤口只会越来越难恢复。” “你不是有祖传的金疮药吗?治不好我的伤,要你何用?” 伤口又在作痛,赵光义的心情也阴霾重重,当初重用王得一,就是看在他能缓解伤口疼痛,要是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留着还有什么用。 “臣一定尽力。”王得一咬着牙,解开层层纱布,看到赵光义腿上一直未曾好过的伤口,眼底隐隐闪过忧色。 他本是街边无权无势的一个游方道士,不过是靠些不入流的法术丹药骗骗人,勉强谋生,其实对医术一窍不通,只因家中祖传的一个药方,才得了皇帝的看重,授予官职,有了这几年的锦衣玉食。 可是皇帝这个伤口经年不愈,再这样下去,药方又能撑多久。 赵光义对这个伤口的来历讳莫如深,皇宫上下没有几个人知道大宋的皇帝一直有伤在身并常年忍受疼痛的折磨,只是暗中找人治疗。 王得一能够在赵光义身边靠一个药方立身多年,也不是个蠢笨之人,靠着手里的一些人脉,这些年,他也把赵光义受伤之事打听得七七八八。 高粱河之战,为收复燕云十六州,皇帝御驾亲征,却被辽军大败,赵光义被辽 军主将耶律哥休追杀,溃不成军,逃跑时身中两箭,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可也因为逃跑,耽误了治疗的时机。 等找到治伤的大夫时,已经为时已晚。 那两箭射中他的右腿,位置太深,且箭头带有弯钩,要是取出对右腿伤害很大,很有可能会伤及经脉,成为跛子,严重的话整条腿都废了,就连御医也束手无策。 一国之君怎么能是一个不良于行的人,赵光义坚决不同意将箭头取出,那两只箭头就这么留在他的血肉之中,且稍有动作就疼痛难忍,伤口更是一次次的崩裂。 为了掩盖自己的伤势,赵光义不再临幸后宫,处死了当初的那名太医,学着正常人一样走路,开始在民间寻找有能之人,希望能够治愈。 可惜随着时间越来越长,留在体内的箭头慢慢和血肉长在一起,更加难以分离。 王得一就是因为手中的那个能够止痛的药方,才能一步登天。 每隔几天他都会将根据药方制出来的金疮药带入宫中为赵光义换药,几年下来,止痛的效果已经开始变差。 可他还是没找到能够取出箭头又不伤害人体的办法,心中一片忧虑。 人人都羡慕他得皇帝信重,能够在宫中待至深夜,且无权无势却能高官厚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走在一道悬崖边上,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用盐水清洗伤口后,王得一开始上药。 随着药粉抖落,伤痛慢慢缓解,赵光义的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 这个伤口每天都在提醒他当年战败他受了多大的侮辱,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被追逐地不得不坐驴车离开,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这次北伐,他一定要血洗前耻,让耶律哥休百倍奉还! “陛下,你的伤还是要好好养 养,国事可以交给别人处理。”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王得一还是决定劝一劝,他要是在不卧床静养,伤口恶化下去,恐怕没几年时间了。 赵光义自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可他没有可托付之人:“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他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听到朝中有不少反对的声音,所以不管哪个大臣他都不愿意相信。 他就是证明给那些老臣们看,他赵光义也是个好皇帝,也能收复失地,也能安邦定国,他不要一辈子活在赵匡胤的影子里。 “什么时候我安排你去给元佐看看,说不定你的丹药能治好他。” 他的伤口太医院的那群庸医说无能为力,还不是过了这么几年。 元佐的疯病他们也说无能为力,那他就把身边的方士都派过去,他就不信找不到治病救人的方法。 他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皇帝养方士容易遭人非议,所以王得一的身份一直保护地很严密,现在太医们也束手无策,正好让王得一去。 王得一心中咯噔一声,他只能为皇帝止痛,所炼的丹药大多也是养身补气的,吃了没用,不吃也没问题的那种,怎么敢去太子面前卖弄,要是到时候露馅了,焉有命在。 “既然陛下有旨,臣自当遵命。” 哪怕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王得一还是笑眯眯地应下了,并在第二天就在赵光义的安排下大摇大摆地进了东宫。 自从有了丁侧妃主持大局,东宫的人都老实了许多,只有太子妃整日喋喋不休,不是在挑丁侧妃的刺,就是在罚下人出气,甚至没关几天,太子妃还生出了合离的念头。 赵元佐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发起疯来又哭又笑,在院子里见人就哭,每天不是打就是砸,抱着 柱子不停地忏悔,太子妃无意撞上一次,吓得魂都飞了,把人推倒不说,从此对太子退避三舍。 一想到她一辈子都要耗在这样的疯子身上,顿时悔不当初,想方设法地要送消息回家,请父母帮自己合离。 丁侧妃还不知道太子妃已经生了去意,她要照顾太子,还要管着东宫一大帮人,白天忙得团团转,晚上还要一点点地回忆太子的曾经,希望他能早日清醒过来。 太医还是每天都来诊脉,可太子的病情就是毫无好转。 这天听说皇帝送了一个新的大夫来为赵元佐看病,丁侧妃又惊又喜,连忙把人迎了进来。 王得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抱着个椅子絮絮私语的赵元佐,他像个六七岁的稚子,目光天真无邪,似乎把椅子当做了自己的弟弟,拉着“他”一起玩玩具。 装模作样地把了脉,王得一胡乱编了几句,好歹也是在三教九流中混过的,编起谎话来一套一套的,听得的丁侧妃深信不疑。 王得一从自己的药箱里挑了几颗吃不死人的药丸给丁侧妃,叮嘱她一天一粒,用温酒服用,十天之后他再来复诊。 丁侧妃小心地把药瓶收好,和吴江一起送王得一出去,出门的时候,被等在外面的太子妃拦住了。 “王大人,可否劳烦你帮我带一封家书。” 太子妃现在对太子是避如蛇蝎,可是为了能把家书带回去,又不得不来太子寝殿,远远地站在门口,就怕太子随时暴起伤人。 一看到太子妃,丁侧妃就没有好脸色,甚至懒得和她说话,一转身就走了。 周围没了其他人,太子妃直接塞了一袋银子给王得一:“还请王大人行个方便,本宫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天降横财,王得一笑眯眯地把太子妃的家书收起来。 第41章 结识道士 太子妃那封家书最终也没能送到冯家手里,王得一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东宫现在就是一团乱,谁也不愿意和他们沾上关系。 只不过他也是时候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了。 想起赵光义身上日益严重的伤口,王得一打了个寒颤。 离开皇宫的时候,天边都已经泛明,一夜未睡的王得一呵欠连天,本想回家补个眠,但是头顶上悬着的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的剑又让他心神紧绷,想了想,赶着早市去了长庆茶楼。 长庆茶楼是王得一私下攒下的家业,小心起见茶楼落户都是落在别人名下,他则是通过茶楼收集一些信息,顺便敛点闲财。 王得一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虽然不参政,却可以屡屡出入皇廷直至深夜,少有人敢得罪他,掌柜的见他来了就把手里的活交给了小二,殷勤地把人领上了二楼的包间。 洞开的窗户里能看到两人在房间里品茶闲谈,一直到王得一腹中空空,才溜溜达达离开了长庆茶楼。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皇城司的探子回禀了赵光义。 赵光义笑笑:“到是个命大的。” 王得一知道他太多秘密,一直都有探子在他身边盯着,如果他敢泄露丝毫有关他身体的秘密,皇城司就会把他的一切抹去。 “继续盯着,看看他要做什么。” 王得一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在街边找了食铺坐下,叫了碗香气扑鼻的羊肉汤配着松软雪白的馒头,吃得满头大汗。 一抬头看到旁边的馄炖摊上坐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眼睛都看直了。 他做道士的时候没本事娶老婆,做了官以后却是不敢娶老婆。 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要是哪天东窗事发了,他一大家子人都得陪着自己去见阎王,所以在赵光义面前战战兢兢不说,别人几次三番的送来的美人他也拒绝了,就怕留有牵挂。 可不敢不代表不想啊。 尤其是看着和他差不多年龄的都已经成家,孩子满地跑了,王得一心里那是一个不得劲啊。 这不,街上一逮到个漂亮的小娘子,就忍不住盯着人看。 “看什么看,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王得一肆无忌惮的目光叫人反感,忍无可忍的细春筷子一撂,指着鼻子骂了起来。 娘子好不容易出来逛一逛,就遇上个登徒子,那双招子贼溜溜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刘娥一脸躺了许多天,感觉整个人都生锈了,在大夫说没有大碍以后,终于忍不住带着细春出门了。 她一直没有好好逛过汴梁城,街上药铺、香铺、绸缎铺……刘娥好奇忍不住都进去逛了逛,又在问了价格后咂舌不已。 自到了韩王府,吃穿用度都被包揽了,她又不像另外两人有家里为她们准备银钱,手里真是没有一分钱。 刘翠仙掌管着后院,每月会给她们一些月钱,但赵元侃一直没有招她们伺候,那月钱就和细春也没差多少。 刘娥穷惯了,一直都好好攒着,这些地方的物价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价,哪里舍得花费。 只在有叫卖冰糖葫芦的老人经过时,刘娥才舍得打开自己的钱袋买了几串,一路吃一路走。 直到在一家馄炖摊上坐下来之前,刘娥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有个贼眉鼠眼的男人频频朝着这边侧目,后来干脆目不转睛地看过来,刘娥几次换了位置,那道目光就是如影随形,就像被粘上一块黏腻的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 细春也人不可忍,一拍桌子对着那人就破口大骂。 “你这小丫头,眼睛长在我身上,我爱往哪看就往哪看,有哪条律法规定不能看路边的人了。” 王得一从前就是靠坑蒙拐骗吃饭的,脸皮那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细春不痛不痒的指责对他而言就是毛毛雨,反而三言两语把小姑娘气的眼眶都红了。 “你眼睛不规矩,还不让人说吗!” 王得一剔剔牙,十足的赖皮样:“我哪只眼睛不规矩了,如何不规矩的,说来听听。” 细春气急,怎么会遇上这么个无赖。 “我们走吧, 别和这种人纠缠。” 刘娥也知道遇上无赖是讲不了道理的,拉着细春就要走。 “别走啊,咱们还没说清楚呢。” 王得一跟在两人后面,吓得细春要把暗中跟着刘娥的护卫喊出来,被刘娥按住了。 她示意细春先往人少的地方走,然后回头恶狠狠道:“你别跟着我们了,再这样有你好果子吃。” 王得一哈哈大笑,语气暧昧:“要是小娘子能用那双纤纤玉手喂我,就算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啊。” “登徒子!”居然敢占娘子的便宜,细春的眼睛都要喷火了,拉着刘娥拐进了无人的巷道。 眼看小美人就要跑了,王得一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七拐八绕就就追着两人跑进了一个死胡同,被他追得到处乱跑的两个小娘子反而停下来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孟云、孟风,快不快动手!” 孟云、孟风两兄弟就是赵元侃安排来保护刘娥的,一直在不远处跟着她们,细春一开口,围墙后就跳出两个玄衣男子。 一块黑布蒙头而下,王得一躲避不及被蒙了个严实,拳头就如雨点般落下。 “嗷嗷嗷——好痛——!” 王得一养尊处优久了,哪经得住两个大男人的拳打脚踢,拳头一落下来就飚出了眼泪,缩成一圈开口求饶。 看他窝囊成这样,细春哼了一声,就这点胆子也敢打娘子的主意。 “今天就让你吃个教训,以后眼睛收敛点,知道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 “饶命,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刘娥也不是真的要取他性命,见王得一吃到教训,就让孟家两兄弟停了手。 “这次就是给你一个教训,以后不得再对其他女子无礼。” 王得一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直哼哼,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 “大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对我拳脚相加,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孟家两兄弟看到令牌脸色大变,就连细春都白了脸。 “大人恕罪,刘娘子是韩王殿下 的人,不识大人身份,还请见谅。”孟家两兄弟立即跪下请罪。 他们也没想到,不过是教训一个垂涎刘娥美色的登徒子,却得罪了皇帝身边的大红人王得一,他们兄弟俩今天怕是走到头了。 “细春……” 刘娥发觉身边的人在发抖,就知道王得一怕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脸色变了脸。 “是我让他们打你的,你别迁怒他们,有什么问题都冲着我来吧。” “这可是你说的。”王得一扶着墙慢悠悠地站起来,立马换上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你,快不快点过来扶着我!” 细春怎么敢让刘娥去做这种事,上前:“大人,还是让奴婢来……” “滚开!”王得一推开细春,怒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我来,我来。”刘娥不知王得一是什么身份,但看孟家两兄弟的表现,还是顺着他来吧。 王得一果真脸色好看了许多:“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动手,韩王又如何,恐怕他也不敢出面保你们吧?” 他也没想到路边随便一看,就看上的韩王的女人。 自己几斤几两王得一还是清楚的,在赵光义面前夹着尾巴做人的他怎么敢去得罪他的儿子,不过这种时候当然不能露怯,就是吹牛也要把自己的面子撑住了。 “大人,他们不是故意的,还望你大人大量,放他们一马吧,是我有眼无珠,没有认出大人,责任全在我。” “你倒是个能屈能伸的。”王得一哼笑,“本官就是喜欢美人,只要美人对我笑笑,说不定本大人就宽宏大量,放你们一马了。” “娘子,不可……”细春急的脸都白了。 王得一一看就是个好色之徒,摆明了不怀好意,刘娥上前不是羊入虎口吗。 孟家两兄弟也摇头示意。 “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哎呦,我的腰啊,先扶我去前面酒楼休息。” 王得一靠在刘娥身上,美滋滋的,连看孟家两兄弟都顺眼多了。 细春敢怒不敢言,眼刀子不停地往王 得一身上扎。 “我这腿似乎也不太好了。” 刚在酒楼的包间里坐下,王得一就开始这不舒服那不好过,要刘娥给他捏肩捶腿,端茶递水,还不许其他人帮忙。 “只要大人高兴就好,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原谅他们刚才的无心冒犯。” 刘娥脸上赔笑,心里早已磨刀霍霍。 王得一惬意得很:“那是当然,我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大人,刘娘子是韩王的人,让她来做这些不合适吧。” 如果现在手里有把刀,细春真想把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给挖了。 王得一在美人的伺候下美的没边了:“哪里不合适了,我觉得合适的很。” 想了想摸着下巴道,“我要是把你从韩王那里要过来,他应该会给我个面子吧。” 刘娥强忍着反感,堆笑:“大人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我这种庸脂俗粉怎么入得了你的眼。” “你这等美貌也是世间少有了。” 难得有机会亲近美人,王得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拉拉小手,摸摸小腰,要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色胚! 借着转身,刘娥翻了个大白眼,不追究的承诺已经要到手,把刚刚煮沸的热水加进茶杯里,笑眯眯地端给王得一。 “大人,请用茶。” 王得一被刘娥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接过茶杯看也不看就往嘴边送。 “噗——” 王得一烫得跳脚,吐着舌头整张脸都被烫的狰狞起来:“好烫好烫!” “哎呀,大人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刘娥假装要去扶他,一脚把椅子踢到王得一跟前,王得一收不住脚被绊了个狗啃泥,眼泪都跌出来了。 刘娥朝着细春几人使了个眼色。 “大人,你怎么啦,我去给你请个大夫,你一定要撑住啊。” 细春捂着嘴,不然她怕自己笑出声,垫着脚尖悄悄摸到门边,跟在孟家两兄弟身后溜出了房间,刘娥也闪身出来后,拉上门几人撒腿就跑。 还去给他请大夫,做梦呢吧! 第42章 出征前夕 “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 出了酒楼,刘娥才问起王得一的身份。 “他是陛下钦点的紫金光禄大夫,很是倚重,凡是开罪过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光禄大夫虽不掌职,但架不住赵光义给他撑腰啊,给他出入宫中的腰牌,进出皇宫就像进自家后院似的,从不避讳。 而且还有人撞见过他和陛下议论国事,曾有人对此嗤之以鼻,嘲讽他一个不知哪来的乡野村夫妄议朝政,没过几天就被陛下以不修口德给处置了。 自那以后,就很少有人敢当面给他难堪。 “都是我太冲动了,才连累了你们。” 刘娥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她提醒自己以后要谨慎些,汴梁城里到处都是达官贵人,说不定街边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都能是大有来头的权宦,得罪不起。 细春摇头:“哪里能怪娘子呢,都是那人无礼在先,大街上直愣愣地盯着你看,差点坏了娘子的名节。” “以后我还是少出门吧。”被王得一的事情一闹,逛街的兴致都没了。 刘娥这张脸越长越惹眼,她深深地明白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就只能让别人不要注意到自己。 “咱们回去吧。” 等被石禹南拦住的时候,刘娥觉得她出门的时候一定没有看黄历,上面肯定写了不宜出行四个大字。 “总算让我逮到你了,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居然傍上了韩王这棵大树,今后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王妃娘娘啊。” 陛下有意北伐,石家却没一个人能上战场。 眼看着加官进爵的青云路就在跟前却无计可施,这让军功起家的石家众人很是愁苦,尤其是石禹南。 在家中众人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里满心烦躁,干脆出来大街上晃荡,就撞上了刘娥 ,脑袋一热,就把人拦住了,讥讽张口就来。 刘娥都已经渐渐把石禹南抛之脑后了,现在他突然跳出来,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当即反唇相讥。 “比不上石将军你人贵事忙,战事将起,将军一定要去边关大展身手啊,等凯旋之日,加官进爵等闲而已。” 石禹南满面乌云:“贱人,就连你也敢笑话我!” “为什么不敢,毕竟我是韩王的人。”刘娥把仗势欺人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你敢去韩王面前叫嚣吗?” 石禹南敢吗? 他不敢。 就连张耆他也只敢嘴上占占便宜,真要动手,他就怂了。 可看着从前他看不起的人有一天站在自己头上撒野,石禹南也咽不下这口气。 “那刘王妃你一定要把韩王的宠爱好好地抓在手心里,要不然我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刘娥凑到细春耳边:“我收拾他一顿不会给殿下惹麻烦吧?” “娘子尽管动手,一个小小的石家,殿下还不放在眼里。”石禹南出言不逊,被打了也是活该,石家不过是个空架子,怎么敢和殿下作对。 得了细春的肯定,刘娥冷笑:“你不知道会做什么,可我现在就想做点什么!孟云孟风,给我打断他一只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想废了龚美的双手,要是张耆没有及时制止,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她也让石禹南尝尝断手的滋味。 “你敢!”石禹南色变,在孟云孟风两兄弟靠近时抱头鼠窜,“我爹是抗辽英雄,他为国捐躯死而后已,你们敢这样对我,不怕令天下人心寒吗!” 孟云开口:“石将军保家卫国,石家的一切都是他用命换来的,却生了你这个混不吝的儿子,真是丢尽了他的脸。你要是真有骨气 ,就别求饶。” 石禹南的小厮脸都白了,石禹南要是真的出了事,他们几个也没有好果子吃,忙跪下求饶。 “几位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家少爷吧,少爷是石家唯一的香火千万不能出事啊,小的代少爷给几位赔罪了,求求你们高抬贵手,饶了少爷这一次吧。” 孟云不为所动,朝着被孟风按住的石禹南伸出手。 “不要,你们放开我!别过来!” 石禹南拼命挣扎,在孟风手底下像一条缺水的鱼,不管怎么折腾都翻不了身,恐惧让他五官都变了形,求饶也变成了臭骂。 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从石禹南嘴里冒出来,孟云用拉起石禹南的衣服把他的嘴堵住,只听咔嚓一声,石禹南的手软趴趴地垂了下去。 “啊——” 冷汗和眼泪齐飞,石禹南的哀嚎被堵在嗓子眼里,孟云一放开他就抱着手在地上打滚,哪里还有初见时趾高气扬的样子。 “断手的滋味如何?”刘娥冷冷地看着,“当初龚美的手差点就保不住了,你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总有一天,也会有人不把你的命当回事。” 石禹南哭号不止,心里恨意滔天,总有一天,他会百倍千倍的讨回来,到时候,他要刘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围的老百姓拍手叫好,他们受石霸王的淫威已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吃瘪,那些受他迫害的人家更是恨不得唾他两口唾沫,以泄心头之恨。 “走吧。”刘娥还没狠毒到要石禹南的性命的地步,断了他一只手,短时间内都没办法出来作恶了,叫着细春几个人没打算再多留。 小厮连忙上前扶起石禹南,要带他去医馆,石禹南恶狠狠地盯着刘娥的背影,两眼通红,居然让他丢了这么大的人,恨 不得生啖其肉。 背后的目光如刀,刘娥挺直了腰杆没有丝毫惧怕。 她早就不是那个只会哭泣求饶的刘娥了。 “娘子,你和石家的小霸王有什么过节啊?”回去的路上,细春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刘娥也没有隐瞒:“我刚到汴京的时候,石禹南看中了我的美色,想要强抢,还是张耆救了我。” “这么说张指挥使人还不错。”细春对他稍微改观。 刘娥只是笑笑。 另一边,龚美也被张耆拦住了去路。 “想见你一面还真难啊?” 张耆借着赵元侃督办军务的机会,来军营里逮龚美,好几次都被他躲开了,好不容易才找着人。 龚美冷冷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明知故问。”张耆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把那件东西交给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随便你提条件。” “不必了,我没什么想要的。”龚美不欲纠缠,转身就走。 他想要的,已经要不到了。 “万事好商量嘛。”张耆赔着笑脸,他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自己求着龚美的一天。 “那东西留在你身上也没有用处,还不如拿出来换些好处,只要你肯拿出来,我保证你在军中步步高升。” 龚美用刘娥换了一个从军的机会,所以张耆误以为他意在建功立业,拿出了百分百的诚意。 “闭嘴!”龚美有些烦躁地推开人,当初的选择令他后悔不已,偏偏张耆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不断地提醒他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不是你……我……” 要不是军营中不许挑衅斗殴,他真想一拳打碎张耆那张笑脸。 “姓龚的,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一句话,你就永无出头之日!” “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龚 美冷笑,“我倒是忘了,你们家专出虚情假意,表里不一之人。” 张耆道:“你骂我也就算了,何必辱及我家人。” “龚美,你手里的东西事关我一家老小的生死,我不知道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但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只要你肯拿出来,我张耆当牛做马决不推辞。” “你的家人重要,那我的家人呢?”怒火充满胸腔,龚美揪着张耆的衣领,忍不住质问,“他们就该白白死去吗?” 张耆满头雾水,龚美和张家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他这么激动做什么。 看他一脸无知,龚美怒火难抑。 凭什么他的父母亲人长眠地下,冤屈而死,那些踩着他们的尸体苟活的人还能毫无愧疚一脸当然。 “你放心,过不了过久,我会亲手把东西送回去的。” 他已经自请参加此次伐辽,如果能在战场上挣下军功,他会亲自去张家讨债。 就怕到时候他送上门去,他们也不愿意要了。 “你是不是和我们家有什么过节?” 张耆品出一点异常,一提起张家,他就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可家里人向来都与人为善,顶多大哥会在官场上得罪人,也没听说有哪家是姓龚的。 龚美不欲多说,当年的事,张耆还不过是个会吃奶的熊孩子,他并没有动手,可他毕竟留着那个人的血,他也姓张,龚美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日军队就要出发,你别再来找我了,否则我一定上报给将军。” 龚美甩开张耆,面无表情地走开。 那些人,那些欠了他,害了他的人,他会一个一个去讨回来,为了那些冤死的亡魂,为了这十多年的漂泊,为了还父母一个清名。 他不能心软,也不能停歇。 他是复仇之人。 第43章 横死郊外 “妈的,臭婊X,等她落在我手上,我一定要毁了她那张脸!” 石府,石禹南抱着装好夹板的手骂骂咧咧,内外侍立的仆从个个像鹌鹑一样,大气不敢出,就怕他气不顺拿自己出气。 自打那天少爷在街上被人打断了手以后,就没有一天顺心过,府里的下人可就遭了秧,已经接连有三个婢女就因为伺候不周被拖出去打死了。 可即便如此,石禹南的火气还是没有丝毫减弱。 对小霸王来说,被人当众折辱,简直就是毕生之耻。 他一闭上眼睛,就是刘娥那张讥讽的嘴脸,不停地在他耳朵边嘲笑他无能无用,还有周围人的哄笑,就好像把他的脸皮扒下来在地上踩。 他恨不得把当天看见的人都给杀了,但最恨的还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哪怕把刘娥挫骨扬灰也不能泄他心头之恨! 他想到了龚美。 就算现在报复不了刘娥,不是还有个和她关系匪浅的龚美可以出气吗。 当即不顾身上的伤就要去京郊大营。 “少爷,你不能出去啊,老太太说了让你在家中先养好伤。” 小厮因为照顾不力已经被狠狠罚过,走路都还一瘸一拐的,拦在门口不让石禹南出门。 石汉卿虽然死的早,但他老母尚在。 能把石汉卿培养成才也不是简单的妇人,只可惜年纪大了,儿子去了之后石家交给了儿媳妇掌管。 石夫人爱子如命,对石禹南有求必应,等石老太太发觉的时候,孙子已经被养成了个混账玩意儿,她有心要管,但架不住石夫人阳奉阴违暗度陈仓,愣是没让自己儿子在石太太手里吃一点亏。 这次断了手,石太太要石禹南在家养伤,不准再出去惹是生非。 面上石禹南母子答应的好好的,可背地 里他根本不把老人家的话当一回事,只要他娘在,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少拿奶奶来压我,我才是这个家的主子!”一脚把人踹翻,石禹南不屑道,“连我娘都不管我,死老太婆一天罗里吧嗦,还是早日归西吧!” 叫着几个打手,石禹南大摇大摆地去找龚美。 龚美正在收拾行李,三军点兵已经完成,他即将跟随曹彬帐下出发,曹勋来找他说石禹南又来了的时候,龚美动作一顿,把枕头底下的匕首带上了。 “哎,我说兄弟,你就别出去了吧,大军出发在即,你要是带了伤,到了战场上回不来就惨了。” 曹勋苦口婆心地劝他,“只要你不出去,石禹南也不敢闯进来的,等天一亮咱们就走,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拿你没办法。”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丢下一句话,龚美匆匆往外走。 石禹南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见到人出来,就让手下的人动手。 龚美轻轻的笑了一下,转身就跑。 那个笑容仿佛在嘲笑石禹南,一下子就点燃了他的怒火。 “站着干什么,给我追,打死这个贱民!” 手下带着石禹南往死里追,跑着跑着,就跑进了之前他最喜欢作弄龚美的那片林子。 “哈,自掘坟墓!” 石禹南已经看到龚美像往常一样被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的模样,林子里有些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大手一挥。 “你们谁能把他打趴下,我重重有赏!” 几个下人欢呼着跑进树林,就等着拿龚美去换赏金。 石禹南抱臂听了一会儿动静,也提脚往树林里去。 地上铺了一层落叶,脚步声被掩盖在踩在树叶上的声音中,下人们的叫声忽远忽近,石禹南慢慢地走着,享受着追捕猎物的快感。 龚美就是那只送到他嘴边的绵羊。 现在一定在仓惶逃窜,四处躲藏,就像从前一…… 一根绳索从天而降,绳圈套在石禹南脖子上,猛地一拉,他连叫都叫不出声,就被拖进了树丛中。 不知是谁在暗地里动手,石禹南感觉自己的衣服破了,皮肉接触在地面上,好像放在钝刀上被来回拉扯。 他能察觉到树枝碎石一点点嵌入自己皮肉的过程,痛不欲生。 脖子上还有一根要让他断气的绳子,不断地拽着他往后,他连手上的疼痛都顾不上,不得不紧紧拉着绳索,以减轻喉部的窒息感。 不知被拖行了多久,脖子一疼,传来向上的力道,他整个人被高高提起,挂在了一个大树上,紧绕在脖子上的绳索几乎要勒进皮肤里。 石禹南再次挣扎起来,双手使劲拉着绳子不停地往上蹿,面色涨红。 龚美抛着手里的匕首走了出来。 “是你。” 石禹南只能发出气音,恶狠狠地盯着龚美,双眼充血,十个手指也被绳索勒得发紫。 “放、开、我” 龚美静静欣赏了一会他狼狈挣扎的样子,轻笑着道:“你现在看起来真像一只吹满了气的癞蛤蟆。” “嗬嗬——”石禹南本就断了一只手,脖子被人吊住很难支撑,很快喉咙里就只能艰难地发音,双眼鼓胀,眼中渐渐浮现了惧色。 他怎么也想不到,被他视为猎物的龚美反过来成了掌握他生死的猎人,而他沦为了随时都会被杀死的猎物。 石禹南想呼救,可是他已经没力气再去拉扯绳索,意识到自己会被吊死在这,恐惧立即吞噬了他,朝着龚美露出的哀求的神色。 “你知道吗,每一次你们把我在地上拖着取乐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有一天躺在地上的人是 你,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我见到了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龚美好像看不到石禹南的挣扎,自顾自地说着话。 为了放松石禹南的警惕,他从来不还手,助长了他嚣张的气焰,一次比一次过分。 石禹南果真一直都以为他是个无能软弱的懦夫,所以才敢一个人跑进山林里,落入他准备多时的陷阱。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我本来还没想这么快动手,哪知你自己嫌命长送上门来,我只好不辜负你的美意,亲自来取你狗命。” 匕首狠狠地扎进石禹南腿上,鲜血汩汩而出,石禹南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整个人都在发抖。 “别杀我!” 死亡的威胁一步步逼近,他不知道龚美也会有这么疯狂的一面,早知道如此,他就老实待在家里,石禹南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跪下来求龚美放过自己。 “要怪就去怪你爹石汉卿吧。”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龚美也不在乎让石禹南做个明白鬼。 “当年你爹害得我家破人亡,可惜他没等到我回来就去见阎王了,我只好拿你的血祭我家人。” 又一刀扎在身上,石禹南哼哼两声,他感觉到鲜血离开身体,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挣扎也更加无力。 不,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他来受罪,他不要在痛苦中死去,谁来救救他! 他爹做的孽为什么要他来还! 这一刻,石禹南恨上了早死的石汉卿,为什么不斩草除根,让一个漏网之鱼回来找他报仇! “当年我娘也是这么求他的,可是他连眼都不眨一下,手起刀落,我娘就没了。我家里一共三十七口人,全都没了。” “都说父债子偿,我看看你能不能捱三十七刀,如果三十七刀以后你还有命在,我放你走好不好 ?” 石禹南拼命地摇头,被扎那么多刀,就算不疼死也要失血而死。 “你不同意,那就在这吊着吧,听说有的人能吊一炷香的时间不断气,在窒息中慢慢死亡,死后面目可怖,舌头都收不回去。” “求……” 石禹南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节,他从没有一刻这么害怕,龚美面不改色用轻飘飘地语气说出这么恐怖的话,他连骨髓都失去了温度,由内而外地被恐惧攫住。 只要龚美能放了他,从今往后他一定离他远远的,再也不来找他的麻烦。 石禹南的面色开始发紫,双脚抖动的动作也慢了下去。 龚美眼底寒冰凝结,又一刀扎在他身上,淅淅沥沥的鲜血落在草地上,染红了石禹南身下的一小块位置。 鲜血流淌的声音是如此悦耳,好像那些从不停歇的仇恨火焰都因此消淡了不少,回忆里挣扎的冤魂都安静了。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石禹南大张着嘴,像是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地呼吸,片刻之后浑身抽搐,手脚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龚美将匕首擦拭干净,收回怀中,耳边已经传来石府下人寻找石禹南的呼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像一块风干的树叶被挂在树上的石禹南,转身没入树林深处。 石府的下人最终在天色泛黑之际找到了没了气息的石禹南,他冰冷发白的尸体挂在树梢,阴森森的面庞吓得几人屁滚尿流。 得到消息的石夫人几次哭晕过去,石太太指着儿媳妇破口大骂,最后也抱着儿子的排位嚎啕大哭,石家唯一的香火断了,他们石家没了。 石禹南被虐杀,大理寺不能坐视不理,许多人都能指证那天出现在树林里的还有龚美,可等他们查到龚美头上时,他已经随着大军出发,远赴边关。 第44章 周夏身世 那天遇见王得一之后,刘娥一连好几天都缩在王府里不敢出门,提心吊胆地怕人家找上门来。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早就被孟云孟风透露给了赵元侃。 “王大人虽然轻浮了些,却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不必放在心上。” 他和王得一打交道不多,但有一次在皇宫内撞见过一个侍从为他的主子抱不平,看不起王得一一介布衣出身却比学医多年的老太医得用,言语间极近讥讽之事,把他形容为一个溜须拍马逢迎媚上欺世盗名的小人。 好巧不巧,侍从说的话全部都被王得一听了去,趾高气扬的侍从立马吓得抖如筛糠,不住地求饶。 要是侍从诋毁的是宫里的其他人,一定小命不保。 王得一却笑眯眯的,一脚把人踢进了池塘里,背着手走了。 那侍从虽然受了寒,却也留了一条性命,赵元侃就知道,王得一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 孟云得了指令,就要退下,门外突然传来李燕娘娇滴滴的声音。 “殿下,你忙于事务辛苦了,我炖了上好的燕窝,你尝一尝吧。” 这些日子,赵元侃为军务繁忙,成天地宿在军营,现在好不容易大军开拔,手头的事没有那么繁杂了,就被李燕娘盯上了。 她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好赵元侃。 刘娥自打和赵元侃出了次门以后也没有得到他的特殊对待,仔细观察后她发现刘娥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李燕娘又重拾了信心。 如果能成为殿下的第一个女人,地位可想而知。 端午节上她本来想在宴席上装醉好邀请殿下共度良宵,偏偏刘娥那个蠢货惹了事,害得她的计划打了水漂,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机会,她当然不想放过。 男人都是好色的,之所以不假辞色,那是因为没 尝过温香软玉的滋味。 李燕娘来之前特意打扮过,水红的外裳之下,雪白的轻纱薄如蝉翼,只要轻轻一扯,美丽的胴体就会尽数展现在赵元侃面前。 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怎么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含了三分娇嗔,三分妩媚,好像春日里枝头带露的桃花,甜的能挤出蜜来。 她已经听说陛下要为赵元侃指婚,心里急得不行,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让两人之间的肌肤之亲给坐实了。 为此她拿出了大半的金银贿赂了前院的小厮放她进来,她就不信对着送到嘴边的肥肉,还有人能拒绝。 撞上这种事情,孟云也尴尬的很,摸着鼻子在想是不是要从窗户出去。 赵元侃额角突突直跳,他并非不知风月之人,只是不喜欢被人当做一块可以争抢的肥肉,怀着目的别有用心来他面前邀宠。 在他看来,有些事情应该是情到浓时水到渠成的。 “我说过多少次了,没事别来前院。” 李燕娘委屈:“我这不是担心殿下的身体吗,殿下虽以正事为重,可也不能不管自己的康健啊。” “当初我们进府的时候说是照顾殿下,可这么久以来殿下一直没有让人近身,殿下血气方刚,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殿下就让我进去看看吧。” 孟云低着头努力憋笑。 这李娘子真是个狠人啊,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就是不知道听到这些不该听的,他会不会被穿小鞋啊。 赵元侃脸上乌云密布,瞪了孟云一眼,对李燕娘道:“你要是学不会听话,就让刘内人来教你。” 提起刘翠仙,李燕娘至今心有余悸,可又不甘心错过这个机会。 “殿下,就让我来伺候你吧,燕娘只求殿下能怜惜一夜。” 无论李燕娘怎么哀求,赵元 侃就像块石头无动于衷,折戟的李燕娘气冲冲的走了,她就不明白了,赵元侃是看不上她哪一点。 耳边终于清净了,赵元侃长舒一口气,窗户边落下了一只信鸽。 孟云从信鸽身上拿出信笺,呈给赵元侃。 端午节那天的的事让他对周夏起了怀疑,让王继忠连带着对李燕娘也一并调查,信上写的就是他查到的结果。 李燕娘的身份暂时查不出什么问题,反倒是周夏的父母,在王继忠找过去的时候早已经离开书院,不知所踪。 问了一些和他们有往来的人家,都说周家父母性子和善,没有什么仇人,平日里也没什么异常的举动。 可往下深查,就发现,周夏的母亲是太祖时被流放的罪臣旁支,被人替换了卷宗,改名换姓留在汴京嫁人生子。 可要查是谁为她掩盖身世,线索却全部断了。 王继忠去寻当年被流放的那家人,先把查到的消息送回来。 从头到尾,周夏一家和赵元僖都没有丝毫瓜葛。 那她所说被赵元僖胁迫就是无稽之谈。 “我去看看她。” 信笺被烧成灰烬,赵元侃神色淡淡,“你去和刘娥说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周夏的住处,小小的院子被打整的很整齐,处处透着恬静淡雅,门口的紫蝉一见到赵元侃眼睛都亮了。 “殿下来了,我马上进去通传。” 紫蝉喜不自胜,娘子是殿下第一个来看的人:“娘子,殿下来了!娘子?” 周夏坐在桌边,没有一点意外,也没有丝毫惊喜,只是把手边一个包裹递给了紫蝉。 “这是我攒下的东西,以后都用不到了,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娘子怎么怪怪的,紫蝉看着赵元侃跨进门槛,周夏也不起身去迎,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 赵元侃一个眼神 过来,紫蝉吓了一跳,抱着包裹退了出去。 “殿下来的真快啊。”周夏为两人倒茶。 端午节那天她就知道自己还是太心急了,哪怕后面再怎么找补,也露了痕迹,只要赵元侃有心去查,她的来历就瞒不住了。 就算她还有千百种手段,赵元侃不相信她也没有办法施展。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刘娥在殿下心中分量不轻。” 要是赵元侃信了她的话,后面或许就不会有这许多烦恼了。 赵元侃眼神复杂:“是谁派你来的?” 周夏笑笑:“我不能说。” “你现在不说,等吃了苦头也是要说的。” 他手底下也有刑讯逼供的好手,落在他们手里,周夏不死也要掉层皮。 “我不说大不了就是赔上我一条命,可我说了要牵连的就是上百条人命了。” 周夏目光从容,噙着淡淡的笑容,丝毫不像一个被抓住尾巴的探子,反而像和赵元侃话家常的朋友。 “到时候就怕殿下承受不起。” 赵元侃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看样子你背后之人身份不低。” 他说出自己的猜想,“你母亲是罪臣之后,所以对皇室怀有恨意,你是为了母亲报仇才会替你真正的主子做事。 “他手段通天,能抹去你母亲的罪籍,也能让我忌惮,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更何况还把他视为眼中钉,就连赵元僖也是说栽赃就栽赃,除了李皇后他还真想不出会有谁这么不待见他们。 周夏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我真的很喜欢在王府的生活,每天都平平淡淡的,夜里不用担心有人会突然冒出来割掉你的人头,白天不用害怕吃的饭菜了被人下了毒药,就连走在花园里也不用担心会有人从背后偷袭你。” “我每天一睁眼就可以看到太阳, 在院子里种上我喜欢的花,浇浇水,捉捉虫,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你是死士?” 这种随时随地都在培养战斗本能的养蛊方式,不就是死士吗。 “我不知道我们叫什么,我们都只是主子手里的一颗棋子。” 周夏目光悲凉,满是无奈。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娘能把我送到那种地方去,我真的是她的女儿吗?我找不到答案,但是我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听话,只要听主子的话,我就能好好活着。”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刘娥,她的眼睛清澈得像雪山上的寒泉,没有一丝阴霾,是我们这种生活在暗处的人最向往的地方,可是我也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思。” 一墙之隔的门外,刘娥蹲在墙角五味杂陈。 孟云告诉她赵元侃查到了周夏的可疑之处,她就跟在赵元侃后面来了,只不过是偷偷躲在一旁,就让她听到了这些。 她突然有些可怜周夏了。 赵元侃敲了敲桌面:“只要你肯交代,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不可能的,殿下,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周夏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喝了一口,沉默了片刻,“紫蝉是个好孩子,希望殿下不要为难她,还有,替我向刘娥道个歉。”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抛开一切同刘娥做一对真正的好姐妹。 鲜血顺着唇边而下,周夏在赵元侃震惊的目光里笑了笑,身子一歪,倒在了桌子上。 “孟云!” 孟云闪身进来,试了试周夏的鼻息,又检查了桌上的茶水。 “没气了,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而且只是周夏喝过的那一杯里有毒,看来她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赵元侃也有一丝不忍:“让人安葬了吧。” 第45章 八子出生 周夏死了,最难过的要数紫蝉,她抱着周夏留给她的东西哭了好几天,就被打发去干粗活去了,细春看了也心有戚戚。 就连刘娥也为此低落,比起那些赤裸裸谋财害命的,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才真正令人发指,顷刻之间就可以夺走一条人命。 韩王府因为这件事气氛都沉闷了许多,直到皇帝为刚出世的小儿子设宴,阴云才稍微散开。 金城郡君不负众望生下了一名小皇子,是赵光义最小的儿子,行八,取名元俨。 这小子生下来哭声洪亮,虎头虎脑的。 赵光义老来得子,十分高兴,决定在宫中大摆筵席,为八皇子庆贺洗三。 李皇后当然不愿看金城郡君出风头,以前方战事吃紧不宜奢靡为由劝谏了几次,都被挡了回来,气恼得洗三宴上直接没有出现。 金城郡君也暂时不能见人,主坐上只有皇帝一人,但气氛还是很热烈,歌舞丝竹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酒气熏天,一派欢声笑语。 赵元侃中规中矩地准备了一份礼物,就连不再京中的赵元僖也让陈王妃准备了八皇子的出生礼。 赵光义看他们手足相亲很是高兴,不免贪杯,几旬过后,就有了醉意,提前退场,去看金城郡君和孩子去了。 皇帝一走,原本还有些绷着的大臣都放开了,推杯换盏之间酒意正酣。 就连赵元侃也推拒不过被敬了几杯酒。 被几个喝高了的大嗓门吵得头疼,借着醒酒的由头,赵元侃走到殿外去吹风。 屋檐下已经伫立着一人,劲瘦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玄色的衣裳配着玉带,傲气逼人。 “殿下怎么出来了?” 虽然和韩王府闹了些不愉快,潘惟正却不是随意迁怒之人,面对赵元侃依旧举止有 礼,更何况他们家还理亏。 “出来醒醒酒,不知令妹的身体如何了?” 虽然刘娥挨了打,但赵元侃还是将自己查到的证据都送到了潘府,相信他们能够看得出其中的蹊跷。 只是证据送过去以后,潘家那边一直没有动作,看样子也没打算把刘娥身上的脏水洗干净,所以赵元侃提起潘含玉,想试试这出将错就错到底是谁的意思。 潘惟正惭愧:“小妹已经痊愈,只是冤枉了刘娘子,很是过意不去。” 落水之事经不住细查,只是当时家里人都为潘含玉生病的原因没法冷静。 赵元侃送来证据他们就知道刘娥也是无辜受到牵连,只是当时事情已经闹大,刘娥众目睽睽之下被押走,一来爹娘自然不会为了姬妾之流自打脸面,二来涉及到皇室内斗,潘美的态度一贯是装聋作哑。 而且刘娥还不值得潘家为她得罪赵元僖,只好将错就错,就这么抹过去。 只不过被人当面提起,潘惟正还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想起父亲对潘含玉婚事的态度,潘惟正有心要在赵元侃面前为妹妹留个好印象:“其实妹妹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只不过她被母亲押着在家休养,一直不得空,等过几日,舍妹定当登门致歉。” 说到底,还是没把刘娥当回事。 赵元侃的笑意淡了几分。 “韩王殿下,丁侧妃邀你到东宫一见。” 一个宫女匆匆跑来,面带焦色,怕赵元侃不信,还带着太子的信物。 潘惟正很有眼力见的拱手:“我酒意已醒,这就回去了,韩王请便。” 跟着宫女杏儿到了东宫外的梅林,繁绿的树丛中,一深暗色打扮的丁侧妃早已等在那。 宫女退开为他们警戒,赵元侃看着面色憔悴的女子,一时间百 感交集。 丁侧妃和大哥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她为人机敏,处事大气,对几个弟弟也很爱护,常带着他们一起玩。 赵元侃从小就很喜欢这个脾气很好的丁家姐姐,他们一直都以为等年纪到了,她会是顺理成章的太子妃。 没想到指婚时李皇后插了一手,她成了太子侧妃,冯家的女儿反到风风光光地成了太子妃。 太子妃冯氏在未出阁之前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刁蛮任性,我行我素,做了太子妃以后也不见她把东宫操持的多好。 丁侧妃要在她手下讨生活,日子一定很不如意。 “元侃,我找你来是有事想要你帮忙。” 丁侧妃开门见山,她避开侍卫进出东宫不容易,每一刻时间都不能浪费。 “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开口。” 丁侧妃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药渣:“你帮我查一查,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赵元侃神色一厉,立即想到了什么。 “我不相信东宫里的太医。” 她在东宫里就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想来想去,只有赵元侃还有几分幼时的情谊在,才会冒险来找他。 “元侃,你一定要帮帮我。” “是大哥……” 丁侧妃苦笑,默认了赵元侃的猜测。 自王得一来看过赵元佐以后,她就改用王得一的丹药。 吃了几天,有一天夜里,她醒过来就发现赵元侃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以为赵元佐又发作了,赵元佐却认出了她,还喊出了她的名字,但没过多久又变成了浑浑噩噩的模样。 但只要人能片刻清醒也是好事,丁侧妃当即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医。 可后面几天,赵元佐再也没有清醒过,她顿觉不对,一直让杏儿盯着,才发现在她休息不在赵元佐身边 的时候,太医在喂赵元佐喝药汤。 丁侧妃和他们大吵大闹,太医们却说是补身体的药材,对人体无害,还说王得一的丹药才是没用的东西,不能继续给赵元佐吃。 就连太子妃也站在他们那边,把丹药全部扔了。 知道太医不可信,丁侧妃想办法偷到了药渣,可一直找不到办法把药渣带出去。 直到金城郡君生产,陛下设宴宫中,她知道赵元侃一定会来,就假装累了早早去休息,实则暗中约见赵元侃,希望他能查出药渣中的猫腻。 赵元侃听得拳头都紧了,指节咔咔作响。 “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你快回去吧。” 大哥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赵元僖还不肯放过他,难道真的要他的性命吗! 有这句话,丁侧妃长久来紧绷着的思绪总算是送了大半,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如果能找到证据,就尽快送到陛下跟前,我怕你大哥他撑不住了。” 赵元侃坚定道:“我会的。” 两人匆匆道别,赵元侃又回到宴席上,心事重重,周围的欢声笑语是如此刺耳,就连独坐一旁的陈王妃,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好不容易捱到宴席结束,赵元侃迫不及待就要离开,却被离李皇后身边的陈内人拦住了。 “韩王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哪怕赵元侃心急如焚,对着陈内人也只能摆出笑脸:“不知娘娘找我有什么事?” 赵元侃内心警惕,今晚李皇后称身体不适,并没有出现,现在又突然要见他,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自然是大好事。”陈内人笑笑,“殿下去了不就知道了。” “那就烦请内人带路了。” 赵元侃不信李皇后能有什么好事找他,别憋着坏水想要害他就够了。 不过 等看到李皇后身边娇俏立着的女子,赵元侃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元侃来了。” 李皇后笑道,“这是我娘家侄女,前几日刚刚入京,她在京中没有适龄的玩伴,我想起你近来空闲,就想让你这几日陪她在京中逛逛,你们是同龄人,能说到一块去。” 说着,拉着女子的手:“然儿,这是你三表哥,快来见见他。” 李然对着赵元侃粲然一笑,一点也不扭捏,脆生生地喊了声三表哥。 自打知道赵光义有意和潘家联姻,李皇后就让自己兄长把侄女送了过来。 潘家那个小妮子病恹恹的,怎么比得上她明媚开朗的侄女。 皇子成婚走完六礼怎么也得一两年的时间,只要在这之前把金城郡君的孩子记到自己名下,就又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其他人怎么还有资格觊觎那个位置。 “娘娘重托,元侃不敢推辞。” 赵元侃厌恶李家的人,面上还要摆出惊喜的样子。 “只是现在时间已经太晚了,不如等明日一早,我再进宫来接李娘子,带她到处转一转。” “这是自然,今天叫你过来也就是认认人,免得自家兄妹见了面都不认识多尴尬啊。” 李皇后本来没打算这么急的,只是有人看到了赵元侃和潘惟正站在一起,担心出了什么岔子,才赶紧把人喊了来。 “姑母,能不能让我和表哥说会儿话?” 李然站起来,走到赵元侃身边,滴溜溜目光在他身上打转,“表哥生的比我爹营里那些大块头好看多了。” 李皇后乐意看到两人亲近,哪有不同意的。 “去吧去吧,你们小年轻多在一块玩玩。你三表哥一表人才,学富五车,那里是兄长那里的武夫可以比的,等相处的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第46章 书舍讲师 赵元侃带着李然去了花园,为了避嫌,还让几个宫女跟着。 李然撅着嘴:“表哥怎么去哪都让这么多人跟着,一点都不自在。” 赵元侃只是笑笑:“人多娘娘才放心,否则你一个姑娘家和我单独出去,对你名节有碍。” “你们这些老古板,我在家里的时候,天天和我爹的下属一起出去跑马狩猎,从来都没有人敢说我什么。”李然双眸明亮,像只骄傲的小凤凰,在花丛里打转,说起话来也毫不避讳,“你的那些兄弟,个个都像你一样好看吗?” “那是自然。” “那我一定要好好看一看,挑一个长得最好看的。”李然上京之前,她爹就告诉她这次出门姑母会为她说一门好亲事,李然对此嗤之以鼻,姑母肯定只会看中家世,别的才不会在乎。 赵元侃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只是笑笑。 笑笑笑,就只知道笑。 李然翻了个白眼,很快就对这个木头一样的表哥失去了兴趣,以前在家里,去哪都是一群人围着她嘘寒问暖的,哪轮得到她去讨好别人,姑母想要她嫁给一根木头,她才不要呢。 回去以后,李然就把想法和李皇后一说,当即就被训斥了一顿。 “然儿,你已经不小了,该懂事了,我为你安排的亲事,对你,对我,对李家都好,容不得你任性。”李皇后苦口婆心,“你是李家的女儿,就该为李家着想,只有李家好了你才能好,明白吗?” 李然抿了抿唇,闷闷不乐地答应了。 原以为李然无意,这件事就过去了,可第二天一早,李然就已经带着人等在王府外,等着赵元侃带她去玩。 为了让李然知难而退,赵元侃带上了刘娥和李燕娘,李燕娘得知赵元侃要 带她出门,兴奋地飘飘然,看到马车上还有刘娥,心情顿时就晴转阴,尤其是当看到还有第三位娇客以后,黑得都能拧出水来。 李然就像没有看到李燕娘的黑脸,一路笑眯眯的,十分好涵养。 既然决定了要把赵元侃变成李家的助力,李然就有十二万分的耐心来攻陷他,别说几个没名没分的侍妾,就算是韩王妃来了,她也不会眨下眼。 微末之光,如何与莹月争辉。 “表哥,我第一次来汴京,你可要好好带我逛逛。”李然掀起窗帘,和骑着马的赵元侃搭话,小脸皱起,“真羡慕你能骑马,姑母说女孩子要温柔娴静,不许我去跑马,我好无聊啊。” 若赵元侃真心实意要做一个好表哥,一定会接她的话,说得空了带她出去跑马,以逗她开心为重,可赵元侃就想做个惹人嫌恶的亲戚,笑容温和:“皇后娘娘说得对,女子应举止端方柔顺,你要是无聊不妨绣绣花看看书,也能打发时间。” 李然笑容一僵,她爹是武将,做什么都是凭自己高兴,家里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从没有要求她像别的贵女一样学什么琴棋书画,长这么大,她连针都没碰一下。 要是在家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她一定拿说话的人来当绣布,让他好好体会一下李家大小姐的绣技。 “今天我带你去观澜书舍看看吧,听说今天有女师在那讲学,你们多去听一听,定能受益匪浅。” 李然的笑都快挂不住了,这种书呆子表哥最讨厌了,偏偏姑母就看中了他,这种古板迂腐的人,到底有什么用啊。 “我平日里也很爱看书呢,四书五经不说倒背如流,也通读了好几遍,正想请殿下请一个女先生来为我们讲学呢。”李燕娘自 知道李然的身份以后,就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为了打击李然,立马顺溜地接话,“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爱抄佛经捡佛豆,整个人都开阔了不少。” 说着,拧了一把不吭声的刘娥,死丫头还不快来帮忙,这女人要真成了王府主母,她们两个都得完。 刘娥揉着手臂,配合李燕娘道:“对对对,我们今天能够出门都托了李娘子的福,平时殿下都不许我们出门,殿下说他喜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 “对啊,殿下让我们多个李娘子培养培养感情,将来相处才会和睦,就让我们陪着你,不然我们连门都出不了。”在李然越来越僵的笑容里,李燕娘越说越得意,把赵元侃形容成一个呆板僵化的书呆子,对后院女子诸多限制,就连马车外的赵元侃听了都嘴角直抽。 刘娥看赵元侃没有阻止,眼睛一转趴到马车边上:“殿下,今晚不要罚我抄书了,好不好?” “抄什么书?”李然好奇。 “咳,殿下有个毛病,每晚入睡前必须有人抄书读给他听,不然就睡不着觉,我和李姐姐每晚轮流抄,十个手指都磨起茧子啦,李娘子要是能为我们分担一些该多好。”刘娥说着谎话眼都不眨,还伸出手来给李然看。 她从前干苦活累活,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到了韩王府什么事都有下人去做,手上的茧子慢慢的薄了,可在李然看来,这些都是写字写出来的,眼底闪过一丝害怕。 她可受不了这种苦。 就在李然在想要找个什么理由回宫的时候,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下了 “到了。”赵元侃掀起帘子,“我们正好赶上书舍第一场讲学,你们快来看。” 观澜书舍虽说是书舍,除了买卖书籍,还能 品茗论诗,畅谈古今,每隔三日书舍还会邀请声望高的学者前来讲学,是不少文人墨客心之所向。 书舍内极为宽敞,青竹丛丛,曲水环绕,泉石幽径,亭榭雅阁,不时有三五文人高声阔谈,或是论文赛诗,或是作画下棋,或是曲水流觞,一派风流景象。 每个亭台之中都摆着冰盆,青衣小厮在旁摇着蒲扇,凉爽的风四面而来,十分清凉。 而明心阁中,环坐这许多女子,目光殷切,看着正中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听她徐徐而言,如痴如醉。 “这妇人是谁?” “她是国子监徐大人的夫人,也是大学者孙光宪的孙女,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每数月就会到书舍为女子讲学。”赵元侃道,“徐夫人虽为女子,但学识胸襟不输男儿,是位十分可敬之人。” 孙光宪历经五代,后降宋,连赵匡胤都对他赞不绝口,他所传世的诗词着作无一不精,他爱书成痴,每每读过一本书,都会手抄保存,遇到有误之处,还会孜孜雠校,几十年如一日,哪怕上了年纪也不间断。也正因为如此,孙家存书浩如烟海,拥书万卷,在文人之中地位不低,不少人都以能到孙家观书为荣。 而当下女子亦可求学问师,只不过大多数家族仍然是为家中女子请女师讲学,开支颇大,一些普通人无法支付高额的聘金,只能与学习的机会失之交臂,徐夫人知道后,便提出在观澜书舍定期讲学,给众多普通出身的女子一个机会。 “她好厉害啊。”刘娥顺便听了几句徐夫人的话,一字一句,简洁却不简单,高明却不高深,仿佛含着韵律,引人入胜,全无枯燥。 周围的人看徐夫人的目光也都是崇敬景仰的,她站在那里,好像在闪 闪发光,别人看她的时候,不再是看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学者,一位老师,她凭自己的能力,与众多文仕平起平坐。 如果有朝一日,她也能做到这样就好了。 赵元侃看她一脸羡慕,忍不住揉了揉刘娥的发顶:“你可以多来书舍听徐夫人讲学,对你没有坏处。” “真的吗?” “只要出门的时候带着孟云孟风就可以。” 李燕娘看得醋海生波,殿下都没有对她这么亲近过,更别说安排人保护了,刘娥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被殿下看中,真是气死人了,不想刘娥再和赵元侃相处,拉着她往明心亭找了个空位坐下,老老实实听讲去了。 只有李然,听徐夫人讲学就好像听老和尚念经,耳朵里都是嗡嗡嗡的噪声,抿着唇道:“表哥,我有些不舒服,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会,你们结束了再来找我。” 赵元侃道:“那你先去休息,等徐夫人讲学完了,我们一块回去。” 竟然连关心都不关心一下,李然心里存了气,头也不回地走了,赵元侃笑笑,看了一眼听得入迷的两人,朝着流水边豪饮的一名男子的上游走去。 男子名叫安自良,是一名医官,不过宫里的贵人看病轮不上他,也就只能是在一旁做做副手,平日里就喜欢来观澜书舍喝酒。 安自良眼中已有醉意,不修边幅,一副邋遢的样子,喝到兴起,还会去捞水里的落石,偶尔与路过的人笑辩两句,似乎没有看到赵元侃走近,自斟自酌,很是惬意。 赵元侃将一个油纸包放入流水之中,若无其事地走开。 油纸包顺着水流漂到安自良面前,他懒洋洋地把油纸包捞起来放进袖筒里,又坐了一会儿,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走了。 第47章 观澜书舍 徐夫人讲学的时间并不长,每一字每一句都精要生动,让人一不小心就沉浸进去,刘娥感觉还没怎么听够就结束了,一转头就看到李燕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你不好好听徐夫人讲课,看着我做什么?”李燕娘的喜恶都表现在脸上,虽然脾气骄纵,却十分简单易懂,都不用听她说,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燕娘本意也不是来听讲的:“殿下到底看中了你哪一点?论容貌我也不差,论出身我更是比你一个乡野村姑好多了,为什么他对你温柔可亲,对我一个笑脸都欠奉。” “哪、哪有的事。” 明明他对每个人都很好脾气,刘娥不自在地挠了挠脸。 “哼,你很得意吧。”李燕娘白了她一眼,“我先和你说好了,大敌当前我和你同仇敌忾可不代表我和你讲和了,等那个什么表妹走了,我俩该争的还是得争,我不会让你的。” “好好好。”有了周夏这个前车之鉴,她觉得李燕娘的脾气都可爱多了,“我也不会让你的。” “让什么?”赵元侃看人散了,刚走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将手里两包点心给了她们,“观澜书舍的点心味道不错,你们尝尝。” “我和刘娥在说要做个好学生,向徐夫人学习,将来也能成为众多女子中的佼佼者。”李燕娘笑靥如花,瞥了一眼只知道吃的刘娥,走到赵元侃身侧,拿出手帕要为他擦汗,“这么热的天,殿下辛苦了。” “大庭广众,不可逾矩。”赵元侃躲开,把刘娥拉到身边,“书舍里还有不少佳作,我带你们去转转吧。” 观澜书舍既然是书舍,自然不止是讲学论经之处,还有许多藏书可供外人阅览以及出售。 观书的地 方与前面讲学论文的地方分开,顺着一条石板路往前走,穿过两扇月洞门,一个宁静的庭院出现在眼前。 翠柏环绕,鸟啼如乐,假山嶙石,清幽无尘,喧嚣全无,犹如世外桃源,进出这里的人都十分小心,生恐一点点大的噪声都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一排排的书架上,摆放着数不清的书籍,浅淡的墨香萦绕在鼻尖,朴素的封皮承留下了时光的痕迹,三人入了观书区就渐渐分散开了,刘娥穿行在一排排的书架中,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渴望。 渴望有一天她也能够像徐夫人那样学有所成,哪怕她没有高贵的出身,显赫的家世也能充满自信地站在别人面前,受到他人的尊敬和仰望。 怀着敬重的心情翻开一本书,手里的书突然被人夺去了。 “好啊,臭丫头你居然在这!” 曾经被刘娥捉弄过的王得一怒冲冲地逮住脸色大变想开溜的刘娥。 “那天我大意了让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跑了,今天我看你怎么跑!”逮人之前王得一好好观察过了,上次跟着她的那两个护卫不在,不然他也不敢突然跳出来抓人。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王得一得意:“哼,我又没瞎,既然在这都能碰到你,说明老天都觉得我们有缘,你就乖乖跟我回去给我暖被窝吧!” “长得那么丑,想得倒挺美。”刘娥气急,一脚踩在王得一脚背上,趁他呼痛又趁机对着王得一下三路狠狠来了一下,在他痛得变形的嚎叫中飞快地转身就跑。 王得一面目狰狞,忍痛踉跄了两步,死死攥着刘娥的袖子不撒手。 “你这小混蛋,老子还没娶妻生子你就要让我断子绝孙,可恶至极!” 听到响动的赵元侃走到了附近,依 稀听到了刘娥的声音,担心她受到了欺负:“什么人在此喧哗……王大人?” “呵。”王得一露出个扭曲的笑容,“韩王殿下来得正好,你的人一而再的打伤了我,你不给我个交代?” 看王得一想捂却不能捂的动作,赵元侃也明白他伤在了哪,面带尴尬,刘娥一溜烟躲在赵元侃身后,也开始告状:“是他先动手动脚的,我不过是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哪有那么严重。” 王得一冷哼:“殿下今天不给我一个结果,那我只好进宫去请陛下给我评评理的,就是不知道袭击朝廷大臣是个什么罪名。” 以王得一在父皇面前的宠信,他要是在父皇那里提一两句,刘娥还有活路,赵元侃拱手:“王大人息怒,刘娥年纪尚小,做事难免冲动,些许小事何必惊扰父皇,我在这里代她向你赔个罪,你宰相肚里能撑船,饶她一回吧。” “殿下!”刘娥红了眼,“不对的是他,你道什么歉。”尤其是这祸还是自己惹出来的,看着赵元侃放下身段替自己赔罪,刘娥心里难受极了。 这些做官的,一个个就喜欢仗着身份颠倒黑白,强人所难。 赵元侃把刘娥拦在身后,王得一摸了摸下巴:“这臭丫头不听话,你得好好教教啊。” “大人说的是,等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教导。”说着拉起刘娥就要走。 “哎,我让你们走了吗?”王得一指着刘娥,“她打我的事怎么说?” “大人想要如何。” “好说,我也不为难殿下,就把她借我几天。” 赵元侃眼神一厉:“我府上的人,不是那些可以随意狎玩交换的玩意儿。” 当朝文仕之间有互赠姬妾成风,有些人还以此来互相攀比,赵元侃从不参与也不喜 欢这种视女子为货物的行为。当初让张耆送人进韩王府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赵元侃决定给她们庇护。虽然王妃的位置不能给她们,但锦衣玉食,安度一生绝不在话下,更没有起过要把她们送人或是交换利益的念头。 就连周夏,如果不是自尽,在审问过后,他也会把人送走,没打算伤人性命。 王得一有些失望:“那好吧,让她给我道个歉不过分吧。” 刘娥赶紧道:“王大人,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你,我向你赔罪了,你千万别和我一般计较。” “不行,一点诚意都没有。”王得一摆起架子,“既然是道歉,自然要准备好礼物,亲自登门才显得有诚意。” 刘娥瞪他,丑八怪得寸进尺! “既然大人开口了,明日我就带刘娥登门致歉。”赵元侃反到松了一口气,只要王得一肯松口就好。 “那明日我就恭候大驾了。” 目的达成,王得一高兴地背着手走了。 刘娥垂着头闷闷不乐,心里涩涩的:“殿下,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她真是不喜欢这些人,在他们眼里没有对错,只有高低,只要身份足够,哪怕做错了事也能安然无恙,还连累了风光霁月的殿下替她向别人道歉,这比她自己受了委屈还难受。 “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在心上。”看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赵元侃转开了话题,“不如帮我想想明天给王大人准备什么赔礼,要是他不满意说不定还要再纠缠于你。” 一想到王得一那张小人得意的脸,刘娥就不得劲:“咱们给他准备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就好了,太贵重的不行,太差的也不行,就挑那种我们用不上他也挑不出毛病的,就当把不要的东西送给他。” 咱们 两个字不知为何取悦了赵元侃,他从书架上取下两本书:“就照你说的办。我看你刚才很喜欢听徐夫人讲学,这两本是徐夫人的词作,你可以买回去看看,多学一些总是好的。” 观澜书舍的孤本只能在这里看,但可以手抄借阅,其他普通的书籍则能够对外出售,徐夫人在这里讲学,她的诗词被编纂成集在书舍出售也很正常。 刘娥从前没有接触过这些,现在开始学也不晚。 自从父皇有意为他指婚以后,赵元侃就想了很多。 他的王妃是谁无法由自己决定,也不敢保证后院的女子都能和睦相处,但既然对刘娥有几分喜爱,就应该为她着想。 赵元侃不喜欢菟丝花一样只能依附男子而活的女子,他也做不到时时看顾着后宅,他能做的就是让刘娥学会如何活的更好,将来不管面对什么处境都能游刃有余,保护自己。 今天来观澜书舍的一个目的,就是带刘娥认识徐夫人。 徐夫人不接受任何一家权贵的邀请为教导那些闺阁千金,她深受儒学熏陶,认为有教无类,更喜欢在书舍为更多的人讲学,而且也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对刘娥的出身不会有偏见。 刘娥如果能成为徐夫人的学生,百利而无一害。 “等会我带你去见徐夫人,她答应给你一个机会,但能不能真的得到她的认可,成为她的学生,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刘娥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的晕乎乎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了:“殿下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赵元侃笑了:“和我丢脸有什么关系,这是关乎你自己的大事,你该为自己努力。” “我明白的,我绝不会辜负这个机会的。” 赵元侃带着刘娥去见了徐夫人。 第48章 拜师考验 徐夫人是个很和气的人,虽然名声在外,却一点架子也没有,也没有因为刘娥的身份而流露出别的神色。不过赵元侃提出希望徐夫人能收刘娥为弟子的请求时,也没有立即答应。 “殿下想要这位娘子跟着我学习,只管来观澜书舍即可,何必一定要做我的弟子。” 许多世家都曾请徐夫人做他们的女儿的老师,徐夫人早些年也应承过几家,但都发现那些闺阁千金不过是冲着她的名声,借此提高身价,给自己在闺中增加一些炫耀的资本,并非真心问学。几次之后,徐夫人也就失望了,只定期在书舍讲学,不管是何身份,都可以来求学。 看刘娥的样子,估计和那些大家闺秀没什么区别,徐夫人毫无收徒的欲望。 “若是只为指点一二,叨扰夫人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我们是真心希望夫人能成为刘娥的老师。” 如果只是为了让刘娥随便学点东西,什么样的老师他请不到,但徐夫人能给刘娥一样别人给不了了的东西——只要刘娥能成为她的弟子,今后很少有人能拿她的出身来攻讦。 刘娥也不想错失这个难得的机会,请求道:“夫人可否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徐夫人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坚决:“男子读书,可以求取功名,光耀门楣,是登天的青云路,女子读书却没有什么用武之地,甚至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一生也不过是在后宅之中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何必浪费时间在这些无用的事上。” 刘娥不爱听这样的话,她说不来大道理,但是心里的想法毫无遮掩地表达出来。 “难道女子不能考取功名就不能读书了吗,哪条律令规定了只有男子才能读书,读书可以让一个 人明白是非,懂得对错,有什么不好?我虽然是女儿身,但我也想像夫人你一样,有所作为,有所成就。是,人家都说女孩子就该相夫教子,可是这也不妨碍我看书学习啊,夫人不也是为人妻,为人母,可依旧在书舍讲学,也没人说你是无德之人啊。” 徐夫人粲然一笑,她不过是试试刘娥的态度,没想到真的听到了几句中听的话:“你这妮子,口齿倒是伶俐。你说得对,木之就规矩,在梓匠轮舆,人之能为人,由腹有诗书,诗书勤乃有,不勤腹空虚。你若真心拜我为师,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一个机会。” 刘娥也笑,她知道徐夫人有些松动了:“夫人请说。” 徐夫人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三寸厚的书:“这是我祖父所着《北梦琐言》中的一卷,若你能在明天天亮之前誊抄一遍,我便收你为弟子。” 她手里的书虽然只有一卷,但光看厚度就不可小觑,如今已近正午,就算刘娥现在回去不眠不休开始誊抄,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整本书都誊写一遍。 “好,我这就回去写。”刘娥咬牙接了过来,好不容易徐夫人才给了她这个机会,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试一试。 “不必回去了,你就在这抄,我让人给你准备笔墨。” 很快就有人送来笔墨纸砚,赵元侃看着那厚厚的一本书:“夫人,这么厚的一本书一天的时间恐怕太少了。” 徐夫人说:“我只要在天亮的时候看到结果。”言下之意没得商量。 “殿下,我写。” 宣纸在桌上铺开,刘娥握着毛笔落笔写字。 好在从前龚美有教过她写字,在王府的时候刘翠仙也让人教过,她的字虽然还没练到家,但也能入眼。 一打开《北梦 琐言》,刘娥就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抄书的事情上,周围的声响完全被她屏蔽在外,连赵元侃和徐夫人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徐夫人在刘娥开始抄书的时候就走了,赵元侃在一旁陪了一会,专心投入的刘娥心无旁骛,密密的睫毛弯如蝶翼,扑闪扑闪的。 赵元侃倒是想多待一会,可外面还有个烫手山芋在等着,他只好让孟云孟风赶过来守好刘娥也离开了。 离开书舍的时候,李燕娘没有见到刘娥还奇怪地问起她的行踪,赵元侃找个借口敷衍过去了。 李然却不想那么快就回去,回了皇宫姑母肯定要问她和赵元侃的发展,她一早上的时间都在书舍里闲逛,没和赵元侃说上几句话,哪能就这样回去。 “我肚子饿了,表哥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去游河吧,这天气太热了,我想去逛一逛京中的玉器店,成衣铺,表哥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李燕娘皮笑肉不笑:“殿下事务繁忙,李娘子真的想要去玩,不如由我作陪吧,我从小在京中长大,哪些地方好玩我可熟了。” 她心里的小人手帕都要咬烂了,她算哪门子的表妹嘛,一口一个表哥也不害臊。 赵元侃道:“北伐大军应该已经和辽军交战了,我手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就让我府中姬妾陪你逛一逛吧。” 李然不高兴:“我什么身份,竟然让一个侍妾作陪,表哥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要不是李皇后再三叮嘱,她都看不上赵元侃,他还几次三番地拒绝自己的示好,真是不知好歹,居然让李燕娘来陪她,未免太侮辱人了! 她还不愿意陪呢,李燕娘哼了一声。 赵元侃笑笑:“我是想着你们两个姑娘家能说到一块去,既 然你不喜欢,那我就送你回宫里吧,正事要紧,我也没法陪表妹游玩。” 李然脸色有一瞬的阴沉,转而又笑了:“那好,等表哥忙过了一定要来看我啊。” 看来来软的行不通,她要和姑母好好商量该怎么办了。 赵元侃将李然送回了李皇后身边,陈内人笑着出来迎接她:“娘娘一直牵挂着娘子呢,娘子可有什么收获?” 李然木着脸,走到李皇后身边:“姑母,韩王油盐不进,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她能有如今的底气全仗着李家,所以她和李皇后都有同样的想法,都要保住李家的地位和权势。 当年太子选妃之际,她年龄太小,李家也不宜掌控太子以免引起皇帝猜忌,才没有动作,现在赵元佐出事,李家今后还要依靠他已是不智之举,所以李然舍得出自己为李皇后做棋子,可是她拿自己做饵,也要鱼愿意咬钩。 李皇后笑笑:“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拒绝不了。”凑近李然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然目光闪烁,最终化为坚定。 “我明白了。” 寥落星子散布天幕,一阵凉风穿过窗棂,摇晃着桌边的烛火。 伸到砚台里的毛笔蘸了又蘸,都没有墨汁,刘娥抬头,砚台里的墨汁不只是第几次见底,握着毛笔的手指也传来隐痛,不知不觉,已经抄到了这个时候。 旁边的圆桌上放着早已冷了的饭菜,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刘娥一个人的呼吸声。 从拿起笔到现在,她还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抄书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一松懈下来,整个人又累又饿,可是看着还有大半的书没有抄,手里的笔就怎么也松不开。 檐下的灯笼亮起,有飞蛾围着纱布不停打转,想要朝着明 亮的灯火扑去却不得其法。 刘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添了墨汁又开始埋头抄书。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拜入徐夫人门下的机会,哪怕不可能完成,她也要试一试,哪怕能多写一个字也好。 桌上墨迹未干的纸张越来越多,甚至从书桌上掉落,在刘娥脚边堆积起来,被窗边的风吹得沙沙作响,她连看都顾不上看一眼,满心满眼的都只有手里的笔和笔下的纸。 渐渐的,手腕开始发痛,整只手臂都在颤抖,抄写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坚持下去,刘娥,想一想白日里徐夫人讲学的模样,如果想要获得那样的成就,就必须要忍受一些痛苦。 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平白无故得到的。 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刘娥就在心里一遍遍以徐夫人的事来鞭策自己。 这点小小的苦,比起以前劈柴烧火的苦活算什么,千万不能放弃,一定要咬牙坚持下去。 月亮西沉,天边浓重的靛蓝慢慢散去,化作清浅的鱼肚白,一声鸡鸣彻底叫醒了沉睡的朝阳,橘红的柔光洒落大地。 吱呀——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徐夫人站在门口,讶然地发现地上已经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纸张,立在书桌边的人还在奋笔疾书,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刘娘子,时间已经到了。” 还是徐夫人的侍女叫了一声,刘娥才清醒过来,手一抖,最后一笔戳在宣纸上留下长长的痕迹,好好的一张的大字就这么毁了。 “夫人……” 刘娥怔怔地看着面前还有半指高的书籍没有抄完,脸色苍白。 “这么快就到时间了啊,怎么就那么快呢。” 她不眠不休地抄写了一夜,还是没能在约定的时间前抄完吗。 怎么会这样? 第49章 意外发现 一阵风吹过,卷起刘娥脚边写满字的宣纸,无声地飘远,又轻轻地落下,犹如刘娥此刻的心情。 徐夫人走到刘娥身边,拿起她写下的最后一张。 可以看出,刘娥的字迹生涩,毫无技巧可言,甚至写到后面,越来越难以入眼,徐夫人身边的婢女都嫌弃地摇了摇头。 这字迹,和几岁的稚儿相差无几,夫人怎么看得上眼,夫人让她抄一本根本抄不完的书,就是在婉拒韩王,偏偏这位小娘子不撞南墙不死心,吃了一次苦头也该明白了。 “夫人……”刘娥嗫嚅着唇瓣,想要请求徐夫人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她很快就能抄完,可是喉咙就像被塞了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 随着徐夫人放下手中的宣纸,刘娥好像看到自己的拜师的结果,就如同最后她重重落下的那一笔,无疾而终。 徐夫人却看向刘娥,眉头轻蹙:“你的手?” 顺着她的视线往下,刘娥看到自己还握着毛笔,墨汁正在往下滴,连忙要把笔放下,可一使劲,针扎似的疼痛就从右手传来,握着笔的手指却纹丝不动。 原来刘娥的右手因为保持握笔的姿势太长时间,完全僵住了,可见她一整晚都没有片刻休息。 “没关系的,我休息几天就好了。”刘娥脸色灰败,“只是我没能完成夫人给我的考验。” 徐夫人道:“你写的这些东西当真毫无章法,不堪入目,就连学堂里启蒙的孩子都不如。” 刘娥羞愧地低下头。 她从前跟着龚美学了认字,家里也没有钱买笔墨纸砚,都是折了树枝在地上随便写写画画,只要会写就够了,谁会去管写的好不好看认不认真。 “我要求天亮之前把整本书抄完,你也没有做到。” 刘娥心灰意冷,拜师之事是毫无指望了,白白浪费了赵元侃的一番心意。 “不过……”徐夫人话锋一转,刘娥倏地抬头,目光殷切地看着她,徐夫人笑笑,“不过你在明知道抄不了这么多书的情况下,还能静下心来一整夜心无旁骛地抄书,没有轻言放弃,也没有试图让人帮忙取巧完成抄书的考验,我很喜欢。” 刘娥眼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 “祖父常说,求学之人,要守素寒之心,无竞躁之心,才能有所成,在你身上我恰好看到了这两点。” “夫人的意思是……” 徐夫人笑道:“这本书一天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是抄不完的,我本意也不是要考你抄书的速度。从今往后,你可以改口叫我先生了。” 她从前也用同样的方法为难过哪些想要拜师的千金闺秀们,她们在看到厚厚的一本书要抄以后,要么打起退堂鼓,要么命人模仿她们的字迹弄虚作假,要么在抄的过程中坚持不下去半途而废,只有刘娥硬生生坚持下来了。 “徐先生!”刘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笑容灿烂得怎么也遮不住,就连酸痛酥麻的右手都好似轻松了许多。 徐夫人的婢女也笑了:“恭喜夫人得一佳徒。”没想到刘娥还真有这际遇能被徐夫人看上,她为自己方才的短视感到惭愧,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她居然还看不透。 “做我的弟子,就不能不守规矩,你的字实在是太难看了,叫外人见了,不知要怎么笑话。”徐夫人让婢女去取自己的字帖来给刘娥,“你回去以后,要勤加练习,不可懈怠,每隔三日我会来观澜书舍讲学,你便带着练习书法的大字来书舍找我。另外,读书是为了让你明事理辨是非,不可借着我的弟子的 身份哗众取宠,你要记好了。” “是,刘娥一定谨记。” 徐夫人对这个刚出炉的小弟子很满意:“好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刘娥现在兴奋极了,一点也不觉得累,高高兴兴地回到王府,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赵元侃。 不过王府里只有张耆在,赵元侃和王继忠出门办事去了。 刘娥一夜未归,张耆还有些好奇她去哪了,随口一问,就听说刘娥拜了徐夫人为老师,不得不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他一直视刘娥为粗鄙的乡野村姑,没想到她居然能啃下徐夫人这块硬骨头,听过连当朝一品大员的女儿想要做她的学生都被拒绝了,刘娥何德何能,居然能打动徐夫人,真是不简单。 看样子,他以后得重新估量刘娥的本事了。 说着,张耆又想起了一件事:“你知道石禹南被人杀了的事吗?” 冷不丁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刘娥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他行事肆无忌惮,又爱欺压百姓,这下子遭报应了吧,说不定是有人忍无可忍,报复于他。” “还真让你给说对了,他就是被人报复了,不过动手的那个人你也认识。” 刘娥心中一动:“是谁?” “龚美。” 果真是他。 能和石禹南结仇而她又认识的人,除了龚美她想不出第二个。 只是,龚美杀了人,他自己不就把自己搭进去了吗? “放心吧。”张耆看出刘娥在想什么,“他跟着北伐军走了,就算石家的人要找他麻烦,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 张耆没说的是,龚美要是在战场是立了功,等北伐军归来,论功行赏,石家就更没有本事找他的麻烦了。 到时候,就怕这小丫头后悔。 “你看着我干什么,他把我卖给你的时候,我就和他没关系了。”龚美既然能用她去换前途,将来未必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不会原谅的。 张耆想了想,还是把解释的话咽了回去,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你知道龚美什么来历吗?” “他不是孤儿吗?”刘娥道,“我小时候见到他就是跟着一个老银匠,无父无母,能有什么来历。” 张耆有些猜不透龚美的身份,私下里也查不到什么,就越发怀疑他身上藏着秘密,可看刘娥样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没什么。”想起龚美的话,张耆犹豫着要不要回去问问父亲,家中到底有什么辛秘,可心中有隐隐有一个声音劝他不要这么做,似乎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等殿下回来,我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兴奋劲过去后,困意慢慢上来了,刘娥打了个呵欠,打算回去休息。 张耆看着刘娥背影,神色莫名。 天黑的时候,赵元侃才满身疲惫地归来。 北上的军队已经和辽国开始交战,源源不断的战需需要统筹调度,那些官员欺他年纪轻资历浅,做事拖沓,阳奉阴违的不在少数,和他们斗智斗勇,一天下来,他身心俱疲。 王继忠还带回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他在周夏母亲白氏一族的流放之地毫无收获。 多年前白家就已经失去了踪迹,现在在哪服刑的是一家从小地方送来的普通人家,年龄和人口都能和白家对的上,才一直没被当地的官府发现。 王继忠又往下查,帮白家偷梁换柱的势力十分隐蔽,扫尾工作做的很仔细,再加上时间过去太久,根本没留下任何线索。 这让赵元侃感觉很不好,周夏的事告诉他在暗处还 有一个难以察觉的敌人在对他虎视眈眈,可他却对此一无所觉。 白家的事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他到现在才发现,那个暗中窥伺的敌人不知道潜伏了多久,说不定势力都已经发展到难以估量的地步,才能做到了无痕迹。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和谁有这样的过节。 这种无法掌控的未知,才是令人心惊的。 王继忠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望着赵元侃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王继忠犹豫道:“会不会是陛下的人?” 他不是胡乱猜测,皇帝手里掌握着皇城司,探子密布,专门为他刺探情报。如果是皇城司的人,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周夏背后的人有这么大的力量为整个白家该换身份掩盖踪迹却无痕迹留下。 可是赵光义在自己儿子身边安插探子的含义又让王继忠不敢往下想。 赵元侃和王继忠想到了一块。 父皇这么不相信他吗? 那他除去周夏,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书房里的烛火亮了一整夜,刘娥知道赵元侃的规矩,从来不会在他在书房的时候去打扰他,心中的喜悦不能与他分享,顿时打了个折扣。 不高兴归不高兴,刘娥还是翻开了徐夫人给她的书籍,慢慢地看了起来。 她底子太差,更要勤加学习,不能落后旁人。 细春为她揉着酸痛的右手,有些不解:“娘子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韩王的心,进府这么久,韩王都还没召娘子过夜,娘子要想办法尽快侍奉韩王,最好能怀个孩子,我听说陛下要为韩王指婚了,到时候王妃入府,娘子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刘娥气恼,脸色红得都要冒烟了:“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这种事情怎么能强迫。” 第50章 万姓交易 刘娥毕竟是女子,说起这种私密的事情来只觉得羞耻得很,细春却常年在这种环境里浸染,对她们而言,借由鱼水之欢留住宠爱,并巩固自己的地位是很常见的手段,有什么好害羞的,她还觉得刘娥不够主动,才会耽搁了这么久。 现在府里能够伺候赵元侃的就只有两个人,李燕娘几次示好都被拒绝,明显韩王看不上她,那剩下的刘娥不是正好有大把的机会吗。 细春给刘娥出主意,以拜徐夫人为师为由邀请赵元侃来庆祝,备下美酒佳肴,小酌几杯,趁着酒意和他诉诉衷肠,再顺理成章地把人留下来过夜,好事不就成了。 “我才不要。”刘娥脸上发烫,细春说的事她想想都觉得难为情。 怎么、怎么可以那样呢? 细春是恨铁不成钢,这种时候当然是脸皮厚点才有肉吃啊,刘娥没有过硬的家世做靠山,要是再不能牢牢把握住韩王的宠爱,等过几年年老色衰,就什么都没啦。 刘娥被说得心烦意乱,半天都看不进去一个字,收拾过后在床榻上打滚。 有细春这个包打听在,她也听了不少男人薄情寡义的故事,许多女子色弛爱衰,在后宅里艰难度日,苦不堪言。 可是,韩王会是这样的人吗? 他如果真的有了王妃,就不会在意别人了吗? 刘娥满腹愁思,翻来覆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过去,等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细春急急忙忙地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娘子你醒啦,快起来梳洗吧,殿下说要带你出去玩呢。” 其实是李然一大早就邀请赵元侃出门,赵元侃自然要带上刘娥和李燕娘两个,不过在细春眼里,其余的人无关紧要,韩王就是特意带刘娥出去散心的。 刘娥一听,果真 很开心,高高兴兴地打扮了一番,直到在门口撞见了喜笑颜开的李燕娘,心中的喜悦顿时打了个折扣。 尤其是看到骑在马背上,明丽飞扬的李然,心头就像被人撒了一把梅子,酸溜溜的。 李然骑在黑色的骏马之上,神采飞扬:“两位妹妹来啦,那我们出发吧。” 上次她想借骑马的话题拉近和赵元侃的关系没有成功,这次李然吸取教训直接骑了一匹马,和赵元侃同行,那两个碍眼的女人就直接塞马车里吧。 她以去大相国寺为赵光义祈福的由头邀请赵元侃出门,他当然拒绝不了。 也不难想到李皇后为什么会让李然来接近他。 如果赵元佐能顺利继位,李皇后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无人能撼动,再加上大哥顾念亲情,忠孝敦厚,她以后的日子不要太如意。 可如今大哥继承人的位子快要不保,赵元僖已有王妃且野心勃勃难以控制,而赵元侃从前表现平平,性格木讷,和赵元佐还是亲兄弟,要是能被李氏掌控,不管是对抗赵元僖还是其他,都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 最重要的是,李皇后恐怕已经盯上了他那个刚出生的八弟。 宫中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李皇后进来对八皇子关怀备至,经常邀请金城郡君赏花论画,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只是这么明显的动作,父皇当真看不见吗? 赵元侃目光在李然的脸上一扫而过,她笑起来满脸明媚,一点都看不出背后藏了多少阴谋诡计,骑着马围绕在他身边的样子当真像一个恋慕翩翩少年的单纯女子。 低头轻笑一声,赵元侃敛与眼中的冷意,李家真是从里到外都是演戏的好手。他就看看,这个李然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大相国寺是历史悠久,名满天下,皇室的 巡幸,祈福之事多在这里举办。 除了礼佛朝圣之外,大相国寺每月还有五次“万姓交易”,即百姓可以在这里买卖交易,就连寺中的僧尼也会趁此机会赚些薄资。 每到这个时候,大相国寺都会客似云来络绎不绝,许多贵族也会到这里出游,形成一次人员密集的“庙会”。 才到寺门口的大街,就有不少买卖飞禽异兽的人,挤挤攘攘,让马车寸步难行,他们就不得不下马步行。 一地的杂乱让李燕娘不满:“这种地方有什么好来的,又挤又乱。”她刚换上的绣花鞋都差点被人踩脏了。 李然叹息:“近来我在姑母宫中看姑父脸色似乎不大好,可太医们也没能看出什么,我忧心姑父的身体,就想来大相国寺为姑父祈福,略表孝心。听闻大相国寺有求必应,才会人来人往,李娘子要是不习惯,可以在马车上休息。” “哪有的事,为陛下祈福是我们该做的,哪会有什么不习惯。”李燕娘冷哼,李然一口一个姑父,彰显她和皇帝关系有多亲近似的,要真是关系好,怎么不直接为她指婚,还要想方设法地要来接近韩王。 哼,装模作样。 “我们先进去吧。”赵元侃对两个女人的刀光剑影视而不见,笑容和煦地牵起刘娥的手走入大相国寺。 落后的李燕娘狠狠刮了李然一眼,追着两人而去。 崇丽的大雄殿中,高大的佛像巍峨屹立,宝相庄严,不少人在佛像前久跪不起,嘴中念念有词,四周香火缭绕,佛铃叮当。 更热闹的当属寺中空地,房前屋后、台阶走廊,只要是能空出的地方,无不被小商小贩甚至寺院僧尼所占用,浓浓的市井气息充满了整个大相国寺。 寺庙大殿两旁的廊下排列着各寺院的女尼卖绣作、领抹 、花朵、珠翠、头面、帽子、绦线等物品的铺位,多为女子小孩光顾。 佛殿后面的资圣门前,是文人墨客爱去的地方,也更为安静整洁些,出售的是书籍、古玩、字画以及各地卸任的官员出售的土特产、香料药材。 刘娥还是忍不住把成功拜入徐夫人门下的事小声告诉了赵元侃,哪怕周围人声鼎沸,赵元侃还是听了个清楚,自然为她高兴。 资圣门前赵元侃拉住了刘娥:“徐夫人的飞白书在汴京也算小有名气,写飞白书自然要用到潘谷墨,这里是唯一能买到潘谷墨的地方,我们去好好瞧瞧。” 刘娥的书法才刚刚入门,徐夫人给刘娥的字帖是很简单的楷体,但飞白书历来被文人所追捧,就连徐夫人也下苦功练了好几年,对飞白书十分推崇。 而写飞白书公认最好的墨就是潘谷墨,但潘谷墨为贡品,市面上少有流传,只有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能够买到。 要是运气好能够买到一块,也能让刘娥在老师面前留个好。 飞白书? 刘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差点以为是一本书。 李然恰好听到刘娥问出声,笑道:“飞白书是一种书法的称呼,这种书法出自汉朝大书法家蔡邕,因笔画中有的似鸟头燕尾,又似鸟头凤尾,横竖笔画丝丝露白,飞笔断白,燥润相宜,似枯笔做成,故称飞白书。姑父就十分欣赏这种字体。” “哦,我忘了,以刘娘子的出身,大概没听过这些。”李然虽然称刘娥一声娘子,可言语间却不太看得上她,这女人从头到脚都透着粗鄙二字,在李家她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也就赵元侃这种无权无宠的皇子没见过世面,看得上她。 刘娥哼了一声,带着炫耀道:“我虽然不懂,可殿下会教我啊,不过 我的确比不上李娘子,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不知你如今飞白书可有所成啊?” 李燕娘笑嘻嘻的:“这你就不知道了,李将军是武将出身,他的女儿乃是将门虎女,怎么会去学这些东西呢,你应该问李娘子上阵几何,杀敌多少,可有曾立功沙场啊?” 李然被她们挤兑地脸色难看,差点要翻脸走人,但想到今天的计划,又强忍着怒火扯出个笑来。 “那些打。打杀杀的不适合我们女儿家,难得撞上大相国寺的庙会,不如你们多看看,说不定能买到什么好东西。” “这里的确能买到许多外面没有的东西,你们好好看吧,今天的账都算我头上。”赵元侃晃了晃手里的钱袋,随手拿起面前的一副字画打量了起来。 李燕娘不知道刘娥要找潘谷墨,但也高高兴兴一头扎进古玩市场,她听说有人在这里淘到过前朝文人的真迹,心想自己也许能够捡捡漏。 挑了好半天,在赵元侃的指点下,刘娥真的从一个老书生手里买到了一块潘谷墨,看得李燕娘眼红不已。 后来几人又到处转了转。 后廊那边是占卜、算卦等三教九流的摊位,时不时就有人和算命先生叫嚷起来,吵得厉害的几乎都要动手了,他们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走开了。 最让刘娥觉得神奇的是大相国寺里面居然还有一家叫做烧朱院的饭庄,高朋满座,生意好得不得了,她从店前走过不禁被香气吸引,走进去一看,掌勺的大厨居然是个脑袋光光的和尚。 “和尚吃肉不犯戒吗?” “惠明和尚的厨艺堪比御厨,他一手烧肉的本事闻名遐迩,每次大相国寺开市,他都会为游人准备餐食,才开了这个店,可他自己并不吃肉啊。”赵元侃笑了,“佛祖可没说做饭也犯戒啊。” 第51章 设计下药 大相国寺里的热闹繁华令刘娥目不暇接,走得累了,几人找了一家卖糖水的小摊坐下,几文钱一碗的各种蜜水又香又甜,冰镇之后十分解渴。 刘娥端着一碗浓稠的荔枝膏吃得美滋滋的,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出来的,没有荔枝肉却能吃到理智的味道,酸酸甜甜,十分爽口。 就连赵元侃也叫了碗水晶皂儿慢慢地品着。 只有李然嫌弃这些东西上不得台面,不肯坐也不肯吃。 不多一会儿,有个小沙弥来到了众人面前。 李然道:“殿下,我请见了空云大师,现在大师有空见我们了,我们走吧。” “空云大师?”她居然能够请动和大相国寺主持同辈的师兄弟,赵元侃也十分惊讶。 “既然是要为姑父祈福,自然不能随意什么人都可以。”做戏就要最全套,李然不会给自己留下让人诟病的把柄,对着刘娥两人道,“空云大师不是什么人都见得到的,你们就现在这里等我们吧。” 李燕娘不甘心被撇下,殷切地望着小沙弥:“我听闻空云大师盛名已久,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的见一面。” 小沙弥道:“大师喜静,不喜欢太多人扰了他的修行。” 言下之意,已是拒绝见面。 最后两个人还是被留在了糖水摊上。 李燕娘气鼓鼓地夺过刘娥手里的勺子:“吃吃吃,你还有心情吃得下去,要是空云大师说殿下和李家那个是天作之合,看你怎么哭。”更可气的是,空云大师见了李然却不见她们,说到底还是身份不够。 刘娥又拿了一把勺子喝蜜水:“空云大师是专门断人姻缘的吗?” “那倒不是,他佛法高深,经常云游传播佛法。” “既不是专门算姻缘的,你急什么。”会说什么天作之合三世情缘的,应该是 后廊那些算命卜卦的才对,刘娥倒是不懂李燕娘为什么那么生气,不就是一个和尚吗。 她在空山寺见到了法灯和尚也没什么特别啊,为什么非要去看上一眼。 “呸,你个蠢货!”李燕娘翻了个白眼,她计较的是和尚的事吗?她计较的是身份,是地位,是能影响赵元侃心中分量的机会。 在小沙弥的带领下,两人穿过大半个寺院,来到一个清净的小院,墙角有棵青松,松树下是个古旧的水缸。 简单的禅室里,佛香袅袅,空无一人,只有一串上好的紫檀木手串被遗留在蒲团上。 小沙弥对着两人道歉:“空云大师被主持叫走了,请两位施主稍候片刻。” “无妨,我们在这里等大师回来便可,小师傅去忙吧。”李然十分客气。 小沙弥为他们上了茶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合上。 赵元侃目光一凝。 李然端起茶水入口,然后又装作不经意在禅室内走动,余光注意到赵元侃也端起了茶水,嘴角微勾。 “难得见到空云大师一面,不如我们也请大师为太子祈福吧,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你有心了。”赵元侃忧心忡忡,“也不知太子的身体怎么样了?”顿了顿,又道,“李娘子在皇后身边,应该能知道一些太子的事,能否请你代为打听?” 其实李皇后早就不关心赵元佐的死活了,只不过是叫陈内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大张旗鼓地送东西到东宫,以表现自己的慈爱,连带着李然也不把赵元佐放在眼里,哪会知道他什么样子。 只不过这话不能说出口,她应道:“表哥放心,我也很担心太子,回去我就让人送消息给你。表哥叫我李娘子实在是太生疏了,你就不能像我一样叫我一声表妹吗?” 赵元侃像是 被针刺了一样,连连摆手:“这于礼不合,于礼不合。” 禅室周围静悄悄的,连小沙弥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李然的胆子大了起来,凑到赵元侃面前,吐气如兰:“表哥别那么见外,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 禅室内的香气越来越浓,一股燥热从心底升起,赵元侃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一直注意着李然的动作,自然也察觉了茶水有问题,所以刚才只是浸了浸嘴唇,根本没有入口,怎么还会中计。 香,燃着的香有问题! “表哥,我怎么觉得有些热啊,浑身没有力气。”李然两颊飘红,艳若桃李,软绵绵的身子朝着赵元侃靠过来,水汪汪的眼神含羞带怯。 “既然你身体不舒服,我去叫人来。”赵元侃努力压下身体上的异样,大步走到门边,一拉,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这下赵元侃的脸色彻底黑了,用茶水浇熄了香炉里的香,又把李然扶到离自己最远的角落里坐下,尝试着破门而出。 “有人吗,外面有人在吗?” 李然眼泪都要下来了,她这么个大美人在这视而不见,还有心思去管别的,挣扎着站起来,从后面扑过去抱住了赵元侃。 “表哥,我好难过,你帮帮我。”为了达成目的,李然实打实地喝了不少茶水,药效发作地比赵元侃快多了,浑身燥热,娇滴滴地抱着赵元侃轻嗔,当真是楚楚可怜,不胜娇羞。 赵元侃按住李然两只往自己衣服里乱钻的手,额角突突直跳。 他想把这个女人甩开,可手却不听使唤,甚至想要违背他的意愿,想要去碰一碰这具柔软的身体,以获得片刻的宁静。 他听到自己的喘息渐渐加重,体温越来越高,像是从里到外都着了火,嗓子里好像被放了炭火在炙烤着,不停地冒烟。 原来李皇后打的是这个主意,如果他今天真的和李然发生点什么,李然成为韩王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要是娶了李家的人,那得呕死。 李然看他神色动摇,再接再厉地往赵元侃身上贴,媚眼如丝,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哼唧,声音仿佛要滴出水来。 机会难得,她一定要让这个木头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门都被锁上了,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们好好相处一回不好吗?” 察觉到自己心神晃动,狠狠咬破舌尖,直到嘴里传来血腥味,让赵元侃不受控制的身体有了更多的力气。 他一把推开李然,拎起椅子开始砸门。 李然一开始还想阻止他,后来在药效的作用下,神思混乱,自己也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什么,眼神迷离,哭哭唧唧地叫唤着往赵元侃身上扑:“表哥,你身上好凉,你抱抱我啊,我喜欢表哥,表哥做什么我都愿意……啊!” 随着一声惨叫,李然被甩了出去,赵元侃恶狠狠地看着她,眼角发红,似乎要扑过来狠狠咬上她一口。 重重地喘息几声,赵元侃又开始砸门。 嘭嘭嘭—— 虎口被震得冒出血丝,单薄的木板门摇摇欲坠。 身后李然越来越大声的呻吟一点点敲击着赵元侃所剩不多的理智。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臂缠上他的腰肢,赵元侃一个激灵,手上的动作没了轻重,椅子四分五裂,门板也终于在蛮力的破坏下断裂开来。 赵元侃撕开粘在身上的李然,三步两步跳进了院子里的大水缸里。 冷水没顶而过。 赵元侃在水中睁开了眼睛,所见的世界透过晃动的水面变得摇摇晃晃,涤荡去了身上异样的温度。 他就像在沙漠里的徒步的旅人终于遇到了绿洲,搁 浅的鱼儿等到了甘露,浑身上下几乎要烧干他理智的火焰被按捺了下去,烧成浆糊的脑子稍微冷却,就听到了李然断断续续的呻吟夹杂着难耐的哭腔。 他想丢下李然不管。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本来就是她自作自受,要是自己真的受不住诱惑对她做了什么,不仅坏了名声,自己还要被李家拿捏了。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 李然是和他一起出门的,要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不管是何原因,李皇后肯定会借此大做文章,说不定还会在明面上得罪了李家。 尤其是在听到其他的人的脚步声,赵元侃不再犹豫,李然要是在大相国寺出了丑,他也要受到牵连。 赵元侃认命地从水缸里站起来。 “大师,两位施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空云大师带着几个香客走在小沙弥身后,一进门就看见赵元侃把一名挣扎不休的女子拼命地往水里按,脸色大变。 “住手!佛门重地,你在做什么!” 赵元侃冷冷瞥了一眼神色惊慌的小沙弥,按着李然的手分毫未动,硬是等李然清醒了才把人放开。 李然狼狈地趴在水缸上咳嗽,头发散乱,大半个身子泡在水缸里哆哆嗦嗦地,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让大师受惊了,方才我们在禅房中遭小人算计,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大师勿怪我们惊扰了佛祖。” 随空云大师而来的香客中有人认出了赵元侃,再看李然的神态,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有心思活络的,已经暗中猜出了几分。 空云大师闻言十分生气:“大相国寺是佛门净地,是谁敢在这里行鬼蜮伎俩。” 此举实在是败坏大相国寺的名声,空云出身大相国寺,岂容有人给大相国寺抹黑,当即表示要彻查到底,给赵元侃一个交代。 第52章 中药后续 人群里的小沙弥神色不安,他收了好处才答应换了禅室里的香,那些人也答应了会把痕迹处理干净,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害怕自己会被抓住,行迹上露了端倪。 空云上前来,看到两人都湿透了,周围又有不少外人在,为女施主的名节着想,道:“两位施主先去换身衣服吧,你们放心,大相国寺一定不会放过胆敢害人的小贼。” 他已命人把禅室里的东西都收集起来,还有进出禅院的人空云都会一一找出来,势必要查个清楚。 “大师抓到了暗地里害人的小人,一定要秉公执法,决不能姑息,否则以后谁还敢来大相国寺烧香拜佛。”眼看功亏一篑,李然对这些来得不是时候的人恨得牙痒痒,却还是摆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好似自己全不知情。 她也不怕小沙弥把她供出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李皇后的人在安排的,做了茶水和香两手安排,她根本没有露过面,怎么也牵扯不到她头上来。 赵元侃环视了一圈,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李家安排的人,语带威胁:“今天的事,还请各位不要多舌。” 经此一遭,赵元侃也没了游玩的心情,换了干净的衣裳后就要离去,李然叫住了他。 “表哥,今天的事……”李然欲言又止,想要赵元侃接下自己的话,可是犹豫了半天,他都木愣愣地站在那里不接话,不由跺了跺脚,“今天的事情,你不给我一个交代吗?” 还想要交代,赵元侃心中冷笑,摆出慌张的样子道:“李娘子,今天的事是个意外,你放心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 “可是,可是你轻薄了我,怎么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呢?”虽然没有真的成了好事,但两人的确有过身体上的接触,李然咬死了要让赵元侃负责。 “我好歹也是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如今被 你占了便宜,你却不想负责,要是被人知道了,我怎么还有脸活下去。” 李然泫然欲泣。 身体里的药效虽然暂时被压了下去,可心里的那股火气一直没有散出去,不过三言两语赵元侃就被挑起了心头的怒火。 他真想掐死面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免得好心救人还要平白无故惹一身骚。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想逃避责任,我告诉你,我们李家的女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爹要是知道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端出了李父,赵元侃眸色沉沉。 他不喜欢被人威胁,尤其是在不喜欢的事情上被人威胁。 “我是怕李娘子只是因为今天的事才会提出如此要求,如果将来遇上真正心仪之人反而后悔了怎么办,绝没有推脱之意。” “最好是这样。”李然看他态度软化,以为是拿李家压他起的作用,又开始得意起来,“那你尽快去向姑母提亲,风风光光地迎娶我过门,否则我就让父亲给我做主!” “这是自然。”赵元侃好脾气地应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李然眼睛滴溜溜一转,心情颇好道:“那你先回去准备吧,我要留下来看空云大师能查出什么结果。” 赵元侃就当不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一转身,笑容全无。 李然理了理鬓发,朝着空云走去。 几个武僧已经将院门口守住,将禅院里当值的几个小沙弥都找了回来一一盘问。 旁边心中有鬼的小沙弥已经面色如土,李然视线一晃而过,这种废物,留着也是碍事。 就让他最后再发挥一点作用吧。 刘娥坐在木板凳上无聊地晃着脚,随着日上中天,摊子上喝糖水的人越来越多,她从路边的小贩手里卖了把竹团扇摇着。 李然在周边的铺位上打转,独留她一个人在这等着 。 也不知赵元侃干什么去了,半天都不回来。 正想着赵元侃沉着脸出现在刘娥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们回去吧。” 刘娥看他情绪不对,赶紧对着欢欢喜喜跑过来的李燕娘使了个眼色,两人老老实实地爬上马车,哪怕李然不见了也不敢多问一句。 怎么回事啊? 李燕娘对着刘娥挤眉弄眼。 不知道,是不是祈福的事不顺利? 要不你去问问。 两人靠着眼神无声地交流,实在是赵元侃身上的低气压太明显,能让他这么情绪外露的,不会是什么小事。 一路维持着这种沉闷的气氛回到了王府,赵元侃一头扎进了卧房,让人给他送去凉水。 赵元侃整个人浸泡在水中,闭着眼往后仰着,露出锋利的下颌线,搭在木桶上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起伏,沁出薄薄的一层汗珠。 也不知李然下的什么药,心底总是隐隐约约有一股躁动发泄不出去,让他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许久之后,赵元侃暴躁地拍了一下水面,高声叫道:“张耆,张耆!” 听到叫声的张耆就要推门,就被赵元侃制止了,然后听到了他有些心虚的话语。 “你去把刘娥喊过来。” “什么?”张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元侃身上热气一阵阵上涌,他觉得委屈,自己堂堂一个皇子,做什么要委屈自己,他理直气壮都得很。 对,他干嘛要心虚。 “还不快去!” 张耆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点什么,嘿嘿地怪笑两声,一溜烟地跑了。 刘娥正在和细春分享自己在大相国寺淘到了什么好东西,闯进来的张耆二话不说,拉起人就往外跑。 “你干什么!” “好事,天大的好事啊。”张耆一脸坏笑,脚步一点都不慢。 刘娥认出是去前 院,马上就像炸了毛的猫警惕起来:“你别是想害我吧。” 赵元侃都已经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她们无事跑到前院去,张耆不会不知道,这人的心肝都是黑的,说不定又是在动什么歪脑筋。 张耆叫冤:“我可是看在咱们俩相识一场的份上才来找你的,之后你谢我都还来不及呢。” 什么时候张耆说话也开始没头没尾的? 刘娥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推了一把,紧闭的房门被撞开,刘娥跌跌撞撞地刚站稳,大门就嘭的一声合上。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一具灼热的身体从后面把她围住,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她似乎听到了一声低沉的笑声。 刘娥整个人都僵住了,脑袋开始打结。 “殿、殿下?” 张耆耳朵竖的老高,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笑容都要咧到耳根子后面去。 路过的王继忠看到他鬼鬼祟祟地蹲在门口,眉毛一挑,走过去提着领子把人拎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缺德事呢?” 张耆只是嘿笑两声,朝着他挤眉弄眼。 看不懂他扭来扭去的五官是想表达点什么意思,王继忠打算去赵元侃面前揭发这小子私下不干好事。 恰逢一阵衣帛破裂的声音飘了出来,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呻吟。 王继忠又不是个木头,哪里不懂那是什么,脸色通红,掐着张耆的脖子恨不得把人晃晕过去:“你居然敢听殿下的墙角!” 拖着人飞快地远离了此处,王继忠还有一种抹不去的心虚,看着毫不在意的张耆,他真想给那张小白脸来上两拳,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懊恼道:“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被自己的属下撞破了那种事,再有涵养的人也会生气吧,他要是真的敲门了,殿下还不得吃了他。 张耆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他眼皮都要 抽筋了好吗,是这个蠢货自己看不懂啊。 “我还以为你抽风了。”王继忠咂舌,“殿下怎么突然开窍了?这大白天的……怎么着也得等到晚上啊。” 张耆哼了一声,赵元侃回来的时候状态就不对,凭他这双阅遍花丛的眼睛,绝对是中了什么算计。 “李皇后的那个娘家侄女不是一大早就约着殿下去大相国寺了吗?” “和她有什么……对啊,殿下居然把人撇下了!” 赵元侃在人前向来十分守礼,处事周到,从来不会做把一位小娘子撇下独自回家这种失礼的事。 除非发生了什么让他生气到连表面上的和气都不想维持的事。 王继忠笑了:“李家的那位小娘子,也是位能人啊。” 都能把赵元侃逼到这个地步了,了不起了不起。 张耆笑着撞了一下王继忠的肩膀:“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吩咐厨房给殿下煮一碗红豆汤啊?” 他们殿下好不容易才没了童子身,不得庆祝一下。 背上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王继忠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作妖,立马离得三丈远:“什么咱们,哪来的咱们,你要做什么就自己做,别扯上我。” 张耆这混账,老是去触怒殿下,出了事就拉他去背黑锅,王继忠吃过几次亏以后就长了记性,只要他露出这种不怀好意的表情,离他远点准没有错。 “你们这些俗人啊。”张耆背着手,一脸知音难觅的惆怅。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房间,心情很好地哼着歌走了。 雕花的木窗外,盛放的木芙蓉娇艳欲滴,在灼热的阳光下愈发的秾艳。 有风吹过,柔软的花枝轻轻敲打着窗户,几片娇嫩的花瓣仿佛不堪重负,无声地落在窗沿上,偏偏夏风毫不怜惜,花枝晃得越来越厉害,一下下拍打在窗户上,将妩媚的花朵折腾的蔫在枝头。 第53章 含玉垂泪 “嘻嘻……嘻嘻……”自雨亭中,刘娥趴在美人榻上,捧着脸笑个不停,不知想到什么,不时脸飘红云,自顾自地乐个不停。 细春为她端来新鲜的水果,见怪不怪,自打那天被张指挥使叫走,刘娥回来以后就是这么个样子,不时能突然笑出声来,问她有什么好事也不说,只是眼见地开心了不少。 不过,细春也忍不住要笑出来。 第二天张指挥使大张旗鼓地送了几碗红豆汤来,那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李娘子那边是什么态度,不过喝着红豆汤,细春心里真是比蜜还甜。 他们娘子终于熬出头了啊。 嘻嘻,要是娘子能再怀上一个小公子,那就更好了。 细春盯着刘娥的肚子也开始傻笑起来。 这边赵元侃向皇帝回禀了公事,却被留了下来。 “听皇后说,你对李家的那个姑娘有意?” 赵元侃颔首:“李娘子钟灵毓秀,活泼可爱,儿臣正想请父皇做主。” 赵光义看着赵元侃的头顶,神色淡淡。 他其实不太喜欢几个儿子和李家的人走的太近,从前他依赖李家的兵权,李皇后做什么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随着潘美、杨业等人渐渐被重用,李家被他一点点地排挤出去,哪知李皇后还是不死心,现在又开始盯上了老三,老三也轻易地就被拿捏了,让他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成年的三个孩子里,老大宽厚有余,果决不足,老二激进狂傲,心思复杂,老三软弱无能,任人摆布。哪怕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比起他已经去了的大哥的几个儿子,他这三个孩子都不够出色。 难不成当真是血脉的原因? 不,他和赵匡胤还不是一母同胞,他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他们的孩子身上留着的也是同样的血,唯一不同的,只 是他们的母亲。 也对,为他生下孩子的都是些身份一般的女人,是她们的平凡导致了这些孩子的平庸,与他无关。 赵光义开始漫无边际地想着,老八还是放在自己身边好好教养吧,或许他会是自己最后一个孩子,不能让这些蠢人把孩子教坏了。 “既然你提了,父皇不能不应承,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我和皇后会商量的。” 赵元侃还没走出皇宫,就被李皇后的人截住了。 李皇后在邀他在御花园相见。 应季的鲜花成片如霞,八角亭内宫女布置好软塌和各种点心,冰饮,李皇后坐在绣花牡丹软垫上,浅浅抿着手中的紫苏蜜水。 李然换了身粉紫的衣裳,头上多了几件钗环,朱唇如樱,伸长了脖子站在路口张望。 李皇后笑她:“这才几个时辰没见,看你急的,看得我这个姑母心里都酸溜溜的。” 李然小跑着凑到李皇后身边撒起了娇:“姑母,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李家,在我心里,李家才是最重要的。” 她听得出来李皇后是在敲打她,怕她被感情迷昏了头脑,把家族给忘到脑后,她清醒得很,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依靠。 李皇后这才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 赵元侃被宫女领着出现在小路上,李然羞涩地整了整发髻,小跑着上去迎他。 “表哥,你来啦,我等你好久啦。” 李皇后微笑着看两人走近:“我听然儿说了你们的事,可是真的?” 赵元侃道:“是,我已禀明父皇,一切全凭父皇做主。” “很好很好。”李皇后笑了,亲切地拉过赵元侃,“然儿年纪也不小了,他父亲一直记挂着她的亲事,我这次接然儿进京也是有为她想看的意思,没想到她一眼就挑中了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是个不错的孩子,然儿交给你我也放心,今后你可要好好待她。” “你放心,我会把李娘子放在心上的。” 李皇后嗔怪:“还叫李娘子?” 李然拉了拉赵元侃的袖子:“表哥叫我然儿吧。” 赵元侃只是笑笑。 李皇后道:“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了,婚期恐怕也不远了,家里那边要准备的事也不少,我这就写信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兄长。元侃,这段时间好好照顾我这个侄女,可别让她受委屈了。” “这是自然,只是眼下我还有父皇交代的事情要办,改日再来见表妹。” 李然表现的很善解人意,揽住赵元侃的手臂:“表哥,我送你出去吧。” “多谢。” 李然一直把人送到宫门口,表现得依依不舍,一副对赵元侃情根深种的模样。 要不是知道李然的目的,说不定还真会被她这幅样子给蒙骗过去。 赵元侃过去以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两个左膀右臂。 王继忠没什么表情,张耆听了差点跳起来:“你真的要娶李家的人?” 刘翠仙有多恨李家人他们都知道,在她的影响下赵元侃对李家也没什么好印象,他要是娶了李皇后的侄女,成亲当天恐怕就要血溅当场。 “为了逼我娶亲,他们连在大相国寺下药的龌龊手段都试出来了,我要是再不答应,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张耆道:“李皇后就是仗着李家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不然我们……”他比了个大家都懂的手势。 赵元侃摇头:“我答应了娶李然,可不代表这门亲事就能成。” “你的意思是……?” 李皇后是女人,用的招式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致命,但是接二连三让人烦不胜烦,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既然要制敌 ,就要一招致命。 “去查查他们在大相国寺是怎么安排的。”赵元侃笑笑,李然不是下药也要嫁给他吗,他这个人就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世上总是充满了变故的不是吗?” 李皇后从赵元侃嘴里得了保证,立马就把消息放了出去了,不少勋贵家知道韩王这个金龟婿被李皇后的娘家侄女定下了,心里都暗叹李皇后手腕高,不声不响地就把一位皇子给拿下了,哀叹家里的女儿又少了一位能选择的对象。 只有一个人为此伤心不已。 潘含玉坐在床边垂泪不止。 自从端午节皇后单独把她叫过去问话,在皇帝也表露出要为她指婚三皇子的意向,就一直心怀期待,盼望着有朝一日赐婚的圣旨能送到潘府来。 可是她等啊,盼啊,却等来了韩王要娶李皇后侄女的消息。 那天陛下明明也很中意她,明明先挑中的也是她,为什么指婚的对象却换了人?是她做了什么让韩王不高兴的事,是因为母亲打了刘娥吗,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连累刘娥受罚而不高兴? 如果真是这样,潘含玉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那她就去找刘娥道歉,不知道能不能挽回韩王对她的印象。 “娘子,你怎么了?是身上哪里不舒服?”端着燕窝进来的丫鬟青瑶见到潘含玉在默默地流泪,两眼通红,赶紧上前关心道。 娘子自从落水以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天气冷了热了身子就不大爽利,青瑶可要心疼死了,暗地里不知道把韩王府的刘娥骂了多少遍。 潘含玉只是流泪不说话。 青瑶只当她在哪受了委屈,顿时又焦又急,差点也跟着哭出来:“娘子,你受了什么委屈你说出来啊,千万别放在心里,老爷现在再战场上,可心里还是记挂着你,你要是出事了,他怎么还有心思 作战,还有夫人,她那么疼你,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在青瑶的劝说下,潘含玉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我听说……韩王要成亲了。” “韩王?”青瑶不明白,这和娘子伤心有什么关系,“韩王要娶的是皇后娘娘家的侄女……啊,姑娘你?” 青瑶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带羞涩的潘含玉。 他们娘子不会是心仪韩王殿下吧。 可是,韩王殿下都已经要娶王妃了啊,娘子总不能去给人做小吧。 潘含玉也知道不可能,她的尊严不允许她去做别人的妾室,她的父母也不会允许她折了潘家的门第,可是,伤心和后悔就刻在了心里怎么也停不下来。 要是那天落水她能表现得再宽仁一点就好了,要是她能劝住母亲别责罚刘娥就好了,要是她胆子大一点对父母表示出自己的意愿,以父亲在朝堂上的地位,也能为自己说几句话。 她不止一次在心里想,是不是中间只要稍微有一点点的改变,今天传出婚讯的就是她和韩王了。 青瑶也不知道潘含玉对韩王生了情谊,要是早就知道娘子的心意,哪轮得到那什么李娘子张娘子做韩王妃。 怪只怪造化弄人,阴差阳错啊。 潘含玉心中又苦又涩,想着想着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青瑶怎么劝都劝不住,又担心她身体受不住,急的团团转,只好悄悄在潘含玉喝的补汤里添了安神的药。 潘含玉喝了汤后沉沉睡去,才勉强止住了哭声。 等娘子睡去了,青瑶把潘含玉院子中的人都召集起来,狠狠地警告了他们一顿,让他们不许再把外面的消息传进来给娘子知道,可心里也忍不住抱怨,他们娘子哪里不好了,韩王真是没眼光。 不过没几天,这风向又变了。 第54章 婚约生变 还没等到皇帝为自己的第三个儿子指婚,好好地指婚对象就被人抢走了,偏偏这个人赵光义还不能指摘什么。 燕国大长公主之子高行知跪在赵光义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罪,说是请罪,其实是在自述他为何会在李然与赵元侃已经传出婚讯的时候横插一脚。 说起来也不知道该怪谁。 大长公主贵为皇帝的妹妹,嫁给了中书令高怀德,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高怀德对大长公主颇为爱护,哪怕大长公主成婚六七年都不愿生孩子也从不勉强。后来在婆婆的多次催促下,在高怀德年近不惑时大长公主才生下龙凤胎高行知和高婉灵。 高家对两个孩子那是有求必应,事事顺心,纵容得高行知十分不知上进,不过他也不害人欺人,就是沾染了些纨绔子弟的习气,常常出入一些三教九流的地方,斗鸡赌马,秦楼楚馆,更是如家常便饭,高家人说是舍不得说,打也舍不得打,只是派人盯着他不让他做出格的事。 偏偏高行知正是年轻气盛,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做什么。 买通了下人偷偷爬墙出去,经过长桥大街的时候,正好撞上一名打马而过的小娘子惊了马,高行知好歹也跟着师傅学过几年的拳脚功夫,一个冲动就蹿出去救人,好巧不巧把人抱了个满怀,当着满大街的人的面,咕噜噜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当时不少人看到,被救下的娘子躺在他怀里,怎么也抵赖不过去,高行知想既然占了人家的便宜,怎么着也得负责人,打算回去告诉他娘一声把人娶进门算了,结果却被他娘一个大耳刮子给打懵了。 “你抱的可是未来的韩王妃!” 大长公主真想给这个傻儿子控干净脑袋里的水,也不知道人 家什么身份就冲上去,还想娶她,他怎么比得上皇帝的儿子。 本来高家已经捂了嘴,不让这件事流传出去,可没过几天就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为了不被李皇后记恨,大长公主赶紧带着儿子来向皇帝请罪。 “兄长,行知只是救人心切,他不知道马上的人和韩王的关系,并非有意要搅和这门婚事啊。” 大长公主也是冤得很,儿子好心救人还救出了一身麻烦,一个处理不好,就得罪了皇帝皇后韩王三方,早知道他就打断这小子的腿,让他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看他还能翻出什么浪。 赖赖头儿子自家的好,大长公主心里更怪李然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地待在家中,骑着马满大街乱晃什么,还没本事惊了马,连累了自己的儿子也被牵扯进来。 “小妹啊,行知对李娘子搂搂抱抱,多少人都看见了,我总不能装作不知道吧。”赵光义正打算想个办法黄了这门婚事,高家就冒出来了,真是打瞌睡就送枕头的好帮手啊,对着大长公主说话都温柔许多。 “行知的脾气我知道,他也是为了救人,才会做出失礼的举动,只是既然已经占了人家的便宜就不得不负责任。说不定你们也是注定的缘分,要不然怎么偏偏就是你救下那孩子呢。” 在大庭广众之下李然和其他人有过亲密的举止,自然是做不成韩王妃了,大长公主想到李家的门庭,一咬牙笑着应承道:“兄长说的是,我看李娘子和我们家行知有缘得很。” 反正李然都做不了韩王妃了,还不如趁机和李家修复下关系,她儿子也没比韩王差多少啊。 她毕竟只是皇帝的妹妹,和下一任皇帝的关系只会越来越远,那还不如和李家结个亲家,给儿子找个位高权 重的老泰山,以后也多条路,这么一想,李然做儿媳妇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韩王那里?” “无妨,这件事我会和他说的,兄弟之间,怎能为了一个女人伤了情分。”赵光义把李然甩到了高家,心情好得很,出于对高行知的补偿,当场就赐了婚。 高行知后悔不迭,他一时好心救了个人就把自己的婚姻大事搭了进去,早知道他一定离长桥大街远远的,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这边,喜气洋洋的长公主带着垂头丧气的高行知出了宫,刚刚收到消息的李皇后,毫不留情地一巴掌落到了李然脸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李然盯着脸上的五指印,咬着牙不敢哭出声。 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稳操胜券,眨眼间形势天翻地覆,唾手可得的王妃之位就这么失之交臂,她不甘心! “好端端的,你去大街上跑什么马,你看看现在,好好的一步棋就这么废了,白费了我许多心血!” 李皇后涂着丹蔻的手指点在李然光洁的脑门上,恨不得戳开她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皇帝还没开金口,她就得意忘形,现在乐极生悲了吧。 李然捂着脸小声啜泣。 她在家中时,三天两头打马过闹市,从来没有人敢说一句不好,来了京城以后,许久没能自由自在地跑马,身上不自在极了。 好不容易拿下了赵元侃,她也是一时高兴,又加上侍女三言两语的劝说,就忍不住骑马出去了。 她对自己的骑术自信的很,根本没想过会出事,在经过长桥大街的时候,有人牵着的狗突然挣脱了绳子,乱跑乱叫,惊了她的马。 平日里听话又乖顺的马儿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安 抚不下来,她好几次都差点被甩出去,就在她脱力抓不住缰绳的时候有个不认识的人跳出来及时救下了她,可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占了她的便宜。 李然最先想到的不是要如何感谢这个就了自己的人,而是要怎么封住撞见了这一幕的人的嘴,哪怕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把周围的人都敲打了一遍,不该传出去的消息还是传出去了。 直到陛下赐婚的圣旨下来以前,李然都还抱着一丝侥幸。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彻彻底底的失败了,不能为李家带来好处的她,很快就会失去身上的一切光环,到时候她将一无所有。 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李然哭着拉住李皇后的衣摆:“姑母,你再给我个机会,这次我一定会成功的。” “我给你机会,谁来给我机会!”一定都安排的好好的,偏偏李然要出幺蛾子,李皇后对她再无从前的和蔼可亲,“一个空有名头没有实权的长公主,一个无甚大用的中书令,嫁进这样的家里,你能做什么?” “不,不,我要做韩王妃,姑母,你再帮我一次,你去求陛下收回成命,求求你了。” “晚了!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你当这是儿戏吗?你好自为之吧。” 李然已经没了用处,李皇后再不把她放在眼里,任凭李然再怎么苦苦相求也无动于衷。 看着李皇后匆匆而过,脸色阴沉,坐在花园里的金城郡君十分快意地笑了。 “看看我们的皇后娘娘,原来也有生气的时候,我还当她是泥捏的,一点脾气也没有呢。” 李皇后惯会装模作样,贤良淑德,端庄宽厚的赞誉从来没少过,可是有谁知道,这位菩萨似的皇后娘娘,根本容不得后宫出现任何一位有品 级的妃嫔。 自打入宫以来,她就被李皇后压得死死的,哪怕皇帝再喜欢她,哪怕她用尽心思讨好皇帝,哪怕她生下八皇子,却依然只能顶着郡君的名号不得更进一步。 如今见她失态,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逗弄着手边摇床里涂着鼻涕泡的儿子,金城郡君笑眯眯道:“为娘的乖儿子,你可要快快长大,娘等着你长大为我争光呢。” 摇床里的婴孩嘻嘻笑了起来,仿佛在回应自己的母亲。 “八皇子一定是听懂了郡君的嘱托,在答应你呢。”旁边的一名婢女开口道。 “我想也是,我的儿子这么聪明,将来一定不比他的哥哥们差,你说是不是,无夏?” 被叫做无夏的宫女身形婀娜,纤腰如柳,静立如莲,亭亭玉立,淡雅温和,哪怕在和金城郡君说话也是一副卑谦的模样。 她在生下八皇子不久后,赵光义把照顾她的宫人翻了一倍,这名叫无夏的宫女就是在那时送来的。 听说从前是书舍夫子的女儿,所以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息,说话做事也十分妥帖,哪怕模样十分出色,也没有什么歪心思,每次陛下来了也会很有颜色地避出去,专心照顾小皇子。 不像那些有点姿色就往上爬的宫女,很得金城郡君的看重,把八皇子的事都交给她在管,去哪都带着她。 “郡君只管安心培养小皇子就够了,小皇子是陛下的老来子,自然与其他儿子不一样,现在陛下正当盛年,他那些成年的儿子就斗来斗去,他怎么会喜欢。等小皇子长大,文武双全,陛下自然看得到他的优秀。” “你说得对,现在这些事我都不必掺和,看他们争来斗去就够了,我呀就是鹤蚌相争得利的那个渔翁。” 第55章 偶遇张梳 本该是韩王妃的李然被赐婚给了中书令之子,早朝之上,不少人对赵元侃偷去了同情的目光,好端端的未婚妻被人截了胡,恐怕气都气死了。 事情他们都听说了,高家那个浪荡子真是个不怕死的,虽然现在搭上了李家这条大船,看着好处不少,可抢了皇子的婚事,以后还有你好果子吃。 赵元侃却看出来什么情绪,该上朝上朝,好像八卦的中心根本与他无关一样。 虽然私底下不齿高行知的行为,但该道贺的还是得道贺,一时间高家门庭若市,喜气洋洋。 高家还特意把下聘之事高调了又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李然就是有再多的不情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为这件事高兴的,大概只有潘含玉。 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念头,潘含玉主动去找了潘夫人。 “不行,韩王绝非良配!” 得知女儿的心思,潘夫人一口否决,韩王偏宠那个叫刘娥的女人,女儿嫁过去难保不是第二个陈王妃,她是绝不会让掌上明珠去受那个罪的。 潘含玉泪水盈眶:“娘,从小到大,你是最疼我的了,求你帮帮我吧,我是真的心慕韩王。” “玉儿,你也知道娘最疼你,怎么舍得你受委屈啊,你听话,娘定会为你挑一个一心一意只对你好的夫婿。” 女儿的身体不好,潘家老两口都想着要为她挑一个能像他们一样把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简简单单地过一生。而韩王是皇室子弟,他的后院不会简单,以潘含玉弱柳扶风的身体和毫无城府的心眼,如何立足。 “娘,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事,自端午节一见,我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人,求求你成全我吧。”潘含玉已经为自己的怯弱后悔过一次了,好不容易才盼来的机会,她不愿放弃,“有爹娘和哥哥 在,女儿不会受委屈的,殿下也会对我好的。” 抵不过女儿的恳求,潘夫人最终还是松了口,托人在赵光义面前表露了几分意思。 赵光义本就属意潘含玉,要不是李皇后多事,赐婚的圣旨早下了。 这下子也没犹豫,直接把老三的婚事给拍板了。 不说李皇后知道自己一番辛苦付诸流水有多生气,赐婚的圣旨送到韩王府的时候,刘娥带着细春到观澜书舍上课去了,赵元侃笑着收下圣旨,传旨的内侍一走,立即冷下脸。 “这件事,暂时别让刘娥知道。” 原本想着李然的事情解决了就能拖上一段时间,这道圣旨却来的猝不及防,打乱了他的计划。 从前谁做他的王妃赵元侃都觉得无所谓,但现在既然有人被他放在了心上,他就要顾虑到另外一个人的感受。 他暂时还不想两人中间多出一个王妃。 难得见赵元侃的脸色这么凝重,张耆也不敢说笑:“是,殿下。” 刘娥还不知韩王府发生了什么,她在观澜书舍遇见了张梳。 徐夫人讲课中间会给学生休息的时间,刘娥和周围的贵女都不认识,休息的时候也都是在书舍随意逛逛。 走到一架书架前,她随意翻开一本书,耳边就传来两个不耐烦的声音。 “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也敢来书舍,一身污秽,也不怕脏了先生的地方。” “她要是有自知之明,那还会把王妃逼成那样,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把殿下迷得团团转。” “我要是她,早就羞得不敢出来见人了。” “不知廉耻的贱人,怎么会有自知自明呢,咱们啊还是离她远点,免得沾染晦气。” 刘娥一开始以为她们在说自己,可后面却觉得不对,等两个人走远了,探出头去一看,就看到不远处揽书而坐 的张梳。 她难得一身婉约清丽的打扮,十字髻上只有几只玉簪点缀,略施粉黛,娴静温婉地好似一朵静静开放在角落里的昙花。 刘娥还注意到,因为把头发全部梳了上去,张梳额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张梳转过头来,对着刘娥盈盈一笑。 “好巧啊,竟会在这里遇见刘娘子,让你见笑了。” 刘娥这才明白,刚才那两人言语间的鄙夷都是朝着张梳去的。 她与张梳不过寥寥数面,每次相见,她都站在赵元僖身边,一举一动无不赏心悦目,周围的人对她也是毕恭毕敬。 可在背后,却还有人敢对她出言讥讽。 “张娘子也来书舍?”张梳态度友好,刘娥也不好太过冷淡。 她以为,以张梳的地位,要看什么书,让人给她送去就是了,何必自己跑到书舍来。 “我喜欢人多的地方。”张梳笑容不变,丝毫不因为别人在背后嚼舌根而生气,“我们聊聊?” 刘娥一下子警惕起来。 “刘娘子和我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张梳这次很是平易近人,“一样的出身不显,一样的在殿下身边侍候,只是不知,你是否会落到我这个地步。” “张娘子是陈王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怎么比得上?” “这么说,倒也不错。”张梳笑笑,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可那又如何,陈王予我宠爱,却不能予我身份,那些高门世家的夫人千金,该嘲笑还不是嘲笑,该看不起还不是看不起,刚刚你不都是听到了吗?” 刘娥大概明白张梳找她的意思了,不想再和她纠缠:“那些不过是嫉妒之下的酸言酸语,娘子不必放在心上,徐夫人快要开始讲课了,我该回去了。” “刘娘子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不明白。”张梳目露怜 悯,“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韩王殿下能对你百依百顺,可恩爱荣宠就像是空中阁楼,什么时候给你,什么时候收回,全在他们一念之间,你有没有想过,到了那一天,你该如何自处?” “就像我,哪怕殿下待我再好,在别人眼里,我还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背后对我诸多微词,面对陈王妃,我要对她卑躬屈膝,将来我的孩子要尊他为母,一旦哪日殿下的心不在我这了,你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 刘娥坚定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韩王不会那么对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赵元侃充满信心,她笃定张梳说的那一天绝不会到来。 哪怕那个人从没有给她什么承诺,没有说过一句甜言蜜语,她就是坚信,张梳说的那一幕不会发生。 “我要回去上课了,张娘子请便。” 张梳看着刘娥的背影,年少的女子眉梢眼角带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飞扬轻松,步履轻盈地穿过走廊,裙角荡开小小的弧度,就连夏日的阳光也比不上她身上透出的明媚。 她突然笑了一声。 原本还想把韩王被赐婚的消息告诉她,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算了,还是让她多开心一会儿吧。” 张梳摩挲着额角那一块疤痕,沉痛之色一闪而过。 快了,很快就能报仇了。 远在百里之外的山林里,成片的营帐驻扎在此,一个个火堆将整个军营照亮。 龚美和其他人围坐在火堆旁边,他们是留在后方跟随监军处置收复城池的守军,数量不多,也一直没有上过战场。 主将杨业接连攻下几州,士兵们士气大涨,监军王侁也不愿再躲在后方,让他们加快行程赶路,但几天的赶路让士兵们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得来的的休息时间,所有人都在尽量放松自己 ,恢复体力,以应对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战斗。 有的人已经在火堆前打起了呼噜,鼾声震天,有的人拿出偷偷攒下来的粗面馒头,在火堆上一烤,就着壶里的冷水慢慢吞咽着,有的人和同伴吹牛聊天,眉飞色舞。 龚美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一层层打开后,躺在手心的是一把梳子,眼神沉沉。 “小妹,明天我就要上战场了,如果我回不来了,你千万别怪我。” “哟,兄弟,什么东西这么宝贝,拿过来我看看。”曹勋一把夺过龚美手里的梳子,凑到火堆前打量起来。 黄檀木打磨的梳子在火光下流光溢彩,哪怕上面有暗红色的纹路也不影响曹勋看出这梳子的价值不菲,更别说这种东西一看就是小娘子用的。 “好东西啊,哪位相好的送给你的,说出来给哥听一听。” 曹勋对着他挤眉弄眼,难得见他这个兄弟有这种时候,不好好挖出点故事出来怎么行。 龚美把梳子拿回来,小心地包好放回怀中。 “这是我妹妹的遗物。” 曹勋脸色一变:“抱歉,我……” “没关系,这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或许是战事在即,生死难料,龚美难得有了倾诉的欲望。 “她有个小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各样的梳子,妆奁里没有朱钗首饰,全部都是她攒下的梳子。这把梳子是父亲特意为她求来的,她去哪都带在身边,从不落下,还说要留着当做传家的宝贝。” 想到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一样的妹妹,龚美眼里泛起了水光:“后来家里出了变故,她逃跑的时候,也不忘拿着这把梳子,额角磕破了,也不晓得哭,梳子都被染了血,我眼睁睁看着她……” 顿了顿,龚美的嗓子有些喑哑:“……看着她被人拖走,惟一的念想,就是这把她留下的梳子。” 第56章 北伐失利 燃烧的火堆劈啪作响,曹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种切肤之痛,常人难以感同身受,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如若不出意外,明天咱们就要上前线去了,你怕不怕啊?” 他们已经到了雁门山,另外两路大军不知战况如何,但一旦和杨将军的大部队会合,接下来的战事只会越来越惨烈,说不定连命也要丢在战场上,有去无回。 这不是曹勋第一次上战场,但每一次出征,他都害怕自己回不来。 他家里还有娇妻幼子,着实舍不得。 龚美去却笑了笑:“不怕。” 从他决定用军功来换取机会的时候,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死了,他就去陪家人,活着,他就一步步往上爬,没什么好怕的。 他唯一牵挂的人,现在生活地也很好,有人能护着她,就算真的埋于这片黄土之下,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曹勋呵呵笑了两声,他看出来了,这个兄弟无牵无挂,才说得出这种话,这话茬他也不好接啊。 “曹哥,如果我回不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人各有命。” 在军营的这段日子,曹勋一直很关心他,龚美也不是不知感恩之人,只是他现在什么都回报不了,如果他真的能够建功立业,他发誓,一定会好好报答曹勋。 主帐里,监军王侁也未入眠。 面前的沙盘重现了如今的局势,杨业带着手下的兵一马当先如一把利剑,狠狠地插进了辽军的地盘。之前王侁担心自己的安全,一直落在后面,等杨业把收复了的城池清扫完了才会带着人赶上去。 但是现在不行了,也能看就要打穿辽军,他这个监军要是一直只在后方,论功的时候还有他什么事。 所以为了分到更多的功劳,他打算带着人尽快和杨业会合,甚至还要想办 法,把杨业的功劳抢过来。 哼,杨业一个前朝降将,不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就在第二天王侁追上杨业以后,他们收到了两外两路的消息。 由潘美和曹彬带领的另外两路兵马在对辽作战时节节败退,形势危急,如今只有杨业这一边尚且有好消息,但两外两人却无法再为他提供支援,如果他再这样继续深入下去,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若是其他几面的大军合围起来,杨业就面临着前后夹击的局面,一时间杨业不得不停下脚步,布置士兵安全撤离。 刚刚尝到胜利滋味的王侁如何能同意。 他奔赴战场就是要拿功劳的,杨业要是这时候撤兵了,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即拒绝的杨业撤退的要求。 “大人,辽军数万人马,若是几方部队相聚,我们刚刚拿下的云、朔、寰、应四州危矣。现在我们没有足够的人马驻守建设防线,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四州百姓内迁,缩短防线,暂时避战。” 杨业一身血迹斑斑的盔甲,可见不久前还经历了一场鏖战,面上还带着几分疲色,对着主位上的王侁仔细解释:“如今雁门山地形复杂,正好为我所用,我们兵分几路,以虚实之计,声东击西,分批撤退,既可以引开辽军的注意力,又能减少伤亡……” “杨将军此言何意?”王侁趾高气扬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把把手边的茶杯扔了出去,“如今我们节节胜利,眼看就要打得敌人落花流水,将军却要避战。素闻将军麾下有一支无敌军队,辽人见之色变,怎么在将军眼里,反而要惧怕外敌。” “我们此时虽然取得几场胜利,那是因为有潘美,曹彬两位将军两外开辟了两处战场,为我们分散了敌军的力量。如今,两位将军失利后撤,我们就是辽军唯一的目 标,接下来他们一定会集中力量进攻我方,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撤退,一旦被他们咬住,就陷入被动,难以脱身了,更何况四州多年在辽人的统治之下,暗中说不定还有辽方的钉子,我们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整顿吏治,若是这些人里应外合,对我们大为不利,我认为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尽快掩护州民撤退。” 杨业满心都是为了大局考虑,可王侁并不接受,冷笑着道:“杨将军这话说得,都让我开始怀疑了,明明敌军不堪一击,偏偏你畏敌避战,将军对陛下的忠心真让我怀疑啊。” 王侁意味不明道:“不过也是,将军从前侍奉的并非陛下,如今就算真的生了什么旁的心思也犹未可知啊。要是将军生出了他志,大可直言,何必拐弯抹角。” 杨业及一旁的杨延玉脸色都不太好看。 身为降将,杨业本就受尽猜忌,此次出征他也是想着能有所作为,改变他们这些武将的困局,却不想被王侁如此颠倒黑白,乱扣帽子。 这些话要是传到陛下耳中,那杨家无数士兵用血换来的名声就被他三言两语给毁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 杨延玉随父出征,看着父亲为收复失地付出了多少心血,几次差点伤于辽军大将手下。 虽说马革裹尸是军人的宿命,可看着父亲呕心沥血征战无数,到头来却被这些无耻小人指责,无端揣测,他怎么看得下去。 “杨公子是想以下犯上吗?”王侁冷冷看了他一眼,“陛下既然授予我监军之责,我自然就要负起责任,如今局势对我们有利,我说不许撤退就是不许撤退,杨将军要是真的没有异心,最好还是按我说的去做,否则我当禀明陛下,杨将军违抗军令,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你!” 看着王侁如此光明正大的开口威 胁,杨延玉恨不得一拳锤在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上。 杨业闭上了眼睛,满心悲愤。 几十年来,他流过汗流过血,从未在人前流过一滴泪,可是现在,被王侁相逼,他竟无可奈何。 退,是违抗军令,杨家军那么多条性命,背上这样的罪名,能有什么好下场。 进,是白白送死,前方辽军已经在聚集,不管谁去都注定了只会为耶律哥休的刀下再添亡魂。 许久之后,杨业弯下了脊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大人有令,不敢不从。” “哈哈哈,还是杨将军识时务。”王侁放声大笑,怨毒之色一闪而过。 杨家这两个人实在是太碍眼了。 当晚,杨业召来其他将领,共同商议对敌之策。 他心知这一次出战九死一生,几乎是怀着必死之心定下了所有的作战计划,直至天色将明,众人才散去。 杨业看着空荡荡的大帐,长叹一口气。 “爹,就让孩儿替你去吧!”杨延玉跪倒在父亲身前,字字坚定。 杨业摇头:“玉儿,杨家人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不该死得毫无意义。” 两个时辰后,杨业点兵出战。 他率领的都是手底下经历过生死之战磨炼出来的精兵,个个身经百战,身手不凡。 出行不就,他们就和辽军大将耶律哥休的队伍遇上,双方展开生死之战。 辽军援兵源源不断,而杨业手下只有几个小将和杨家军,双方人数悬殊,战事惨烈。 直至日暮,杨业力单不支,身边已只剩下百来人,而援兵一直没有出现,只好且战且退,一路退到陈家谷。 只是陈家谷前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满身血污的杨业身子一晃,差点要栽下马去。 昨夜他安排了诸位将领在陈家谷设伏接应,可是目光所及,没有一个士兵 的影子,而他身后还跟着数不清的辽国士兵。 那一瞬间,杨业心中的悲恸,无人能知。 在之后,又是数番苦战。 越来越多的辽兵蜂拥而入,黑压压的士兵似乎没有尽头,将整个山谷围住。 杀声震天,血肉飞溅。 粗重的喘息一声比一声慢,飞溅的血花挡住了杨业的视线,他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手中的长枪,却无法阻止辽兵前进的脚步。 他的亲兵一个个倒下,他的儿子倒在身前,他的爱马被穿成筛子。 杨业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手握长枪穿透一个又一个的辽兵胸膛。 饿了,他生啖马肉,渴了,直饮敌方鲜血。 天幕漆黑,又露青白,直至天黑。 耶律哥休看着被围困的杨业,浑身浴血的男人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一脸血污中只有那双眼睛坚定如初,犹如刺破黑夜的晨星。 “是个人物,可惜了……” 对杨业,耶律哥休既有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也有同为军人的欣赏,只可惜这等豪杰,无法成为朋友。 “不论是谁,取杨业首级者,重赏!” 无穷无尽的战斗让杨业模糊了时间的概念,他只知道有人扑上来就挥起手中的武器,哪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只是,他太累了。 身前的尸体越垒越高,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手中的长枪也钝了,四肢都没办法再动作一下。 终于,一杆长枪穿透了他的盔甲,越来越多的长枪扎到了他的身上。 杨业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干裂的嘴唇冒出几丝鲜血,混着脸上的血污,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辽兵的欢呼一阵高过一阵,传到杨业的耳朵里就像隔了一层屏障,模糊着远去。 他已经尽力了。 握着红缨枪的手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第57章 曹彬请罪 杨业战死,之前收复的四州又重新回到了辽国手中,王侁无力抵抗,只得带着人马仓惶后退,与潘美等人会和。 本来大好的局面彻底扭转,辽军气势高涨,大宋在痛失一名良将后也无力抵抗,士兵无心恋战,一路后退,赵光义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念想再度破灭。 潘美收到杨业战死的消息时,离陈家谷也不过几十里的距离,他遥望着陈家谷的方向,握着战报的右手颤抖不已,既悔又恨。 恨王侁的咄咄逼人,悔自己没有及时相助。 不过就是几十里而已,若他快马加鞭,大军行进,也不过几个时辰。 可恨王侁把消息捂得死死的,对内不仅撤走了杨业在陈家谷布下的援军,不许任何人支援他不说,对外直到狼狈撤退与潘美等人会和才肯道出缘由,贻误战机,让杨将军独自陷入苦战。 看着众军中被团团围住众星拱月的王侁,潘美真想一刀砍下这小人的狗头! 这次北伐之前,杨业曾与他有过一次谈话,他自认是前朝降将,按律理应处死,但皇帝给予他信任,并交于他兵权,令杨业铭感五内,誓死要报效国君,这次出征,他已做好为国尽忠的准备。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 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军。 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临去之前,杨业只留下了这三句话,视死如归的气魄令潘美心生敬仰,还想着若能在战场是与他并肩作战,定是人生一大幸事。 可惜,还没等到两人再见,大名鼎鼎的杨无敌,竟是倒在这等卑鄙小人的自私无能之下。 “可笑小人满腹鬼,堪悲良将不复归。”潘美满腔悲愤,却无处抒发,甚至还要护着王侁安全,几乎 要呕出一口老血,一路脸色都阴沉着十分难看。 偏偏王侁一路上还不安分,稍有不顺意的地方就斥责将领,还把杨业的战败都归咎到他身上:“说什么杨家将素勇无敌,我看就是一群沽名钓誉之辈,言过其实,不然怎么会连小小一座城池都拿不下来,还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如今害得我大宋连连失利,要不是他杨业落在辽国手里,我一定要好好禀明圣上,重重治他的罪!” “这等前朝降将,最是贪生怕死,能对我大宋有几分忠心,要不是陛下仁厚,给他一条生路,哪容得到他封侯拜相,可他不但不为君分忧,居然还逗挠避战,畏畏缩缩,肯定是早有二心,这种人死了也是我大宋之福。” 潘美听得几次腰刀出鞘,最后又按了回去,只在心中冷笑。 这次战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主将指挥不当,可他们的作战计划全部都是按着王侁的意思来,稍有差异,他就要抬出陛下来威逼恐吓,逼得几人不得不按着他的意思部署,他倒是要看看,回了汴京,他要怎么向陛下交代。 队伍中的赵元僖更是满腹阴云。 他本来都打算的好好的,随着几位骁勇善战的将军长长见识,并争取一下武将的支持和在朝堂是立身的资本,最好能学到几分本事,以后才有借口执掌兵权,为自己增加砝码。 可王侁这个狗东西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害得他在潘美几人面前连连受挫。 其实一开始也是赵元僖疏忽了,他以为父皇指派王侁为监军,起码是有点本事的,结果这人就是个狐假虎威纸上谈兵的花架子,整日对着那些武将盛气凌人,对着赵元僖卑躬屈膝,为了讨好他,一直把人安排在后方,浪费大量的兵力保护他,他根本找不 到机会上战场。 还以他的名义对潘美等人颐指气使,以不得怠慢皇子为由奢侈享受,赵元僖也当一路上的优待是正常的。 直到他无意中撞见行军途中席天幕地,啃干粮喝冷水的士兵,才发现王侁打着他的名号一路上安排了不少不该出现东西,什么软垫白裘的马车,娇美柔弱的侍女,顿顿不落的精美饭食和酒水瓜果,都是他一人独享的,王侁再从中昧下一些私吞。 赵元僖发现后大发雷霆,迅速把不合规的东西都清理了,可是已经晚了,几个将领见到他都是躲着走的,直接把他当成了和王侁一路的货色,任凭他再怎么想挽回印象都徒劳无功。 现在听说杨业战死,赵元僖真是悔不当初,早知道王侁是个草包,他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不行,得找个机会把我摘出去。” 杨业是当朝少见的良将,他的死父皇一定会深究,他身处军中却没能及时察觉到问题,到时候难免落到一个无能的印象,对他来说太过不利。 好在一路溃败之下,辽军穷追不舍,给了赵元僖莫大的机会。 在撤退的过程中,因为百姓撤退不力,他们的军队又和辽军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交战,赵元僖找准机会,换了盔甲也混进了战场之上,然后为保护手无寸铁的百姓,被辽军砍伤,昏迷不醒。 赵元僖及手下都放心了,只不过知道消息的王侁吓得魂飞天外。 在他心里陈王可是一尊活祖宗,他一路把人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怕这位龙子龙孙除了分毫的差池,自己小命不保,没想到前面都好好的,最后都撤军了这位祖宗突然冲上了前线拼杀,还为了几个贱民受了伤。 要他说,那些平民死了也就死了,还能为他们减轻点负担 ,要不是怕陛下追究,他都不想带那些累赘逃跑,陈王把自己小命搭上多不划算啊。 “把所有的军医都送到陈王那里去,用最好的药,一定不能让陈王出事!”王侁冷汗连连,打了败仗没关系,顶多丢点俸禄,可陈王出事,丢的恐怕是他小命了。 潘美虽然也担心赵元僖出事,却尚有理智,单膝跪在王侁身前请求道:“殿下受伤,派几个精通创口处理的大夫即可,营中还有不少受伤的兵卒需要救治,耽误不得。” 王侁大怒:“不过几条贱命,怎么比得上陈王殿下,要是陈王因此有什么闪失,你负得起后果吗!” “大人!”潘美脸色阴沉,猛地站了起来,“他们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流的血受的伤都是为了守护我们的国土,是战士,是英雄,他们理应受到尊重,不是什么你嘴里的低贱之人!” “潘美!你要造反吗!”王侁拍着桌子,他早就看这些五大三粗的武将不顺眼,一个个地不把他放在眼里,简直是不知所谓,“谁给你的胆子和我叫板。既然陛下任命我为监军,就证明你们都得听我的,违令者,斩!” 潘美站在原地,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双眼赤红。 “潘美遵令!”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四个字,潘美离去时迈开的每一个步子都重逾千斤。 腰刀几度出鞘,又被重新按了回去。 陈王的营帐乱哄哄的人影幢动,潘美只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取州县皆以复失,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他们还要布置防线,避免辽军再度夺城,可回到营帐之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门前,不知已经跪了多久。 潘美上前去,曹彬一身干涸的血渍,头发一缕缕地缠在一 起,面色惨白,却还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没有一丝松懈。 “国华,你这是做什么?” 国华是曹彬的字,几人私交不错,常常以表字相称,只是现在看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好兄弟,潘美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曹彬一个铮铮男儿,却泪如雨下:“若非我一意孤行,要攻涿州,溃败与耶律哥休之手,未能牵制住辽军东面的部队,让耶律哥休趁机与南方部队汇合,杨业兄也不会被围困致死,是我行军不利害了他啊!我无颜面见圣上,也无颜面对杨夫人,曹彬愿以死谢罪!” 本来曹彬只需牵扯住辽军东面的兵力即可,可一连串的胜利让他疏忽轻敌,又害怕自己无军功在身,在军粮被断的情况下,冒险攻打涿州,打下后却无法守住,被耶律哥休一路边追边杀,边杀边追,若非他麾下李继宣死战,送他突围,恐怕他也要和杨业一样困死辽军的包围之中。 可就是由于他这里被辽军撕开一角,原本大好的局面完全翻盘,紧接着西路部队也遭到惨重打击,最后只剩下杨业一人突进,成为一个倒三角之势,他和潘美都未能及时援助杨业,才让他不得不独自面对辽军的三方会和后的主力部队。 听闻杨业一人在陈家谷血战至死,竟无一人支援,曹彬痛如刀绞。 他也是行伍之人,自然知道那种被放弃,被抛下的痛楚和绝望。 对他们而言,死不可怕,谁都是把脖子拴在裤腰带上的,可是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是兄弟,是家人,是可以托付生死的知己,是万万不能背叛的存在。 他不知道杨业一人独自斩杀辽军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自己听到杨业死讯那一刻耳边尽是轰鸣,大脑一片空白。 “我罪不可恕啊!” 第58章 杨门皆悲 北伐军大败的消息传回汴京的时候,赵光义龙颜大怒,满面阴云。 “我大宋威名扫地,燕云十六州得而复失,大将折损数名,这就是你们说的必胜的局面!” “我定下兵分三路的作战计划,只需分散兵力互相牵制即可,为何会有人不听计划冒进,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 明明作战前期一路势如破竹,捷报频传,转瞬之间,打回来的疆土又重新落在了辽国手里,赵光义心在滴血。 他的雄图伟业,他的苦心孤诣,全部都付诸流水! 最让他觉得耻辱的是,这是他第二次在辽国人手中吃败仗。 高粱河之战是他一生之耻,每每回想都令他寝食难安,像是一条毒蛇时时啃食着他的内心。 没有人明白他多么渴望一场胜利。 每晚闭上眼睛,他似乎都能听到赵匡胤对他无能的嘲笑,他嫉恨了一生的兄长就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的嘲笑他。 “我的好兄弟啊,这把龙椅你坐的舒服吗?” “这是我打下的江山社稷,我统率的文臣武将,你从我手里接过去的大好摊子,怎么越来越垮了?” “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用,没了我你就一事无成啊。” 大殿里的烛火闪烁,照耀着赵匡胤那张英气勃勃意气风发的容颜,越发衬托出站在下首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的他犹如一个跳梁小丑。 一眨眼,又是故去的杜太后站在远处,用充满失望和叹息的眼神看着他。 一如多年前,他站在兄长身边,每个人每个人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们无一不是再说,他拥有的权利,财富,地位,都是靠着自己的兄长的得来的,不论他做什么,都笼罩在一个人的影子下,怎么样摆脱不了。 那一刻他仿佛被一盆凉 水兜头浇下,连骨头缝里都挤满了冰渣子。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不,他没有错! 心中的嫉妒和恨意早就在长久的隐忍下酝酿成毒液,最终成为了他谋夺帝位的勃勃野心。 他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恨苍天不公,从不垂帘。 他兢兢业业地想要做好一个皇帝,自继位以来除了除夕从未有一天落下过早朝,为批奏折,秉烛执夜熬得满眼血丝,废寝忘食,为立战功,他御驾亲征鼓舞士气,为此病痛缠身不得解脱。 他自认为了大宋已经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可总是有不满的声音,在说他不及赵匡胤,不论他做什么,总有人要拿他去和前一任帝王相提并论。 他竭尽全力要摆脱这种对比,可是他越是挣扎,就越是深陷其中。 就连现在,这些臣子都开始不受控制,自作主张,让他忍不住想起赵匡胤在时,这些人对他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怠慢。 难道他真的就摆脱不了赵匡胤的影子吗? 他不甘心啊。 对着满朝的文武,他说不出口的所有不甘,只化作一声声愤怒的诘问。 “你们哑巴啦!平时不说能说会道!我要你们何用!” 朝堂之上没有一人敢说话,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就项上人头不保,压抑的阴云笼罩着众人。 赵光义冷笑,许久之后才将胸中的怒火压下去。 “杨业乃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失去他乃我大宋之憾,社稷之憾。”赵光义道,“杨将军一生戎马,为国捐躯,气节豪迈,其忠义刚烈,令人生佩。杨业此人,风骨如金石坚硬,气节如风云激荡,他是陇上的雄才,山西的望族,却不畏生死,投身军队报效国家。他指挥军队与虎狼对峙,戍守边境 收复失土,可各将领却不遵守军令上前救援,让杨业孤军奋战,陷入包围,杨业力战,宁死不从,此等忠义,当为诸君楷模!杨业追赠太尉,杨家诸子各进一级,赐杨家布帛千匹,粮食千石。” 紧接着,赵光义语气一变:“王侁胡乱指挥,贻误军机,残害忠良,免除官职,本人及三族流放金州,潘美曹彬,未能规劝,坐视不理,降职三级,死守边境,无召不得回!” 赵光义一连下了两道诏书,火速送往边关。 不提王侁收到圣旨时是如何哭爹喊娘,他被拉下去的时候简直大快人心。 潘美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在杨业的衣冠冢前,他和曹彬立下驱逐辽兵的誓言。 龚美也因为戍边留了下来,只有赵元僖因伤返回。 也是在这个时候,大宋战败的消息才在民间散播开来。 一向准时到书舍讲课的徐夫人,因此迟到了半个时辰,出现在书舍时,一身素服,脸上没有了一贯的笑意。 “我要去杨家吊唁杨公,你和我一起去吧。” 下课的时候,徐夫人留下了刘娥。 “是。” 杨家门前遍白幡飘动,不少人身着素衣前来吊唁,上到朝堂上的高官,下至贩夫走卒,络绎不绝的来人在杨家灵堂前排成了长龙。 遍地缟素中,哀泣之声不绝于耳,刘娥和徐夫人走在人群之中,听得身后有人在小声说着杨将军种种的好,怨怼老天不公,让好人没有好报。 就连向来沉稳的徐夫人也红了眼。 “杨将军一生戎马,为国为民出生入死,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听闻杨将军被围困时,誓死不降,力战而亡后被辽军枭首,连尸身都未能保住,杨家也只能为他立衣冠冢,就连杨家那位同去的公子,也是有去无回。 百姓对王侁有多痛恨,对杨业就有多敬重。 这位征战沙场的老将军在军中和民间声望都不低,他们都知道,如今安定的生活都是这些将军出生入死为他们搏来的,更别说杨家众人平日里乐善好施,上上下下都十分兽人尊敬,如今杨将军不在了,不少百姓自发来为他吊唁,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真想换杨将军平安归来啊。 杨家的女眷们虽着缟素,却依旧身姿挺拔,满面悲戚却没有一滴泪水,沉默着送走每一个来吊唁的人。 刘娥对守护大宋满门忠烈的杨家亦是敬佩不已,跟着自己的老师,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等到徐夫人上完香,刘娥扶着她慢慢往外走,她回头看了一眼灵堂上的两个牌位。 龙舟赛上杨延玉意气风发的模样犹在眼前,那个身手过人的少年却已经长眠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山谷之中,再也无法回家。 “小人误。国啊!”徐夫人的修养让她说不出骂人的话,可对悲剧的引发者也恨不可遏,恨不得站到王家的大门口去扔几个臭鸡蛋。 这等无耻小人,就该让他遗臭万年! “今后数年,恐怕不得安宁了。” 刘娥抿唇:“先生,你的意思是还要打战吗?” 徐夫人虽不再前线,却也十分了解现在的局势:“辽国如今铲除了一个心腹大患,正是士气高涨,又有耶律哥休那等名将统领,更别说如今辽国太后萧绰更是野心勃勃之人,有韩德让从旁辅佐,多年颓势一朝逆转,怎么安分的下来。” 可一旦战争持续下去,苦的是百姓,是将士,如今朝中又没有能和耶律哥休抗衡的将领,只怕今后大宋危矣。 “先生,我大宋国强民富,怎么会……” 徐夫人摇摇头,和自己的弟子道:“自先帝杯酒 释兵权后,朝中的武将是一日不如一日,反倒成了文臣的天下,当朝一直严控兵权,防止武将做大,疏于训练,就好像老虎钝了爪子,怎么比得过一直虎视眈眈的狮子呢?” “更别说还有王侁之流的蠢货,为一己之私不顾大局,想要维持住从前先帝在世时的局面,难啊。” 徐夫人没有说的是,他们现在这位皇帝论文治武功都是远远及不上先皇的啊,不知大宋在他手里又会走向何方。 “从明日起,你不必再来书舍了,到我家来,我要教你一些别的东西。” 这些天相处下来,徐夫人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小徒弟。 虽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天才,但胜在认真踏实,勤学奋进,徐夫人当真起了真心相授的念头,尤其是今日所见,更让她感叹世事的无常和残酷,希望她能多教小徒弟一些将来就算面对困境也有自救自保的能力。 “好的,先生。”刘娥没有问徐夫人要教她什么,但先生既然开口了,就只有听从的道理,总归不会害了她的。 告别了徐夫人,刘娥走在大街上,一个小孩突然撞了上来,刘娥把人扶住,小孩仰起头嘿嘿地笑了。 “你是刘娥吗?” “你认识我?” 小孩摇头:“我不认识你,是有个人叫我把这个东西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刘娥四周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拉着小孩问:“谁让你把东西给我的?那个人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让我把东西给你,你带回家了再打开就知道了。姐姐,你会给我买糖葫芦的吧?”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她。 要不是那个人说帮他送东西这个姐姐会卖糖葫芦给他,他才不会答应呢,要是这个姐姐耍赖,他就把东西拿走,不还给他了。 第59章 再生嫌隙 最后刘娥用两串糖葫芦换走了小孩手里油纸包。 拿着油纸包,刘娥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回到了王府,刚剥开第一层油纸就看到上面一个侃字,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小心地把油纸包收好,到前院去找赵元侃。 “你怎么来了?” 他的书房刘娥一向不会踏足,突然找来,赵元侃还有些惊讶,等看到她手中的油纸包,态度就郑重了起来。 “原来他把东西给了你。” 赵元侃把人留下,也没有隐瞒:“安自良是我的人,我让他帮我查一些事情,他居然把证据交到了你手上,真是……” 自从两人关系改变以后,赵元侃慢慢地在刘娥面前透露自己的班底,有些事情也不避着她,俨然一副要将背后交付给她的态度,他手下那些人自然是跟着主子的态度走。 刘娥在这些事情上很聪明,也很敏锐。 “是太子的事吗?” 赵元侃抿唇:“兄长自幼就聪慧过人,做事周全,且骑射功夫出色,年仅八岁就能在猎场上一箭穿两兔,身体好得不得了,而且他也不是那等心志软弱之人,会被一个内侍的死刺激到。” 所以赵元侃怀疑是赵元僖做的手脚,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正好丁侧妃送来了一包药渣,他让安自良去查看能有什么发现。 说着,他打开了油纸包。 为了方便查验,安自良把所有的药材都碾成了细渣,里面还有一张信笺,打开之后,赵元侃的脸色眼见的沉了下去。 “好一个太子妃!” 一拳砸在桌上,赵元侃怒不可遏。 信上说,药里掺杂了能让人神思恍惚的药,剂量微小,不易察觉,但长时间服用会让人神智昏聩,乃至最后让人彻底变成一个疯子。 就连刘娥也想不明白,太子妃是有 多蠢才能做出这种事,太子疯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赵元侃恨不得现在马上进宫,把那个女人的罪行公诸于众,可是理智告诉他冲动无济于事,若不能拿出铁证,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要被反咬一口。 只好私下传信给丁侧妃,让她找机会找到太子妃的马脚,断了太子的药,否则太子就彻底好不了了。 丁侧妃收到信差点忍不住冲到太子妃跟前好好和她闹一场,手心都掐出血痕了才忍住心中的恨意,着手去查。 等刘娥从书房离开的时候,好巧不巧被刘翠仙给撞见了。 看着袅袅娜娜离去的身影,刘翠仙板着脸,问起了院门口的守卫:“殿下竟让后院女子随意出入?” 那守卫也是认识刘翠仙的,态度十分殷切:“倒也不是,李娘子来了几次都被挡回去了,只有刘娘子来才被允许进去,殿下也是同意了的。” 只不过这是刘娘子第一次过来罢了,守卫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可听在刘翠仙耳朵里,百般不是滋味。 李燕娘屡次示好被拒,她还高兴殿下对美色无动于衷,没想到这个刘娥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不媚宠不主动,却是个老谋深算的,不知道怎么得了殿下的眼,被收用了不说,现在还破例让她进入书房,再这样下去还得了,说不定殿下就会变成偏信偏宠偏听之人。 更别说如今韩王妃已经定下,潘含玉还是名门闺秀,对殿下有百利而无一害,要是因为刘娥让未来的韩王妃和殿下起了隔阂,刘翠仙还不得呕死。 不行,她不能放任殿下做出糊涂事。 刘翠仙赶紧去见赵元侃,说起要为将来的王妃准备院子的事,同时旁敲侧击的暗示他不可宠爱妾室,以免下了潘家的面子。 “殿下,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潘娘子琴 棋书画无一不精,性情温和,为人大方,知书达理,是个好姑娘呢。而且潘家也是一门勋贵,在几位皇子妃里面也算十分出挑的,陛下为你指这门婚事可见还是看重你的。”刘翠仙十分高兴,一向刻板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殿下,王妃住的院子也该张罗起来了,别到时候短了什么,来不及准备,还有殿下身边那些多余的人也该送走了,免得坏了殿下和王妃的情谊。” 皇子娶亲可不是小事,王妃的正院从里到外都要重新粉刷一遍,还有桌椅、案几、博古架、屏风……这些大件小件,无一不需精心准备。 虽说礼部那边也会准备一份,但若是殿下有心,能按潘娘子的喜好用些心思准备准备,将来小两口的感情也会更好些。 刘翠仙就想着要好好帮赵元侃在潘含玉面前多拉拉好感,毕竟潘美可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大臣,哪怕如今因为战事不利被贬,也比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了台面的黄毛丫头好太多。 如今赵元侃已经有上朝的权利,要是能得到潘家的帮助,就是如虎添翼啊。 不得不说,自赵元佐出了事以后,就连刘翠仙都动了些心思。 那赵元僖不过是个母不详的皇子,不过是占了年长的好处,就有不少人簇拥着想要立他为太子,韩王的生母可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千金,又饱读诗书,文治武功不在话下,怎么也比赵元僖好吧。 如今又有一个兵权在握的老泰山,未尝没有一争之力。 赵元侃眉毛一挑:“府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王妃的事情自有礼部准备。” “殿下!”刘翠仙不赞同地拧眉,“府里妖妖艳艳的人若是留下,到时候惹了潘娘子不快,就是坏了两家的情分,不值当!不如把人远远送走,这些日子多邀请潘娘子 出游,培养培养感情才好。” 赵元侃的嘴角往下压了压,他越来越不喜欢刘翠仙这种什么是都要插一手的态度:“我应当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教我,潘家千金既然入了我王府,自然要按王府的规矩走,万没有我去迁就潘家的道理。” “殿下,老奴都是为你好啊!那些侍妾不过是给你解闷的玩意,不能因小失大,怠慢了王妃。你要是喜欢,将来等和王妃的感情稳定了,再纳几个颜色好的也无妨,只是现在总要给为妃一个态度。而且我看那两个女人也是不安分的,看似老实内里藏奸,留下来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呢。在说她们身份也太低了,以前要推拒陈王,拿来做挡箭牌倒无所谓,你可是龙子龙孙,要是你的血脉出自她们肚子里,难免叫人看不起。今后你不论是侧妃还是侍妾,都应该从清清白白的官宦人家挑选。” “刘内人慎言!”听她越说越离谱,赵元侃出声打断,“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况且内人出身也是平平,怎的看不起同样出身的人了,只要她们没有害人的心思,在我这里与其他人都是一个样。” 刘翠仙被怼得哑口无言,就听赵元侃又接着道:“刘娥与我而言非同一般,我是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的,你也别浪费心思了。父王为我指婚,我感激不尽,该做的我会做好,别的你无需多心。” 刘翠仙还是第一次这么被赵元侃反驳,颜面全失的同时又衍生出一股愤怒。 韩王从来那么听话,对她也是和颜悦色恭恭敬敬,她要是有什么安排,殿下不说全听,也能听个七八分,这次却一点脸面也不给她留,一定是那个刘娥从中作梗,不过是初入府的时候给了她个下马威,看她老实了一段时间就没把人放在心上,现 在看来,她使计得了殿下的宠爱以后,没少在殿下面前说自己的不是,不然,殿下怎么会这么不待见自己。 好啊,她真是小看了这个丫头了。 刘翠仙声泪俱下:“殿下,老奴都是为你好啊,你可不能因为有些人的只言片语而不分是非啊,都说忠言逆耳,她们说的话再好听,再贴心,都是别有所求,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会害了你的,只有老奴一心是为你好啊,老奴答应过夫人要好好陪着你,可不能看着你走了岔路。殿下,及时止损才是道理,那些个小人只会仗着美色在你耳边挑拨离间,说些是非,信不得啊。” “这种事情老奴看得多了,她们就怕王妃进府以后分走了你的宠爱,所以现在仗着你的在意,极尽温柔,哄得你百般不舍,等王妃嫁过来,看到她们不就对你心生不满,两人有了隔阂,感情怎么能好,她们就会为此洋洋得意,更会见缝插针地离间你们的感情,还要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博得你的怜惜。殿下,你万万不可被她们蒙蔽啊!” 她口口声声都是在指责刘娥不怀好意,赵元侃知道指婚一事他还瞒得好好的,刘娥哪有那么多心思去设计什么,都是刘翠仙在无端猜疑。 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有很多事情他都和刘翠仙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处理方式,可偏偏每次她都要拿母亲出来说事,非要逼着自己按她说的去做。小时候自己处事不够周全,多听她的也没关系,可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安排,自己的计划,她再是这种做法,就让他难以接受了。 看在刘翠仙也是为他好的份上,赵元侃都没有计较,但是他不可能永远忍让下去。 他是主她是仆,要是刘翠仙认不清身份在这样闹下去,等往日的情分都耗干了,就是不这么好说话了。 第60章 裂隙渐生 刘翠仙心里把刘娥恨死了,她认定就是因为刘娥赵元侃才会这样对她。 心底生出浓浓的危机感。 不能再放任刘娥了,有她插在中间,殿下只会越来越远离自己。 转瞬之间,刘翠仙心中已经转过无数种把刘娥彻底从殿下身边赶走的办法。 “这些事情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插手。”赵元侃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身边亲近的人。 刘翠仙存了一肚子的气,她自然不会朝着赵元侃发,那么就只能冲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去。 招来身边的小丫鬟,刘翠仙低声吩咐了几句,阴沉之色一闪而过。 刘娥突然发现她这几天日子难过起来。 送来的饭食不是冷的就是馊的,饭菜上油腻腻的澄起一层油,让人一看就下不了口,米饭里还掺了沙石,简直能把人牙齿硌掉。 换洗的衣服也洗的不干净,似乎也不是晒干的,皱巴巴的像是一团腌菜干不说,还透着一股霉味,根本就没法穿。 就连打扫的下人也懒懒散散粗心大意的,不是路上的石子没有打扫干净,就是院子里的落叶到处乱飞,在屋子里伺候的时候手忙脚乱,弄洒了茶水打碎了器皿更是家常便饭。 甚至有一天刘娥被徐夫人多留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院门都已经落锁了,怎么叫也没有人回应,要不是细春等不到她出来寻人,她就得被关在门外一夜。 她不傻,自然看得出来自己被人针对了。 让细春和几个要好的小姐妹一打听,就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从刘翠仙嘴里吩咐出来的。 无缘无故的,刘翠仙干嘛又突然针对起她来了。 刘翠仙在王府经营多年,要想整治一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而且还都是些不容易被人拿捏住把柄的地方,刘娥就是想告状,对刘翠仙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 我好好的,哪里又得罪她了?” 刘娥因为和刘翠仙最初见面的矛盾,关系冷淡的很,不像李燕娘为了往上爬还不计前嫌地去讨好过刘翠仙,两人在这王府里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安稳得很,她突然搞这些小动作,刘娥还以为自己无意中又犯了对付什么忌讳。 细春自从知道刘娥得了赵元侃的喜欢以后,胆子也大了起来,她们娘子可是目前唯一能与殿下有燕好之欢的女子,地位可见一般。 她走出去都觉得比别人高上三分。 “娘子,刘内人这么对你,咱们也不能手软,不然叫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好欺负,个个都站到咱们头上来了。” “可有打听清楚,她为什么这么做?” “不清楚,只是听人说见到她从殿下书房出来,脸色很不好,后来就出事了。” 刘娥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胆小怕事什么都不懂的刘娥了。 “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下去。”刘娥这些日子也知道了不少赵元侃亲信的事,刘翠仙是他母亲身边的心腹,自然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她自认无法和刘翠仙和睦相处,但也没想过要势不两立,在这王府里,她只想安稳地生存下去,只可惜总有人要与她为难。 刘娥在王府里根基浅薄,除了细春,没有什么得用的人,没法和刘翠仙相抗,但她有最大的靠山啊。 逮着下人送饭的机会,刘娥让人去请了赵元侃,没有惊动刘翠仙在园子里的眼线。 赵元侃一进门就看到摆在桌子上根本没办法入口的饭菜,脚步一顿,就见刘娥杵着下巴坐在桌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王府的伙食这么差,我什么什时候才能长大啊?” 赵元侃耳根飞红,脸上有些不自然。 他们两人有肌肤之亲的那晚,他在床第间曾经调笑着道刘娥太小了,希望她快点长大,现在却被她拿出来揶 揄,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咳嗽了两声,赵元侃招来孟云,指着桌上的饭菜让他去处置。 孟云走后不久,就有人送来了精心准备好的饭菜,吃过饭以后,赵元侃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潘家的婚事拒绝不了,但是他又怕刘娥和潘含玉有心结,想着把人送出去一段时间,等婚事一过,把人接回来以后,他再找个机会为刘娥请立侧妃。 父皇是绝不会同意让他娶刘娥为正妻,他能做的,就是为她争取侧妃的位子。 “我让孟风去找了样民间的玩意儿。”赵元侃拿出一个小盒子,刘娥拿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几个竹节人,每节竹枝都还用桐油抹过,关节间已经棉线穿好,摆出不同的姿势躺在盒子里。 “也不知道你玩过没有,听他说许多民间的稚儿都喜欢玩这个,就让他买了个回来,平日里可以拿来解解闷。” 刘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竹节人了,让细春把两张案几拼在一起,中间留一道小缝,两人各挑了一个,将串着竹节人的棉线卡进缝隙里,一左一右地使劲,两个竹节人就动了起来。 两个竹节人拿着武器对打起来,虽然只能做简单的动作,但是刘娥在旁边“嘿嘿哈哈”地喊着,还真的像两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在比武。 细春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被刘娥带着玩了一会也放下来拘束,和刘娥打得有来有回,还学着戏台子上看到的武生一样吱吱哇哇地叫唤。 赵元侃看她们玩的开心,也拿了一个竹节人,正要加入其中,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殿下,刘内人突然晕倒了,你快过去看看吧。” 赵元侃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放下手中的东西:“我去看看吧。” 刘娥知道肯定是因为厨房送来的饭菜这件事又惹到了刘翠仙了,撇了撇嘴:“刘内人年纪大了,身体难 免出问题,殿下多关心关心她才是。” 赵元侃应了一声,去了刘翠仙的居所。 王府里有自己的大夫,府中的人生了病,都能请他来把脉,赵元侃去的时候,大夫刚刚从刘翠仙屋子里出来,见到赵元侃,放下药箱行了一礼。 “刘内人身体怎么样?” 大夫如实道:“刘内人只是气急攻心,再加上天气暑热,一时眩晕,开两剂清热去火的药喝一喝,放宽心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有劳大夫了。” 赵元侃进门,就看到刘翠仙额头上捂着毛巾,虚弱地躺在床上,由旁人喂着喝水,一看到赵元侃,眼泪婆娑而下。 “殿下若是嫌弃老奴不中用了,大可直说,老奴收拾收拾回去守着夫人了此残生,绝无怨言,殿下何必迁怒到旁人身上,绕着弯地打我的脸,老奴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让人看了笑话。” “怎么回事?内人可否说个明白?”赵元侃看她如此虚弱,想着刘翠仙的确是年纪大了,以后要多拨几个人伺候,不能让她再劳累了,只是他也不明白,自己又做了什么事要让她伤心成这样。 刘翠仙只是呜咽着掉眼泪,还是旁边伺候的下人开口解释。 “方才孟侍卫不知道为什么来厨房里抓走了好几个人,她们朝着刘内人求情,内人心软,就请孟侍卫手下留情,可孟侍卫不仅不应,还说了内人几句,把抓起来的那几个人当众罚了一顿,有几个身子弱的已经是出气多近期少,她们的家人也是在府里当值的,不甘心就来内人面前闹,内人是被他们气着了。” 刘翠仙又开口了:“说来都是我管理不力,厨房里出了几个偷奸耍滑的,偷偷克扣了刘娘子的吃食,欺上瞒下,串通一气,把我瞒了过去,幸好孟侍卫把那几个老鼠都逮了起来,我想着她们也都是跟着我多年的老人了,一时心软,想请 孟侍卫网开一面交给我处理。而且这些事情向来都是我处理的,打。打杀杀的太过残忍,传出去让人家以为韩王府对下人多苛刻似的也不好,可是孟侍卫却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说到这,刘翠仙的脸色垮了下去:“我知道他是你的心腹,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他的态度就是你的态度,我看着你从小长大,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殿下,殿下要真是觉得我老了不顶用了,只要你一开口,我绝对不会插手半分,何必拐弯抹角地让孟侍卫来提醒我呢。” 赵元侃心知刘翠仙是误会了,他让孟云查是谁对刘娥下绊子,一律从严,可没想要撵走刘翠仙。 “内人多虑了,王府的事交在你手里,我没有不放心的,只是他们瞒着主子做中饱私囊的事决不可放纵,才让孟云不得徇私,杀鸡儆猴,并非要夺你的权。” “我知道他们做的事惹怒了刘娘子,这件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是人非圣贤,他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略施小惩长长记性就够了,我会监督他们以后不会再犯,要是刘娘子不满意,明天我亲自去给她道歉。”刘翠仙说的情真意切,似乎从来都和刘娥没有嫌隙一样,但只有她知道心里有多痛恨刘娥。 她原本在院子安插了不少眼线,平日里虽然处处为难,但只要赵元侃来看她眼线就会给他们报信,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没想到刘娥还真有几分手段,让赵元侃撞破了她的刁难,还把为她做事的几个人搭了进去。 厨房里的几个人都是听了她的话才会被罚,要是她没能保住,今后还有几个人敢为她做事,而且她还害怕自己的人被撤了以后换上的会是刘娥的人,所以才不得不摆了一出苦肉计,想叫赵元侃松口。 她就不信,她都已经亲自去道歉了,刘娥还能摆出斤斤计较的姿态,到时候难免惹了赵元侃的不喜。 第61章 再生一计 只可惜赵元侃已经不是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孩子了。 “内人应该去看看,刘娘子的饭桌上摆的饭菜是什么样的,才会说出一时犯错的话。”赵元侃的笑容转淡,“难道是我王府苛待了他们,要让他们克扣主子的饭食,中饱私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奴才,饿着主子为喂饱自己,这样的下人,我恐怕用不起。” “殿下!”刘翠仙有些慌了,“他们都是我身边经年的奴才了,希望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绕过他们这一次吧,老奴兢兢业业为殿下操劳多年,一时不察才纵容他们对刘娘子不敬……” 赵元侃眯起眼睛:“不过是几个下人,内人何必如此在意?”刘翠仙可不是个会包庇下人的人,为了他的名声着想,她对王府的下人要求十分严苛,稍微有一点小错就非打即骂,怎么这次如此反常。 眼见赵元侃起疑,刘翠仙不敢再求情,心里念头一转,已经打算抛弃被孟云带走的那几个人,甚至还想好要如何让他们不敢开口攀咬自己。 “真是悔不当初啊,当时怎么就让这么个奸诈的小人到了殿下身边!”赵元侃一走,刘翠仙后悔地捶胸。 当初三人中她最喜欢周夏,可惜周夏不知道怎么回事,端午节去了宫中一趟回来人悄无声息地就没了。剩下的李燕娘蠢顿无脑,刘娥奸险卑鄙,在她看来都配不上殿下。 不知道刘娥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把殿下迷得不分是非,连未过门的王妃都不放在心上了,现在甚至连她的脸面也不给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刘翠仙眼睛一转,她暂时动不了刘娥,不代表没人能动她啊。 这天,刘娥带着细春出门,她总算攒下了一点银子,打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和为 了她忙前忙后的细春,拿着钱袋兴致勃勃地在大街上溜达。 街边的馄炖摊一大碗才五个铜板,皮薄馅多,汤底是熬得白白的骨头汤,撒上一把葱花,再淋上两勺芝麻油,嗜辣的人还能加上一大勺油辣子,吃的满口留香。 葱油饼、糖饼、枣糕、黄米糕……每样都又便宜又好吃,一条街才走了一半,两人就吃得胃沉肚圆,走路都得扶着墙。 有个小丫头看到她们眼睛一亮,挎着装满自家手艺物的竹篮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 “小娘子看看吧,这是我家姐姐亲手做的缠花,又漂亮又便宜,戴在你头上一定好看!” 竹篮里摆着十几朵颜色各异的缠花,枝叶分明,颜色鲜艳,花朵栩栩如生,就连造型也没有一朵相同的,足以见制作之人的用心。 刘娥一见就喜欢上了,每一朵都爱不释手。 “多少钱一支?” 小丫头笑眯眯地:“一百文一支。” “这么贵!” 刘娥捂着钱袋,有些心疼,这能卖多少碗小馄炖了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不过几个铜子儿的事,我全都要了,送给刘娘子为我上次的事赔个礼。” 青篷马车停下,潘夫人在丫环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头上的金步摇华丽非常,一身珠光宝气的打扮,一下子就衬得刘娥像个没钱的穷酸。 一看见她刘娥的背上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永远都记得潘夫人给她的那顿鞭子,尤其是每次敷药时,把旧的药膏洗去又添上新的,每一次都无异于一场酷刑。 从小到大,那是她吃过的最大的皮肉之苦,她痛得眼泪直流,眼前想的念的都是潘夫人那张高高在上的脸。 可是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没有任何办法能讨回这口气 ,所以她只能忍着,忍着忍着,就连她自己都以为气已经散了,不在乎了。 直到现在看见这张脸,她才发现,原来那口气并没有散,只是被她给深深地藏在了心底,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破土而出。 潘夫人的下人拿出钱袋,扔了一颗银锭子在小丫头的脚边。 卖缠花的小丫头眼睛马上就亮了,笑眯眯地捡起地上的银钱,一连串的好话从嘴里蹦出来,生怕这位夫人反悔。 潘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娥:“都说鲜花配美人,刘娘子戴这些花刚刚好。” 虽然是夸赞的话,但不知为什么从潘夫人嘴里说出来,就带着一股嘲讽的意味。 旁边的下人指责道:“娘子也太不知礼数,我们夫人乃是诰命在身,平民见面当行跪拜之礼,更别说夫人还有赠花之谊,你却连谢也不谢一句,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如此没有教养!” 细春当即翻脸,撸起袖子就要破口大骂。 刘娥拉住她:“夫人让下人当街指责于我,又是有教养的表现?” 潘夫人笑笑:“我这仆人最是忠心耿耿,不过是和刘娘子差不多的出身,所以行事上总有些毛病,我也都习惯了,毕竟,这样的出身,还能好到哪去呢?” 刘娥脸色一变。 潘夫人身边的人提醒道:“夫人,您还要为娘子置办物件,可耽搁不得。” “是啊,女儿的事耽搁不得。”潘夫人笑靥如花,意有所指地看着刘娥,“说来也是件大喜事,小女的亲事刚刚定了下来,府里的人都忙得团团转,就怕她将来出嫁了受了委屈,这才着急忙慌地想着为她多置办一些东西。” 潘夫人说着,突然捂住了嘴:“瞧我这话说的,刘娘子又没有经过三媒六聘之礼,哪 会知道这些呢。唉,这女子在世间立足,靠的还是男子,不过呢与其做那上不得台面只能卑躬屈膝的玩意儿,还是做正头娘子来得好,至少名正言顺。” “女儿家,要是为了荣华富贵自轻自贱,不择手段损人利己,也叫人看不起。我的女儿我自是舍不得让她以色侍人,身为一个母亲,我能为她做的就是教她堂堂正正做人,好歹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没有辜负我的一片期望。”潘夫人含沙射影地说了一大堆,看着刘娥脸色难看,越发地瞧不上眼。 本来她对和韩王的这门婚事很不满意,可家中的老爷在公事上出了差错,潘氏一时门庭冷落,为了家中的其他孩子着想,这门婚事就不能出差错了,只有女儿的韩王的关系亲近了,才好找机会为老爷求情。 所以原本她不放在眼里的刘娥就变成了眼中刺肉中钉。 要是刘娥还有自知之明,能不争不抢到还好,偏偏从她打听来的消息看,韩王十分宠爱这个女子,为了她还与自己的乳母生了嫌隙。王府的下人传出消息,刘娥虽然年纪小小,手段却是不俗,当初和她一起进府的一名周娘子两人亲如姐妹,最后还不是栽在了她手里一命呜呼了。 潘夫人听得那是冷汗直冒,从收集来的信息不难推断出刘娥是一个手段毒辣面慈心毒的女人,还有一副能把男人谜底团团转的好相貌,这样的人最难对付。 潘含玉身体不好,那些后宅女子弹压妾室的手段她都没有教过,就怕女儿费心神不利于修养。 没想到她未来夫婿的身边就待着一朵带毒的食人花,女儿嫁进王府,怎么斗的过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刘娥呢。 怕是不出三月就得失宠。 她不能让刘娥成为女儿盛宠路上的绊 脚石,一直让人留意刘娥的行踪,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对付刘娥让人抓住把柄,但是她可以说啊。 有时候,言语可比刀枪伤人多了。 刘娥忍着怒气:“那就恭喜夫人喜得佳婿了。” “对我来说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对你来说时是好是坏。”潘夫人道,“我要是你,就有自知之明,认清自己的身份,不去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安分守己,免得因为一时的贪心不足,丢了性命。” “夫人是什么意思?” 潘夫人一挥手,下人拿出一个红木盒子,里面盛满了金元宝。 “只要你离开汴京,我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刘娥气笑了,她不知其中缘由,还以为是上次还潘含玉落水的缘故,对这些钟鸣鼎食之家生出一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愤懑,就因为得罪了潘家的娘子,她连汴京都不能待了吗,就连赵元侃都不敢如此行事。 “夫人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腰。” 潘夫人面色一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在韩王的面子上,现在我对尚能你客气几分,你要是不知好歹,将来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有什么手段夫人尽管使出来,离开汴京是绝无可能!” 潘氏一连说了三个好,她就知道这小妖精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好好商量她不肯听,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娘子可要小心些,千万别在含玉成亲前出了意外啊。”丢下一句半是威胁半是恐吓的话,潘夫人怒冲冲地走了。 被这么一搅和刘娥也没了逛街的心情,最让她在意的还是潘夫人仿佛提起的潘含玉的婚事。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让细春去打听打听。 半晌之后,细春回来了,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 第62章 有心开导 “怎么了?有什么事说不出口?” 刘娥看她脸色比遇见潘夫人之前还难看。 “殿下……殿下和潘家的娘子定下了婚事,听说是陛下指的婚,婚期都已经定下了,就等……” 哐当—— 手中的茶杯摔了个七零八落,滚烫的茶水洒在了绣花的鞋面上,细春大叫起来,忙不迭扶着刘娥退开。 “娘子,你怎么了,你千万别吓我啊!” 叽叽喳喳的叫声仿佛都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怎么也传不进耳朵里,刘娥整个人呆若木鸡,随着细春摆弄,心头却慢慢浮上一丝隐痛,像是被人拿针扎了一下,那针尖上许是抹了盐,渐渐的那丝丝缕缕的疼痛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都叫她痛得张不开嘴。 “娘子,你没事吧?”看着面前的人一张芙蓉面变得苍白如纸,细春惴惴不安,同时也懊悔自己为什么说话不能婉转一点。 娘子和殿下的感情好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骤然得知这样的消息,怎么受得住啊。 红着眼眶,细春安慰道:“娘子千万别往心里去,殿下还是在乎你的,你要想开些,殿下的正妃……咱们够不上的。” 在这个将就门当户对的时代,刘娥的出身太低了,任何一个官宦人家有出息的子弟都不可能娶她为妻,更别说皇室血脉。 就算没有潘含玉,还有张含玉,孙含玉,总之,只要规矩礼法还在,韩王妃都落不到刘娥身上。 好半天刘娥才回过神来,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我懂,我都懂,只是……他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从踏入王府的那一天,就有人不断地灌输给刘娥两人身份悬殊的观念,她也知道赵元侃再喜欢自己也没法冒天下之大不韪娶她,所以心底早已做好了准备。 只是赵元侃一直没提起,她就以为这件事离着自己还远呢,现在两人 相伴,能过一天是一天。 没曾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殿下为什么不告诉她呢,是怕她闹起来,还是不信任她? 刘娥只觉得比喝了黄连水还苦。 她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细春看着自己的主子暗自神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她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安慰她。 她也怕,怕有了王妃以后刘娥失宠,可她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刘娥。 一旦有了突破口,许多从前被忽略的细节就很容易被发现了。 王府里礼部的官员进进出出,许多院子拆了准备重建,器皿,摆件全都焕然一新,就连下人们脸上都带着喜色,无一不在预示着即将发生的大喜事。 只有刘娥,整天神色恹恹的,格格不入地看着韩王府里的种种变化,就连赵元侃,她也眼不见心不烦。 赵元侃一看她拒绝的态度,就知道事情还是没能瞒过去。 隔着薄薄的门板,他的语气很平和。 “赐婚的事,你都知道了?” 月华如练,将台阶上的人的影子拖长,檐下的灯笼烛光黯淡,细春打着灯笼远远站着,不时向这边张望,心里求神拜佛地希望两位快点说清楚,娘子也好早日展露笑颜。 “你就那么怕我知道吗?”刘娥满腹心酸,摇晃的烛光映出一张悲伤的面庞,“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懂事不讲理的人吧?” 皇后娘娘的侄女都没能让他意动,这位潘娘子还没过门就让他处处小心,事事提防,所有人都知道了,就瞒着她一个,生怕自己会害了她似的。 不过也对,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嫉妒成性,拈酸呷醋小心眼的女人,怪不得刘翠仙要刁难她,怪不得潘夫人说话阴阳怪气,原来都是为了潘娘子出气。 她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再多的理解和包容,也 抵不上自己真实的心意,她喜欢的人,为什么要分别人一半?为什么一定要家世相配? 谁不想有好的出身,谁不想要锦衣玉食,这些都是无法选择的,为什么要成为别人一次次攻击她的弱点。 她从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可是每个人都在拿她的出身说事,好似她一个普通人,就不能抬起头往上走。 凭什么! 她不愿意一辈子低着头匍匐着。 总有一天,她也会昂着头和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面对面地站着! 桌上,一双纤细白嫩的小手慢慢地握紧。 “我的确是怕你知道。”赵元侃似乎能看到门后偷偷伤心的人,目光温柔,“只是不是为了保护谁,是怕你知道了以后像现在这个样子伤心难过。” 刘娥一怔。 就听门外的人继续道:“我的妻子没办法由我自己决定,我也没法欺骗你说今后对王妃不闻不问,只你一人,她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的责任,但是我对你的这份情谊现在不会变,今后也不会变。我知道后宅生存不易,也不会天真的以为你们毫无芥蒂,我能做的,就是让你能够自己掌握生存下去的能力,今后无论何种境况,你都能坦然面对。” 有许多事情赵元侃现在都不能坦然言之。 随着太子之位的飘摇,赵元僖越来越崭露头角,他不得不做好多重准备,如果将来继承大统的真的是他的好二哥,他的下场可想而知,而他身边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为了让无依无靠的刘娥能有一个依靠,他搭上徐夫人,让刘娥立下师徒之名,既是为刘娥留一条后路,也是为了将来在王菲面前不至于抬不起头,他希望就算自己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刘娥也能自己立起来。 只不过,这些事都只能等着她慢慢去明白。 屋里的人毫无动静。 赵元侃在门外站 了许久,如霜的月光打落他的肩头,仿佛落了一层霜雪。 许久之后,屋里响起一声哽咽。 “你走吧,我要好好想想。” 听见她的拒绝,赵元侃叹息一声,肩膀也垮了下去,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人一走远,细春赶紧凑了过来,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娘子,你干嘛和殿下闹脾气呢,这种时候,你就应该软和下来和他好好说说话,让他多怜惜怜惜你啊。” 刘娥呆愣愣地坐着,一语不发。 她脑子一片迷糊,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浑浑噩噩地一直坐到天明。 直到细春端着冒着热气的清粥小菜进来,叫了一声,刘娥才动了动僵直的身子,酸痛感蔓延开来。 好在她再也不会无能地哭了,刘娥怔怔地想。 她心不在焉地用过早餐,拿着徐夫人布置的课业出了门,直到徐夫人面前都还是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 徐夫人正在写一副字,用的正是飞白书,雪白的宣纸上,横竖笔画犹如画卷,各不相同,的笔画似流星划过苍穹,有的如快艇急驰水面,有的如悬崖瀑布飞纵,有的像织布细线伸展,有的若女子秀发随风飘动…… 只可惜唯一的看客眼下青黑,神思恍惚,并不能欣赏到其中的洒脱优美。 “我看你心事重重,有什么结想不开?” 徐夫人在水盆里净手,看着自己神情憔悴的小徒弟,忍不住开口询问。 对着长辈一样的徐夫人,有许多话反而说得出口,她望着徐夫人:“殿下……要成亲了。” 只是,新娘不是她而已。 徐夫人哑然,身份之别,犹如云泥,轻易无法跨越,但她也知道,小徒弟投入了全部的热情,自然也期盼着能够得到同等的回报。 只是这世道就是如此,韩王的身份注定他 不会只属于一个人,如果想不开,就会永远陷在痛苦里不能自拔。 “帝王之家生来如此。”还没有听说过哪位皇子帝王,能够从一而终,矢志不渝,他们身边,总要环绕着数不清的美人,“不过,你可以做最特别的那一个。” 从古至今,王朝更迭埋葬了多少红颜枯骨,但能在史书上留下痕迹的不过寥寥而已,而这些能被后人铭记的女子,无一不是有过人之处。 “秦朝巴清因商名扬天下,得天子赏识,浣纱女西施以身报国助越灭吴,汉高后吕雉临朝称制气魄不输天下男儿让司马迁都破例为她列传,唐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抗击柔然流传千古,她们本都是柔弱娴静的女子,却能凭自己的本事留下痕迹。韩王的后院将来各种女子只会多不会少,你要是只会伤春悲秋,最终也不过是泯然众人,既然要把握住他的心,自然要有足够的本事。” “你现在所有的焦虑不安,都不过是因为没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将来,既然如此你更要强大自己,让自己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不再被别人左右。” 徐夫人虽然有一个名声显赫的祖父,可她幼时在家中也比不得几个哥哥看重,甚至就连母亲也常把读书无用挂在嘴边,只想她专注于中馈刺绣等技艺,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像她的母亲一样顺从听话。 她为了摆脱囿于后宅的一生,读书识字比几个哥哥还用功,书法、丹青、经论,每一样她都花十二分的心力去学习,别人学一个时辰,她就学两个时辰,早起晚睡,就连雪夜也不落下,冻得直打哆嗦也放不开书卷。 如此苦读,十多年的积累,才能有今天的才名,也让她有能力选择自己想要走的道路。 徐夫人与刘娥的师生情谊不长,但她的确喜欢这个上进又聪慧的女孩,她希望刘娥也能做自己的主宰者。 第63章 刘娥遇险 还可以这样吗? 刘娥身边除了外婆,没有长辈教导过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就连外婆也只是为生活所苦的老妪,她不懂什么是大道理,一生辛劳也只是为了刘娥能够一生平安地生存下去。 她所听所见,都在告诉她,若家中没有鼎立门楣之人,那对所有人都是灭顶之灾,因为女子是无法独自在世间立足的,所以外婆要为她留下龚美才能瞑目。 女儿需要父亲,妻子需要丈夫,母亲需要儿子……而她不论是女儿,妻子,母亲,都需要紧紧依附旁人,所以每一次她都希望自己能够全力抓紧能够握紧那个人,一旦发现自己有被抛下的可能,就惴惴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第一次有人向她指出人生之路的另一种方向。 像是混沌迷雾中突然劈进了一道闪电,从此天地都透亮起来了。 对啊,她为什么总要让别人决定她该做什么要做什么,为别人而患得患失,喜怒哀乐都不由自主,而不是由自己来决定怎么做做什么呢。 “丫头,命运从来都把握在自己手里。”字帖上的墨迹慢慢干涸,徐夫人把字帖收起来,“我看你今天也没有心思学习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今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跨出门房的时候,刘娥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她要怎么走? 细春站在门外等着刘娥,她看到向着自己走来的刘娥的目光从迷茫一点点变得坚定,等走到自己面前时,她脸上又带着一贯的笑容,明媚地看不出一点阴霾。 “细春,去打听一下潘府的事吧。” 想通了以后,天空都变得晴朗起来,刘娥让细春打听潘含玉的事情,再决定自己要怎么做。 可是在回去的路上,却发生了意外。 一个擦肩 而过的路人突然抢了刘娥的钱袋就跑,刘娥还没反应过来,细春就大叫着追了上去。 “细春,你小心些!” 刘娥放心不下莽莽撞撞的细春,也追了上去。 偷钱袋的毛贼在街巷里乱窜,领着两人越跑越偏,周围的人慢慢少了起来,幽深的巷道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充满了让人汗毛倒竖的气息。 不对! 刘娥脚步一顿:“细春,别追了,就是几个碎银子,我们快走!” “娘子!”细春可舍不得了,对她来说一个铜板都值钱得不得了,这里没有岔路,那小贼一定就躲在附近,只要再找找就能把人抓住了。 “快走!”刘娥沉下脸,一把拉住细春,一转身迎头就是一棒。 只听砰砰两声,两人就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巷口的人敲晕了。 “动作利索点,别被人发现了。”一个样貌普通的人拿出两个麻袋,把主仆二人的手脚捆好以后装进去,扛到了早就准备好的牛车上。 “这两个丫头长得真水灵,要是拿去卖了,又是一大笔银子。”另一人搓着手看得眼热,对着同伙不停地挤眉弄眼,显然是有了其他的念头。 “你消停点吧,雇主说了在汴京城里不能再看见这两个人,要是砸了咱们的招牌,以后还怎么在这行里揽生意。” “这里卖不了,可以送到别处去脱手啊,这两丫头年纪还小,还能揽好几年的客呢。” 他怎么不知道另外一人的德行,冷笑一声:“你是自己起了色心吧。” 他们手里的货,颜色好的会卖到瓦舍勾栏里去,这人是那里的常客,有不少款待过他的妓子都是经他的手送进去的,鸨母还会看在熟人的面子上给他们一些便宜。 另一人猥琐地笑了:“嘿嘿, 等拿了钱,我也去尝尝王府里出来人是什么滋味,是不是真如别人所说是天鹅肉啊。” “呸,先确保这桩生意万无一失再发梦吧。” 牛车上还有一些装满了番薯的麻袋,两个装人的混入其中一点也不显眼,又撒了些稻草,就赶着牛车往城门口走。 城门口的士兵只是粗略地一扫而过,没有为难就放行了,两人按捺住心中的喜意,驾着牛车一路往外走,小声讨论起拿到了赏金该怎么花。 刘娥是在晃晃悠悠的牛车上醒过来的,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鼻而来,后脑勺的剧痛一阵一阵的,泛起一阵恶心。 她本想开口唤细春,可是昏迷前的那一幕突然子脑海里清晰起来,快要出口的话又被吞回了肚子里,她聚精会神地听着,想要摸清现在的处境。 驾车的两人还不知道她已经醒了,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刘娥听着,慢慢捋了几条线索。 这两个人动手是早有预谋的,甚至是收了别人的钱做事,他们准备把自己远远地送出汴京,最好是永远都回不来那种,这两人打算把自己卖了再赚一笔。 而现在,他们正要去和幕后的主使交差。 听了个大概的刘娥一下子急了起来,这两个蠢货! 她要是幕后主使事成之后当然是扫灭痕迹,把所有有关的人和事都处理干净。 说不定现在等在约定地点的就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圈套,就他们还喜滋滋地做着发财的美梦,殊不知马上就要成为一缕亡魂! 不行,她得快点想办法脱身,照这样下去她也逃不了。 也不知道赵元侃能不能发现她出事了,她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不是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救兵上,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手脚都被捆住,刘娥尝试着挣 脱手上的束缚,双手不停地扭动,哪怕手腕被麻绳磨破了也不在乎。 几次尝试以后她发现绳索间还是有一点空隙的,不过凭她的力量很难挣脱,又用牙齿把最外面的一圈一点点的往外。 每一圈收紧一点,最外面的一圈就放松一点,哪怕腮帮都酸痛不已也不敢松懈,直到最后能挪动一只手掌,刘娥迅速地退出一只手来,解开了手脚上的束缚,又悄悄挣脱了麻袋,撑开袋子的一条缝隙,偷偷打量起来。 这时旁边的一个麻袋也传来了动静,她知道里面的事细春,裹着麻袋压上去小声道:“细春,别出声,我悄悄帮你解开绳索,你自己藏好了,别被他们发现。” 细春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安静地躺在那里似乎从来都没有动弹过。 刘娥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当下的情形,也没有费口舌解释,悄无声息地把麻袋解开,又把细春手脚放开。 前面驾着车的两个人早以为这一单生意十拿九稳,根本没有想到两个黄毛丫头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弄鬼,连看都不曾回头看一眼。 “听着,待会我们一起往下跳,我往山上跑,引开他们,你往回跑,去找人来救我。” 细春瞪大了眼睛,刚要摇头,换自己去引开这两个歹徒就被刘娥按住了。 “他们是冲我来的,如果我往回走,他们只会追着我去,到时候谁也跑不了,你如果想救我,就快点回来。” 细春眼里泛起泪花,重重地点头。 她一定会尽快回到娘子身边的。 刘娥拔下头上的簪子,趁两人不注意一个飞扑把簪子狠狠地扎在了牛屁股上,拉车的老黄牛惊叫一声撒开腿跑了起来。 两人就看到一道身影从背后扑了上来,然后温顺的老牛发了狂 ,两人差点被甩了下去,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两个被捉来的丫头就顺着歪歪扭扭的牛车滚了出去。 “啊,我的银子!”另一人大叫起来,不管不顾地就要跳车去追。 “快追,别让她们跑了!”一人控制着牛车也被这变故吓得六神无主,要是就这么让她们跑了回过头来报复他们还得了,所以千万不能让人跑了! 刘娥一落地就抱着脑袋打了个滚,缓冲落地时的冲力,可尽管她动作够快,手脚还是传来一阵剧痛,也不知道到底是伤到了哪。 但她也不敢耽搁,不知道这两个人还有没有其他的同伙,或者幕后等着和他们交易的人离这里还有多远,要是他们听到动静赶过来,她真是逃生无路了,只好一瘸一拐地抱着手臂往山林里跑,希望细春能够早点找到救兵。 跌跌撞撞地跑了没多久,刘娥就听到后面紧跟而来的脚步声,发狂的牛车虽然拖延了两人片刻,可他们还是顺着痕迹紧跟而来。 刘娥脸色发白,一语不发地加快了速度。 细春谨记着刘娥吩咐,一落地就不要命地顺着来路往回跑,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头。 她可谓是拿出了吃奶的劲,用尽平生最快地速度一路狂奔,就连身上的疼痛都被她忽略了。 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出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多久,就是凭着一股劲不停地往前跑往前跑。 可是为什么这条路那么长,总也看不到尽头。 胸口火辣辣的疼,汗水眯了眼睛,两条腿像石头一样沉,可她不敢停下,娘子还在等着她回去,她早一刻找到人,娘子就早一刻平安。 眼看着城门出现在视野里,细春激动之下泪水横流,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第64章 及时得救 “怎么回事?” 几个城门口的守卫上前围住细春,他们看细春的穿着打扮,想着怕是哪家的女眷出门遇上了什么不测。 不管是哪家出了事都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担当得起的,七嘴八舌地围着细春,想表现出自己的急切,以免追究起来被迁怒。 “劳烦你们到韩王府去报个信。”细春留了个心眼,她怕这里潜伏着那些人的同伙,也怕传出去坏了刘娥名声,没说是刘娥出了事,只要他们能把消息送到,殿下肯定明白是怎么回事。 “细春,你没事吧?” 一阵噔噔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孟风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一眼就看到了人堆里狼狈不堪的细春,一把把人捞上马背。 “快带我去找刘娘子!” 为了保护刘娥,孟云孟风两兄弟一直都是轮流跟着她,今天轮到他,一路都好好的,偷钱袋的小贼冒出来的时候,他一时冲动也追人去了。 可追到一半他就发觉了不对,小贼不止一个,他们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相互配合,引着他在狭窄的街巷里兜圈子,要不是他发现得早,很有可能会一直被困在这来。 调虎离山! 孟风一下子就想到了刘娥,甩脱了小毛贼往回走,可惜已经太迟了,原地早就已经没了刘娥两人的身影。 “可恶!”懊恼不已的孟风不敢耽误,甚至不敢想韩王知道了以后会是什么后果,赶紧叫了一队人马,仔细寻找一路留下的痕迹,只希望能快点找到刘娥,将功补过。 刚刚到城门就看到发髻散乱,灰头土脸的细春哀声求助,而刘娘子却不知所踪。 孟风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人掠上马一路疾驰。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刮过,细春的眼泪也撒了一路,她 紧紧扒着孟风往外看,连眼也不眨一下,生怕错过了刘娥的求救。 哒哒的马蹄扬起一阵尘土,直到孟风在路边发现了被丢弃的牛车,还有一头屁股上扎着发簪的老黄牛摇着尾巴在吃草。 而周围,已经不见了歹人的踪迹。 “娘子,不会出事了吧?”细春腿一软,就往地上倒去,那两个坏人身材魁梧,一看就是蛮横之人,娘子细皮嫩肉的,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捉住那毛贼,娘子怎么会为了救我孤身涉嫌,娘子要是真的有个好歹,我就拿自己这条贱命去赔她!”细春后悔得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两个耳光,怎么就那么冲动呢。 “大人,有发现!” 侍卫来报,发现了行人的痕迹。 “他们应该是跟着刘娘子进了山林。” “搜,一定要平安把刘娘子找到!”孟风还没来得及劝细春,一听这话他就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死死粘着孟风。 “带着我,我和你们一起去!” 绑架刘娥的两人只顾着追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留下了不少足迹,也没想过要扫尾,一行人顺着痕迹慢慢深入山林之中。 郁郁葱葱的野草和树木阻碍了视线,因为怕刘娥落在两人手里,惊动了他们反而鱼死网破所有人都十分小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虫鸣声此起彼伏,孟风听到了一点响动,连忙做手势让所有人隐藏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两个人抬着昏迷不醒的刘娥往外走,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一头秀发乱糟糟地披散下来,满身泥污,衣服皱巴巴地,双目紧闭,额头上还有一大块红肿,甚至渗出了血丝。 而抬着刘娥的两人骂骂咧咧,前面的一人五官普通,混入人 群就很难辨认出来,一身青灰色的衣裳有许多刮破的口子。嘴角的笑纹不难看出他是一个经常笑的人,只是现在一张脸阴沉沉的,似乎能挤出墨来。 另外一人贼眉鼠眼,面色青白,应该是常年沉溺于酒色,脚步虚浮,满头大汗,一步一喘,还不停地朝着前面的人抱怨。 “都说了让你好好看着人,你偏不听,整天做白日梦,就两个臭娘们还差点从咱们眼皮子地下跑了,传出去不是砸了自家的招牌吗。幸好雇主要的人没跑掉,要不然咱们都得去和喝西北风。” “我也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快醒过来啊,真晦气,这死丫头也太能跑了,要不是还打算再赚一笔,老子真要打断她的腿,妈的,咬的老子这一口骨头都给露出来了,牙尖嘴利的,等哪天她不值钱了,我非要把她的牙齿一颗颗敲下来不可!” 细春听得浑身发抖,娘子在他们手里还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这两个渣滓! 孟风冷着脸,悄无声息地飘到两人的后方,长刀出鞘,在后的一人立即尸首分离。 走在前面的一人只觉得肩头一重,扛着的人就要扶不住,却又马上稳住了,他刚想骂两句,叫他不要偷懒,几个黑影唰唰从树丛里冒出来,脖子上就被架住了兵刃。 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飘来,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虎视眈眈看着他。 “官爷饶命,小的什么坏事也没做啊。”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地求饶,肩上扛着的人就被接了过去,眼睛一转,开口就道,“这是我新娶的媳妇,神志不太清醒,咱们兄弟回去探亲的路上她突然发起病来,漫山遍野的乱跑,我们兄弟为了把人找回来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你放屁!我们娘子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细春被 这个人的无耻给气得鼻子都歪了,忍不住冒了一句脏话,跑过去扶着刘娥,看到她凄惨的模样,眼眶又红了,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那人,“敢打伤我们娘子,有你好果子吃的!” 那人一看原来是刘娥身边的小丫头,他不知孟风的身份,神色慌张了一瞬,又很快冷静下来,苦笑道:“小妹啊,我知道你气我打伤了你姐姐,可她发病的时候六亲不认,我也是没办法,你别闹脾气了,我们收拾收拾赶快上路,别耽搁了。” 细春简直要被这个人颠倒黑白的能力惊呆了,要不是孟风和她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说不定还真的会被他蒙骗过去。 “孟侍卫,你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孟风道:“小子,你这条舌头真是杀人不见血啊,刘娘子是什么身份我再清楚不过,怎容得你污蔑!来人,给我带走!” 那人终于明白原来这些人都是一伙的,看着同伴的死状,终于打从心底冒出恐惧,脸色煞白:“饶命啊,饶命啊,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我真的不是故意冒犯贵人啊!”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留着去大牢里说吧!” 孟风无动于衷,动作粗鲁地把人拖了下去,又找来了一辆马车,将刘娥扶了上去。 细春寸步不离地跟着刘娥,眼泪一路就没有断过,直到进了王府,看到脸色铁青等在那里的赵元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都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娘子,奴婢不敢推卸责任,只是娘子习惯了奴婢的照顾,请你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我照顾娘子,等娘子醒来,奴婢会自行诶领罚。” 孟风也不敢抬头,直挺挺地跪在了院子里。 他护主不力,一顿罚是避免不了的,就连他哥孟云都只能在旁边 干站着,都不敢给他求情。 赵元侃面罩寒霜,一语不发地跟着大夫走进了室内,刘娥额头上的红肿像一把刀子刺痛了他的双眼。 那张漂亮粉白如桃花的小脸苍白失去了血色,那双盛满了阳光的双眼紧紧闭着,身上更是有许多刮痕,泛着血丝。 大夫刘娥检查以后道:“刘娘子伤了额头,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我开了凝神静气的药,先喝下去,如果夜里发起了热,又换另一幅药喝。” “身上有几处淤青,涂上几次药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有劳了。” 换洗过后刘娥身上的青紫更加明显,就连弯弯的睫毛似乎都透着一股委屈,叫人忍不住怜惜。 赵元侃伸出手,轻轻碰触了她脸上的伤痕,指腹下肌肤相触的温热让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下来,知道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放下心来。 “傻丫头,你出事了要我怎么办?” 赵元侃弯下腰,额头抵着额头,眼底的温柔还夹杂着一丝没有褪去的惊惶。 是他大意了,以为没人敢在汴京城里明目张胆地动手,放松了对刘娥保护,才会让她经受这些伤害。 同时他还有一丝气恼,细春的安危怎么比得上她自己的安全,她居然为了细春一个人冒险去引开两个怀有不轨之心的人。 还好孟风去的及时,要是府里的侍卫不能及时赶到,她有没有想过会是什么后果! “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握着刘娥的双手,赵元侃郑重承诺。 刘娥就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会对刘娥下手的,不外乎就是那么几个人,随便一查就能知道,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肆意妄为,居然动了劫人的念头。 不管是谁,他都要那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