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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番外二(蒋鸣自述)

    我叫蒋鸣,俞先生的司机。

    我只给俞先生开过两次车,一次开往他弟弟的死亡,一次开向他自己的死亡。

    我经常会想,自己为什么要给一个完全用不上司机的人开车呢,我的作用一如当下,没有存在的必要,我还是那摊烂泥。

    好在能混口饭吃,不至于真像那些人说的那样迟早死在外面。

    我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优点的就是人还不错,我这个人还真不错,我经常这么觉得,以至于后来死的时候,都觉得没给那些说三道四的人两耳光实在憋屈。

    俞先生没犯病之前,也是个不羁的少年,带着常年浸淫职场的老道,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漫不经心的高贵。

    我得有点嫉妒吧。

    我是没爹没妈的孩子,他也算得上是没爹没妈的人,这个差别在他从我眼前走过的时候被刻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俞先生人很好。

    不是那种大众意义上的老好人,他有原则地、有选择性地对人很好,和他没有过节的我勉强会被划为没有威胁的一列,我因此的了不少好处。

    他刚上大学那一年,有一个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大约是什么急事吧,他甚至没等自己的司机,随便上了辆车就走,很凑巧,是我那辆车。

    那天晚上很黑,我站得很远,

    我想我应该不嫉妒他了。

    再见面是在疗养院的外面,透过一扇窗,他被看管得很严。

    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我偷偷去问过医生,他没有告诉我,但我大概能够猜到是因为疾病,老宅那边传过一阵风言风语,大约是那个女人干了些不安分的事情。

    我不太清楚那个女人的下场,我在离开方园之前她就再也没出现了,包括他的儿子。

    俞先生的病应该是有点棘手的,他独自在疗养院里待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新换了个护工,是一个怯生生的年轻人,白白净净的,一副学生模样,可惜跛脚,他叫白樾。

    他让我喊他小白,脸上还带着初入社会的不自在,可能是介绍人叮嘱过他,他拿了一包烟给我。

    出于年长者的关心,我很自然地问起他的学历,其实我在介绍人那听了个大概,A大的学生,年初辍学。

    我大约也是有点男人的自以为是,理所当然地开始教育他,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之类的,他很安静,我能看出他的局促,说了两句就没说下下去了。

    可能是怕我觉得他是个不好的人,他言语模糊地向我阐述了下原因,家庭变故加上车祸,他没什么钱治腿,他爸不管他,是他的妈妈打工半年才勉强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的。

    也是个可怜人。

    后来,我隐约能够感觉到小白和俞先生之间的不对劲,俞先生对小白的占有欲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最可怕的一次,小白被关在房间里三天没有出来。

    我想我应该报警的,但我还是先找到了小白。

    很奇怪,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俞先生。

    喜欢上一个施暴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小白遮掩似的捂住自己脖子上的咬痕,说,事情可能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不明白,也不再多管闲事。

    过了那一阵,俞先生对小白好了很多,我想应该是病情稳定下来的原因,总之,小白好歹还有一个自由人的样子,只是俞先生依旧把人看得很紧。

    我凭借自己贫瘠的感情史,大概推测出俩人现处的状态,应该已经过了暧昧期。

    我有些懊恼自己只能待在疗养院的外围,对于具体的进展只能隔着一个大草坪进行臆测。

    我想了很久,小白应该是有点喜欢俞先生的,但是俞先生好像一点也不知道。

    两个傻子,还以为是强制爱呢。

    我的前半生过于潦草,所以对于这种促成美事的事情还算热忱。

    我给小白讲了我的故事。

    很简单的故事。

    一个男孩暗恋一起长大的女孩,因为糟糕的家庭所以怯于前进一步,最后世事难料,在男孩有能力摆脱原生家庭之前,女孩永远地离开了。

    很简单的故事,也是我唯一能够说服小白的故事。

    他应该是有点松动了吧,毕竟我说的故事与他的处境十分契合。

    后来又劝了几次,所幸,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还是很欣慰的。

    其实我的故事并没有那么契合小白的处境,因为俞先生面临的从来不仅仅是小白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他还要面对自己的疾病,自己的家庭,他还有偌大的企业要去继承,所有东西都在迫使这段还算安宁的生活走向破碎。

    不到两年,这段我很看好的感情走向了分崩离析。

    小白走了,我找不到他。

    俞先生也离开了,听说国外有个很厉害的医生,可以治好他。

    我终于被发现是一个没有用的人,所以我被解雇了。

    我没有目标,唯一的理想就是活到八十岁,比平均年纪长一点,来证明我强过大部分人,所以日子也就将就着过,什么工作我都做过,收银员,服务员、卸货员、保洁等等,很疲惫的生活,我开始怀念那段无所事事的时光,无可避免地想起小白。

    他是个残疾人,还没什么学历,应该比我过得还难。

    莫名的责任感促使我去找小白,可是,哪有那么好找。

    我索性干回了老本行,当起了出租车司机,每天在街上溜达,接不到几个单,月月业绩垫底,经理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有些习惯了当出租车司机的生活,车内的劣质皮革味让我无比安心,所以我决定好好干一回。

    我去了机场,客流量很大的地方。

    我看见了俞先生,可是排在我前面还有好几辆车,我花了好几包烟才插队到了他们前面。

    俞先生上了我的车,给了我疗养院的地址。

    我几次想要开口搭话,却不是知道究竟要说些什么。

    他接了个电话,我才知道了小白的死讯,车祸。

    明明车祸已经带走了他健全的身体,为什么还要带走他的生命呢?

    我不懂,老天总在拿人命开玩笑。

    四个小时二十三分钟,我把车开到了海边,俞先生给了我很多钱,让我自己离开。

    我应该自己离开的,但是我没走。

    我亲眼看见他走进那片海域,我想我应该去救他的。

    但我没有去,他那副样子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我应该算是杀了个人,不对,我杀了三个人,但是我不想坐牢,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是个这样恶心的货色,能够眼看别人的死亡还无动于衷。

    我也应该去死的。

    我翻完了俞先生落在车上的治疗日志,报警后,带着那本治疗日志一起投了海。

    我死了。

    我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