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睬》 第1章 成功人士——白樾 长明这个中小型公司终于是扩建了,原本只占了大楼七层的公司,现在阔气地圈下了整栋楼,狭窄的办公室总算是宽敞了起来。 白樾作为长明最早一批的合伙人,收拾着东西搬去了高层。 新的办公室比原先那个要宽阔许多,简明大气的装修风格比从前那个简陋灰败的小屋子要高端了好几个档次。 白樾收拾好东西,坐在老板椅里,听着门外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才对“苦尽甘来”一词有了实感,他——白樾,终于在三十岁之前,成了一个成功人士。 “嗡嗡嗡——”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急躁的震动声打破了此刻的平静,白樾看着弹窗上“秦俐”两个字,缓了几个呼吸才接了起来。 “喂,妈。” “小樾,这周回来吗?”手机那头传来几声略带着祈求语气的声音,“你弟弟他也回来,你看这周你有没有时间,大家一起吃个饭。你王阿姨的女儿也会过来......” 白樾听到这里已经能猜出她的目的,歇了口气打断:“到时候再看,妈,我这边在忙,等结束了再给你打电话。” “哦,好......”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染上失落,白樾不由得心里一抽痛,缓声答应:“我这周六回去一趟。”有些话也该说清楚了。 “那好。” “嘟嘟嘟——” 白樾抓着手机的手徒然用力,修长白皙的手指紧了又松。 成功人士也有家长里短,对吧,白樾长舒一口气安慰自己。 “白总,下班聚一聚。”陆长蘅扒开百叶窗,一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樾,见他没反应,才推门进来。 进来也不着急和他说话,东凑凑,西看看,把白樾办公室里的东西摸了遍才收手。 “别看了,我知道你听见了。”陆长蘅抽出白樾手中的图纸,“去不去‘回复’,好久没去了。” 白樾勾起唇,捏着图纸边缘抽了回来,假笑着拒绝:“不——去。” “好无情的男人。”陆长蘅撇了撇嘴,对着办公桌上装饰品的金属反光面,整理着自己新修的时髦发型,“你不会真的是性冷淡吧,都快三十了,身边也没个人。” “我倒是也想。”白樾一把打开陆长蘅摸上电脑屏幕的手,“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 “没遇到?”陆长蘅像是听到是很古怪的事情,“你平时上班回家两点一线,最多谈生意的时候出门吃个饭,你想怎么遇到?路边随机刷新掉落吗?不主动出击是没有结果的。” “打住!”白樾见他又开始喋喋不休,连忙堵住半边耳朵推他出去,“我要工作了。” 陆长蘅当然不愿意轻易离开,推搡间摸了把他的脸:“就你这长相、这身材,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 白樾无语地加了几分力气,把人锁在门外。 留着陆长蘅扒在百叶窗前用幽怨的小眼神控诉他。 陆长蘅没说错,白樾有一双深褐色小鹿一样灵动的眼睛,尽管他常说这样一双眼睛让他在谈判桌上很不占优势,但仍不可否认,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尽管白樾已经二十八岁了,也让他像个大学生一样稚气未脱。 微卷的黑发、白皙的皮肤和常抿成一条线的唇让他看着有些清冷。 更遑论他还有宽肩窄腰、修长笔直的腿和183的身高。 夜色已至,白樾扶着后脖颈抬头喘了口气,目光所至之处,除了自己办公室还亮着灯,其余都是一片昏暗,他盯着泛着黄晕的灯光,后知后觉,他该回去了。 住处其实并不远,但是白樾格外怕热,又很爱出汗,为了自己能在外人面前维持高冷的人设,他一直都是开车上下班的。 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热气,夏夜的闷热挑得白樾心烦意乱,他有些气短地松了松领带,即刻打开了空调。 一杯冰水下肚,他坐在落地窗前愣愣地望着窗外的景象,顺手摸到鸡毛掸子敲了敲搁置在角落里的狗窝,有些天没有清理了,都被敲起了一层灰,他收了向外探去的视线,专心致志地清理起这个闲置许久的狗窝。 “叮咚——”推送的娱乐消息,使手机偶尔亮起以照亮这个昏暗的空间,和白樾蹲在狗窝前迟迟不动的身影。这样平静的一天就在他忙活些细碎的东西里结束。 “唔——”白樾迷糊间睁开眼,没拉紧的窗帘放任了晨光漏进这个不大的房间,他挣扎着起了床,放在床头的手机明灭,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送来一条消息。 白樾看见那个号码有些摸不着头脑,解锁后是一张图片,还没放大的图片隐约看得见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白樾莫名有种感觉,颤着手点开。 难怪了,真的很像他,那微微侧过来的头其实根本看不清脸,可能站得远拍得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真的很像,是这么些年来最像他的一张。 白樾反复放大那张图片,直到再看不出什么名堂之后,才把图片保存下来,发了句谢谢过去,就收拾收上班去了。 一如往常,他踏入长明,打卡、问候、被问候、开会、画图、开会...... 这样让白樾曾羡慕不已的生活,竟让他愈发觉得乏味起来,他将一切都归咎于最近太忙了,他难得的在开会时开了个小差。 “或许,真的应该出去走走了。”白樾想。 夜晚,“—en”酒吧,谐音“嗯”,因此大多人都称其为回复酒吧。 “怎么突然愿意来了?”陆长蘅叼着酒杯问他,语气有些揶揄的意思在,“昨天打死都不愿意,今天就想开了。” “昨天太忙了。”白樾闷了口酒,这是他大学时最常来的清吧,常年有些个性十足的驻唱歌手来唱些或忧郁的民谣或发疯的摇滚,白樾其实不太喜欢吵闹的歌曲,但今天很不巧,一伙人派头十足地把场地震得哐哐响。 白樾只能捂着耳朵,扶着头痛的脑袋无比后悔自己今天的选择。 陆长蘅似是察觉白樾的不适,大着嗓门问他:“不喜欢吗?” “有点吵。”白樾皱着眉回答。 “什么——” “有——点——吵——” 为了避免自己后半生成为一个听力受损的人,白樾还是躲去厕所,刚摸出一根烟准备缓缓,才发现打火机竟不翼而飞,他有些泄气地踢了把厕所门口的垃圾桶。 无辜的垃圾桶莫名挨了一脚,不稳地左右晃动,最后打着转定在了原地,白樾看着有些好笑,承认它比自己更衰。 刚直起身,一股清冽的清梨味,混杂着酒气,猛的闷了他一头,白樾有些僵硬地抬起头来。 那张淡漠到极致的脸映入眼底,令他心口一阵发颤。 他张了张嘴:“俞——” 俞濯池径直走了过去,不带丝毫的犹豫,决绝的背影堵住了白樾干涩的话,带起的风像是扇了他一巴掌,他登时涨红了脸,扶着墙壁离开了。 第2章 家庭大戏——(决裂时刻) “欸?”陆长蘅盯着弓身伏在桌面上一动不动许久的白樾,莫名有些气愤,“和你说话听见没有?” “你不会以为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就会不计较你昨天把我独自丢在酒吧的事情了吧?”陆长蘅斜着眼睛怼上白樾的脸,小牛似的哼气声昭示着他的不满。 “抱歉。”白樾还是有些恍惚,却也知道自己昨天确实不地道,“我昨天突然有点事,走的急忘了和你说了。” “哼——”陆长蘅别过脑袋,闷声说,“你的抱歉只是嘴上说说吗?” “那——”白樾一阵卡壳,终于是摸索出他的想法,“我请你吃顿饭?” “勉为其难给你这个机会。”陆长蘅闻言傲娇地撅起嘴,挺着胸脯像只斗胜的公鸡,“毕竟和我这种级别的美男一起共进晚餐,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不可失,失不......” “今晚不行。” “......” 白樾很诚恳地说:“我得回家一趟。” 这句话算是解释,也算让陆长蘅不美妙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下。 白樾家里的情况,他也有所耳闻。说来这个“有所耳闻”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毕竟陆长蘅是偷听白樾打电话才知道的,而且还被当场抓包,虽然白樾当时客客气气地没说什么,但后来也鲜少再同他出去,因此凡事涉及到他的家庭,陆长蘅都会避开不问。 “好吧。” 破旧的单元楼前,白樾沉下气才抬脚走了进去,楼层不高,但他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挪一步,可毕竟台阶是有限的,他还是走到了头,站在那堵门前。 门很破旧,猪肝色的门浇着些许泥水,还凹下去一个不小的坑,仔细看还能看见着力点险些贯穿门板。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后,门内的人像是早早蛰伏在旁般迅速打开了门。 白樾低头就能看见秦俐略带些讨巧的表情:“小樾,你回来了,妈妈给你做了饭,你看都是你爱吃的。” 说着,白樾顺着她的手望向餐桌上丰盛的菜肴,一时有些发笑,他从前在家向来是有什么吃什么,填饱肚子就行,也不知道秦俐从哪看出来他爱吃什么。 “嗯。”很短促的一声应和,白樾进了门,余光瞥见沙发上怡然自得的身影,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面前一堆瓜子壳花生壳,嘴里还不断啃着瓜子。 这是他的父亲——白鸿钧,一个责任感时有时无、在家庭中时隐时现的存在。 白樾扫了一圈,还少了个人,正想着,门锁“咔哒”一声,那人拉门进来,正巧与站在客厅中央的白樾对上视线。 人这就到齐了,家庭大戏,第一幕——挑起矛盾。 “哥,你回来了。”白泽刚从外面回来,出了层薄汗,身上有些味道就直冲冲地凑到白樾跟前来,“妈说你会回来我还不相信呢,没想到你真回来了!” 这副亲昵的模样,量谁也会觉得两兄弟的关系好得不得了,可下一秒,白樾很直当地推开了他越凑越近的身体,径直掠过他找了板凳自顾自地坐下。 留下白泽脸色僵硬,远观到这一动作的秦俐也是眉头紧皱,刚欲开口责骂却又想到什么,停了嘴。 “哥,一会儿王阿姨的女儿就会过来,你......”白泽刻意顿了顿,“能接受女孩吧?” 白樾没有理他,只是把手机更贴向掌心,幽黑的眼睛没有目的地散在窗外的天空,耳边的声音逐渐闷沉,变得不清晰,白樾不是会在这方面钻牛角尖的人,听不清的话就不听好了。 最后是白鸿钧摔了电视遥控器,尖锐的撞击声刺激着耳膜,白樾这才回过神来,偏头就发现白泽脸色有够难看的。 这是第二幕——激化矛盾。 “你弟弟在和你说话呢!”白鸿钧见白樾根本没 往他那儿看一眼,瞬间觉得自己一家之主的尊严受到挑战,怒喝着,“你什么态度?从刚进门起就丧着个脸,不愿意回来就别回来!” 白樾微挑起眉,漠然扫过那个年过中年还妄图像年轻时一样通过大嗓门恐吓自己的男人,心里摇了摇头,愈发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 这戏唱到哪一步来了?哦!第三幕,缓和矛盾,该有人出来当和事佬了。 “好了好了!”秦俐从厨房出来打圆场,白了眼白鸿钧,白鸿钧瞬间不敢再多说什么,“两兄弟之间打打闹闹,你说话那么大声干什么?一会人姑娘来了会被吓到的。” 白鸿钧十分不忿地坐了回去,像是真的在为了这个儿子的婚事考虑委屈自己一般。 白樾仍旧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卡在虎口的手机,思绪渐渐放空。 这微妙的气氛最终被一通电话打破,秦俐急急忙忙接起电话:“王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秦俐一下子焦急了起来:“怎么会跑不见了呢?是不是去哪玩没顾着时间呐!” “诶呦!没事没事,下次再见也是一样的。”秦俐叉着腰面上满是烦躁,嘴上却兜得圆滑好听,“那下次再来家里吃饭,再见。” 一撂下电话,秦俐就垮下脸来,嘴里一下子就骂开了,什么“眼高于顶、没福气”一类的话都是轻的。 白鸿钧被她念得烦躁:“不来就不来了,吵吵什么,吃饭!”接着就是把遥控器一撂,端起一碗饭就大口吃了起来。 秦俐和白泽见状也坐上了餐桌,白樾想着差不多到时机了,就起身站在餐桌前缓声开口:“我想好了,我还是喜欢男生。” 有那么一瞬的寂静,转眼就是筷子摔在碗碟上的清脆声,白樾直着身子看见面前几人面目逐渐丑陋妖异化起来,嘴里不停地呕出不明物体,灯光投射下的影子都是奇形怪状的,白樾看着那一滩呕吐物,有点恶心地退后一步。 修长有力的手接住砸向他的拳头,白樾冷冷望向白鸿钧,眼神里不带一丝温度。 白鸿钧几番挣扎无果之后,白泽扑了上来,指甲掐在手背没留一点力,很快就留下几道血印。 秦俐失神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扒了两口饭。 “你这个恶心东西滚出去!”白鸿钧不遗余力地怒吼,“再也别踏进我家半步。” 白樾松了手,一把将人都推开,冷声道:“你忘了吗?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妈生了病,你们拿不出钱,让妈磕头求到我这里,我这个恶心东西也不会站这里。” “你——”白鸿钧扬起了巴掌,对着白樾高大的身形,没胆量打下去。 “怎么?又要打我吗?”白樾觉得可笑,“像高中的时候一样,把我打到认错,还是拿养育之恩和钱来威胁我?又或者让白泽去勾引那个男人?” 三人愣在原地,怒视着白樾却又哑口无言。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我愿意给妈出钱不等于从前的一切就一笔勾销。”白樾理了理衣摆,“我,还是那句话,妈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跟我走,至于你们两个,我们依旧没有任何关系,什么张罗婚事就没必要拿出来说笑了,最好以后都别联系我了。” 说罢,白樾毫不犹豫离开了。 追上的脚步声很急促,白樾料想也该如此,就任由白泽拽住他的衣角。 白泽喘着气却以胜利者的身份自居:“我还以为你不敢再提他了呢,你不会还喜欢他吧,我告诉你休想——” “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直都知道。”白樾不想听白泽近乎脑残的发言,“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你让我第一次知道,两个烂人凑在一起倒真有你所说的情投意合。” “要是爸妈知道,那时喜欢男人的我什么也没做,可口口声声说喜欢女人的你,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勾搭男人时,却是什么都做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疯掉。” 第3章 失忆了? 车内冷气吹到手背的伤口,白樾忍不住瑟缩一下,方才被自己的帅气蒙住了五感,现在冷静下来,发觉还真是有点疼。 白樾刚要借着车内昏暗的光查看伤口,车玻璃就被敲响。 白樾瞥了眼,是一个穿着纯黑西装的高大男人,受限于车窗玻璃,白樾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脸,只得降下车窗探头看去。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白樾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有些不解。 那男人淡淡开口:“刚才你停车的时候剐蹭到我的车了。” 白樾闻言一惊,偏头去看他背后那辆迈巴赫,心下一凉,只能拉开车门上前,跟着指引去查看那道剐痕,一道食指长的痕迹在锃亮的豪车上分外显眼。 心更凉了。 他踌躇着挪着步子,摆头间望见车内黑影时愣怔片刻,反应过来的刹那间,他的瞳孔紧缩,那只是一张很模糊不清的侧脸,但白樾十分确信他就是俞濯池。 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俞濯池转过头来对上白樾夹杂着震惊还有些无措的眼,白樾在他毫无情绪波动地注视下心率飙升,他握了握出了汗的手掌,屈指敲了敲车窗。 车窗只降下来了三分之一,不过也够将彼此声音听得清晰。 “俞——”白樾僵硬地想要喊他的名字,喉咙却不听话地梗了一下。 “相关的赔偿事宜找他就好了。”很冰冷的一句话,白樾很久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了,一时愣怔在原地,眼看着车窗再次升起,白樾才后知后觉。 “俞濯池。”在车窗缝隙彻底关闭之前,白樾鼓起勇气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 车窗只余下一厘米的小缝,但足够白樾垂头看向微微侧向他的那双浅褐色带着疏离的眼眸,冷漠刺伤了白樾心存的希冀。 “俞濯池。”白樾用气声很小声地又唤了他一遍,有些迟钝地垂下眼睫,受了委屈的模样。 “嗯。”很轻的一声,像是白樾太过渴望而产生的错觉一般。 白樾猛地抬起头,心存侥幸的热切却在触及他的冰冷时被浇了个透彻,他曾想象过很多种重逢的场面,大多都是俞濯池喊他,或欢愉或痛恨,偶尔他也会想象着是自己主动上前去拥抱他,后来他们分开的时间越来越久,对相拥的渴望久愈发强烈。 他总以为他和俞濯池之间总该再有个拥抱的,可是事实是,什么也没有,他既没有开心与自己的重逢,也没有红着眼问自己为什么不去找他,只是冷淡地与他擦肩而过,与他隔窗相对。 像是没有察觉到白樾的失神,他很认真地问:“抱歉,我们认识吗?” 白樾难以置信地确认他没有玩笑或是戏弄的意思:“你......不记得我了吗?” “不好意思。”俞濯池收回视线,“没有印象了。” 说到这里,白樾已是脸色惨白,像是承受不住什么一样后退一步。 “以前的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 这句是后来补上的,只是白樾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踉跄着走向那个司机,在他的提醒下掏出手机加了联系方式。 白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稳住发颤的手指,将自己的号码输进对方的手机,忽地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白樾僵着身子看向视线的来处,可是车窗已经完全升了上去,内里的人也只有一个模糊的侧脸。 “后续的赔偿我会及时和你沟通。”那司机留下这一句话后就上了车,不一会儿,车子就径直行驶了出去。 白樾拖着身体回到家,沉默着蹲在那个狗窝面前,手不停地摸着毛绒的垫子,好像这样就能缓过气来。 其实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白樾自嘲道。 白樾失神地摸出药箱,沾了碘伏就往伤口去摁,麻木着等待反应过来才发现碘伏已经流了半个手背,他卸了口气,始终挺拔的背脊瞬间佝偻起来,他随意地缠了几圈绷带就往浴室去了。 从初见那天起,白樾就自知两人之间相隔犹如天堑,可他曾贪心地拥有过,最后也是自己放弃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白樾裹着被子难以入眠,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后还是坐起了身,白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为什么会不记得了呢?什么叫“以前的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 失忆吗?白樾得出这个答案,觉得十分中肯才长舒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不到两分钟,白樾就又坐了起来,为什么会失忆呢?还能想起来吗?会是因为俞家吗?还是因为自己呢?想不起来了怎么办? “......”(此处省略白樾同学的数次仰卧起坐运动。) 第二天白樾是顶着浓厚的黑眼圈起床的,其实他本来是不想起床的,只是闷着鼻音翻身时才觉察自己有些不对劲,体温高的不对劲。 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又没有休息好,导致的免疫力下降,这才发起了高烧。 白樾拖着疲倦的身体去翻找药箱才发现,退烧药上次就吃完了。 他无奈地抽了个口罩,一遍一遍在心里为自己的倒霉人生感到无望。 “结账。”鼻塞得严重,白樾现在说话也是闷闷地,他把一摞药推上结账台,等着医师一个个扫录。 “你不舒服吗?”背后传来一声问候,白樾回身一看,是昨天那个司机。 好巧,俞濯池的司机居然住在附近,还和他在一个药店里买药。 “有些发烧。”白樾淡淡回道。 那人哦了一声,思索片刻后又指了指他手上胡乱缠着的绷带:“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白樾瞥见他手里也拿了些药,礼貌问道,“你也不舒服吗?” 那人先是垂头看了眼手中的药,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嗯嗯——是的,我不太舒服。” 白樾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回过头去,达泊西汀,真的假的,白樾强压下冒上头的揶揄之色,迅速付了钱离开。 不远处一辆黑车的副驾上,俞濯池正目光沉沉地盯着那个近乎逃窜的背影,不久后,隔壁车窗投下一片阴影,俞濯池立刻收回视线假寐。 那人坐了上来,白色透明袋子装了两盒药,被放在一旁。 俞濯池掀开眼皮瞥了一眼,看清名字后眼皮一跳:“你买这个药做什么?” “药?怎么了?”蒋鸣不明所以地拿起药盒,目光触及药瓶介绍时登时涨红了脸,支吾着,“我......我不知道......” 俞濯池摆了摆手,示意他说正事。 “手已经包扎过了,现在还发了烧,听声音,鼻子也塞住了。” 俞濯池简短地嗯了一声,随后又是不明情绪地盯着前方。 “俞总。”蒋鸣踌躇着问,“他是您认识的人吗?” 蒋鸣兼任俞濯池司机和助理以来就没见过他对谁上心,这几日对这个叫白樾的人突然关注,实在稀奇。 “不知道。”俞濯池淡淡道,“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那要查一查吗?” “不用。”俞濯池果断拒绝,“应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不然也不会忘记。” 第4章 社会精英我白樾是也 白樾睡了两天,终于在星期一的早上顶着鸟窝一样的头发爬了起来。 黑眼圈在青白的脸上分外明显,白樾感觉自己像被吸了精血,在这样下去怕是要和鬼做朋友了。 他捧水浇了自己一脸,快速冲了个澡去去病气,然后打扮得人模狗样地出门上班。 “樾哥!”陆长蘅提着一兜子早餐蹦跳着凑到白樾身边,嘴里还叼了半个没吃完的包子,含糊地喊了他一声,“早啊!” “早。”白樾短促地应了一声,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想要搭上来的手。 陆长蘅大咧咧地也没在意,转头关心起他的病情:“你好点了没?” “好多了。” 至于为什么陆长蘅会知道白樾生病一事,还得是因为那顿饭,从上周六开始,陆长蘅就坚持不懈地给白樾发消息打电话,但由于白樾当时身体太虚睡了过去,对此一无所知。好在最后在陆长蘅准备出门杀到他家时接起了他的电话。 从不回消息到不接电话,都被陆长蘅以不想请他吃饭的理由定了罪。 陆长蘅嘴皮子快得很,白樾愣是插不进去话,等到那头终于说得差不多时,白樾才开口:“抱歉,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吃饭的事能不能往后再推推。” “不舒服?昂~”陆长蘅那边似是思索了一会儿,传来轻微的手指敲击声,“我去看看你吧,带上我的爱心和爱心粥怎么样?” “不怎么样。”白樾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向来抗拒私人领域被入侵,何况以陆长蘅的性格,有过一次先例,往后再来就会像回家一样自然松弛。 “啊~”陆长蘅像是被伤到了,戏精般捏着嗓子:“你竟如此狠心,你就是不管我,也不能不管你自己吧!” 白樾都能想象到陆长蘅捂着心口哀嚎的样子,听着愈发造作的声音眼皮一跳:“我......并没有很严重,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呵!”陆长蘅娇喝一声,仍是不肯罢休的态势,白樾原以为还要再花上一番功夫劝服他,却想到陆长蘅突然收了神通,委屈巴巴地说:“好吧,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 思绪回笼,陆长蘅扒拉出杯豆浆递给白樾:“你肯定没吃早饭。” 白樾瞥了眼挺着胸脯胸有成竹的陆长蘅,无奈地弯了眉眼,接过那杯温热的豆浆小声道了谢。 “客气!” 随后两人走出电梯,各自回了办公室。 白樾最近很忙,他跟着一位资历更深的工程师一起为城东那块地制作初步的规划方案。 这位工程师是最近高薪聘请的,杨盈见两人合作还额外叮嘱他,这人脾气不大好,年轻时拿了些含金量高的奖项所以一向自负甚高,偏偏与公司高层关系密切,这才借着聘请人才的机会将人给招了进来。 白樾本以为只是难相处罢了,没想到这位人才竟然对他百般刁难,给的初步设计稿都被各种羞辱最后以不过关为由打了回来。 “你就要给你的甲方看这种东西吗?”那声呵斥久久回荡在白樾耳边,面前画着繁复建筑的图纸被风吹起一个小角,各类工具凌乱地摆在桌面。 这并不是白樾第一次制定建筑方案,在他过去近五年的工作时间里,从助理工程师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工程师,他对接的甲方大多都是中型企业,偶尔来的大型企业也都是新兴企业,就算遇到难缠的客户,他处理得还算游刃有余。可是这次的甲方是俞氏地产,俞氏发家于七十年代,从服装到房地产,再到今天横跨各个领域,可谓是坐稳了私企的第一把交椅。 遇到了个高标准的甲方,外加一个不靠谱又挑剔的人才队友,白樾不由得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希望渺茫。 “要不不干了吧?”白樾穿得得体表情严肃正经,分明是一副专注的模样,脑子里却无数次地飘过这行字,“换个工作会更轻松一点嘛?” 疑似不会。 得到答案的白樾认命地拿过工具开始画图。 “咚咚咚——” 杨盈敲门进来,高跟鞋敲击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果然还是你靠谱,那位又借着见客户的名义出去了。” 白·刚考虑跑路无果·樾抬起头,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没有对此多说什么。 “今晚有个饭局。”杨盈自顾自地坐下,“本来这种场合你也不爱去,可是我看了你们两提交的方案,还是觉得你的方案会更合适,所以,今天你得跟我去。” “关于城东那块地?” 杨盈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俞氏总部下派的人,对这块地十分看重。” “好。” 下了班,白樾换了身西装,深灰色的西装布料十分丝滑,同色的西装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腿,英式西装很好地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极窄的腰。这是白樾专门为了这种场合定做的,他打好领带,把自己的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活脱脱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 “我本来就是社会精英。”白樾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颇有些臭屁地评价自己。 饭局定在一家高档的中式餐厅,白樾一进门就闻道淡淡的熏香,配上古典装潢,好一副大场面。 这场饭局比白樾想得要正经严肃得多,既没有灌酒的举动,也没有乱七八糟的花花肠子。 来人是俞氏的张副总,见面简单寒暄两句就直接进入正题,白樾仔细介绍方案,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白樾依旧饥肠辘辘。 “早知道就先吃点了。”白樾看着面前交谈恳切的人一脸严肃地腹诽道。 “合作愉快!”交谈到了尾声,张锋起身同白樾和杨盈一一握了手,随后就以有事要忙的名义离开了包厢。 剩了一桌冷菜冷饭。 白樾觉得酒桌文化虽然可耻,但是浪费粮食也很过分。 张锋离开包厢才敢拿起手机,亮起的屏幕赫然是俞濯池的大名:“俞总,感觉怎么样呢?” “还不错。”话筒传来极其冷淡的一句话。 第5章 三个男人一顿饭 陆长蘅蒙着头,在一个忙碌的下午充实地睡了一觉,直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他才悠悠转醒。 一抬头就看见白樾站在他的办公桌边,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乌黑茂密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成背头,白色的衬衫下摆扎进黑色西装裤里,露出精瘦的腰和修长的腿,攻气十足。 陆长蘅哧溜一声抬手抹去口水,眼巴巴地看着,撮起小嘴就敢说:“樾哥,你要是喜欢我就好了,要不我们在一起吧!” 白樾一把拍开他伸过来刚擦过口水的手,姿态冷酷又无情。 “真的不考虑考虑吗?”陆长蘅也不恼,屁颠屁颠地跟着白樾出了办公室,“我也很不错的好吗?你看看我,看看我嘛。” “还想吃饭吗?”白樾赶紧插话打住,这个话题在继续下去陆长蘅就要说些不正经的了。 陆长蘅当然知道吃饭比白樾看上自己要现实得多,只得瘪了瘪嘴,熄了念头老老实实去吃饭。 一踏进餐厅,陆长蘅就兴奋地原地转了两圈,这是他心心念念很久的网红餐厅,需要提前三天预约才能定到位置,最近他们店新推出的情侣套餐十分火爆,他可是忍了很久才等到白樾有机会和他共进晚餐,至于情侣套餐的事情,还是一会再和白樾说吧。 白樾想来不会多在意这个,陆长蘅嘿嘿两声,一会一定要多拍点照片发出去。 “坐吧。”白樾在陆长蘅殷切的眼神下拉开了椅子,请他就坐,等到陆长蘅心满意足地坐下,他才坐去了对面。 “这家餐厅我熟,菜我来点怎么样?” 陆长蘅翻着厚实的菜单,颇有些心虚地用余光瞟了眼白樾,然而白樾只是坐下就顺着窗户望了出去,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嗯,你点吧。” 这个位置确实好,透过洁净的落地窗就能俯瞰半个灯火璀璨的A市,一切的车水马龙、纷杂琐事都被隔绝在外,好像他真的短暂地站在了阶级之上。 陆长蘅很快勾画好就也翘着脚用一副痴迷又深情的眼眸看向白樾:“早知道被你放鸽子就能一起共进晚餐,我就让你多放几次了。” 白樾实在受不了陆长蘅粘腻又造作的眼神,难得地露出嫌弃的表情:“我不是那么没有义气的人。” 白樾面上不动,心里却在暗想,这小子疯了吧! “哼!”陆长蘅被他的正经气得鼻孔大了一圈,“我真是想不通,你这样又正经又死板真得谈过恋爱吗?” 随后还用莫名的眼神上下扫了眼白樾,突然一副突然顿悟的表情,揶揄道:“哦~你不会是闷骚那一挂的吧!” 白樾看了眼桌上摆放的餐具,磨着后槽牙估量能一下把对方拍死的可能性,这边还尚未得出结果,就见陆长蘅突然抬眼明显愣了一下,一时表情有些古怪,缩着脖子喝起了桌上的温水。 “怎么了?”话还没说出口,白樾就嗅道一丝清梨味,瞬间背脊僵硬,垂在桌边的手也有些不受控地紧握了起来,心里酸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听着脚步声渐近。 直到白樾完全被阴影笼罩起来,他才僵着脖子抬头去看神色莫测的俞濯池。 “俞......俞先生。”白樾曲了曲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好巧啊,你也来吃饭。” “是,好巧。”俞濯池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就是运气不太好,没有预约到位置。” “昂?”白樾满心疑问地看了眼坐在对面把嘴撅上天的陆长蘅,“既然如此......俞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坐这凑合凑合?” 白樾每说一个字,陆长蘅的脸就更沉一分,最后索性转过头去不看白樾。 白樾心里也没底,他并不认为俞濯池真的会坐下凑合,以俞家的财富地位,只是一个餐厅预约罢了,他就是为了这顿饭把整个餐厅都买下来都不算什么。 “好。” 直到服务生安排好座位,白樾都仍处于懵圈的状态,没太理解他的做法。 白樾预定的位置在窗边,整个桌子旁边空间十分富余,所以就将俞濯池的位置安排在过道那一侧,正好在陆长蘅和白樾中间。 桌上三人神情各异,不爽的陆长蘅,淡漠的俞濯池,懵圈的白樾,和不远处原地石化的蒋鸣以及不明状况准备引导入座的服务生。 直到服务生推着小车上菜,才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起初并没有什么问题,直到服务生神色古怪地将餐车上的红烛与玫瑰也摆上餐桌时,白樾才发觉面前餐盘里点缀的红色东西也是玫瑰花,各种心形餐点也颇为刺目。 白樾瞥了眼心情明显愉悦起来的陆长蘅,瞬间明白了他那点小心思。 “看来是我打扰二位了。”俞濯池不咸不淡地开口,行为上却没有一点打扰到别人的自觉,反而又要了份菜单,认真点起菜来。 陆长蘅嘁了一声,美美摆盘拍照,还时不时举起手机自以为很隐秘地拍下白樾的半张脸,偶尔对上俞濯池黑沉的目光,还能扭扭脖子得瑟得很。 这次上菜很快,俞濯池拆散了陆长蘅的精心摆盘,将原本暧昧氛围拉满的摆盘拆的七零八落。 “这位先生要再拍几张吗?”俞濯池很是绅士得询问陆长蘅,陆长蘅铁青着脸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 白樾已经尴尬地脚趾抠地,好不容易才扯出一抹笑,说:“那我们开动吧。” 味同嚼蜡,白樾只能这么评价这顿饭,他既丢了朋友间的义气,又被前男友看见和别人一起点了情侣套餐,虽然他可能不记得自己是前男友这件事了。 这顿饭就在沉默中结束,三人几乎是同时放下了刀叉,白樾客气地同俞濯池道别,而陆长蘅则是用一个白眼送他离开。 俞濯池也没有多留,仿佛真的只是来吃了顿饭一样,道别后长腿一跨很快就离开了。 “你们是不是认识?”在被服务生告知账已经结过后,白樾拉住别扭疯狂打字的陆长蘅,白樾扫了眼,好像是转账界面,他无意窥探,也就没有多想。 陆长蘅神色古怪一瞬,说,“远房亲戚,不熟。” 白樾一副了然的样子哦了一声,呢喃:“怪不得了。” “走吧走吧,真晦气!” 第6章 乱七八糟的什么人 俞濯池看着陆长蘅发来的转账备注,挑了挑眉,直接按熄了手机,不再理会不断冒出污言秽语的聊天框。 蒋鸣通过后视镜看他心情不错,才斟酌着开口:“俞总,老宅那边来了电话,请您今晚回去一趟,您看......?” “你不是已经替我做好决定了吗?” 俞濯池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高楼,从出了车库开始,车就没有往蘅苑开。 蒋鸣喉头一塞,尴尬道:“抱歉。” 俞濯池没有多说什么,蒋鸣是俞家派来的司机,明面上是为了照顾他的起居、出行与人身安全,实际上还需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从起床时间到用餐菜色,蒋鸣都会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俞瑾行。 俞濯池到方园后,俞瑾行正靠在沙发上看着财经日报,头也没抬。 乔酥端了盘水果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濯池回来啦,阿姨切了点水果,你尝尝。” 俞濯池被堵在玄关处,乔酥大有俞濯池不接过水果就不让路的姿态,俞濯池看着这个女人虚伪的笑容,感受到不远处隐隐投来的危险视线,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块梨塞进嘴里,淡淡说:“很甜,谢谢。” 乔酥满意了,俞瑾行也满意了。 “过来坐。”俞瑾行放下手中报纸,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无边框眼镜,毕竟是浸淫在商场上的老手,哪怕年纪上来了,也依旧威势不减,反而给他添了几分韵味。 俞濯池找了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下,沉声说:“爸。” “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工程师走得有点近。”状似不经意提起,可是俞瑾行从不说没有意义的东西,俞濯池很清楚。 “是负责城东那块地的工程师。”俞濯池面色没变,依旧是淡漠平稳,“也不算近,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 俞瑾行向来都是点到为止,有些事敲打敲打得了:“既然是合作伙伴,多接触接触也没什么,你有分寸,我不担心这个。” 担心什么?担心自己是个同性恋,担心自己看上了那个工程师?俞濯池眼神暗了暗,低声应了句:“是。” “三个月前,你刚从国外回来,到今天还是第一次回老宅,今天就在这儿住下吧。” “不了。”俞濯池站起身,“公司还有很多事情着急处理,我要加班。” 说罢,俞濯池毫不犹豫走向大门,俞瑾行没拦他,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手上点击发送键。 “俞总。”蒋鸣收起手机,“上次车辆剐蹭的费用已经出来了,您看是我联系白先生还是您来?” “你来吧。” 蒋鸣嗯了声发动车辆,与此同时,一辆骚包的红色玛莎拉蒂开了进来,与俞濯池的车擦肩而过。 “是小俞总。” “嗯。” 蒋鸣见后面车辆下来个人似乎在向这边走来,瞥了眼心情明显不佳的俞濯池,猛地加了油门,尾气喷了那人一脸。 俞濯池对他幼稚的行为并没有说什么,他向来对蒋鸣很少说什么,蒋鸣虽说是俞瑾行那边的人,但也不完全向着俞瑾行,偶尔帮他篡改行程被他发现,蒋鸣尴尬一笑,俞濯池也没说什么,他不是很愿意将精力放在这上面,至于蒋鸣这么做的目的,大约是他在一众要被辞退的司机里选了他,保住了他的工作。 “俞总。”蒋鸣试探地问,“去公司还是蘅苑?” “蘅苑。” 白樾配合陆长蘅拍了几张合照,陆长蘅翘上天的嘴才稍微放了点下来。 “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陆长蘅手上不停,各类修图软件切换,嘴里还不忘数落白樾,“明明是请我吃饭,才说过自己不是没有义气的人,转头多了个我不喜欢的第三者。” “抱歉。”白樾自知理亏,把着方向盘一脸歉意,“今天这顿不算,我重新再请你一顿,好吗?” “不好。”陆长蘅果断道,眼睛提溜着话锋一转,“谁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有什么李先生、王先生的,毕竟我们樾哥可是招人稀罕得很。” “......” “不如我去你家,你做饭给我吃。”陆长蘅像是突然想到了个绝佳的主意,“这样就不会有那种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人了。” “......”白樾一时语塞,理亏的情况下他很难拒绝别人,“好吧。” 计谋得逞的陆长蘅将整理好的照片发了朋友圈,中间几张赫然是他与白樾的合照,虽然白樾只露出了一点点脸,也足够某乱七八糟的俞先生认出来了。 他登时舒心了,手机往后座一丢就歪在座椅上:“什么时候呢?明天还是后天?” “明天吧。”白樾心里已经计划好了,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周六,他可以早起一点去市场买菜,这样从陆长蘅吃完饭走的那片刻,依旧是个还算舒心的周末。 “拜拜!”陆长蘅到家下了车,挥了挥手还送了个飞吻,“明天见。” “明天见。” 车子开出有一定距离,后座突然传来几声震动声,有手机屏幕的光亮。 白樾扭头一看,是陆长蘅这个冒失鬼的手机,好在还没开出小区,还能还回去。 白樾靠边停了车,拉开后门拿出手机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回忆陆长蘅的住址:“具体是几楼呢?” 手机又是一下震动,亮起的屏幕赫然是一条信息,一条来自“俞狗”的信息,白樾嘴角一抽,他发誓自己绝不是故意看到的。 又是一下震动,弹窗并没有屏蔽消息。 “朋友圈删了,照片发我。” 还是“俞狗”的消息。 白樾匆匆扫了眼,有时也是十分痛恨自己过好的记忆力和眼力。 “俞狗是谁?”白樾点开朋友圈刷新出来的正好是陆长蘅的新动态,他隐隐有了猜测,可是这可能吗?他不是都不记得了吗?还是不记得只是搪塞自己的借口? 直到陆长蘅家门口,白樾还是一脸恍惚与不解。 “叮咚叮咚——” “来了!”陆长蘅应该只是刚到家,躺在沙发上休息,所以来得很快,“樾哥,你怎么来了?” “难道是想和我......” “你手机落我车上了。”白樾将手机递给陆长蘅,见他从迷惑到惊喜就知道他肯定还没发现。 白樾纠结了下还是说了出来,侵犯隐私真的是件很不好的事情:“我刚刚看了你的消息,就一条。” 陆长蘅随意瞄了眼手机,无所谓道:“没事!我那个远房亲戚发的。” 第7章 关你毛事啊 “你们关系不好吗?”备注是狗,怎么看也不像是关系不好的样子,可是两人刚刚见面一副不认识的模样,陆长蘅还不时给他白眼看,这白樾就说不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以前关系还不错。”陆长蘅很殷勤地拉白樾进来,“后来我没忍住挖他墙角,虽然没成功。” “你......挖他墙角?”白樾脑袋嗡嗡的,有墙角可挖,说明俞濯池身边是有人的,“他有对象?” “嗯......”陆长蘅沉吟片刻,“算是有吧。” “......哦。”白樾情绪一下子落了下来,挣开陆长蘅的手,“我先回去了。” “再坐坐嘛!” “不了。” 白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从他知道俞濯池身边有人开始就一直有些恍惚,直到蹲在落地窗,手里握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狗窝垫子,微细的尘埃在光束下格外清晰,刹那间,他突然就接受这件事情。 没有谁会永远留在原地,比起当年,现在已经很好了。 “嗡嗡嗡——”白樾摸出手机,一个陌生号码发出了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个毛毡小狗,昵称是一串看不懂的乱码,白樾刚起床脑子不是太清醒,直接点了通过,就没再理会。 菜市场大早上很拥挤,各个摊位前都是挤满了人,白樾很久没有早起买菜了,左右不是大爷大妈就是半大的小孩,他被挤得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结束战斗,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白樾咬着下唇,心里狠狠诅咒刚刚在人流中趁乱摸他腹肌的人今天吃不到新鲜菜。 “嘟嘟——” “喂,樾哥?”很显然,陆长蘅还没有起,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怎么了?” 白樾堆放好食材,一身粘腻,心里窝着火:“你不过来了吗?” “嗯?”陆长蘅没反应过来,“这么早吗?才......九点不到。” “我做的午饭,赶不上你就别吃了。” “嘟嘟——” 陆长蘅望着挂断页面出神,阴晴不定的男人,我喜欢! 白樾这边刚刚挂断,抬手就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腹肌上还挂着汗水,要是陆长蘅在这,指定冒着星星眼说一句“秀色可餐”,说不定狗爪子就已经扑上去了。 “嗡嗡——”有电话进来,白樾以为是陆长蘅,想也没想就接了,还没说话,低头就对上俞濯池促狭的双眼。 “嘟嘟嘟——”视频电话加没穿衣服,白樾简直尴尬到爆,手比脑子快先挂断了电话。 他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套了回去,无措地在屋里转了两圈也不知道要干嘛,最后上刑一样打开刚刚弹出视频的聊天框,是那个新加的好友。 聊天界面从基本的问候到一张清单截图,再到几句非常正式陈述,最后是一个请求通话的询问,与视频通话隔了差不多有十分钟。 老天爷,到底是谁会一大早就聊赔偿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给见过几次面的人就发起视频通话呀! 白樾跪求老天,能不能少玩尬的。 聊天框里弹出一个问号,白樾打了字又删,删了又打,半天没写出一个屁。 怎么说呢,解释一下为什么不穿衣服接他电话,还是直接切入主线任务把钱给还了? 俞濯池盯着手机聊天框上不断显示的“输入中......”,五分钟过去了,对方终于发了过来。 “卡号给我,我把钱打卡里。” 俞濯池抿着唇罕见地皱了皱眉,等了半天就回了个这?他决定主动点,毕竟这么好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为什么不穿衣服?” 白樾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是崩溃的,这关你毛事啊,他抓狂地原地跳了段踢踏舞。 “出了汗,准备洗澡才脱的【微笑脸】” 希望俞濯池能够读懂他微笑里的威胁之意,能够点到为止。 “为什么出汗了?” 这关你毛事啊?白樾破防地输入语音又没胆子发出去,只能对着空气又来了套军体拳。 这一大早的运动量拉满。 俞濯池很是认真地确定了现在是周六的早上九点不到,他想不通白樾为什么一大早就出了汗,于是合理地提出疑问,希望得到解答。 哪知“说话中......”之后并没有语音没发过来。 “早上去买菜出的汗【微笑脸】”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白樾终于松了口气,去冲了个澡。 陆长蘅是在白樾炒最后一个菜的时候到的,由于白樾只给了他具体的地址,没有给他画示意图,导致他在小区里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地方,所以他决定今天中午的菜他要多吃几口。 “哇哦~”陆长蘅看见桌上摆满的菜,不禁痴笑起来,“我们这样真的很有丈夫疲惫地回家看见贤惠妻子做饭的感觉。” “停止你的幻想。”白樾语调冷静。 “你这个男人。”陆长蘅气得脸鼓鼓的,闷着气数落他,“一点情调都没有。” “吃饭。”白樾选择性失聪,推了碗饭给他,在陆长蘅幽怨的眼神中夹了一筷子菜。 陆长蘅小牛似的哼气,拿起筷子就开始挑挑拣拣。 “这个太咸了。” “这个也咸。” “这个......” 说着,陆长蘅还站起身来去夹白樾面前的菜,整个人都要越过餐桌伏到白樾面前,白樾及时把着筷子抵在陆长蘅的脑门,一脸看透他的表情说:“不吃把你扔出去。” 陆长蘅被看破也不觉得尴尬,撅着嘴嘟囔道:“亲一下怎么了,小气鬼。” 白樾没理他。 陆长蘅自讨没趣:“好啦好啦,很好吃,比我想得还要好吃。” 白樾嗯嗯两声,他当然知道自己做饭好吃。 “你说你事业有成,帅气多金还居家,怎么会找不到对象呢?”陆长蘅咬着筷子八卦,“我都不能想象,你那个前男友到底是为什么要和你分手。这没道理呀!” “你要是我男朋友,我就......” “打住。”白樾知道他要说什么,他那张嘴,说不了三句就不能听。 “那你说你们为什么分手?” “......” “叮咚叮咚——” 第8章 打电话 “谁啊?”陆长蘅拉开门,静默一瞬,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谁?”白樾吃得嘴巴红肿,匆匆擦了下嘴就要起身。 “一个180黑皮辣妹,估计是来找你要联系方式方便增进感情的,劝你别去。”陆长蘅摆摆手,将白樾按回了座位。 白樾满脸黑线,180黑皮辣妹,他怎么不知道。 “叮咚叮咚——”铃声再次响起,这次白樾没在让陆长蘅开门,而是先一步拉开了门,蒋鸣站在门外嘴角扯着笑,有点牵强,眼神还有那么一瞬往屋内看去。 “你好。”白樾一时卡壳,他还不知道名字呢。 “我是蒋鸣,俞总的司机,你应该还记得吧?”蒋鸣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是可以看得出笑容很僵硬。 “记得。”白樾回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蒋鸣脸抽了抽,说:“我的老板让我来和你商谈一下赔偿事宜。” “他已经把账单发给我了。”白樾没太搞懂,“我把钱转给你吧。”说着白樾把手机拿了出来,准备转账。 蒋鸣却竖起手掌,拒绝了转账:“你还是转给俞总比较好。” 嗯?那你来干嘛?白樾满心疑惑。 蒋鸣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咬着口腔内侧的肉说了句:“俞总让我来的。” 白樾一梗,想起一个更难以捉摸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住这的?” “你可以问俞总。” 好吧好吧,都问俞总。 “再见。” 白樾关上门,还是别见了。 “瞧瞧,人都追家里来了。”陆长蘅咬着筷子,说话酸酸的,“要是在外面还得了。” “吃饭吧。”想不通就暂时不想了,白樾坐回了餐桌,脑子乱得像团浆糊。 好在陆长蘅很吵闹,又总能做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吸引他的注意,这顿饭还是在打闹中吃完了。 “我回去啦!”白樾刚洗了碗从厨房出来就看见陆长蘅准备离开。 出于礼节性地挽留,白樾搭腔:“不再坐会吗?” 陆长蘅回头,说:“你现在应该不太希望我留下来。” “不......”是?其实是的,白樾从没有邀请过人来家中做客,家于他而言是一个很私密的场所,陆长蘅能来吃饭已经是意外了,至于留下,他确实不想。 “有些事情问清楚了才好说遗憾还是美满。”陆长蘅拍了拍他的肩,“我从陌生同事到能来你家吃饭用了快两年,是不是也说明你慢慢把我当成一个好朋友了?” 后一句话是在问他们的关系,对此白樾回答:“是。” 至于前一句话...... “我还会再来做客的!”陆长蘅离开了,砰的一声门响,白樾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想着他的话。 “有些事情问清楚了才好说遗憾还是美满。” 白樾拿起手机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嘟嘟嘟——”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声筒那端传来衣料摩擦的沙沙声,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良久,久到俞濯池就要以为这个电话是个幻觉又或者是误触时,白樾才开口:“你上次说,你不记得了是什么意思?” 俞濯池轻声说:“MECT治疗知道吗?可能是做了太多次脑子做坏了,就不记得了。” “会难受吗?” “会。”俞濯池握紧手机,“经常头痛,还睡不着觉。” “那怎么办?”白樾有些急切地问,语调都高了不少,俞濯池听了后忍不住勾起唇角。 “我在吃药,吃药的话会好点。” “很多药吗?”语气里的焦急和真切都是真的。 “一次一把。”俞濯池拉开抽屉,一排药盒码得整整齐齐,俞濯池决定给它们换个位置。 那边沉寂了下来,不知道是被他的说法吓到了还是再想别的。 白樾不想再聊了,他每说一句自己心里就拧上一分,最终还是想起自己打电话的初衷。 “你都忘记了,还找我干什么?” “没有全部都忘记,有的时候会记得,记得你有话没说完。”俞濯池听着对面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试探问道,“你能不能和我讲完?” “我没有话没讲完,都讲完了。” 不知不觉语气里染上了委屈:“你撒谎,我记得你说下次见面就和我说的。” “好了,你连这个都记得,还问我做什么。”白樾感觉受到戏弄,“你好好想想就能记起来了。” 说罢他就挂了电话,这种被牵着鼻子跑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嗡嗡——”手机一震。 是一张照片,拍得是一页日记: 蘑菇粥(塑料碗和塑料勺子,姜黄色的桌面)。 他说要上课把我一个人丢在宿舍(一间双人宿舍)。 了了。 他做饭了(没看见饭菜的样子,感觉不太好吃)。 我住院了,他来看我,带了粥。 吵架了。 有条狗。 又住院了,他没来。 好吵。 很无厘头的字句,偏偏白樾都看懂了,他忍着眼眶的酸涩还是落下泪来,泪滴砸在手机屏幕上将小小的子放得更大。 弹窗消息:你能和我说说我们的过去吗?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过去? 思绪回到那个燥热的夏天,白樾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费力地搬上了三楼,脑子里还不断回响着辅导员刚刚说的话。 “安排宿舍的时候,正好你们院多了一个,你来的晚,所以给你安排在了一个双人间,和金融系的一位新生住一起。不过由于是学校安排不当,钱还是照四人间收,等到下一学年再给你调回来。” 调回来,白樾巴不得一个人住,当然不想调回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么好的运气,竟然分到了一个双人间。 房间和同专业的人不在一栋楼,这栋楼更新也更高档,走的是酒店风,房间非常大也很干净,自然价格也更贵。白樾光是站在走廊看房间格局图就已经笑出了声。 “走大运了!” 白樾站在门口拧着把手半天也没开,直到身后覆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手穿过他的腋下触碰了下把手下方黑色的区域。 “滴——”还有锁舌回转的声音,白樾呆愣愣地按下把手,门一推就开了。 白樾听见身后的人喉咙里发出的一声轻笑,登时红了脸,也不回头,说了声谢谢就拉着行李箱进了房间。 第9章 皇上~该用膳了~ 走进宿舍左右两边各有一张床,再往里是衣柜和配套的桌椅,厕所和浴室连着阳台,阳台视野很好,这个宿舍的一切都很好,除了身后那个室友。 白樾一直僵着身子收拾东西,没有去看身后的人,也没发觉俞濯池一直靠在桌边用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打量他。 似乎是对他有些不满,俞濯池拿了件外套就离开了。 直到关门声响起数秒后,白樾才松垮下来,整个人瘫在床上喘着气,照刚刚那样尴尬的开局,往后一年恐怕是很难过。 这就是占便宜的代价吗? 白樾在心里为自己点了排蜡,缓过来后才继续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开学后的生活很忙碌,他忙着加各种通知群、社团招生群还有兼职群,终于是在开学后的两个礼拜内处理完所有新生相关事宜,通过了心仪社团的面试,也找到了合适的兼职。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白樾偏头去看空了两个礼拜的床铺,心想,如果这个学年他都不来就好了。 如他所愿,直到这个学期快过半,俞濯池都没有再去宿舍,连他的名字都是隔壁宿舍的一位好心人告诉他的。 好心人还告诉他,俞濯池是俞氏的大公子,身份显贵,年纪轻轻身价过百亿,就是脾气不好。 白樾眨巴眼睛看了两眼和自己一样穿着廉价T恤的好心人,表示不信:“你怎么知道脾气不好?” 就在他放下心吹灭心里的蜡烛时,在十月底的一个很寻常的晚上,他刚兼职完带着浑身疲惫刷开了房门,一股浓烈的酒气和男士香水味扑面而来,呛得白樾差点当场呕出声。 昏暗的房间里隐约可以看见空了大半个学期的床铺上隆起了一大块,白樾习惯性地打开了灯,却遭到那人抗议性地翻身,他立马又关掉了灯。 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里面走去,腿却被椅子绊了下,直接敲在了小腿骨,白樾忍着没有痛呼出声,收了衣服去洗澡的时候还瞪了眼昏睡的俞濯池。 他将这次不幸归结在俞濯池身上。 没有道理但他就是要这么做。 所以当他洗完出来后,趁着俞濯池睡得沉,站在他床前好一顿挤眉弄眼,完事还特得瑟地拧着拖鞋转了个圈,不料下一秒却踩到了散在地上的领带。 有钱人的领带料子真滑呀,白樾在栽向俞濯池时这么想。 “咚——”投怀送抱,白樾伏在他胸口时想到这个词,但凡俞濯池醒了他就得完蛋。 好在俞濯池睡得实在太沉,只是喘了口粗气又没了动静。 白樾捡回一条命,迅速起身,手却在接触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时感到不对劲。 好烫。 白樾抬手向俞濯池的脑门探去,果然,很明显比自己的额头要烫很多。 他费力扒开他穿得严严实实的西装外套和衬衫,换了好几回毛巾,俞濯池的温度才稍微降了下去,白樾对着月色费劲地读着水银温度计上的示数。 “37.9℃。”还是有点高。 白樾又拧了条毛巾,夜色已深,困意也爬了上来,瞥了眼烧得浑身通红的俞濯池,愤愤不平:“喝什么酒喽,连药也不敢喂了。” 手机亮起,上面赫然显示着“12:09”。 “到十二点半,要实在没退下去我就把你交给宿管。”白樾自觉已经算是做到这里仁至义尽了,认命地守在床边,瞪大眼睛企图吓跑睡意。 直到他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白樾一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这样一头栽在俞濯池的床边,半跪半坐着睡着了。 俞濯池醒得还算早,干哑的喉咙让他极度不适。 一睁眼就看见个人蜷在自己床边,有毛茸茸的脑袋还露出了半张白皙的脸,正隔着一张薄被贴着自己的大腿。 俞濯池感知到额头上的异物,抬手摸了摸,是一个叠成长条半湿的毛巾,很显然,他发烧了,且眼前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室友照顾了他一个晚上。 他久久凝视着那半张脸,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的脸,原本只有一个僵硬的背影。 直到白樾的闹铃响起,他习惯性地想要伸到枕头底下摸出自己的手机关掉,眼睛都没睁开,就在俞濯池的被子里摸来摸去,最后实在没摸到,反而摸到一节有温度有弹性的肌肉,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直起身来,却因为时间太久半边身体已经麻木了又倒了回去,嘴里还吸着气嗯了声。 俞濯池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躲也没多的情绪,像是在观赏什么毫不相干的人一样,看着他撑起身来,然后扭头,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深褐色带着起床气的郁沉还冒着傻气有点天真的眼睛里。 “抱歉。”白樾已经麻了,已经不会再有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我不是故意的。” 俞濯池挑眉,一副不是太相信的样子。 白樾苦着脸说:“真的,你相信我。” 俞濯池像是勉强相信了,嗯了一声,示意他起开。 白樾虽然尴尬,但是他还有早八,因为平时爱睡懒觉所以给自己定的闹钟也比较晚,中间的时间非常紧,他得快点收拾完。 等到白樾收拾好所有东西准备离开时,俞濯池依旧没有起来,只是换了方向继续睡了过去。 可能是刚退烧想要多休息休息吧,白樾是这么想的。 等到上完上午的四节课,白樾感觉自己已经被吸成干尸了,原本无聊的课堂还能看看手机找乐子,可是他的手机昨天就没充,第一节课还没上完,电量就已经告罄。 所以当他站在食堂窗口看着余额只剩五块钱时,掏出手机又放了回去,他怎么能忘了冲卡呢,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那台机器用它冰冷的声线说出:“您的余额不足,余额为五点一元,请尽快充值”时,他简直要爆炸。 白樾只能红着脸离开了这个窗口,刷卡买了碗三块钱的蘑菇肉末粥,打包花了一块钱,平时他是不打包的,但今天他只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推门看见俞濯池衣服凌乱地坐在床沿时,白樾是有点惊讶的。 “中午好。”白樾干巴巴地向他打了声招呼,“吃过饭了吗?” 俞濯池盯着白樾不自在的动作,瞥见他藏在身后的食盒,意料之中般挑了挑眉,哑着嗓子说:“没有。” 白樾没想到他真的会理他,有些受宠若惊地看向他,手里的塑料盒顺手放在桌子上,突然发觉对方的眼神不太对劲,为什么要看他的粥,那是他的午饭。 “我买了粥,你要喝吗?”白樾很恭顺地把粥提到他的面前,白樾感觉他像那个皇上身边的太监,正掐着嗓子说:“皇上~该用膳了~” “谢谢。”俞濯池勾过塑料袋,道谢的时候还是很诚恳的,但是白樾并没有因为他的诚恳有好一点,因为那是他的午饭,现在在别人的手中。 第10章 你能不能别再看了 白樾给手机充上了电,手机一开机就立刻充了饭卡,直到余额里显示还有一百零一点一元时,他才放下心来,顺带掰着手指算算下次充钱的时间。 俞濯池咽下一口粥看他傻乎乎地掰着手指,搅了搅零星飘了几粒黑乎乎疑似蘑菇粒的粥,淡声问:“这是蘑菇粥吗?” “蘑菇肉末粥。”白樾纠正他。 俞濯池又搅了搅,白樾看见满满一碗粥里不见一丝肉末时闭了嘴,心里将这家粥店列入暗杀名单,他以后都不会去了。 好不容易大事落定,白樾在重新去买一份饭和洗个澡间摇摆,他瞥了眼正在进食的俞濯池,拿起衣服去了浴室。 南方天气湿热,白樾又很怕热,很容易出汗,所以他经常一天洗好几次澡。 空调一天没关,白樾洗了澡就窝进被窝舒舒服服地准备睡个午觉。结果在床上哪个姿势都不太得劲,闭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俞濯池轻啧了一声,才僵住不动。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由于俞濯池大半个学期没来,他也就没有装床帘的必要,如今自己躺在床上没有一点遮挡,赤条条地接受俞濯池视线的洗礼,能不奇怪才怪了。 好在很快俞濯池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 白樾立刻摸到手机打开购物软件,准备挑一个合适的床帘。 在选择纠结症和困意的加持下,不到五分钟,白樾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因为实在饿不住了,白樾揉着肚子掀开被子,目光在对面整理的一丝不苟的床铺停留一瞬,没什么情绪地错开。 白樾晚上还有个兼职,他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宿舍。 俞濯池回到宿舍时,像昨天一样漆黑一片没有人,他松了领带不去理会嗡嗡作响的手机,自顾自地冲了澡,像白樾一样窝进了被子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樾的床榻,直到一通电话响起,他才蹙着眉起身。 “少爷。”那边是管家略有些急切的声音,“董事长找你。” “我没空。”俞濯池冷淡拒绝。 “没空?”那边较远的地方传来一声轻嗤,是他的父亲——俞瑾行,“办砸了事还敢闹脾气?真是翅膀硬了。” “给我滚回来。” 一声怒喝,随后有娇软的声音附和:“好好说话不行吗?” 俞濯池挂断电话,目色沉沉地看了眼白樾的床铺,起身拉开门正巧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白樾蹲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系鞋带,身边走过一个人,似乎在他面前停了那么一瞬,他用余光捕捉到一双黑皮鞋,等到抬起头来时,那人已经拐过楼梯口,不见身影。 他并没有在意,拎着自己从校外小吃街精心挑选的炸串烤冷面美美回宿舍。 当冷气灌进他的衣领时,他啊了一声。 “我走的时候没关空调吗?”白樾瞪着大眼看着运作中的空调,脑袋一片空白,“我记得我关了。” 他撑着手细细回想,发现记忆里关于关空调这个动作确实很模糊,他几乎就要相信真的是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冷气灌给了寂寞时,浴室传来水滴声。 他回来过了?白樾看着湿哒哒的浴室陷入沉默,说来刚刚走廊那个人还挺像他的,有哪个大一学生会一天到晚穿着正装和皮鞋。 “好在他还是走了。”白樾双手合十,虔诚希望这位大少爷没事少来平民窟,白樾环视了一圈这个“酒店宿舍”,按照电视里面演的,这对俞濯池来说应该算是平民窟吧。 事情并未如白樾所愿,俞濯池在一个礼拜后又出现在了宿舍,身后还跟着提了大包小包的保镖,几个近一米九的大块头恭顺地替大少爷将带来的琐碎物品一一摆放妥当,又将宿舍上上下下都擦了干净,连白樾那里也没放过,末了,齐刷刷鞠了一躬,退下了。 白樾睁着惊愕的眼全程旁观,起初还觉得新奇,庆幸自己还算爱干净,不然今天可就糗大了。到后面看见一抽屉叠得整整齐齐地内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久住。 他几乎要感到窒息,脑子里已经浮现他伏在俞濯池脚下自尊碎了一地的模样,顿时眼前一黑,差点要站不稳。 慌乱间对上俞濯池带着揶揄的眼神,浅色的瞳孔会更显得疏离,但那双淡漠的眼里竟然出现了一丝笑意,白樾觉得要不是自己足够细心敏感绝对发现不了,他立马错开视线装模做样地拿出教材翻了几页。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白樾后知后觉要打个招呼才不会显得自己没礼貌,于是他坐在椅子上僵硬地转过半边身去,自以为很自然其实做戏感十足地说:“俞......” “俞濯池。” “嗯?”什么意思? “我的名字。”俞濯池淡淡道,“你的名字呢?” “噢,我叫白樾。” 话毕,两人之间蔓延着尴尬,白樾以屁股为中点,将自己的上半身转了回去,霎时间,屋内只剩下书页声和撩动的风声,吹开白色的纱帘,树影漏进阳台隐隐绰绰。 白樾低头抿着唇,轻轻抬眼,正好对上桌上摆放的镜子,俞濯池正靠在桌边,双腿交叠,双臂抱胸,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樾的镜子。 这是在看什么呀?白樾偏过头去,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胸腔也不自觉地跳动起来,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俞濯池始终没有移开视线,红色漫上白樾的脸庞,耳尖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于是他鼓起勇气小声恳求。 “你能不能别再看了?” “不能。” 被拒绝了,好冷漠一个人。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阳台外面的树挺好看的。” 白樾闻言一愣,他的镜子是朝着阳台侧放的,从他的视角正好能看见自己的脸、俞濯池的半张桌子和半边阳台,那么从俞濯池的视角除了能看到他还能看到阳台。 “你可以向右转头,那样看起来更方便。” “可是镜子里的会更好看一点。” 第11章 一堆精怪 白樾回宿舍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俞濯池看着手机上显示的“23:13”时,烦躁地踢顺被角,比昨天的十点五十七又晚了十六分钟。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滴——”的一声,然后是锁舌回缩的声音,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俞濯池没有犹豫摁亮了灯光,目光沉沉地锁定在苟着身子做贼似的白樾身上。 “吵醒你了吗?”白樾迅速认错,“我下次会更小声的。” 俞濯池没有理会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你去干什么了?” “我......”白樾睁着大眼提溜一圈,“我兼职去了。” “是吗?”俞濯池冷笑一声,“不是九点就结束了吗?还有两个小时你去卖烧烤的地方通下水道了?” 白樾承认他在回来的路上确实路过了烧烤摊,并且没忍住吃了两串,但身上的味道绝对没有重到他说的那个地步,至于通下水道,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自己不过是在路边的花坛坐了一会蹭了点灰而已。 “我去教室复习了。”白樾深通撒谎之道,说起谎话来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俞濯池看着他提溜转的眼睛,哪都看了就是没看自己:“骗人精。” “我没有!”白樾像是猫咪被踩了尾巴,急切地否认,“我不是。” “下次早点回来再考虑取消这个荣誉称号。”俞濯池懒洋洋地躺了回去,不再理会白樾。 白樾一脸苦瓜相,自己这么晚回来是因为谁呀?每次一回来就是各种盘问,什么中午吃了什么,美其名曰说想知道学校有什么好吃的,实际上说完之后挑挑剔剔地丢下一句,重油重盐不健康尽量少吃巴拉巴拉的,他都不想多说。 “少爷,不吃那些垃圾,我会在得到健康之前先饿死的。”白樾生无可恋。 从吃垃圾精到骗人精,白樾用了不到一个礼拜。 于是在第二天晚上,兼职结束后,白樾选择在外面和朋友喝着啤酒撸串。 去你的一堆精怪,还管得着我。 白樾在回宿舍之前都秉持着这样的信念,以至于气焰在看见俞濯池冷硬的神色时也没消下去。 “晚上好啊外号精!”白樾不是很能站稳,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去。 俞濯池闻见浓烈的酒味,再看见眼前人从头红到了脚,心里一阵郁结,长臂一伸揽住了摇摇欲坠的白樾往厕所带。 “呕!”白樾吐了个干净,终于感觉舒坦了起来。 “为什么喝酒?”俞濯池站在厕所门口冷声问。 “关你什么事?你是管事精吗?”白樾扶着门框出去,路过俞濯池还昂起脑袋冷冷瞥了他一眼。 “是。” 白樾来了劲,一只手扶着后腰,一只手指着俞濯池,说:“你不觉得你很冒昧吗?” 俞濯池拍开他的手,靠在门边说:“哪里冒昧?” “你管我几点回来?管我吃了什么?管我为什么喝酒?你管这么多干嘛?” “晚回来会有危险,不干净的东西吃多了会生病,酒也不能多喝。” “我在楼下花坛有什么危险?” “......” “学校里只卖不干净的东西,我能怎么办?” “你可以和我一起吃。” “......”白樾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不觉得这样更冒昧了。” “室友之间的关心,很正常。” “正常吗?”从那天俞濯池莫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看,到后来总是时不时过问他的私生活,白樾在确定自己不是性缘脑后才觉得是俞濯池出了问题,他用他被酒精麻痹地方大脑思索了下,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俞濯池轻笑了一下,原本冷冽的眉眼弯了下来,柔和了很多,像是盛满了星辰。 白樾一下子呆住了,一股燥热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我是男生欸。”俞濯池的笑意就没退下去。 白樾抓住玻璃门的边沿,脸皱在一起,羞郝道:“可我是gay欸。” “那我岂不是很危险。”俞濯池抓过他的手捏了捏,“万一你喜欢我怎么办?” 白樾眯起眼,一脸难以置信,勾起一边嘴角邪笑着上下打量:“不会的,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砰——”白樾脑袋磕在玻璃门上,眼缝瞄到俞濯池决然离去的背影,想学其他人最后一样骂骂咧咧两句,憋了半天就来了句:“我真服了!”说罢就要进屋。 “洗了澡再进来。”俞濯池又是一副冰冷的样子,远远喝止,“臭死了!” 白樾哼哼半天还是没能进屋,俞濯池随手捞起他的睡衣丢给他,玻璃门就砰得一声关了起来。 “真小气。”白樾掐着泡沫想想自己正在掐俞濯池,掐着掐着自己先嘿嘿笑了起来,“你才臭,你臭得我想吐。”说罢扇了那堆泡沫一巴掌,直接打散。 头痛还是头痛,白樾被闹铃吵醒的时候感觉脑袋被劈开了,他挣扎着起了床,宿舍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 俞濯池可能是机器转世,每天不到六点就走了,白樾这么多天就没在早上见过他。 快到期末考试周了,白樾也不敢耽误上课,着急起身却小腿剧痛直接倒了回去,掀开被子一看,淤青了一大片,他还隐隐闻道有药膏味。 这是怎么搞的? 白樾细细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去喝酒了,然后走了回来,然后呢?然后...... “摔跤了吗?”白樾皱着眉摸了摸自己的腿骨,应该没事吧? “honey!”好心人秦延敲了敲门,一袭长风衣衬得他更风流倜傥(当然这是他自己说的),带着墨镜,食指和中指间夹了张房卡,“走吧,秦哥陪你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白樾不解挪着小腿就要下地。 秦延拉下墨镜赶忙拦住他:“你没看手机嘛?俞濯池给你请了一天的假,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白樾疑惑着翻出手机,聊天果然多了一个新联系人,头像是一只钢笔,名字就是一个“池”字,聊天内容也很简单。 “昨天可能摔到骨头了。” “我给你请过假了。” “秦延会带你去医院。” 果然,连标点符号都很板正。 “谢谢【玫瑰】【玫瑰】【玫瑰】” 第12章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秦延适时收回的偷看的眼睛,像什么也没发生借给白樾一只胳膊用以借力。 “我一路跳着去吗?”白樾单腿跳了几步,“走两步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像是问到点上来了,秦延这时得意地从门外推来一个轮椅:“专门给你找的。” “这......”白樾惊愕地看着轮椅,“不用了吧,没那么严重。” 秦延啧了一声,似是不满:“你这腿摔得还挺严重的,万一你现在走路一个不小心落下终身残疾可就惨了。”说着,还上手来推白樾,将白樾推到轮椅上,转而就在走廊里飙起车来。 “走过了走过了!”白樾紧紧抓着扶手,速度过快带起的气流扑了白樾一脸,有几个早起的学生见状还哦吼了两声,白樾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我还没刷牙呢!” 秦延刹住车,问:“还要刷吗?” “当然。” 检查了一个上午,白樾得了几张片子回去。 “看吧。”白樾将片子收进塑料袋里,摇头晃脑道,“我就说没事。” “我也是这么说的。”秦延瘪着嘴小声道。 白樾没听清回头问:“你说什么?” “我说,没事就好。”秦延刻意提高音量凑得近了些说。 “哦。”白樾转过头撇了撇嘴,去腹诽道,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是聋子 秦延一直在打字发消息,所以十分钟过去了,白樾仍旧坐在看诊室的门口,和来来往往的人大眼瞪小眼,手里的塑料袋是越捏越紧了。 “好了。”终于是结束了,秦延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吊儿郎当地推着白樾往外走。 “我还以为已经到学校了呢。”白樾很小声地阴阳怪气,秦延果然没听清,想要再问一遍就见走廊那边俞濯池穿过人流走了过来。 “哟!来挺快啊。”秦延自觉放开了把手站在了一边,蒙着疲惫的俞濯池没有回他,给白樾推起了车。 白樾从看见俞濯池那一瞬脑子就已经转不动了,他没法解释为什么俞濯池会出现在这,巧合吗? 白樾的视线追随着俞濯池转过头去,在他垂下的浅瞳里什么也没读到,只有一望无尽的疏离与淡漠,仿佛只是顺手推了个不相干的人。 很奇怪很矛盾的感觉,白樾觉得不该如此,一个交换姓名不过一个多礼拜的人,怎么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呢?他希望这是出于俞濯池的教养而不是其他他不该联系到的东西。 “怎么了?”白樾看他的时间太久了,俞濯池望着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里盛满的复杂与探究,很直白,一点也不懂收敛。 白樾转回了头,闷声说了句:“没什么。” 俞濯池没有追问,沉默地推着他出了医院,再将把手交给秦延,留下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拜拜!”这一声是秦延说的,白樾在俞濯池久久地注视下,低着头没说出一句话,最后脚步声远去,他才敢抬头用余光去看那人离去的背影。 那一天,俞濯池没有回来,白樾闷在被子里不住地往那看,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背过身去,掏出手机不断地搜些什么。 医生建议他静养几天,所以白樾停了兼职,又请了几天假,本来也快到学期末了,老师也纷纷开始旁敲侧击,但白樾平时上课就足够用心,不需要再听多的,他抽了沓草稿纸,翻着书从头开始学过,虽然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期末考试周,但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内卷。 听见开门声,白樾僵了一下没有抬头,闷在书里淡淡打招呼:“中午好。”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身后,没有回复。 就当白樾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俞濯池突然拎起他的衣领把他向后扯:“你是要吃书吗?” 白樾才发觉他的头快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有些尴尬地说:“没有的事。” “吃饭吧。”俞濯池把饭盒放在他的桌上,很大一摞饭盒,震得白樾手臂发麻。 他龇着牙看了眼饭盒,说:“不用了吧。” “不用什么?不用吃饭吗?”俞濯池睨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还是垃圾吃多了,吃起饭来你不习惯?” “......”白·爱吃垃圾·樾扯了扯嘴角,脏话都写在眼里了,“那我跟你买吧,这顿饭花了多少钱?” “不知道。”饭菜都已经摆了出来,俞濯池拿了副餐具放在白樾面前。 白樾瞄了眼这寡淡的菜色,连油光都透露着精致富贵,张了张嘴吧到嘴边的“五十块”咽了回去:“一百块行不行?” “五块。”俞濯池拿出手机,“扫我吧。” 白樾果断掏出手机,就那只虾就得过千,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付过钱后,白樾顿时就觉得这顿饭舒心了起来,放开了吃。 “你别说还挺好吃的。”白樾嚼着炖得烂糊的肉,伸手扒拉发现袋子里还有一盒饭,“带这么多饭做什么,菜也有点多,我可吃不完。” 俞濯池见他始终没有邀请自己的意思,冷声说:“那是我的饭。” 扒拉饭盒的手顿住,白樾讪笑着把饭盒推向他那边,在这顿饭结束之前,他是不会再说一句话的。 俞濯池一手拆着饭盒,一手拎起白樾的衣领,白樾只能顺着力道站了起来,手里还端着饭盒,他一脸疑惑地看着俞濯池拉过椅子自己坐了下去。 很好,疑惑变成了气愤,但白樾属实是没有在占了别人便宜的基础上还敢怒敢言的勇气,所以敢怒不敢言的白樾也不敢去拖他的椅子,就单脚站在一边吃完了这顿饭。 “过分。”感觉自己丧失人权的白樾趴在床上给自己的高中好友发去消息,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很过分的俞濯池收起了大大小小的盒子后,眯着眼看了眼偏瘦的白樾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饭会有人送过来,这段时间的饭都会有人送过来。” “嗯?”白樾难以置信地直起身来,回头去看他,“不要了吧。” “一顿五块钱,记得转账。”俞濯池没理他,拉开门就离开了。 白樾默默撤回那条消息,在早一步看到的死党的追问下,编了句“我们老师挺过分的”的理由搪塞过去。 第13章 一起去看雪 直到考完最后一科,白樾思考着假期何去何从的问题时,他才发现自己腰上多了层肉。 白樾捏了捏那坨肉陷入沉思,回想这一个月来是不是过得太顺畅了,白樾拉过镜子,照了照自己圆了一圈的脸,怔了怔,他很多年没长胖过了,很多年来,他一个一八几的大小伙瘦得只剩下骨头,现在皮和骨头之间有了血肉。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好像只有小时候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他才胖过,后来二老去世,他被接到了爸妈身边,就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瘦到干瘪的身体有些负荷不起他高强度的学习与生活,在一天的早晨因为贫血和营养不良很突然地倒了下去。 从那以后,白樾有刻意注意吃食方面,勉强将自己养得稍微看得过去,后来再怎么多吃也不见长肉了。 “怎么了?”白樾想得太入神,以至于俞濯池站在他身后也没发现。 白樾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当他的面去摸自己脸上的肉:“我好像胖了点。” “是肥了不少。”俞濯池勾起唇角。 白樾闻言立刻瞪大眼睛抗议:“我只是胖了一点,一点也不肥。”说罢还把镜子拉近了点,左瞧瞧右看看,突然眉头一皱推了一把镜子:“明明就不肥,你说话好难听。” “我和你道歉。”俞濯池将他的小动作收进眼底,态度诚恳道,“你一点也不肥,也不胖,还有些瘦,你这个身高正常体重应该要到80公斤,可你好像不到60公斤。” “是太瘦了点。”白樾嘀咕道,摸了摸自己干瘦的胳膊,他打心里向往把自己变成肌肉男,最好是一拳能打死一个的那种。 俞濯池见他出神,一边整理书本一边问:“什么时候回去?” 白樾默了默,说:“放假了再回去呗!” 俞濯池压着书角翘起弧度,问:“可你已经考完了不是吗?” “那也要等放假了再回去。”其实放假的时间就在后天,前后一天的差别。 已经压得很平整了,但俞濯池好像有强迫症一样,仍旧重复着这个动作,问:“很远吗?” “一个小时就到了。” “高铁还是飞机?” “地铁。” 这好像是俞濯池第一次想要不管不顾地去了解他的过去、他的家庭、他的一切,在那一声声低落起来的回答里,他听见了浓浓的排斥。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白樾顿时来了兴致:“去哪?” “保密。” 白樾持续追问:“会很远吗?” “有一点。” 他非得让俞濯池把地点说出来,拐弯抹角地问:“那明天会回来吗?” 俞濯池推开他越靠越近的脑袋:“你起早点就能赶回来。” 听到要早起,白樾一下蔫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打商量:“那要不不去了吧?” “不行。” 好独裁的男人,白樾啧啧摇了摇头。 直到白樾上了车,他依旧困得睁不开眼,完全是由俞濯池扯着领路。 “大少爷!天还没亮呢!”白樾看着天际泛起了鱼肚白,世界还朦胧着不成样子,而自己却被迫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早上、这样一个好睡觉的时间,被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给拉了起来。 他恨恨地瞪了眼罪魁祸首,而罪魁祸首本人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先睡会儿。”俞濯池昨天晚上加班到很晚,因而声音有些嘶哑,贴在俞濯池的耳边,电流很酥麻地爬上白樾的背脊,他顺势倒在俞濯池垫在身后的软垫。 约莫是过了一两个钟头,白樾才从暖和的后座里悠悠转醒,睁眼就见俞濯池敲着键盘,估计是在忙工作。 白樾睁着眼盯着那张脸很久很久,直到俞濯池突然转头,笔直的撞进他的小鹿般的眼眸。 “醒很久了吗?” 白樾直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说:“没有,才刚醒。” 俞濯池没有拆穿他,只是取出一个围巾往他脖子上套。 白樾很抗拒地推了两下没推动:“好热,不想戴围巾。” “外面很冷。”俞濯池的声音很坚决,手上动作却很温柔,“出去就不热了。” 白樾紧了紧身上的棉服,说:“我很抗冻的。” 俞濯池当然知道他怕热喜冷,A市再热,大多数人也会在九月末十月初停了空调,可是白樾开到了十月末,等到所有人都往书包里塞件外衣以备不时之需时,他还穿着短袖。 “那也不行。”一码归一码,抗冻的人也会生病。 A市场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起初只是零星的薄薄几片,后来越下越大,雪白的、羽毛长的雪落进蔚蓝的海里,天愈发阴沉,连着海水也褪去了明亮的蓝色变成灰蓝色。 沙滩上的人拥在一起,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白樾也不例外,他用力揽住俞濯池的腰,靠在他的臂弯里,远远看去像是依偎在一起的有情人。 “好像天就要塌了。”白樾被吹得睁不开眼,也要空出一只手去接那纯白无瑕的雪花。 “天不会塌的。”俞濯池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有被围巾遮住了半张脸的白樾,突然放了手,在白樾的惊愕中突然拉起他的手向着海浪涌来的方向跑去。 白樾兴奋地嚎叫出声,跟着俞濯池没头没脑地冲到了沙滩上,最后停在了海浪刚刚能舔舐脚尖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会下雪的?”白樾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俞濯池,空出的手还不断地往下压上跑的围巾。 俞濯池伸手替他整理围巾,说:“我看了天气预报。” “你也看天气预报的吗?” “不然呢?” 白樾挣开被紧握的手,兴奋地比划着按按键的动作,最后比了个六贴在耳边:“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咚咚咚——打个电话给气象局问的呢?” 俞濯池被他的傻样逗笑了,顺手牵下他比划着的手,紧紧攥紧手里:“傻子。” 又一阵海浪打了上来,白樾拉着他踮着脚后退,泡沫滞留片刻又被海水带了回去,礁石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白樾爬了上去,抓了点雪团了团,忽然高声喊他:“俞濯池——” 俞濯池站在礁石下,低头看见那团小小的雪球炸开在他的衣服上,抬头就是白樾明媚如初阳的笑容。 第14章 萝卜排骨汤 白樾很亢奋,这种感觉直到第二天早上宿舍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才慢慢褪去。 其实俞濯池在宿舍的时间并不多,只是每天晚上来睡一觉而已,大多时候,白樾都是见不到他的。这是第一次,他觉得宿舍这样空旷。 白樾拖出行李箱,叠了两件衣服进去就想不起来还要装些什么了,他重新趴回了床上,手摸进枕头底下,那里有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白樾默默在去看海那一行字前面打了个勾。 这本本子上面写满了白樾的心愿,可是真的能做到的却很少,因而满满一页字里只有寥寥几个勾,每个勾打得都很板正,像是打印机打印出来的那种。 他又翻看了一遍,才恋恋不舍地将本子塞回枕头底下。 那天晚上俞濯池没有回来,只是发了个信息让他明天不要赶在上班的时间段出门,那样会很堵,记得不管起得多晚都要记得吃早餐。 统共就那几个字,白樾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确定他真的不回来之后把手机一丢,头又蒙进被子里。 这算什么?心里酸酸涨涨的,白樾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他潜意识里很排斥这样不受控的情况,习惯性地对所有事情进行预判,可是他无法预判俞濯池的行为,因为太突然了,不到两个月的交情却熟稔得好像认识很久了。 原本刻意忽略压制的怪异感涌上心头,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为什么会对一个穷小子感兴趣,每天言语冰冷地嘘寒问暖,偶尔眼里露出莫名的占有欲。 是喜欢吗?白樾不敢将事情往这方面想,他是同性恋,与俞濯池除了要跨过家庭与阶级的鸿沟,还有世俗的眼光。 “照网上说的,有钱人怎么会被一个普通人吸引呢?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难不成是和人打赌,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两个月拿下我就算是赌赢了?” 白樾越想越觉得对味,甚至还专门去找了篇类似的小说,决定用乳腺拯救一下他危险的想法。 后来看完了一个短篇后,白樾捂着气得发抖的手,突然又意识到了乳腺的重要性,退出了小说界面,视频又开始推送大学生看狗血虐文看得乳腺增生进了医院。 这下他彻底老实了。 白樾老实不了一点,躺在被窝里开始东想西想:“会不会是以前认识,然后情根深种呢?” 没有答案。 于是白樾决定给事务繁忙的俞濯池发个短信。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狗头】【狗头】【狗头】” 俞濯池那边估计真的很忙,很久之后才回了消息。 “是。” 白樾一个鲤鱼打挺没站起来,随后手忙脚乱地坐了起来。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墨镜笑】【墨镜笑】【墨镜笑】” “早点睡觉。” 白樾缩进被子里嘿嘿笑了起来,笑了会儿总感觉有人在旁边看自己,于是拉高被子,嘴角却一直没下来。 等到第二天早上,白樾收拾好东西抿着唇拉上宿舍门的时候,失落感才后知后觉找上门。 白樾一路丧着脸走到了家楼下,住得是楼梯房,而且还是很低很低的三楼,已经十二点多了,白樾闻得到窗口飘来的饭香,有萝卜排骨汤的味道,还有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白樾没有上楼,而是转身出了小区,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啃着早上没吃完的鸡肉卷。 其实他并没有很饿,但就是很想吃东西。 口袋嗡嗡作响,白樾掏出来一看是俞濯池的视频电话,立马就给挂了。 犹豫一会儿又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喂?” “嗯。”俞濯池接了电话,那边传来纸叶翻动的声音,看样子真的很忙,“刚刚怎么挂了。” “我妈在旁边呢。”白樾被冷风吹得红了眼眶,握在手里的半份鸡肉卷已经有些僵凉,“不方便。” “那你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 “吃了什么。” “萝卜排骨汤。” “只有汤吗?” “诶呀。”白樾终于是没忍住落下泪来,把手机拿远,假装凶巴巴地大声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好了,不问了不问了。”俞濯池盯着手机,很明显的风声,“你不在家吗?怎么这么大的风声?” “我在外面消食呢。”白樾红着鼻子找了个理由,突然看见手里的鸡肉卷,说,“我还买了个鸡肉卷吃呢!” “少吃些不干净的。”俞濯池温声叮嘱,“偶尔一次可以,但不要太多了。” “知道了知道了!”白樾摆着腿,又咬了口鸡肉卷,声音含糊地说,“管事精。” 俞濯池听了很久的风声,胸腔里的心脏跳得愈发快了,他突然说:“晚上我去找你好不好?” 白樾一愣:“真的吗?还蛮远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想见你。”俞濯池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等着对面回应。 “那好吧。”白樾的声音明显扬了起来,“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我知道。” “那我们晚上再见。” 白樾挂了电话,盯着手里冷硬的鸡肉卷,毫不犹豫送它去见了垃圾桶,背着个小书包找了家饭店吃了顿热乎的。 看到端上来的萝卜排骨汤,白樾心想:“喝了汤我就不是骗人精了。” 晚上俞濯池比白樾想得来得要晚些,直到快到十一点才发来消息。 白樾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爸妈已经睡了但白泽的房间还有灯光,他在玄关摸了把钥匙,小心压下门把手。 “你去哪?”白樾听见一声质问,是白泽,他穿着睡衣站在房间门口。 白樾漠着脸打开了门,回头冷冷说道:“和你有关系吗?” “其实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已经回来了。”白泽突然走近拉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说,“我在窗台看到了。” “是啊,那又怎样。” “很不好受吧?”白泽愈加猖狂,贴近的脸表情有些狰狞,“我最喜欢你这个样子了。” “让你失望了,并没有。”白樾拽开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楼道的灯灭得很快,像白樾的心一样,骤然降温。 第15章 五块钱 车停在一条街以外,这是白樾强烈要求的。 俞濯池目光沉沉地看着小跑过来的身影,扫了眼空荡的大街确保没有人跟在身后才拉开了后座的门。 “司机大哥呢?”白樾冻得脸通红,搓着手找话说。 “伸手。”俞濯池拉过他的手,包进自己温热的手掌:“我自己开车过来的。” 白樾任由他的动作,眼睛亮亮的:“我还吃了青椒炒肉和蒸鸡蛋。”是在回答中午被打断的问题。 “知道了。”俞濯池的眸里染上笑意,继续问,“那晚上呢?” “......”白樾扯着嘴角想给十秒前的自己一巴掌,“晚上没吃。” 罕见的,俞濯池没有说他,只是从副驾拿了很大一袋盒饭出来,是之前白樾一直用的那套。 “哇~”俞濯池拉出桌板给他一一摆放整齐,白樾举着筷子看一个菜就给喝彩一声,很敬业的捧哏小哥哥一枚呀!直到热气腾腾的萝卜排骨汤被推到他面前时,白樾愣住了:“怎么还有萝卜排骨汤呢?” 俞濯池叶拿了双筷子出来,抽空回了他一句:“怕你想吃没吃到。” 白樾忽地沉默下来,低着头全程很安静地夹着饭菜,最后把那碗汤喝地很干净。 俞濯池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收拾饭盒时假装没看见白樾还没来得及扭过头去就掉下来的眼泪。 只是在一切收拾妥当后拥住他,温热的鼻息洒在白樾耳边,他身体一僵却没有推开,反而窝进了他的怀里,像是很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们是什么时候见过?” “很久很久以前了。”俞濯池将他搂得更紧,声音里有些怅然,“久得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哪有那么久?” “就是感觉有很久,久到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可是我不记得了。”白樾失落地垂下头来,盯着俞濯池交握的手。 “大约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我那次做错了事情被送去了延城,生活费也被拦截了,我就去打工挣钱,在延城的一个小镇子上,有一次想买水喝,可是买了水就差一块才能吃的起饭,然后你那时候红着眼睛从旁边路过,给我付了五块钱的面钱。” 从听见延城开始,白樾就想了起来,那年他初二,他最亲的奶奶去世了,他一个人告别了小镇上所有朋友,哭得稀碎路过了一家面店,有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一直站在店前的阴影里看着手里的水,于是他拿出了身上最后五块钱给了他。 俞濯池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却被压得平实的五块钱纸币:“我那家面店等了你很久,你没来,我就把钱换了回来。” “我后来......”白樾接过那张五块钱,他早就认不出来了,那只是所有五块钱纸币里很普通的一张,他酸了眼眶,“我后来搬走了。” “嗯。” 白樾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热,忽然试探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这是你第二次问这问题了。” “?”白樾惊讶地扭过头去,“第二次?” “上次你喝多酒问了一次。” 白樾酒后忘性大,属于是酒醒就不记得的类型,听他这么说也信了七八分,转回头去,故作镇定:“那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说。”俞濯池刻意停顿了下,看着白樾僵直的背,他觉得如果白樾是小狗小猫之类的小动物,这个时候必然是竖起耳朵来了,“我是男生。” 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吗?他不喜欢男生。白樾在心里给俞濯池定了性,左右挣扎着要挣脱俞濯池的拥抱。 俞濯池拉住躁动的白樾,把他往怀里摁,脑袋固定在自己肩头,在白樾涨红的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我不是同性恋,但是我喜欢白樾。” 白樾呆住了,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面膨胀,他羞得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以前想着慢慢来,总怕吓着你。” “你一点都没有慢慢来的意思。” 俞濯池轻笑一声,无奈道:“那可能是忍不住了。” 那天的后半夜又飘起雪来了,白樾在暖洋洋中踏实地睡了过去,直到晨光透过窗玻璃照在白樾的脸上,他才迷糊地坐起身,俞濯池还在睡,长长的睫毛照下的影子掩住眼下的乌青,他俯身,这样近的距离白樾可以清晰地数清他的眼睫毛。 若是长夜永恒,他就可以一直窝在这里,可如今天光大亮,分别就到了进行时。 “我要走了。”白樾轻轻摇醒俞濯池,他显然是还没睡醒,拉着白樾很自然的吻了一下,唇上柔软的触感让白樾一顿,很生涩地学着他也亲了俞濯池的脸颊,俞濯池揉着他的脑袋确保他的衣服都有穿好。 “开车小心。”白樾摆了摆手告别,往家的方向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俞濯池才发动车子离开。 “这么早,你去哪了?”白樾拎着豆浆包子回来的时候,秦俐已经准备要做早饭了,见他进来,皱着眉问。 白樾没有回她,只是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子上:“早餐我买回来了。” “你要死啦?”秦俐挑剔地翻了两下塑料袋,“身上有点钱就想花光,我可说了假期在家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白樾咽下嘴边就要说出口的随便二字,他不想一大早就吵架:“好。” 还没等走几步,白泽就拎着书包走了出来,白樾没有看他,径直路过他推了门进房间里去了。 可惜房子隔音不太好,门外,白泽像是把每个包子都掰开看了,然后嫌弃一通:“怎么都是萝卜和肉的,没有藕的吗?” “诶呀!” 秦俐估计在给他检查书包,什么水杯、课本、作业、零嘴都要给他放好,“你哥哥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只买他喜欢的,自私的很,算了算了,拿五十块钱自己路上买吧!” 白樾坐在狭小的房间里,手紧了又松。 第16章 万一距离能够产生美呢 手边手机一震,弹出一条消息。 “吃过早饭了吗?” 白樾看见消息心情才稍微好点,仰躺在床上,一股尘灰霉味呛得他弹跳起身,怪不得他昨天回来床就铺好了,原来是根本就没换下来过。 白樾一边拆去被套一边回复消息。 “吃过了【微笑】【微笑】【微笑】” “吃了什么?” “茄子馅的包子还有豆浆” “好吃吗?” “还行比学校的差一点” 被单一掸,白樾立马被味道熏得趴在窗边深呼吸,他的房间窗户不大,可是他的房间也不大,所以看起来半张墙面都是窗子,其实单扇窗户也只够白樾趴在上面而已。 他很快收了手机,拢着被单去阳台,路过客厅时被正在吃饭的秦俐看见。 “洗衣机我一会要用!” “我手洗。”白樾淡淡说道。 正放着水呢,那边又传来乒呤乓啷的声音,原来是白鸿钧起来了, 去厨房翻了一通什么也没找到。 “早上就这几个包子?”白鸿钧拎起已经被白泽扯得稀巴烂的包子往嘴里塞去,“也不晓得多买几个,好好的包子搞成这个样子!” “他有多小气你不晓得喽?”秦俐伸着筷子戳着包子皮,撇着嘴不满道,“早上得他买几个包子就一脸不高兴,我做了几十年的饭怨气也没他大。” 白樾都听见了,可心里的尖锐早就变成了麻木,过往的教训都在叫他对此保持缄默。 他沉默地洗完了床单被罩,从角落里翻出一个积灰的小盆,这是他在这个家唯一的器皿,什么专门的筷子、碗和被子啊,都是没有的,他记得他们在用的那一套,是前几年他们一起出去旅游在手工坊里做的,上面写着“妈妈”“爸爸”“宝贝”。 白樾洗干净了这个小盆,这还是他刚来这个家的时候,白泽不愿意把盆借给他洗脸,秦俐才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一个褪色的塑料盆,材料都发脆了,他却用了好多年。 白樾用小盆勉强将所有东西都装了进去,从书包里摸了包纸上了天台。 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白樾清掉挂绳上的积雪,忍着刺骨的寒冷晒好了所有东西,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 手指关节通红,冷得已经失去了知觉,白樾颤着手掏出手机,解锁后的聊天框没有新消息发来,白樾拍了张手指的照片,想要给俞濯池发去,却在按下发送键之前停住了,手指曲了曲,最后还是删了内容退了出来。 他曾经是一个没什么分寸的人,分享欲爆棚,后来搬来了这里,如果他们只是没有回应其实也不耽误他的快乐,偏偏事事都会招来贬低和谩骂,于是痛够了之后,他就渐渐收敛了。 俞濯池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白樾清楚自己不该去这样想他,可是在爷爷奶奶刚去世还没有来A市的时候,爸爸妈妈也会对他和颜悦色,偶尔也会喊他宝贝的,人是最善变的,人性也是白樾最赌不起的东西。 “距离产生美。”虽然和家人之间并没有因为距离产生美,但是俞濯池对他更好,说不定这句话会适用于两个人呢。 如果有一天俞濯池对白樾说出一句“你好烦”之类的话,这远比一句不喜欢的杀伤力还要大。 白樾自觉作为一段感情里情绪稍微敏感的一方,可能需要在交往过程中随时注意自己的情绪以免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产生矛盾。 但这是一种比较理想的说法,毕竟白樾偶尔可以在小事上保持沉默,却绝不会在大事上看别人脸色,他一向这样,先前就是因为中考的时候不听爸妈的话,选了所更远但更好的学校,而导致本来就谈不上好的关系急剧恶化,在亲戚那里落下一个不听话又自私的名号。 在一切大事上,白樾都以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为先,这是他贯彻一生的理念,他并不准备为了俞濯池而改变。 白樾坐在天台一角,天一直很阴沉,好在没再落下雪来。 回想自己糟糕的家庭情况,白樾有些无力,他要怎样向俞濯池解释自己的父母讨厌自己呢?他会不会也觉得自己是个道德败坏的人呢? 无解。 白樾没法把疑问放太久,所以他打开了视频软件,在搜索框内输入“和家庭成员关系不好应该怎么和对象说(话术)” 翻了很久都是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直到看见一段视频,视频里情况很类似。 家庭条件不好应该在什么时候说比较合适? 给出的建议是3-6个月的时候。 白樾想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他家庭条件比起俞濯池肯定是不好的,如果在坦白这件事情的时候能够把家庭成员的关系简单带过的话就好了。 于是他思索了一会,给自己的五个月的行程上填了一个命名为“坦白”的待办事项。 五个月,应该足够他看清俞濯池对他的感情,时间也不会长到、会因为俞濯池发现自己是个道德败坏的穷光蛋要和自己分手而过分伤心。 一切都安排的十分妥当,白樾瞬间对这段感情充满了信心。 没信心的是这床单被罩今天肯定干不了,秦俐也不会拿一套干净的给他,而且被子也没晒过,有一股潮气,那自己睡哪? 白樾很自然地想到延城,对啊!他可以马上买票回延城,到时候可以找大伯先借一床被子。 于是白樾很快下了收拾东西,他的东西本来也不多,很小一个行李箱加上一个背包,再加上昨天东西压根就没拿多少出来,所以很快就收拾好了。 到了中午,秦俐炒完菜,白泽也回来了。 感觉大家吃的差不多的时候,白樾适时提出:“我打算先回老家。” “回去干什么?”秦俐皱眉反问,“家里少你饭吃了?” “过年之前不是要大扫除吗?”白樾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先回去大扫除。” “可是......”白泽咬着筷子一脸天真,“我们今年不打算回去,所以卫生什么的也不用搞了。” 白樾愣住了,之前一直都会回去的:“一年就这一次也要省掉吗?” “你弟弟说回去没有人陪他玩,所以今年我们就在街上过年。”秦俐并不在乎老家打不打扫卫生,毕竟她又不住,“确实也是,每次大包小包回去麻烦得要死。” 第17章 七百二十五 白樾漠声道:“那你们留在街上吧,我想回去。” “什么意思?”秦俐突然摔了筷子,“家里马上也要大扫除了,你跑老家去干什么?” “妈!”白樾最是不想看见他这个样子,“您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家里也不是只有我一个男人!” 秦俐不依不饶:“你爸单位忙得要死,你弟上高中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你让他们来搞卫生?你不想做只说好吧,拐弯抹角的!” 白樾觉得可笑,年年大扫除都是自己帮得秦俐:“你忘了,我高中三年每个周末都有回来帮你搞卫生了。” “那还不是你不听话,跑那么远的学校住宿,平时在家里都是小泽帮的我,你回来搞几次卫生怎么了?” “白泽帮你?”白樾彻底吃不下去了,“他帮你看见哪里脏了喊你过来擦吧!” 白樾起了身,却被秦俐拦着骂:“你说要不是你回来,我都不用做这么一大桌子菜,给你做了饭你还闹得家里不安宁,你说你回来干嘛?” 白樾一把抓住秦俐的手,冷冷说:“你知道我昨天回来,所以昨天中午就把好菜都给做了,你中午端着盘子下去倒菜的时候我看见了。” “妈,你是不觉得我傻?觉得你胡搅蛮缠几句我就会愧疚?就会听你使唤?” “这个家有我待的位置吗?”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白泽本来安安静静地夹着菜,眼见来了机会,抓住机会就捅白樾刀子:“你这样说我们都会难过的,你可别再像昨天晚上一样住到外面去一晚上不回来了。” “你昨天出去住的?”秦俐一听就急眼了,“你去哪住的?” “床都臭成那样了,我还以为是你们不想我回家住呢。”白樾昨天被白泽看见时就料想他会这么说,因而也不算毫无准备。 秦俐哑了声,这事她也是今天早上看见白樾洗床单才想起来。可白泽不是,一个礼拜前秦俐就提过这件事,后来秦俐一直没做,白泽就知道她忘记了,他巴不得秦俐一直不要想起来。 白樾没有理会他们阴沉的神情,取了行李就开门要出去,秦俐像是才反应过来,大吼:“你要回去你就别回来了!” 回应她的只有关门声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白樾挤了很久四个多小时的公交才到了延城,又坐着五块钱一次的电摩回到了梨花镇。 冬日的景象很萧索,白樾沿着石子路一路踢着石子一路数着步数往架得方向走。 “七百二十三,七百二十四。”白樾站定在木门前,取下随意套在门把手上的锁,伸手推开吱呀吱呀作响的木门,“七百二十五。”刚好迈进门槛。 门内有个小院,种了棵梨树,是很小的时候,爷爷带他去赶集的时候买的,奶奶还给他们俩教训了一顿,说他们是坏菜联盟,祸害完了菜秧,闲着没事做要去祸害树苗了,但树还是种了下去,虽然一开始长得确实有点营养不良,但好在也活了下来,说来还没见过它开花呢。 白樾摩挲着树皮的粗糙的纹路,过往好像就在眼前,他还蹲在菜地里偷偷喊爷爷帮他看他种的小白菜,可是那片装满了他童真的菜地其实也才几步长,已经装不下长大了的他了。 白樾眼眶一阵酸涩,前几年一回来,他稍微露点伤感的苗头都会被嫌晦气,今天他一个人回来了,终于可以站在这里堂堂正正地缅怀故人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白樾转过身去对上大伯母的探寻的眼神。 “伯母。” “小樾啊,真的是你!”大伯母像是确认了什么欣喜地走了进来,“我刚老远看着特别像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你爸妈和你弟呢?没回来吗?”说罢伯母还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才后知后觉不该提这件事情的。 “他们今年不回来了。”白樾其实蛮亲近大伯一家的,可能是从小也得大伯一家照顾的原因。 大伯母看了眼老屋,拉住白樾:“诶呀,你现在回来屋里头脏得很,晚上肯定睡不了,你先上我家去。” 白樾本来也是要去借被子的,也就跟着去了。 “吃了饭吗?”大伯母一路上拉着白樾嘘寒问暖,中途就没撒开手过。 白樾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热:“还没呢。” “那正好,你大伯今天刚进城带了只烤鸭。”很快就看见大伯家,是一栋和老屋很像的房子,“你说是不是赶巧,你大伯可能就知道你你今天回来,不然怎么会买烤鸭呢。” “小樾叔叔!”不远处正好放学的堂侄女一蹦一跳地扑进白樾怀里,“你好久没回来了!” 白樾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也不忍撒谎骗她,牵起她的手,说:“我在上学啊,上学的话很少有机会回来的。” 大伯家人很多,也大多热情,白樾从进屋开始就一直在说话。 大伯为人很憨厚老实,看见他就拉着:“诶呀,长这么高了,以前老远看着也没这么高啊,你说本来一年回来一次就见得少,那秦俐还不让你和我们来往,这是怎么个说法?” 白樾心里知道并不是秦俐真心不同意来往,是白鸿钧假清高,害怕自己发达了就被旁人缠上,秦俐在这方面一边要顺着白鸿钧的意思,一边要处理人情往来,她废了挺多力气,所以现在也只是有些不愿来往的怨言,更难听的还没到有人说。 白樾无意戳破假象:“是我前几年在备考,妈妈管得严了点。” “那你现在考上大学了可要常回来。” “好。” 一下子招架那么多人还是有些费力,白樾想着借了被子就先回去打扫卫生。 刚掏出手机想看下时间就发现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俞濯池打来的。 白樾找了个稍微清净的地方回拨了回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白樾听见那头的寂静,试探出声:“喂?” 俞濯池的语气有些冷淡:“怎么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 白樾小声解释:“我今天回延城了,没太看手机。” “......”俞濯池沉默一瞬,白樾心里狠狠跳了一下,“是不开心了吗?” 白樾缓下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不和你说呢。” “你可以以你的意愿为主,如果能够告诉我就更好了。” 白樾检讨并画下大饼:“我下次不会了。” 俞濯池简短嗯了一下,继续追问:“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是不是不开心了?” 第18章 不牵就不牵 “有一点吧。”白樾本来想说是,但又不想俞濯池觉得他是什么很矫情的人。 “为什么?” “家里没有给我换干净的床单和被套。”白樾听见声音又大了起来,往更里面走了两步,“其实也怪我,那天不应该急着走的,应该洗干净东西再去学校的。” “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责怪自己。”俞濯池站在简明的落地窗前,目光望向南方,那是白樾在的地方。 “嗯嗯。” 像是例行问候:“晚饭吃过了吗?” 白樾听到这句话总感觉又能见到俞濯池,可是不行,实在有点远了,已经超出昨晚他用来做客套话的远的范畴。 “还没有呢。”白樾望向灯火通明处,“不过我来我大伯家了,他们有邀请我一起吃晚饭。” “这么晚才回去,家里还没收拾吧?”俞濯池立马说出他现在头疼的事情。 “我今天晚上会先收拾一下,然后凑合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大扫除。” “我待会去找你。” “你待会......啊?”白樾大吃一惊,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别了吧,好远好远的,而且晚上开车不太安全,你过来了我也收拾不出地方招待你,你明天还要上班的话,真的好不方便。” “我下楼了已经。”俞濯池拎起车钥匙,才刚推开办公室的门,面不改色地撒谎,“而且明天周六。” 白樾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虽然说冬天天黑得确实早,可等到俞濯池开四个小时车过来,那也是实打实地很晚了。 “你真的要过来吗?” “嗯。” 听见对面坚决的回复,白樾也不再说什么,迈着急切的步子匆匆向大伯一家道了别跑回老屋去。 一年没回来了,家具上都积了一层灰,白樾有心要擦得干净些,却越急越乱,最后搞得火气上来了,抹布一丢,原地做了套消气操。 俞濯池是在九点多到的,披着一身寒气,很精准地找到了地方。 本来还想出门去接的白樾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惊叹,方向感这么好的吗? “冷不冷?”白樾学着俞濯池之前的动作给他暖手,手却在还没接触到时就没灵巧地避了过去,搭在了他的腰间,用力一收,白樾就一整个扑进了俞濯池的怀里。 “不冷。” 有些暗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白樾微微仰起头发现俞濯池是真的很高:“你有多高?” “一八九。” “你不觉太高了点嘛?”白樾比划了下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大概在三分之一个脑袋的样子,白樾下定决心以后要把头发吹高一点,“上面空气稀薄你不会缺氧吗?” 俞濯池知道这是玩笑话,却也配合着:“是啊,经常呼吸不上来。”边说边把白樾往车上带。 白樾缩上后座:“又要睡车上吗?” “有条件当然不睡车上。” “可是我搞过卫生了。” “很干净吗?” “......”他干了没一会儿就觉得人生无望,剩下的都丧着脸敷衍带过,此刻面对这个问题他还真就没有说干净的底气。 俞濯池见他半天不吭声就知道答案了,又从副驾取出一个巨大的保温箱,一如既往,里面装了他们今天的晚餐,不过是用一次性的盒子装的,这是俞濯池的说法,毕竟白樾不觉得如果是他买了这个盒子会把它当一次性的用。 “我还以为你不会带了。”白樾埋头苦吃,“我记得我在电话里和你说了大伯邀请我吃饭了。” 俞濯池给他盛了碗汤:“那你吃了吗?” “没有。” “你怎么会这么了解我?”白樾喝了口热汤舒服得想升天,“是不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你对我的来历调查的一清二楚,连我家祖上有没有人犯过事都知道?” “哪有那么夸张,但肯定是有提前了解。” 白樾觉得不公平:“可是我都不了解你欸?” “你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问我。” “你会说真话吗?” “你可以问问试试。” “那......”白樾眼珠提溜一圈决定从简单的问起,“你家有几口人?” 俞濯池一愣,说:“原本有三口人,后来是四个人。” “添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一个后妈,一个弟弟。” 白樾沉默了,龇着的大牙一下子收敛起来:“抱歉。” “你又不是他们,有什么好抱歉的。”俞濯池抽了张纸巾擦去粘在白樾嘴角的饭米粒。 白樾打算给自己的嘴巴上个拉链,非必要不拉开。 “没有别的要问的了吗?” “今天先不问了。”白樾吃得差不多了,往后依靠看着俞濯池的侧脸,搓着大拇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俞濯池收好了饭盒,去后备箱拿了毯子,把白樾整个都裹了起来往怀里拉。 “是冷吗?”俞濯池抓起他搓红的手,是温热的他才放下心来,“怎么一直搓手?” 白樾没有回答,只是反扣住他的手,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一阵不爽,摸了两下直接挣开手去,把手塞进了衣服口袋。 俞濯池看他没头没脑的动作,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嘴上还是想再逗他一下:“不牵手的话以后牵不到了。” 白樾瞥了眼摊在他面前的那只手,哼哼两声说:“不牵就不牵。” “刚刚手冷。”俞濯池快到的时候下了几次车找位置,手上一直没热过,哪晓得不让他碰手就被记恨上了,“不好给你摸。” 说着还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捉白樾的手,他越是用力要挣脱就越是握得紧,俞濯池轻笑一声,一如既往的小心眼。 “浴室和厕所能用吗?”温热的气息洒在白樾的脖颈,痒痒的,弄得白樾有些不自在地伸了伸脖子。 “能用的。” 俞濯池回来的时候,白樾已经睡着了,半张脸都埋进毯子里,白皙的脸被暖气熏得漾起了红色,俞濯池认命地替他脱了外衣,又把人给裹了回去。 放下后座靠背,位置对两个大男人来说其实绰绰有余,但俞濯池就偏躺在白樾那边,紧紧挨着他。 第19章 开门 等到白樾醒过来的时候,俞濯池已经不在车上了,他隐约听见外面闹哄哄的,推开门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家政公司来了人,说是定了个套餐,给的是这里的地址。 白樾正想说是不是搞错了,俞濯池提着早餐回来了,对着为首的那位阿姨点了点头。 白樾还懵着,俞濯池却拉他去了院子里,掏了套洗漱工具,给他压水。 是那种用了很久的压水机,涌出的地下水没过一会儿就是温热的,白樾很快洗漱完,看着忙里忙外的人一时有些恍惚,过了很久才说了句:“谢谢。” 俞濯池捏了捏他的脸,不想让他有负担:“不白给你的,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闻言,白樾高悬的心才落下一点:“什么条件?” 他就是这样,很难接受别人没有理由的好,就好比俞濯池每次带的饭,吃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等到人回去了,一次饭钱也没落下,哪怕价值不对等,做点什么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点,其余的差价他也总会想办法在别的地方补上。 “没想好,想好了再说。” 白樾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接过早餐很安静地吃了起来。 俞濯池突然开口:“我这段时间会会有点忙,需要出国一趟,时间不定。” 俞瑾行近来有放权的打算,因而他比以往都要忙很多,俞濯池有个本来已经谈好的生意在签合同前出了些问题,对方代理人忽然要求终止合作,并要求更换前来对接事务的人员。 去的人是公司的老人,也是俞瑾行塞给他的,做事一向稳妥很少出错,俞濯池几乎很快就能猜到是谁给他使的绊子,心里清楚归清楚,但要有掀桌的底气还是得把这件事给解决了,毕竟,俞瑾行对那对母子向来宽容。 白樾眼睫一颤,保持沉默。 “所以有段时间不能来看你。” “有段时间是多久?” “可能要到开学。” 其实谈生意并不需要那么久,只是俞濯池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他适当把时间说长了点:“可能也不能及时接电话,和回消息。” “嗯。”很沉闷的一声,还带着鼻音。 “但你可以给我发消息,虽然不是很及时但我一定会回复的。” 白樾从不主动给俞濯池打电话和发消息,哪怕是在确定关系后,白樾主动发起的只有价格为五元的转账。 俞濯池不确定白樾会不会给他发消息,但他希望能能够收到他的消息,他不希望白樾的亲近只体现在见面之后。 白樾含糊的嗯了两声。 直到年关将近,俞濯池都没有收到白樾的消息。 秦延看着俞濯池站在落地窗前,目光几乎要把手机盯出个洞来。 “别看了,医生说了让你别看手机。”秦延抽走手机,递了几个胶囊给他,“你多看两眼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俞濯池喝了口水咽了下去,单手插兜没挪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烂漫的夕阳照在他浅色的瞳孔上,好像他的眼睛本就是灿烂的橘红。 “有的人,心肝是要比别人难暖一点儿。”秦延安慰他,在秦延看来,那天俞濯池突然说他和白樾在一起了就像是俞濯池单方面的幻想,怎么会有刚在一起的情侣能忍住一天不发消息的呢? “只是需要时间而已。”各方面的差距都需要顾虑,白樾也在担心这是一场梦吧。 俞濯池垂下眼睫,算着时间,除夕夜就在明天。 “你干什么?”秦延见他突然抽了几件衣服出来,像是要出远门。 “我回去一趟。” “因为你爸?” “不是。” “为了白樾?” “他一个人在家。” “你他妈疯了吧?”秦延简直难以置信,“你这边还没结束呢!” “几天就回来。” 说罢,俞濯池就出了门,秦延觉得整个世界都操蛋了,一个酒局就把人给喝不对劲了。 白樾买了些蔬菜和新鲜肉类,兴致缺缺地往家里走。 这种莫名的失落感越是接近年关越是明显,他捂着胸口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尤其在路过别人家里,听见一阵嬉笑打闹的声音心里就更加空落落的。 明天就是除夕了,除夕就有理由可以发消息了,白樾拉着他和俞濯池的聊天框从头翻到尾,一遍又一遍地看,其实大多都是俞濯池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没吃饭之类的话。 “比我爸还我爸。” 白樾关了手机继续往家走去,他的厨艺不太好,好在安全意识挺高,学习能力也很强,这些日子在厨房捣鼓出的东西越来越像样,反正总比以前的白面条子好多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白樾想着除夕在给自己做顿大的,所以这顿稍稍有些潦草。 等到他躺到床上时,百无聊赖的透过窗帘数着星星。 “其实过了十二点就发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白樾想着,很快又否定了自己,“但是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很急迫。” “本来那样轻易答应他已经显得我这个人很随便了。” 白樾打开手机翻到前几天保存的恋爱技巧小视频,看了一遍,他要做一个不好拿捏的人,不能让自己的伴侣觉得自己的爱很廉价,想到这里,白樾保持矜持的信念又坚定了一点。 划了两下,又翻到更早以前保存到与有钱人的沟通技巧。 不要用谄媚的姿态,要不卑不亢地提供情绪价值...... 看了很久白樾有点看不下去了,窗口一切换,是和俞濯池的聊天框,所有的信息都停在了他刚到M国的那几天,后来突然有一天,那边就再没有消息过来。 白樾划拉着聊天框,从头到尾看了很多遍,后来一直划到最底下,他还是重复着滑动的动作,就好像这样就会有他没看见过的消息一样。 “其实他也不是很在乎我,不然怎么会一点时间都没有呢?” 白樾气得把手机一抛,卷着被子越想越难过,泪珠划过眼角没入枕头,他沉沉睡去。 手机响的时候大约是在凌晨三四点的样子,反反复复响了好几次白樾才听见,他没什么意识地坐起来到处摸手机,好不容易摸到了,耐心已然告罄。 “喂?”白樾睁不开眼睛,只是凭感觉接通了电话放在了耳朵边,说话时刻意很大声以昭示自己的不满。 “开门。” 第20章 除夕快乐 很熟悉的声音,有些低沉暗哑,白樾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手忙脚乱地跑了出去,门外赫然站着俞濯池。 白樾握着手机的动作没有变,眼里却一下子湿润了,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直到俞濯池伸开双手,他才莽撞地扑了过去,脸都埋进了俞濯池的衣领,嗅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梨香,手紧紧箍着他的腰。 “除夕快乐。”俞濯池抚着白樾又清瘦了些的背脊,把人裹进自己的大衣,很冷的天,他穿着单薄的睡衣就赤脚跑了出来。 “你不可以先说这句话。”白樾被俞濯池抱了起来往屋里去,直到回到了被窝,白樾也依旧埋在他的胸口,“我等了很久才等到说这句话的机会,你不可以先说。” 声音闷闷的,隐约听得见哭腔。 “那我收回。”俞濯池半压在床边,这样可以把白樾整个人都笼罩起来,是一个让白樾很有安全感的姿势,“你先说。” “除夕快乐。”白樾稍微松了手,凑到他耳边很小声地说。 “你也是。”俞濯池解了大衣,抱着他也躺上了床,等到手稍微暖了点才去掰他的脸,无奈道,“这样不会窒息吗?” “我没有挨得很近。”白樾露出脸来,俞濯池揩去他眼角的泪痕,月色之下,白樾泪蒙蒙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俞濯池。 “唔——”俞濯池的吻来得很突然,其实也没有超出白樾的预期,那样好的氛围,炽热得要擦出火,不接吻他都觉得可惜。 所以当牙关被撬开,白樾也尝试回应他,只是没两下他就有些呼吸不过来,眼角溢出生理性的眼泪,不上不下的感觉很难捱,可他又很不想停下来,只能紧紧拽着俞濯池的衣角。 俞濯池感觉到他的紧绷,适时停了下来,一个呼吸间又覆了上去。 接吻是要闭眼睛的,白樾潜意识里这么觉得,可俞濯池没有这个认知,他浅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白樾的神情,他固执地看着,好像要刻进心里永远忘不掉才罢休。 直到腰窝那片皮肤被搓得灼热,俞濯池舔舐过他的上颚,轻轻在他的唇角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这个缱绻的吻才算结束。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白樾缩在俞濯池的怀里问。 “昨天。” “那还要再走吗?” “要。”俞濯池很耐心地回答,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没意外的话可以陪你过完新年再走。” 白樾看着他困倦的面容,没有再问下去。 你不用回家过年吗? 这个问题其实也没有问的必要。 很快,耳畔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睡着了,白樾给他拉高了被子,把他的手拿进了被窝,然后在他怀里拱了拱不动了。 白樾陪俞濯池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大伯来敲门,他才猛地坐起,不足十米之外的没锁好的门外站着知道他性取向的大伯,他的被窝里还睡了个男人。 俞濯池有要醒的迹象,白樾拉着被子给他捂了回去,自己着急忙慌套了件衣服,留下一句‘别出来“,就去堵住已经推门进来的大伯。 “大伯!”白樾匆忙大喊一声,一个闪现到了大伯面前。 大伯明显被惊得身体一颤:“吓我一跳,你这孩子怎么不关好门呐?” “忘记了忘记了。”白樾尬笑了两声,“大伯这么早要干什么去?” 大伯指了指停在外面的电动车:“我去买爆竹,前几年不是严禁烟花爆竹吗?你伯娘就一直让我去买个电子的,前几年这边都没有,但是今年好像有了,我去看看。” “顺便喊你晚上去吃饭,你伯娘说好久了。” 白樾挠着头眼神不自觉往房间里飘:“啊......这样啊,我到时候看看。” “什么到时候看看,一定得来,鸿钧他们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大伯正气愤地批斗着,突然间瞄到白樾嘴角的一点红,“你嘴怎么了?是不是老屋虫子太多了?” 白樾一惊,摸上嘴角的牙印,连连附和点头,才把大伯送出了门。 “呼——” 白樾松了口气,一进门就看见俞虫子满脸揶揄靠在房门边。 “看什么!”白樾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忍不住脸红,只能抬高声音遮掩自己的心虚。 “你穿了我的衣服。” 白樾摸着明显大一圈的大衣,这才反应过来,在俞濯池明显调笑的注视下涨红了脸,他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最后理不直气也壮地说:“不可以吗?” “可以。”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错拿,他一整天都穿着这件大衣,甚至在被厨房的热气熏得满头大汗也没脱下来。 “要不我来吧?”俞濯池看他有些笨拙的动作和闷红的脸,想要接过锅铲,却被白樾推出厨房。 “今天我势必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白樾重新鼓起被俞濯池打断的斗志,闷头好一顿翻炒。 俞濯池被推出去也没走远,就在厨房门口,眼神忽然瞟到桌上的手机。 他的密码很简单,就是他的生日,六月六日,很吉利的一串数字。 俞濯池很轻易解开了手机,锁屏画面弹开就是两人的聊天框,手机屏幕下端有很明显的上划指印,俞濯池喉头滚动,没什么表情地熄了屏幕光,看着门内白樾手忙脚乱的样子出了神。 “今天晚上,我要去大伯家,你要去吗?”白樾扒了两口饭,状似不经意提起这件事情,他也不知道早上俞濯池有没有听见。 “我在家等你。”俞濯池淡淡道,“等到你真的准备好了,我再去。” 白樾感激他的贴心,如果他真的将选择交给自己,说一句“你想不想我去?”之类的话,自己肯定会说想,然后别扭地担心很多东西。 白樾轻松了点,又不由得担心起晚上,如果自己去大伯家的话是肯定不好意思打包的,而且就算是打包回来,俞濯池未必喜欢吃:“那你晚上要吃些什么呢?或者说我们下午可以去镇子上逛逛,然后再买些菜。” “好。” 第21章 那样就最好了 梨花镇上,俞濯池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因而对这里的街道并不算很陌生,由着白樾领他去了超市又去菜市场,连五金店都去了,逛了又逛,挑了又挑,最后俞濯池拎着满手的菜和一些稀奇古怪但白樾却说万一在别的地方买不到的东西,类似于便便茶杯那种。 老屋在临近镇子的一个村子,每次回去都要经过一段不算长的石子路,等到两人走回去已经有些晚了,冬日的夕阳好像有种兑了水的绚烂,淡淡的不够震撼人心,可是这已经够了。 白樾偷偷牵住了在人多的时候刻意忽略的手,十指相扣,然后感觉到俞濯池慢慢收紧的力道,往家里走去。 “我自己来就好了。”大伯那边已经来喊过一次了,俞濯池摁住紧赶慢赶的白樾,接过锅铲催他快去。 白樾一步三回头,确认俞濯池一个人真的没有问题才放心离开。 白樾很着急回去,小孩都看出来了。 “小樾叔叔,你很着急吗?”堂侄女本来在和白樾炫耀自己的新衣服,见他频频出神不满地问,手都直接在白樾的脸上戳了戳,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白樾心里发虚,连忙捂住她的嘴,这可不敢让多的人知道,连忙低声解释道:“没有的事。” 堂侄女瞪着幽怨的小眼神控诉他,手也是一阵挥舞,白樾这才放下手。 “你的新衣服怎么这么大?”堂侄女拉了拉他的大衣,指着明显有些长的袖子问他,“是因为流行吗?我哥哥就经常买很大的衣服,那个衣服快都到他膝盖了,他还说是流行这样,被我妈暴打了一顿,喏,你看,现在还不敢用力坐凳子呢。” 说着她还哈哈笑了起来,那边的堂侄子察觉到两人的视线,象征性地挥舞了下拳头。 白樾嘴角挂着笑,眼里却涌动着悲哀,除了回爸妈身边的第一年,他们有给自己买过新衣服,往后这些年都没有过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原来再谈起还是会有些难过。 白樾的情绪冷了下来,却不敢让人察觉,像以前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那样和大人敬酒吃饭,以前是和小孩碰饮料,眼下白樾看着杯中的酒,透明液体微微漾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把那个小小的白樾碎得很彻底。 “大伯,我先回去了。” 大伯到底还是对白樾有些了解,看得出他情绪不佳但也只以为是父母不在的原因,拍了拍他的肩头叮嘱他好好睡一觉。 这个年夜饭吃下来,其实还不到一个小时,回来的时候,俞濯池已经收拾完了,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回消息。 “俞濯池。”白樾红着眼拉着身上的衣服,“衣服好大。” 俞濯池搂住他,从旁边拿了个袋子出来:“有合适大小的。” 白樾望着袋子里的衣服呆住了,愣怔着问:“你怎么会......”红着的眼代替他问完了接下来的话。 “因为是新年,所以当然要穿新衣服了。” “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好吗?” 这份好出乎白樾的意料,不是多大的恩情,说得多热烈的爱意,是每一个能嵌进他残缺坏损的身体使他变得更加圆满的小心意,好像他天生就是白樾的反转体,懂得白樾每一个突起的锋利其实是为了找到更契合的凹角,然后很温柔地说:“我刚好就有,我愿意给你。” “一定。” 白樾欲言又止,只是攥着袋子很难组织好语言去言表自己的感激。 俞濯池抱住他,什么也不让他说。 “放爆竹吧。” 是一串电子爆竹,爆竹的造型,按一下开关就有爆竹的声音。 白樾很快就后悔了,当时逛超市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时兴起想要买下,结果挂在客厅里放了一阵响后,他一点儿没觉得喜庆,而且脑瓜子疼。 俞濯池向来沉静也有些受不了,抬手就关了去。 “和工业辣精有得一拼的工业喜庆。” 白樾给出他的评价,俞濯池表示认同。 “还是包饺子吧。”白樾取出一早买好的肉,才发现俞濯池已经和好了面,于是他把工具搬到了俞濯池旁边,自觉接过剁肉馅的工作,一面为自己极好的刀工感到沾沾自喜,一面偷看俞濯池擀面皮,看动作熟练的很。 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电子爆竹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了,感觉每家每户都买了一个,在合家欢的时候,谁家也不是工业喜庆,白樾看了眼认真的俞濯池,心想,嗯,我家也不是。 圆胖圆胖的饺子被摆成整齐的饺子军队,有一纵稍显奇异,不是馅料多过头露了出来就是肚子有点瘪。 “咳咳,残兵也是兵。” 俞濯池满眼笑意,稍微抬起镜头拍了张照片留念。 直到饺子吃到撑,外面的动静也没停下。 白樾想着这个晚上大概率是不用睡了,洗过澡后就拉着俞濯池躺在被窝里数星星。 “你每天晚上都数星星吗?” “偶尔。”白樾回忆了下,“好吧,是经常,但没有每天。” “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呢?” 该来的总会来的,白樾收回眺望星空的目光,转过身来看着俞濯池。 “因为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白樾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细碎柔软的头发遮住了他明亮的眼睛,俞濯池伸出手去别过他的头发。 因为白樾学不会毫无保留,所以俞濯池选择让步:“什么都好,看见一朵好看的花,一个很有感觉的小店,都可以拍照片分享给我,或者偶尔告诉我你的头发长了,有点苦恼,要不要去剪掉之类的小话。” 白樾很认真地听着他的话,合理提出疑问:“你会觉得麻烦吗?” “我会觉得开心,偶尔也会担忧万一你去的那家理发店剪得不好让你很伤心怎么办。” “那你陪我去的话就不用担忧了,你会直接被我烦死。”白樾好像已经能够想象出那时的画面,他抓着剪坏了的头发,对着俞濯池发牢骚,然后俞濯池被他烦得直接宕机。 俞濯池好像也想到了,嘴角挂起一抹笑意:“那样就最好了。” 第22章 人类生活用具的化石 俞濯池没过几天就离开了,白樾也是第一次接到了秦俐的电话。 翻来覆去就那两句,一是骂他没良心,冷血活该孤独终老,二是说她最近被他气得身体不舒服,三就是拿钱去威胁他,什么学费、生活费,这是他们一大家子惯常使用的手段。 白樾嗤笑,半个多月过去了,后遗症又来了。 其实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要他回去,估计是新年期间所有事情都落在了秦俐一个人身上,她这才想起白樾来,想着要他赶紧回去帮着分担。 白樾其实是不缺钱的,高中三年他没有停过兼职,平时在学校食堂的窗口帮忙打饭再加上周末常去同学家的酒吧干酒保,还有奖学金和爷爷奶奶之前替他存的钱,虽然秦俐一个月只给他四百块,但他很节省,三年下来存了不少。 何况他现在是个成年人了。 白樾长吸了口气,给俞濯池发了个消息,还是收拾东西回去了。 等到白樾在天台收回自己被冻成标本的床单被套时,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秦俐似乎是意识到他没有那么听话了,企图使用怀柔策略,一边说自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如意,一边说什么也就只有白樾会帮她会心疼她。 白樾目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始终看不懂秦俐的麻木和假糊涂,正如他不懂白泽莫名其妙的敌视和白鸿钧对他不屑一顾的看不上。 讨好和谄媚是他刚回到这个家的常态,许是心中也存了些对他疏于关心的愧疚,那个时候秦俐还没有那么难说话,偶尔也会为他的低姿态红眼,对他和白泽也在尽量保证公平。 可是常年陪在身边的和一年都不一定见得了一次的怎么会一样呢?那绝不是早上同样一人一盒奶就能缝弥的空隙,无意识的亲昵和畏畏缩缩的迎合之间的差别注定白樾是站在家庭之外的人。 何况还有白鸿钧,一个热衷于搅浑水的绝对大男子主义者,白樾向来对此嗤之以鼻。 早年为了自己的事业,白鸿钧要求秦俐放弃事业陪他去了B市,意外有孕之后打着反正秦俐工资也不高的旗号又让她彻底放弃事业生下了白樾,刚出生的时候白樾也在爸爸妈妈身边养了几个月,听爷爷奶奶后来说是因为白樾的哭声烦到了事业受挫的白鸿钧,于是他勒令秦俐将白樾送回了梨花镇。 不过两年,他事业有成,秦俐又有了身孕,生下一个乖巧懂事的白泽,白樾就被彻底忘在了梨花镇。 如果不是白鸿钧正好工作调动,回了A市,自己恐怕还在梨花镇,白樾自嘲般勾了勾唇。 好在白樾有先见之明,从梨花镇带了套干净的。 至于这个冻干,白樾拍了张照片远送给远洋之外的俞濯池,盘算了下还是拖到了楼下垃圾桶。 俞濯池应该是刚下飞机,这才有时间回复他。 “这是什么?” “一万年后人类生活用具的化石【微笑】【微笑】【微笑】” 白泽最近很晚回来,白樾记得秦俐提过一嘴。 所以当他看见不远处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不由得勾了勾唇,他还以为这个弟弟当初真有那么大义凛然呢。 可这和白樾有什么关系,该头疼的是秦俐和白鸿钧。 在秦俐和白鸿钧轮番的攻势下,白樾终于捱到了开学的前几天,他一早收拾好东西趁着天光微亮偷摸离开了。 才到学校就收到了辅导员的消息,很简短的一行字,白樾却看得心情复杂。 “有空床铺了,二区八号楼517,开学搬进去就行。” 白樾站在楼下,原先习惯了的地方如今好像突然陌生了起来。 不是一学年吗? 白樾有些难过地拖着箱子往二区走,心里愈发难受,犹豫着要不要和俞濯池说。 白樾翻着聊天记录,自己发的东西其实并不多,而俞濯池也正如他所言很难得回他。 编辑内容删删减减,白樾最终还是收了手机,既然没想好怎么发,就暂时先不发了,何况就算是他现在发了,俞濯池也未必能看见。 白樾到了新宿舍,万幸宿舍里都是同班同学,已经有一个同学返校了。 “白樾,上学期那位同学没来,我们就放了点东西,我们才收到导员的消息,东西有点乱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可以先把东西放我这儿,一会我给他们收拾好了再帮你放回去怎么样?” 李纪有些不好意思地遮了遮那张堆满东西的桌子,白樾见他动作也就点了点头,说:“我不着急,我东西还在另外一个宿舍。” 李纪这才放下心来,一边邀请他先坐下,一边手忙脚乱地往群里拍照询问东西的主人。 白樾看他忙碌的样子突然有种预感,一种说不上来却很强烈的预感,感觉他并不会在这里住下,于是他出声叫住了李纪:“要不先等一会吧?我其实还不一定会在这里住下,我怕你白忙活一场。” 李纪一顿,有些憨厚地笑了起来:“诶呀,本来也是要收拾的,他们几个不要好惯了,我们宿舍上学期扣可多分了,这个学期好好收拾一下,严加约束。” “嗯嗯。”白樾放下行李,上前去帮忙,“我帮你吧。” 直到桌子彻底被清空,白樾盯着一处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出去一下。” 白樾站在走廊上犹豫很久还是按下了电话拨通键,电话响了很久还是没人接起,白樾想起时差的问题,难掩失落回到了宿舍。 李纪见他心情不佳端了点刚切的水果给他:“吃点水果。” 白樾看着眼前有些憨厚的人,接受了他的好意,想着其实住这里也还挺不错的。 “我先去原来的宿舍搬东西了。” “我陪你去吧?”李纪看他一个人,多少有点不方便。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就好。”李纪没再坚持,白樾就自己出去了。 等到刷开了门,两张小床都掩着防尘布,这样的事情白樾是顾不上的,肯定是俞濯池在他走之后还回来过。 白樾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拉开衣柜,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白樾太阳穴一跳,赶忙摸出手机眼睛只是模糊地看见三个字就接通了电话。 “俞濯池。” “嗯。” 第23章 清甜的梨子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嘶哑疲倦。 “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似乎是感觉到白樾的不对劲,俞濯池面不改色地示意秦延把回国时间提前,“怎么了?” “......”白樾犹豫了会才说,“我要搬宿舍了。” 那边语气冷了下来:“搬去哪?” “导员让我搬回同专业的宿舍。” “别搬。”俞濯池缓声叮嘱,“我会和你的辅导员说好。” “嗯嗯。”白樾稳下心神,俞濯池向来可靠,“那你明天回来我去接你好不好?” 俞濯池失笑:“好,我一会把航班信息发给你。” “嗯嗯。” 当天晚上白樾就收到了辅导员让他在原来的宿舍继续住下去的消息。 俞濯池下飞机的时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看见白樾四处探寻的脑袋,俞濯池没有着急走过去,而是在显眼的地方等到白樾自己看到他,那明显一亮的眼眸让他多日来紧张的情绪松缓了下来。 “俞濯池。”白樾高声喊他,着急地穿过人流来到了他的身边,很久不见了,白樾又瘦了,因为好些天的不见又缩了回去,止步在了一步之外。 俞濯池没有勉强他,拉过他手握成拳半揽了一下,就算是拥抱了,这是一个在外人看来很正常的动作,并不会由此联想到多的什么。 他从不强求白樾,尽管克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们先去吃饭吧。” 俞濯池带着白樾去了家高档中餐厅,包厢很奢华,白樾很不自在地控制自己不要去左顾右看,俞濯池在桌下牵住了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他很快安稳下来。 等到服务生出去了,俞濯池才说:“不看看我吗?” 俞濯池也瘦了,白樾第一眼就这么觉得,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刨根问底,问他这些去哪了,问他为什么会瘦了? 可是他不能,有些事情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如果俞濯池愿意说的话就不会不告诉他了,对此,白樾觉得不去看他就能留有分寸。 “你有些瘦了。”面对俞濯池直白的请求,白樾没有理由拒绝,他的目光终于光明正大地落在了俞濯池的脸上。 其实除去瘦了些,白樾还感觉到了疲惫,一种生理上和精神上都饱受折磨的疲惫,白樾将其归咎于工作太忙了,毕竟按照小说和电视剧里的说法,像俞濯池这样的家境身份,忙起来的话,真的挺累的。 上来的菜都是白樾爱吃的,以前白樾经常会吃些辛辣的菜来刺激味蕾,给自己麻木的生活带来痛感,后来在俞濯池的影响下,他自然地转换了口味。 吃过饭后,俞濯池送白樾回了宿舍。 宿舍已经被白樾打扫得很干净了,俞濯池并没有带什么东西回来,他也没有去看收纳在衣柜里的衣服,那些东西一直都在这里没有带回去,放了很久,应该是不能立马穿的。 所以白樾推测,今天晚上他应该不会留下来了。 果然,俞濯池在检查完白樾不缺什么之后,就提出:“今天晚上我得回家一趟。” 白樾掩去眼中失落:“好。” 他垂着头,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有些蒙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俞濯池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白樾摸不清他的想法,就跟着他一起站着不说话,良久,俞濯池像是妥协了,长吸一口气揽过白樾的腰,深深地拥住了他,无奈地将头埋进他的脖颈,直到白樾的手也环上他的腰,说:“要这样才算拥抱。” 白樾懂了,拥抱是他们一种表达爱恋的方式,是一种比亲吻还要代表俞濯池爱意的东西。 他紧了紧手,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清梨香,突兀的想起那天俞濯池醉酒的晚上,浓郁的男士香水的味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俞濯池换了香水呢? 白樾想起好像自那以后俞濯池就是清甜的梨子了。 直到俞濯池的吻落在嘴角,白樾才回神,有些心急的勾住了俞濯池的脖子,又覆唇上去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毕,俞濯池的眼角染上笑意,白樾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催他离开:“你不走吗?” “走啊。”俞濯池揉了揉他的脑袋,拉开门离开了。 白樾不由得有些懊恼自己的主动,红着脸埋进了被子里,直到喘不过气来才露出小半张脸,眼角眉梢都染着羞涩。 第二天,白樾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一打开门,秦延撅着嘴好一顿打量,然后哼了一声挤了进去。 “俞濯池不在。”白樾记得秦延和俞濯池好像很熟,又想不到秦延来找自己的原因,只能出声提醒。 “我不找他。”秦延拉了把椅子,眼神幽怨地盯着白樾。 白樾被他看得发毛,问:“那你找我?” “嗯。”很重的一声,几乎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情不能找你吗?”秦延一脸放荡不羁,“好歹校友一场又是邻里邻居的,不要这么冷漠嘛!” 白樾琢磨不透秦延的意图,就放弃了猜测,自顾自地去洗漱。 “濯池估计这几天都不回来了。” 秦延冷不丁的一句砸得白樾脑袋发懵。 “他怎么了?” 秦延收起了嬉闹的心思,分明是平淡的语气却暗含威胁:“家里管的严,所以,我希望你能懂事一点,不要给他添麻烦。” “什么意思?” 白樾哪里会不懂他的意思,却还是反问了回去。 秦延像是终于意识到这样的话对白樾来说有些残忍了,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白樾的心情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的家里不会接受他喜欢的是一个男人,俞家对俞濯池从来不宽容,所以你要藏好一点,不要给他添麻烦。” 直到秦延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白樾都攥着牙刷站在那里发愣。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额外挑明的事情,就像当初的秦俐,面对白樾可能喜欢男生时的歇斯底里,至今都让白樾感到害怕,更何况是俞濯池呢?越是高阶级的家庭就越是注重脸面,更别提以俞家来说,远不是家庭可以概括的,应该叫家族,那样一个庞大的人群,往往会比家庭更守旧。 其实秦延没有说错,他要小心不能暴露,不能为这段本就脆弱的感情去增添外部阻力。 可是,心里清楚和被人严词提醒是不一样的,他想说自己在外面有很好地保持距离,可说出来又怎样,一朝暴露,过程就不重要了。 第24章 老友的离去 白樾有些多疑,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俞濯池说的。 “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俞濯池稳住白樾四处张望的头,他不知道为什么白樾越来越在意外界的看法,明明从前只是不能有亲密的动作,后来就是连并肩走路都有些抗拒了。 他起初以为是因为白樾的经历让他不愿意在外显露,后来疑心是不是自己没有给足安全感,于是一遍一遍地向白樾强调自己并不在意被看见,尽力去舒缓他紧张的情绪。 直到那句多疑说出口,白樾迅速冷却的表情,俞濯池才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了?”俞濯池抚着白樾的背脊,“是不是谁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 白樾瓮声瓮气地回答,语气难掩难过。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没关系,你又没有说错。” 俞濯池听出他话里的固执,无奈地将人搂进怀里:“我说错了,这不是多疑,是了了在为了我们的感情保驾护航,你是保卫爱情的英雄,我是没头没脑还不会说话的傻子。” 了了这个名字是俞濯池在白樾一次生病的时候很自然而然就喊出来的,白樾曾经询问过原因,俞濯池笑着摇了摇了头没说,后来习惯了,白樾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白樾满意地哼了两声,心想果然要不是自己足够小心,照俞濯池对这件事那样迟钝的脑子,他们俩的事情早就曝光了。 肩膀一沉,俞濯池已经睡了过去,连日工作的劳累和爱人的紧张情绪耗费了他绝大部分心神,他早就支撑不住困倦了。 白樾伸手触碰了下他眼下的乌青,有些愧疚地轻拍他的后背,像他之前无数次哄自己一样,俞濯池才不是傻子,他才是为了这段感情负重前行的人。 最近,俞濯池管白樾很严,经常一回来就查他的手机。 白樾倒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只是他这一表现出对白樾不信任的行为令白樾十分难过。 于是在俞濯池又一次要查手机的时候,白樾举起了抗议的旗帜。 他把手机往怀里一带,坚决道:“不给查。” 俞濯池这些天不是不能感觉出白樾的抗拒,只是手机他非查不可。 “没有人和我说了什么。”白樾坚持道,握着手机不肯交出来。 俞濯池曲着指节敲了敲桌面:“你是骗人精,怎么和我保证?” 白樾睁大眼睛,不开心道:“你这是对我的不信任!” “是有小人破坏我们的感情。” “没有小人!” “那就是你心里有鬼。” “也没有鬼!” 白樾生气地往床上一倒,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拖鞋被踹得八米远。 俞濯池把人挖出来,白樾僵直着身子不肯给他抱,像只腌入味的咸鱼,笔挺得很。 俞濯池有时也会为他的固执感到头疼,无奈道:“好了,我不查了。” 闻言,白樾立马软下了态度:“真的吗?” “真的。”俞濯池保证。 白樾回抱住他:“你可以看,但是不能查。” “好。” 得到保证的白樾这才放下手机往浴室里去了,俞濯池目光暗了暗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白樾披着毛巾出来时,俞濯池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处理工作,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往里间去。 俞濯池像往常一样放下手上的工作,走过去给他擦起了头发。 “你查我手机了没有?”白樾睁着被水汽熏红的眼睛,表达了对眼前人的不信任。 俞濯池勾起唇角,把话说还给他:“你这是对我的不信任。” 白樾哑然,身体往后依靠,感觉腰间触碰到什么,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伸手去接了。 “砰——”还是慢了一步,在白樾接到之前,手机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 这个手机是白樾自己在上大学之前攒钱买的,不是多么好的机型,好在白樾也只是用于日常社交,偶尔刷刷视频,并没有打游戏的习惯,所以也够用,很久之前俞濯池就提出过给他换个手机,但是白樾拒绝了,因为旁人给的和他自己买的终究是不一样的,能替代这个手机给他的安全感的只有他攒钱买的下一个手机。 “坏了。”白樾撇撇嘴,老友的离去让他难过。 “你是不是碰我手机了?”白樾记得自己把手机放的更里面一点,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撞到了呢。 俞濯池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嗯,对不起,我看了一下但是没有查,我应该放好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白樾捡起老友的尸骸。 俞濯池抿唇看着手机惨烈的死状:“我们买一个新的,然后把这个送去修一下好吗?” 白樾想了一会儿,艰难地点了头,低头看了眼碎得乱七八糟的屏幕,但愿老友没有死透。 那一夜,不知道是出愧疚还是什么,俞濯池搂他很紧,紧得白樾半夜呼吸不畅醒了过来,下意识伸手推他,却被抱得更紧了。 好吧好吧,既然俞濯池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情,说明他还是个有人性的好人,白樾找了更舒服的位置,在心里原谅了他。 新手机是第二天中午送过来的,旧手机修理需要几天,白樾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先把手机卡拔下来,这下只能靠别人开热点才能过活了。 好在平时上课李纪都很照顾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主动提前会把班级的消息共享给他,上课也会给他开热点让他线上签到与答题。 平时的时候白樾也不是很用得到手机。 直到俞濯池在几天之后带回了他的旧手机,老友还顽强地活着,白樾一打开手机就收到大量的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都是前一天晚上秦俐打来的,后来还有白泽的,白樾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点了回拨。 “嘟嘟嘟——” “喂,妈?” “你死哪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秦俐撕心裂肺的咒骂,白樾被骂蒙了头,俞濯池拿手机拿远了点,尽力避免那些污言秽语涌进他的耳朵。 白樾感觉到了不对劲。 白樾拿回了手机贴近耳朵:“妈,怎么了?” 那边的啜泣声就没停,似是哭得没了心里才呜咽着说:“你爸......你爸他出轨了......” 第25章 骗婚 白樾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都抖了:“妈,你先别哭,你先别......” “还是个男的!他们骗了我几十年,几十年呐!” 白樾像被钉在了原地,呼吸一窒,血液像是急速冷却了下来,耳朵嗡嗡的像是被蒙上了厚厚的布,只有闷耳的钝痛,听不见别的声音。 俞濯池擦去他无意识落下的泪,伸手搂住了他僵硬地身躯,很小声地在他耳边说:“别怕,别怕......” 白樾终于缓了过来,无措地抓住俞濯池的衣摆:“妈,你在哪呢?” “在家里。”那边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只有不断的咳嗽伴着气音。 “我现在回去,你在家哪都别去。” 白樾急切地迈开步子,意识尚未完全清晰,他踉跄着被俞濯池拉住,回头看见俞濯池的嘴型一张一合。 “我陪你。” 白樾进去后,俞濯池就在小区外等着。 “妈?” 白樾摸进昏暗的房间,小心避开地上散落着被砸得稀烂的家具摆件,看见那张很大的结婚照被划得面目全非,心口有难言的酸痛。 “小樾。”房间的角落里,秦俐发丝凌乱地缩在那里小声地唤他的名字。 “妈。”白樾靠近,他做不来拥抱那样亲昵的举动,只能挨着她的身边,“没事了。” “妈是不是很好笑?他喜欢男的我第一次知道。”秦俐哽咽着,“我说为什么你这么乖,怎么会对男人有意思,都是他的种有问题,他白鸿钧的基因有问题!” 面对秦俐的撕心裂肺,白樾颤着手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试图转移话题:“白泽呢?他是不是要回来了?” 提到这个,秦俐更难过了,举起手就往自己脑袋上砸,企图通过这样自虐的方式用身体的疼痛去缓解心理上的疼痛,双手好不容易被白樾制住,才说:“他才不会回来呢,我去要说法,白鸿钧竟然打了我,我就扇那个男人,然后到了大街上,白鸿钧和那个男人一起出了车祸,白泽去照顾他们了。” 白樾知道子女在很多时候会潜意识里更敬重父母中掌握着更多财富的一方,但是这是出轨,是骗婚,白泽怎么这样拎不清。 白樾安抚了秦俐很久,直到她沉沉睡去,他才简单收拾了些垃圾到楼下。 白樾没忍住还是打了个电话给白泽。 接通之后那边没有说话。 白樾沉下声音质问:“你在哪?” “和你有什么关系!” 也是很冲的语气。 “你在医院,照顾白鸿钧和那个男人?”疑问句语气里却满是肯定。 白泽一点没觉得自己有问题:“是又怎样?” “那妈呢?你不管妈了?” “你不也没管吗?要不是妈和你打电话你没接,她至于一个人冲到人家门口去吗?爸至于出车祸吗?” 白樾心里狠狠落下一拍 ,痛楚捏得他的心脏缓不过来的疼痛:“他不活该吗?他出轨、骗婚,还打了妈,这是遭了天谴你知道吗?” “白樾,你也是同性恋,你将心比心,爸那样做都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他大爷!还将心比心,我是同性恋我只会去找男的,不会无耻到去骗婚!” “白泽,是不是白鸿钧的下作行为给你兜了底,以后你做起这件事情来还能找他学习学习,你和王昊已经商量好了怎么应付他家里人了对吗!” 白樾很少这样口不择言过,那边气急败坏挂了电话,白樾的怒火烧到了尽头只剩下悲戚,他撑着身体走到了小区门口,俞濯池还在那里等他。 “哭出来吧。”俞濯池刚结束电话,上前来抱住他。 “先去车里。” 秦俐已经承受不起更多打击了,白樾不想她的情况再糟糕下去了。 白樾麻木空洞的眼睛落不下一滴泪来,俞濯池只能抱紧他冰冷的身体:“累了,就先睡会吧。” “俞濯池。”白樾埋进他的怀里,终于是哭了出来,“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仁慈一点呢?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会被我碰上?” 俞濯池抚着他的背直到他哭够了,眼角也落了泪下来。 “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要在家里陪她一段时间。” 俞濯池不能一直陪着自己,白樾很清楚,他不想让这样的事情耗费俞濯池的心神,他的家里人难对付多了。 “有什么事情记得打电话。” 俞濯池叮嘱他,还还是离开了。 白樾推门进去的时候,秦俐攥着一张照片愣愣看着,听见他进来的声音,还招呼他过来:“小樾,你看。” 那是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候的秦俐,穿着明黄色的及膝长裙,戴着珍珠耳饰,烫着大波浪,手里还挎了个大红色的小包。 “妈妈检查出怀孕那天也是穿的这位件衣服。”秦俐摸着照片,好像能碰到还意气风发的自己,“那个时候妈妈还是个都市丽人呢!” 说着说着,她湿了眼眶,压着哭腔强笑道:“现在啊,衣服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现在衣服好多的,我给妈再买一件一样的。” “小樾,这么多年不管怎么说,你要相信妈妈是爱你的。”秦俐摸上白樾沾了泪的脸庞,“有时候说话不好听,可能有时候也顾不上你,但妈妈是真的期待过你的出生的。” “其实说什么也没用了,你已经长大了。” “妈妈难得这么清醒,说的话你要记得,妈妈这辈子已经完了,你要再努力一点,跑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 白樾控制不住落下泪来,他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妈妈,替他说话的方式是在别人开口骂他之前先骂他两句,这些话堵不住那些人的嘴,只会堵了他回家的路。 “等他回来,就去离婚,然后我带你一起走。” “我不会离婚的。”秦俐像是坚定了什么念头,“他毁了我,我不能放过他。” “妈!”白樾拉着秦俐的手,“已经搭进去了几十年了,别再继续赔进去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他好过。” 第26章 是白樾也不见吗 白樾请了一段时间的假,秦俐打定了主意不离婚,白樾也无可奈何,最后磨到了假期结束。他还是回了学校。 因为白樾不在学校,俞濯池这段时间也没有在学校睡,因此宿舍落了一层灰,白樾擦着桌子的时候,李纪来找他。 “这几天你没来,班主任询问了考研意向,还向我们推荐了考公、考编还有出国好几个选项,我给你拿了些宣传册,你看看。” 很厚一沓,都是这些天李纪参加各种考研研讨会得来的,放在他的桌面上一字排开。 “其实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做完决定了,要考研的早就抱着资料去图书馆了。” 李纪自顾自地说着,白樾拿起几张Y国的学校资料出了神。 直到“滴——”得一声,俞濯池打开了门。 “同学你好!”李纪远远见过几次白樾和俞濯池走在一起,那时候还偷偷问过白樾怎会认识这么帅一男的,白樾那时候只说是室友。 俞濯池微微颔首:“你好。” 李纪是个性格憨厚的,俞濯池的冷淡丝毫不影响他搭话:“我是白樾的同学,听白樾说起过你,你是他的室友对吧?” 俞濯池愣了愣,白樾察觉到了,鼓起勇气拉着李纪很郑重地说:“他是我男朋友。” “嗯。嗯?”李纪睁大了眼睛,“男朋友?” 说着还在两人之间看了两眼,最后像是确认了什么:“确实般配啊。” 见他不反感白樾松了口气,李纪可以说是他在大学最好的朋友,要是他不能接受的话,自己恐怕以后就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了。 白樾转头撞进俞濯池幽深的目光中,一阵心颤后扭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等到李纪离开后,俞濯池拿过白樾手中的资料,扫了两眼脸色沉了下来:“你想去这个学校?” 白樾绞着手指,不自然道:“我只是随便看看,还没想好。” “没想好拿了那么久?”俞濯池直白地戳破,淡漠的眼神让白樾有些受不了。 “了了。”俞濯池揽过白樾,“为自己考虑、更爱自己不是一件需要愧疚的事情,如果你要去,我会先帮你好好看看的。” 白樾含着泪:“那样我们就要分开了。” “没有关系的,你还会回来,我会等你的。” “俞濯池。”白樾埋进他的怀里,这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像俞濯池那样爱着他了。 “了了——” 白樾的“了”不是简单的le,是舌尖顶着口腔卷出来的“了”,语调下垂,莫名带着嗔怪。 俞濯池的“了”,带着自己的平仄,一声激昂热烈,一声温柔缱倦。 俞濯池很认真地替白樾看了那所学校,各种优劣都列了出来,还推荐了多所适合白樾的学校,无疑都在国外。 白樾很认真地看完了所有,还是选择了最初的那所,那所学校奖学金最高,待遇也最好。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多,交流是一大问题,白樾开始苦练口语,以至于俞濯池有好些时间没有主动联系他了都没发现。 俞濯池其实行踪都很固定,他每隔三个月会出国,然后半个月内音讯全无,平时除了家里偶尔有事、出差或是应酬,很少有不回宿舍的时候,每次行程也都会报备,而当俞濯池三天没回消息也没回来,打电话手机关机时,白樾彻底慌了。 他好不容易要到了秦延的电话,可是秦延的手机也是关机状态。 白樾一阵心慌,打了个车往俞氏总部大楼去了,可是等他站在大楼前,人流越过他进进出出时,他突然茫然了,他该怎么做? 他踌躇着去了前台鼓起勇气说:“你好,我找俞濯池。” “你找俞总?”前台姐姐脸色古怪,“有预约吗?” 白樾如实回答:“没有。” “那很抱歉,你不能见他。” “能不能只是打个电话?就说白樾找他。” 前台姐姐看他着急,如他所愿打去了俞濯池的办公室,交流一番很快挂了电话。 “抱歉,俞总今天很忙,不见客。” “是白樾也不见吗?” 那个姐姐很抱歉地摇了摇头:“不见。” 白樾白了脸色,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感觉眼神都要失焦,外面依然是模糊不清,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是白樾?” “嗯。” “麻烦跟我来,俞董找你。” 俞董,白樾有些懊恼自己反应太慢,直到坐上了电梯才发觉俞董应该就是俞濯池的爸爸。 “你好。” 俞瑾行抬眼打量着眼前人,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和水洗牛仔裤,套了件卫衣外套,除了那张脸还看的过去以外,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廉价的感觉,实在是令人难以领会俞濯池和他谈恋爱的原因。 扶贫吗? “有些话我直说。”俞濯池并没有停下手上的事情,“你和俞濯池我不同意,他就算是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也不会是你这样的人。” 白樾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他揪着衣角固执地说:“我想见他一面。” “他不会见你了。” “那我不会听你的。” 俞瑾行有些失笑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你听与不听没有差别,今天只是在告知你这件事情,俞濯池是不会为了一个你这样的人放弃这些的。” 这些是哪些?白樾自然是懂了,是俞家家财、血亲和一切的一切。 白樾回去之后就病了,他烧得头昏眼花也没忘记给俞濯池发消息,可是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他与俞濯池彻底失去了联系。 白樾消沉了好一段日子,直到无意间打翻了俞濯池给他整理的资料才想起来,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他的未来不能是一片空白。 用李纪的话去形容那段时间的白樾,就一个词——拼命。 李纪很喜欢和白樾相处的氛围,不像其他男生一样没分寸,他足够细心经常照顾他的感受,所以李纪经常愿意帮他。 李纪看得出来,他好像失恋了,他那副恨不得永远不停下来用学习麻痹自己的样子,和当时自己失恋用酒精麻痹自己的样子很像。 李纪没有去问他什么,相处中这样有分寸的人自然会希望旁人与他相处也保有分寸。 他只是陪着,必要的时候提醒他吃饭、上厕所和休息,甚至有的时候白樾突然出神问他:“你知不知道俞濯池?” 像是害怕俞濯池这个人只是一场梦里的人一样,白樾时常这样问他,每次李纪都会酸着眼眶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等白樾自己消化完,又埋头苦读。 第27章 生病 大三那年的暑假,白樾自己租了个小房子,家里鸡飞狗跳的实在让他有心无力,秦俐一定要把事情闹大,现在白鸿钧的工作已经受了影响,两人整天在家里吵得面红耳赤,偶尔严重起来还能打进医院。 白樾买了些水果去医院看秦俐。 “妈。” 秦俐鼻青脸肿地躺在病床上,听见白樾的声音才慢慢回神:“小樾,你怎么来了?” 白樾神色复杂地看着秦俐,他知道秦俐是出于报复,可是这种会把自己也赔进去的做法他是很不认同的,但是秦俐的执拗远超出白樾的想象,在没办法提供足够的物质基础上,白樾没有勇气要求秦俐跟自己走,他一个人在国外尚且很难生活,何况还要带上秦俐。 “我就是过来看看。” 秦俐的精神比之前要好了很多,像是突然失了生活意义的人又抱住了希望。 “妈没事,姓白的才惨呢。” 白樾不知道这个名为报复的快感能支撑秦俐多久,如果有一天她突然累了,而自己又不在身边,秦俐大概率会因为生活无望走向枯竭。 “小樾,我看其他大学生这个时候都开始准备考研考公了,你怎么想的?” 秦俐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白樾目光躲闪佯装镇定回答:“我准备考研。” “有看好的学校吗?”秦俐说起这个就来劲,“我看他们都说选择大于努力,在找学校这方面一定要好好看看,妈妈帮不上你,外面不是有那些报考机构吗?妈给你拿钱你去那咨询一下。” 秦俐对世界的认知已经停留在了二十年前,从她被禁锢在家庭的牢笼里起,她对外界的认识就来自于听说了。 “不用了,妈。”白樾忍着酸涩拒绝,“那些都不是太靠谱。” “是吗?之前你高考的时候那个谁还说让我去找个机构帮你填志愿呢。”秦俐情绪落了下来,“那还好你成绩好,用不上。” 白樾离开的时候在另一间病房的门口看见了白鸿钧,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清瘦男人坐在一边给他削苹果,白樾深深注视着他们,白鸿钧察觉到他的视线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白樾冷笑,那年高二,王昊追他追得轰轰烈烈,白樾情窦初开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心动,可是心动哪里比得上前程,白樾果断拒绝了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被白泽知道了,白樾被秦俐歇斯底里的谩骂惊到了,而那时白樾看着坐在一边抽烟的白鸿钧,还以为是在为自己苦恼,原来他只是想到了他自己。 是不是还在为他盛大的爱情没有得到一个婚姻的结果而感到唏嘘难过?是不是厌恶透了这样不能光明正大地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的生活?还是在为了自己骗婚几十年没被发现而感到沾沾自喜? 恶心。 白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樾是在八月份接到了秦延的电话。 当那个闪着秦延名字的屏幕亮起时,白樾拿笔的手瞬间不稳了,他颤着手指接通了电话,心里腾身而起的酸胀怎么都压不下去,白樾感觉自己一张嘴,心脏就会跳出来。 “白樾。” 是秦延的声音,平日吊儿郎当的人这会疲累极了。 “嗯。”白樾哽着嗓子应答,“俞......” “俞濯池他在M国。”秦延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他生病了,情况不太好。” 白樾猛地咳嗽两声,被堵住的嗓子终于是通了:“严重吗?我能去找他吗?” 那边静默了下来,秦延抬眼看着被绑在病床上不断暴起又无果的男人,青紫的勒痕新旧交错,四五个月了,每次刚见好就突然恶化。 “有点严重,你来找他吧。” 白樾打着趔趄翻出前不久办好的护照,带上相关证件立刻去办了签证,机票什么的都是秦延帮忙订的,秦延替他压缩了办理签证的时间,他在第二天就坐上了去往M国的飞机。 是头等舱,脑子乱乱的白樾根本顾不上这些,他就那样僵直地坐着,眼神空洞地看着高空的云彩,直到身边人出声提醒。 “这位先生,可以稍微放松一点。” 很清脆的声音,白樾扭过头去看这位和善的男士,年纪看着比自己要小一点,从发梢到衣角都透露出精致。 “我叫陆长蘅。”他有一双泛着水色的桃花眼,“你呢?” “白樾。”白樾心里很乱,不是很能招架得住陆长蘅的热情,好在陆长蘅看得出他的紧张与局促,贴心地没有再问了。 是秦延来接的他,白樾走出通道的时候,秦延的目光在他身后一顿,随后又恢复正常,白樾以为是一眼没看到自己的缘故,没有多想。 疗养院在N州,设施完善条件也好,白樾越往里面走越是害怕,他潜意识里认为病得越重的人才会被防护得越严密,事实正如他所料,那间玻璃房内传来暴烈的打砸声,医护人员都只能停在门外看着。 白樾站在病房外,红着眼看着自己的爱人在一众人的围观下成为了一个丧失理智的人,他颤着呼出一口气,朦胧间,那双眼睛很突兀地看了过来,无措地在一堆废墟里对上他痛惜的眼。 俞濯池的脑子愣了很久终于发现这不是幻想,不是幻想中笑得很温暖又或者发小脾气的白樾,是真真切切的白樾,是落着泪哭得很伤心的白樾,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骨血里流淌着的药物刺激地捏碎了杯子,在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害怕中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手已经是血淋淋的了。 他急切地想要上前告诉白樾别害怕,却在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了狼狈的自己,因为应激反应控制不住的动作,彻底凌乱的头发,皱巴巴的衣服,他收回想要奔向白樾的腿,慌乱地移开视线抓了两把头发,又忙不停地去拽衣服。 一个温暖的身体却扑进他的怀里,衣领流下温热的泪水,在胸口与他的心脏相融,终于,俞濯池久违地感觉到了心跳。 第28章 Super 白樾看着安睡过去的俞濯池,其实也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俞濯池瘦了很多,清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倦,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目前这类疾病没有特效药,镇缓的药物也还在实验阶段,是不适合拿出来用的,但是俞家的人坚持这么做。” “精神类的疾病,一方面源于他压抑的原生家庭,还有一方面是他体内长时间服用的禁药。” “他其实三年前就感觉到了,三年里一直有保守治疗,恢复得也不错,只是乔酥真的没想过让他活下去。” “那么大剂量的禁药,神仙也要疯了,可是俞瑾行偏袒那个女人,不查明真相也就罢了,还要用速效药,一针打下去,人和废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到头来,还嫌他不够抗压,耽误了事,这才多久,俞家那个小的都快代替他了。” 医生和秦延的话久久回荡在白樾的耳边,他坐在阴暗的角落难抑地哭了出来,脑子里不断想起过往他总是很可靠的样子,总是情绪稳定地帮他摆平很多事情,俞濯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努力走了好久好久,表面风轻云淡其实内里早就千疮百孔破破烂烂了。 秦延在病房外神色复杂,示意白樾出来。 “俞家现在不管他的死活,但是又不会放过他。” “还要怎样?他们还要怎样?”白樾红着眼控诉,“把他变成这样还不够吗?” “哪怕是他要死了,婚姻、舆论那些俞家一切可以利用的,他们都不会放过。” 白樾觉得可怕, 这一切都让他作呕,他控制不住地扶着墙面企图真的呕出些什么让他好受一点。 “我为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道歉。”秦延递了杯温水给他,“我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白樾吞下水压下反胃的感觉,摆了摆手:“没事。” “把他带来国外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我爸让我尽早和他断了关系,我马上就得回国。” 白樾了然,秦延一走,俞濯池身边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了,他扭头看了眼还在沉睡地方俞濯池,长吸了口气说:“好,我会照顾好他。” “其实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清醒的,你没必要全心全意待在这里,如果可以,你可以申请这边的学校,偶尔过来看看他就行。” 白樾还在犹豫,他不确定俞濯池一个人真的可以。 “如果你只有本科学历,在学历急速贬值的时候,你也许连自己都养不起,我可以在短时间内尽量提供物质保证,可是未来呢?如果未来我也......就算你没想过和他的未来,也该考虑过自己的未来,无论是哪一种你都不应该放弃深造。” 秦延身上已经完全不见当初那个推他飙轮椅的幼稚模样,他并不是在劝导白樾,他在赌万一白樾真的是俞濯池的救星呢?秦延已经妥协了,他会按照家里人的指示回去,只要他足够努力,就一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当一个不需要学历的人来告诉你学历有多重要时,白樾内心是复杂的,他说的没错,如果自己尚且寸步难行,就算是有带俞濯池远离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我会申请这边的学校。” 秦延松了口气:“我会帮你。” 俞濯池醒的时候,白樾卧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刚哭过的眼睛红了一片,眼睫毛也沾了泪水汇成一簇一簇搭在了下眼睑,粉白的脸伏在俞濯池的胸口,好像做了不太好的梦,眉心皱起一道褶。 俞濯池伸手揉开那道褶,眼神描摹着他的轮廓,怎么看都看不够,他轻轻吻在了白樾的脸上,柔软的触感一再告诉他这是真的。 白樾猛地惊醒,湿漉漉的眼睛撞进俞濯池深沉的目光里,白樾心口一悸,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许久不见,这个吻有些汹涌,俞濯池几乎是要把人融进骨血里,紧紧搂着他不肯放松一点。 白樾搭在他的肩头喘着气,温热潮湿的气流与俞濯池脖颈上的血管共同舒张。 “轻点......” 阳光很好,白樾牵着俞濯池去了草坪边的长椅,很久没见光的俞濯池有些不适应这样明媚的天气,眯着眼跟在白樾的后面,手还很乖巧地捏紧了他的无名指。 秦延给白樾送了备考资料和电脑过来,白樾没事就会看看,偶尔会让俞濯池有些参与感,让他念着玩,阳光下,纸张被照得有些透明,白樾眯着眼睛听俞濯池用很正经的语调念着那些生涩难懂的字句。 飞盘咻的一声抛去了远方,一只柯基迈着短腿哼哧哼哧去叼回来,等到回来后,原地早没了主人的身影。 “小狗。”白樾一直看着肥当当的柯基,心形的屁股一扭一扭地,绕着草地跑了好几圈。 “他叫Super,是一个白人小孩的狗。”俞濯池见他喜欢,把Super招了过来,给他介绍。 白樾顺着它光泽的毛发摸了摸,Super很乖很亲人,还主动把脑袋蹭了蹭白樾的手,白樾接过它嘴里的飞盘在Super期待的眼神下丢了出去,Super很快就给叼了回来,喘着气眼睛亮晶晶地期待他再玩一次。 白樾顺意陪它玩了一下午,直到不远处玻璃门那里有个小孩大喊了一声:“Super!” 小狗很快叼着飞盘跑了回去。 “我们也回去吧。”白樾热得出了汗,拉着俞濯池回了病房。 那个白人小孩的病房并不远,他缩在门边小心探头观望,Super也学着他时不时探头出来看两眼,白樾远远看见了,趁着医生给俞濯池检查,走近。 小孩有一双蔚蓝的眼睛,澄澈得像艳阳下的海,他见白樾走近,很快跑回了病房,哒哒哒又跑了出来,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张很大的纸。 “Can you play with Super?” 小孩确认白樾看清之后,从后面又换了张纸出来。 “Just once in a while” 白樾摸了摸他的头,小声回答:“Sure。” 第29章 TREATMENTLOG 白樾陪俞濯池做了一次治疗,进诊疗室前还很温柔的人在隔着一层玻璃的地方痛苦地扭曲,白樾无力地抓了两下玻璃,揪心地落下泪来,又不肯别过头去不看。 “照这样的进程下去,做好心理疏导,不出意外的话是可以转回更加安全的药物治疗的,虽然完全治愈的可能性不大,但好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白樾听医生的话长舒了口气,回到病房,俞濯池已经昏睡过去了。 已经到了八月底,白樾准备回国。 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的俞濯池变得分外黏他,不论白樾去哪都要跟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绝不会超过三步,能抱着就绝对牵着,能牵着就绝对不撒手。 白樾坐在马桶上,看着门边投下的半边阴影,不由得担心起来。 俞濯池之前就很喜欢贴着他,拥抱、牵手、亲吻,那时他们热恋,所有亲密接触都是以爱之名,而现在俞濯池几近对接触的渴求几近痴迷,白樾无法估量他到底有多缺乏安全感,他总是一副很淡漠的样子,只有看见白樾的时候眼里会浮现温情的笑意,所有表现都在正常不过了。 可是,白樾不止一次在他的眼中看见一些可怖的东西,一种几乎可以吞灭理智的占有欲,涌动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这种感觉在性事上表现得尤为明显,白樾扶着酸软的腰,衣裳下留有各种暧昧的红痕,他苦着脸发觉,从前很温柔缱绻的事情现在正不断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白樾一遍又一遍地向他强调自己永远不会离开,可俞濯池每次都只是用有些落寞和难过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看恋人的最后一面,白樾不懂在这些情绪的来源,那样受伤的样子带来的刺痛有缓作用力,尖锐的疼痛被拉得绵长,永久梗塞在白樾心里。 “俞濯池。”白樾趁着夜色抚上他的脸,停在他轻颤的眼皮上,“我还会回来的,我保证。” 呼吸有那么一瞬的错乱,俞濯池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把手收得更紧。 “我都想好了,我不去Y国了,我会申请这边的学校,留在这里陪你。” “不是更喜欢Y国吗?”俞濯池很轻声地说。 白樾在他怀里拱了拱:“你从前和我说,更爱自己不是一件需要愧疚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有那么爱你?所以我才不给你发消息,不主动找你,很多时候的决定都不告诉你。” “我的了了确实是一个很好打动、却很难交付真心的人,可这只是需要时间,我总想着多陪你一会你就能感觉到了,总有一天你也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白樾拉着俞濯池的衣襟,逼他低头看向自己:“可是这不对,爱情并非只有一种模样,烈火与水流有本质的区别,却有一个统共的名字,都是物质,你的爱很直接、很温暖、很周到,我的爱也许有点纠结、有点难以言表,可这都是爱,你不可以因为我表现得很少就当作看不见。” “如果在有你选项里我可以毫无愧疚之心地选择了另外一个,那不是不够爱,是不爱。” “我不希望你一直迁就我,再高的树也会有需要细心呵护的嫩芽。” “我也没有很恋爱脑地只考虑了你,那是一所很好的学校,我在那里会有很好的未来。” 学校离这里并不近,白樾会把很多时间用在路上,可是这已经是他能为自己选择的生活里,能离俞濯池近一点的最好的一种了。 俞濯池一直没有出声,直到白樾的衣领完全被泪水浸湿,白樾才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堵在喉间无声的哭泣像是在祭奠过往得不到回音的一厢情愿。 原来我们一直相爱。 在白樾离开后,俞濯池有在尽力缓解自己的焦躁,医生告诉他可以通过户外运动或是写日记的方式去转移注意力。 那个白人小孩已经把Super半托付给了他,他则像个玻璃人一样被勒令静躺在病房里,俞濯池会牵着Super他窗外的草坪,一扇窗户每天都被擦得很干净,一个向外侧头三十度的地方,他的小狗被照顾得很好。 疗养院里可行的运动很少,飞盘算一个,俞濯池会站在远处控制着力道把飞盘丢向那个窗口的方向,然后看着Super雀跃着奔向那个窗口再折返。 他经常会出神,很突然就停在原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缠在原地,原本还算清亮的眼睛忽然就没了光,麻木地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然后难以抑制的怪异电流会顺着他的背脊爬上他的四肢百骸,放大他心里的焦躁。 俞濯池一遍遍念着白樾的名字,烈日之下出了一身冷汗。 Super停在他的脚边,俞濯池摸了摸狗头,瞥了眼长椅上的绿色牛皮本,上面印着的大大的“TREATMENT LOG”令他很抗拒,可是白樾离开太久了。 日落西山,澄蓝的天空渐渐被黑夜吞没,俞濯池算着时间给白樾打了电话。 应该是刚起床,说话还有些含糊:“俞濯池。” “嗯。”俞濯池坐在路灯之下,西式煤油灯造型的路灯漏出昏黄的光,落在他膝间翻开但还空白一片的日记本上,攥得指节发白的手握着一支笔迟迟写不下一字一句。 “晚上好。” “是早上好。” “那就早上也好。”白樾会心一笑,“你在做什么呢?” “我准备写日记了。”俞濯池像个小学生一样,回想起日记的格式,“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时间了?” 白樾很快懂了他的意思:“现在是二零一七年九月六日的早上七点十二分,星期五,天气......”白樾顿了一下,“我看一下......天气阴。” 俞濯池听着他的话,在纸张的上面写下白樾那边的所有信息,字迹比起从前规整了很多,俞濯池满意地舒了口气。 “写好了吗?” “嗯。” 白樾有些期待俞濯池会写些什么:“写完了可以给我看吗?” 俞濯池毫不犹豫地回绝:“暂时不行。” 白樾撇了撇嘴,好冷漠的一个人。 第30章 夏天真是越来越难捱了 白樾在拿到offer后就没再瞒着秦俐,彼时秦俐和白鸿钧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 白鸿钧本来也没有想过离婚,毕竟这种事情传出去也不好听,他如果能承受得了流言蜚语当年就不会选择骗婚,只是秦俐实在是难缠,整个小区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旦他敢对秦俐扬手,秦俐就哭着往人堆里跑。 秦俐在外人情往来向来做得很好,和小区里的人都说得上话,女人们都是见不得没出息的男人,何况是打老婆的,请警察上门调节了很多次,他不是那些无业游民,能混到公司管理层的人都很在意外面的名声,可是这件事情已经捅到了公司上层,白鸿钧眼看着工作不保,自然就消停下来了。 秦俐自然知道狗急跳墙的道理,没有逼得很紧,一面着手开始找工作,一面要求白鸿钧承担家庭支出和所有事务并且断了和那个男人的联系,自己则拿了钱去报了武术班,日日在家里阳台来上两招。 反倒是白泽,昔日温馨的家庭破碎以后,他不止一次对着秦俐恶语相向,面对什么也不管的秦俐发出强烈谴责,秦俐对白泽还是有些心软,在他高考失利之后,斟酌很久还是不想让他成为第二个白樾。 白樾去见秦俐的时候,秦俐刚做完了饭,白泽脸色难看地吃着饭,而白鸿钧也是刚下了班坐在沙发上不敢上桌,是秦俐来开的门。 “小樾,回来怎么不说一声?”秦俐忙了一头热汗,接过白樾手里递过来的营养品,迎着人往屋里进。 白樾瞥了眼家里的状况,有段时间没回来,很多东西都换了,应该是被砸了,他神色如常:“我就坐一会,待会就走了。” 秦俐对白樾考研的事情很上心:“你之前说你准备考研了,怎么样?结果出来了没有?哪个学校?” “我正要说这件事情。”白樾缓了缓,说,“我报了国外的大学,已经收到录取的消息了。” 闻言,家中三人都是一怔。 “过两天就走。” 秦俐张了张嘴,还没缓过来,反倒是坐在一边的白泽开了口:“家里一堆事情,你就想自己跑了?真自私!” 白樾睨了眼他,讥讽道:“你要是能像我一样一跑了之,不给家里添乱就好了。” 白泽气得摔了筷子。 秦俐来回看了眼两人,自白樾上高中之后,这样在她面前剑拔弩张还是第一次,她想了想艰难开口:“也好,国外也好。” “哪个国家?”向来不过问这件事情的白鸿钧突然来了兴致,像是突然对丢弃很久的玩具来了兴趣,“哪个学校?排名怎么样?” “......”白樾并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他怕自己忍不住骂他,只能在几个问题里挑了个好回答的,“还行。” 很敷衍的态度,白鸿钧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作为骨子里仍旧对父系社会表有推崇的人,已经被自己妻子压了一头,就不可能允许一个儿子超出自己去。 “你什么态度?” 白樾看着迅速气红了脸的白鸿钧,暗自摇了摇头,他还是过分自信,还是没看清楚。 “就是这个态度。” 白鸿钧气得站了起来,破防地指着白樾:“我是你老子,问你些问题怎么了?果然是个白眼狼,我就该在出生的时候就把你掐死!” 白樾沉下面色走近白鸿钧,少年的身躯已不复当初的瘦弱,长开后白樾的身形压人,白鸿钧的气焰瞬间就矮了一截,男人的自尊还在催促他说话:“你还想怎么样?还想打你老子不成!” 白樾冷冷看着他,不做过多的言语,只是给秦俐说了声:“妈,我先走了。” 秦俐送他出门,还没合上的门被一个不小的东西撞得更开,门面被撞得凹了一块,白樾没有去看那是什么东西,摩挲了下被撞得发麻的虎口和被碎屑划伤的手背,秦俐和白泽已经是吓得不敢出声了,白樾很冷静地报了警,以故意伤人的罪名。 等一行人走出派出所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秦俐跟在白樾身后,踌躇着还是拉住了他:“小樾。” 白樾停了步子听他说话。 “你说你要出国怎么也不提前给妈妈说一下,妈妈也好给你准备点钱。” 白樾记得她把钱都花在了白泽身上:“钱就不用了,我能养活自己。” “小樾。”秦俐喊住白樾,“我还是觉得以后这样大的事情还是要和家里说一声。” 白樾索性转过身面对她,很郑重地说:“可能就如你们所说的那样,我是一个冷血自私的人,在我的观念里,我在你们这里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关爱和呵护,你们在我的人生中也就不占有主导权甚至是话语权,告知你们已经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小樾,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我们也养了你这些年......” 白樾打断她的话:“妈妈,我有时候也纠结过,为什么那个求不到爱的可怜人是我呢?我不懂,所以我去问了很多人,看了很多与原生家庭和解的视频,可我依然不解你的恶意怎么会那样得直白,我甚至还有些痛恨,可又没法忽视你为我已经付出的东西,可能不多,但我想你的白发可能有那么一根是因为我而生的,所以想不通的我就不想了,如果一定要做些什么来报答血缘和养育之恩的话,我选择带你离开。” 带秦俐离开是白樾为这段痛苦的过往和失败的家庭关系画上句点的最好方式。 “你弟弟他......” 白樾闭上眼掩去失望,他不会逼秦俐做出选择,她如今所作所为看似是在报复白鸿钧,实则是在一步步降低自己的底线,过分的人只会越来越过分,忍让的人却会因为忍让而崩溃,她总有想通的那一天。 “我明天的飞机,家里关于我的东西不要的话就丢掉吧,要是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发信息也行。” 说完,白樾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夏天真是越来越难捱了。 第31章 毕业礼 M国的夏天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白樾还算清爽地拖着自己所有的家当来到了这里,秦延提前给他找好了房子,因而刚来的时候也不会太手忙脚乱。 房子在学校附近,白樾简单布置之后就收拾两套衣服马不停蹄地飞去了七八百里之外的N州。 俞濯池刚结束治疗,最近治疗效果渐微,主治医生也很头疼。 白樾推门进去的瞬间,俞濯池就转头看了过来,像是提前意料到了一样,要不是护士强制要求在床上打点滴,他可能就站在门口等了。 “想我了没有?”白樾很自然地扑进他的怀里,他们已经有快五个月没见面了,上次分别之时还是白樾寒假要结束的时候。 “嗯。”俞濯池深吸了一口气,缺失的安全感又回来了,他松下了多日来紧张的情绪。 “你看我带了什么?”白樾的身后有一个袋子,俞濯池隐约看见一抹黑色。 “学士服。”俞濯池落下眼睫,名为失落的情绪溢出了眼眶,“是吗?” 白樾把学士服拿了出来,还有配套的学士帽,很自然地捋平褶皱,然后往身上套,俞濯池眼神暗了暗,愧疚涌上心头。 有关毕业这件事情,是白樾在大一的时候两人商量好的。那时临近毕业季,白樾看见食堂里多了很多笑容满面的父母在给自己的孩子拍照。 “宝贝,举着这个花再来一张。”那个妈妈很有趣,提前在网上学了很多毕业照片的拍法,变着花样的给她的孩子拍照。 那束很大的向日葵明亮地照进白樾心里从未曾被窥见的隐痛。那样的花,在高考结束那天白樾看了很多,包着粉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包装纸,亮闪闪的灿烂,却没有一束属于自己,白樾本来应该受伤地离开,可他像个窥探狂一样站在不被注意的角落,一点点窥视着别人的幸福。 他没有办法想象在毕业的时候,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他甚至已经提前给他们想好了理由,他们很忙,抽不出时间来,然后自己假装爸妈给自己订一束花,装成被爱的样子站在一圈人中间玩卧底游戏。 俞濯池当天晚上就发现了他的异常,握着他的腰诱导他说出真话。 白樾上了头,热潮的翻涌下也顾不得什么自尊心了,只能和盘托出,俞濯池停了很久,直到白樾难耐地推了他一把,他才俯身附耳保证:“我会作为你的爱人出席你的毕业礼,给你拍很多很多照片。” 直到事后,白樾向他再三确认他不是被情爱冲昏了头才说出这种话的。以爱人之名出席毕业礼,与向世界宣布他们的恋爱有什么区别,白樾不是很相信俞濯池会愿意公开,尽管他一直都持有自己很愿意的态度,但白樾总觉得那时哄自己的,只是分寸由白樾拿捏,不要蹬鼻子上脸、贪心更多是白樾无数次对自己的告诫。 “好看吗?”学士服的质量不怎么样,廉价的布料披在他的身上,就算圆了那句承诺,他带上帽子,拨正帽穗,俨然一副很正经的样子,却又很不正经地转了个圈。 “好看。”俞濯池红着眼眶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出席他的毕业礼,给他拍几张好看的照片,他一直很想要这些,这是平时俞濯池无论拍了多少张照片都替代不了的。 白樾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对俞濯池曾经给他描绘过的未来里,偶尔后知后觉的落寂也再不是因为父母没有出席自己的毕业礼了。 “下面有请俞濯池先生为白樾同学拨穗!” 白樾有板有眼的宣告逗笑了俞濯池,沉郁的脸上终于破开了阴霾。 “我以什么身份给你拨穗呢?” “人生向导算不算?” “算。”一根帽穗从这边拨到那边,好像完成了什么很重要的仪式一样,整个过程既简陋又庄重。 从俞濯池打完点滴开始,白樾就很亢奋地拉着他出门拍照,拍照攻略都是现找的。 单人照拍得差不多了时,白樾拉住路过的护士,在一众人的围观与欢呼下,拍下了他们一张又一张的双人照。 爱意没有在原有的地方得到表达,但却在另一片土地上被爆烈地说出口。 等到晚上那些照片被“掌管照片打印机”的病友打印了出来,白樾才发现,在很多张双人照里甚至是最后提议的大合照里,俞濯池的视线始终黏在白樾的脸上,永远偏头六十度。 洗漱过的俞濯池揽住白樾的身体,一股淡淡的清梨香迎面而来,他已经被梨子泡入味了。 “你怎么一直是这个味道?”白樾用力嗅了两下。 “不好闻吗?” “好闻啊。” “那不就行了。” 没意思,白樾撇撇嘴翻过身去,眼睛却瞄到没有合严实的抽屉里好像有蓝颜色的东西,这样颜色的东西白樾很容易想到一个东西,白樾想要拉开看看,却被俞濯池一把捞了回去。 “从你回来已经过去了快八个小时了,我们还没有接吻。” 白樾刚想张口说什么却被俞濯池堵住了嘴,潮热中带了些急迫,攻略性很强地撬开了他的牙关,白樾几乎就要失去呼吸,情欲正浓时,俞濯池却停了下来,轻啄了下他的唇角,然后说:“睡吧。” 白樾很累了,先是接近十个小时的飞机航程,然后是收拾住处,又坐了近一个小时的飞机,接着八小时不停地连轴转,就算他在飞机上休息过了,也很难不疲惫。 俞濯池很快听见轻鼾声,果然是累了。 白樾睡了很久,直到日上三竿才迷糊地尝试睁开眼睛,挣扎无果后又躺了回去,整个人不太清醒地半睡半醒着,他眯着眼看见俞濯池进来,拉开旁边的抽屉,拿走了那些蓝色的灰色的东西。 白樾迟钝地转着还不太清醒的脑子,想要把那堆东西和认知里的某个东西匹配上,最终还是敌不过大脑想要关机,又沉沉睡去。 第32章 生日 今天是六月六日,是白樾的生日,俞濯池在收到白樾最近打算过来的消息开始,就在为他的生日做打算。 M国的蛋糕太甜,白樾本身不是很喜欢吃甜的东西,所以俞濯池特意提前订了蛋糕的材料,准备自己做一个简单的小蛋糕。 整个过程比他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虽然最后的品相不是太好,但味道还是说得过去的,至少俞濯池这么觉得。 白樾感觉俞濯池一天都有意躲着他,从他起床开始,就到处找不到他的身影,护士也对他的行程保密,白樾半天摸不着头脑,只能回了房间继续翻看昨天的照片。 很突然地,白樾想起那抹蓝色,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开始去翻那个抽屉,不见了。 隐约间想起早上俞濯池回来过一趟好像拿走了,他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去找周边人问问。 俞濯池护着蛋糕走近一片昏黑的房间,其实才天近昏黄,白樾却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整个房间都昏暗无比。 “可能还在睡觉吧。”俞濯池想,只能先把手里的蛋糕先放去了一边,适应昏暗后,他踱着步子靠近白樾,本来想安静看看他的睡颜,虽然昨天已经看了很久了。 俞濯池隐约能看见白樾的轮廓,靠近后才发现他好像并没有闭眼,只是呆愣地睁着眼盯着一处虚空,像是失了魂一样,眼神空洞又麻木。 俞濯池摸上他的脸,昏暗模糊了他眼中的情绪,但俞濯池能感觉他的低落。 “了了。”指腹摸过发肿的眼和尚未干涸的泪,俞濯池心尖一颤,霎时间手脚冰凉,只能无措地先揽住他,“怎么了?” 白樾好似才看见他,目光聚焦许久才对在他的脸上,眼神晦涩难言地看了很久才问:“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俞濯池眼中闪过一丝不解,面对白樾的质问倏地意识到什么,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垂下眼睑让人看不见多余的情绪,搭在他肩头的手指曲了曲,上面残余的泪变得灼热。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对吗?” 白樾仍然在索求答案,眼里逐渐染上了迫切与渴求。 “我爸,来看了我。” 俞瑾行从来不在乎俞濯池这个人,又怎么会好心来看他呢?白樾不懂,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病情稍微有所缓和的时候来。 “他来做什么?” “来带我回去。” 回去做什么?这都不是一件需要细想的事情,无非是看他情况好转,想要继续榨取利益罢了。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我发病了。”俞濯池抑制不住地颤抖,凑到他的颈间以缓解焦躁。 那日面对俞瑾行绝情又无理的要求,俞濯池难压愤怒,暴躁和不适感很快冲击着他的理智,他在刺耳的警鸣里看见俞瑾行眼里毫不掩饰的嫌恶,理智的防线很快就坍塌,他疯狂地通过自残的方式企图逼自己冷静,可事实是,一个疯子是没有办法自己冷静下来的。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俞瑾行已经离开了,他又一次成了困在棋局的弃子。 白樾勾着他的脖子,哽噎着长吸一口气:“他走了,但是把合同给你留下了,他把你当什么了?就是对下属也不会这样不近人情。” 俞濯池扶着他的背,坐了起来。 他要怎么向他解释这是他主动点头留下的,俞家不会放他离开,这是俞瑾行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确表示过的,他曾为了离开那个家所遭受的远不只是简单的惩罚。 “了了。”俞濯池哑了半天嗓子,“没有关系的。” 真的没有关系吗?就算是被亲生父亲不当人看也没有关系吗?就算是被围观发病也没有关系吗?白樾想问的话有很多,都堵在了喉间说不出来。 “以后要和我说。” “好。” “还好?”白樾瞪圆了眼睛,气得直接推开了他,“你今天去哪里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俞濯池敛起难过,勾起了唇,沉默着就着他的力道走开了。 “你干什么?”白樾更生气了,对着他的背影喊,“现在连问一问都不行了吗?你真的......” 话在看见那个简陋的小蛋糕上突然梗塞,视线模糊时就能分辨出是很丑的一个蛋糕,没有修平整的圆形蛋糕胚覆盖着一层看得出制作者努力抹平痕迹的奶油,板板正正地写了几个字。 “生日快乐。” 白樾突然笑了出来,为什么要加那个句号啊,连蛋糕上的字也要规规矩矩的加上标点符号。 拉开了床头灯,俞濯池很郑重地说了一句:“了了,二十二岁生日快乐,二十一岁也生日快乐。” 白樾一直笑着,笑着笑着又酸了眼眶。 俞濯池是陪他过过生日的,那时候每年的六月份,白樾都异常地忙碌,所以俞濯池会提前加班把那天晚上空出来,学着网上的心动教程把宿舍布置得很好看,准备很大一束玫瑰和烛光晚餐等他回来。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切蛋糕,然后在烛光下接吻,每次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的秦延就会不合时宜进来,混不吝地来上句见者有份端起蛋糕就跑,白樾气不过去追,结果回来后就成了蛋糕人。 记忆中的生日都是充满了奶油的甜腻和玫瑰的艳丽,白樾看着那个小蛋糕,其实今年也不差,去年的......也不差。 “蛋糕有一点小。”俞濯池拿出准备好的蜡烛和刀叉,燃起的烛火印在两人眼底,像经久不息的爱恋,越是在人潮晦暗处就越清晰。 白樾一向重视许愿这个流程,从前在梨花镇,他每年都可以许三个愿望,因为爷爷分他一个,奶奶分他一个,后来遇见俞濯池,他也可以许下三个愿望,因为俞濯池分他一个,上辈子的俞濯池也分他一个。 他很虔诚地祈愿爱人平安,未来顺遂,还有要与他白首不离。 上帝会怜悯他,就让渴望爱的小孩再贪心一点吧。 第33章 翻墙 开学已经有段时间了,白樾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考研只有考上和毕业是快乐的”,同时打心底地痛恨那些宣扬留学轻松的人,自己离牛马只差了一个形态。 尤其是白樾需要空出周末的时间去N州,因而平时花费的精力与时间会更多,经常是熬到凌晨,最后还得寄希望于导师不会在周末拦截他,所以白樾已经习惯去哪都带着电脑,再三向那个大胡子教授保证自己绝不耽误课业。 如果说学业是留学生涯里必吃的苦,那白樾也就认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要吃身边有脑残的苦。 周放是个脑残,白樾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事实证明果然没错,作为组里唯二的中国人,周放似乎觉得白樾就应该当起同胞的职责和他一起互帮互助。 白樾并不拒绝互帮互助,只是周放俨然把自己放在了他出国后最亲近可靠的人的位置上,白樾对此翻了无数白眼,然后很严肃地告诉他不要再跟着自己了。 是的,周放就像狗皮膏药一样,几乎是白樾走哪跟哪,起初还打着语言不通的借口,白樾也就由着他了,后来在楼梯口流利撩妹被白樾戳穿后,他索性就不装了:“这异国他乡的,搭个伴怎么了?” 白樾皱着眉拒绝了:“我不需要什么伴。” 周放因此消停了一段时间,白樾也就没再管这件事。 直到周放偷偷跟着白樾来到了N州,在人群攒动的街头,白樾气极,质问他:“你没事吧?你到底是谁啊?凭什么跟着我?” 周放不以为然:“没必要吧,我只是看你每个周末都找不到人才想着来看看的,谁知道你跑这么远的地方潇洒。” 白樾无语极了,他还是不够全面,和听不进去话的人沟通是他的硬伤。 白樾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时,俞濯池刚结束一个线上会议,他的那个弟弟实在没用,俞瑾行不得不重视起他,逐步将从前的工作交还给俞濯池。 白樾的厌烦实在太明显了,俞濯池按了按他紧蹙的眉头,问:“这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 白樾偏过头去,说:“就是学校的事情太多了,有点烦。” 他们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很少,偶尔,俞濯池要处理文件,白樾要整理文献,能偎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就更少了,白樾不愿意去提一些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 “真是辛苦我们了了了。” Super摇着尾巴坐在门口看,嘴里叼着个毛球,见两人都没有阻止它的意思,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Super。”白樾摸了摸狗头,“好久没有陪你出去玩了。” 俞濯池很快懂了他的意思,取了球拍和几只羽毛球和他一起出门了。 途中路过那个白人小孩的病房,门关得严严实实,仍旧传出一股浓烈的药水味。 “血友病,前几天差点没救回来。” 俞濯池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了望,了望那个轻飘飘的生命,被从云端拽回了地面。 “Super,去捡球!”白樾看向那扇闭合的窗户,从方才就没太缓过来的情绪还是堵得心口酸胀,本以为运动会减轻一些,哪知随着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心口也愈发沉闷。 “休息一会。”白樾摆了摆手,放在一边手机一直在弹消息进来,白樾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哪知是周放,他在N州的市区街头逛了起来,还把照片都发给了白樾,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他迷路了,问他能不能去找他。 白樾觉得自己还是太给他脸了,反手给他拉黑,按熄了屏幕。 俞濯池站在一步外的地方,眼神幽深,等到白樾转过身时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这周白樾来了电话,说是学校有事走不开,就不能来看他了。 俞濯池握着笔坐在桌前沉默了很久,面前摊开的日记本已经写了很多页了,停在这一页迟迟下不了笔,亮着的屏幕里聊天框的最后一句是白樾略显得敷衍的话。 “组里出了点事情,这周末我可能不能过去了” 俞濯池迟迟没回消息那边像是一点也没发现,连个表情包的都没有,真的很敷衍。 良久,就到俞濯池快要和灰暗的房间融为一体时,他的手突然动了动,写下一行字句。 “我给的世界还是太狭小了,他终究还是要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见更多更好的人。” 画上的句号因为过于用力,笔尖穿透了纸张,在下一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俞濯池摸着那块细微的凹陷,脸上出现一瞬的空白,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樾忙得昏天黑地,直到半夜拿出手机才发现俞濯池没有回他的消息,这种情况十分罕见,白樾想着是不是疗程结束还没清醒过来,他急忙翻出之前医生给他的诊疗安排表,最近确实疏于关心这一方面。 直到看见那一栏的空白,白樾心情突然复杂了起来,是因为自己没有去看他吗?白樾有些懊恼,之前不该那样急于求成导致出了纰漏,现在还要花大把的时间去纠正错误。 已经很晚了,打电话就很不适宜了,白樾歇了口气,决定还是抓紧忙完去找俞濯池。 俞濯池坐到了半夜,透过窗帘的缝隙遥望门口的方向,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了,久得快要忘记外面的样子了。 俞濯池换了身衣服带上手机和证件,没什么心理负担地翻墙出去,疗养院在郊区,俞濯池靠着手机导航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又给自己买了最快飞往白樾学校所在地的机票。 白樾才趴在铺满文献的桌面睡了一会儿,就被被手机震动叫醒了。 “喂。”白樾背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迷糊地应答。 “在哪里?” 白樾一下子惊醒了,飞快捂着手机跑出了阅览室。 “在图书馆。”俞濯池听见闷沉的脚步声,然后是白樾刚睡醒的声音。 看着天色拂晓下的大门,俞濯池好像突然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到嘴的话改成了:“我能来找你吗?” 第34章 敌意 “你......”白樾觉得不对劲,从昨天没回消息开始,到今早突然问这样的话,一切都十分不对劲,“你是不是已经过来了?” 俞濯池恍惚间想起自己写下的那句话,突然心慌地往外边走:“没有。” 俞濯池略有些慌张的语气验证了他的猜测,白樾开始往外走,他不知道俞濯池究竟在哪,只是往外走便能更接近他一步:“你在哪?” “我不在......”俞濯池矢口否认,却听见白樾突然惨叫一声,顿时呼吸一窒。 “我摔到脚了,好痛,你快来找我。”白樾很快共享位置给他,等到俞濯池的头像亮起,另一个箭头就在学校南门之外时,白樾忍下酸涩与无奈,再一次为自己的急躁感到后悔。 俞濯池来得很快,白樾就站在树下面等他,勾着摔伤的脚,沉默地看着俞濯池跑过来。 “摔到哪里了?”俞濯池刚停下就蹲下身去检查他的小腿,一些擦伤带出的红血丝,上面的沙土被刻意地留下。 白樾对上俞濯池仰起的脸,手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领,他好像对冬天的到来没有什么感觉,就连抗冻的白樾都裹了好几层衣服,他却只是在大衣里穿了件单衣。 白樾像是再也受不了了一样,拉起他攥着他冰冷的手往怀里放,然后颤着嘴唇说:“我们先回去。” 白樾收拾了东西,昨天夜里他强迫自己完成了两天的工作量,现在只剩下一些扫尾工作,带回家里做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是俞濯池第一次来到白樾租的房子,从前只是在照片里见过。 显然照片是修过的,这里的光线远没有照片里呈现那样明亮,简单的桌子和一张很矮的床,还有一排连着料理台的柜子,一切都简陋得不像话,可白樾却和他说住得很好。 白樾简单煮了面,端给俞濯池:“你怎么出来的?” 按理说疗养院是不会轻易让人出来的才对,不过要是俞濯池真想出来应该也不是不可能。 俞濯池脑子里出现一片空白,他是怎么出来的,他只记住了黑夜与长路,顺着那条路往回走,要走很久很久,路的尽头再穿过小径会有一堵高墙,那里攀附着蔷薇花枝,他好像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俞濯池似乎是想了起来,“我翻墙出来的。” “嗯?”白樾一脸惊愕,面条卡在喉咙呛了一下,“翻墙?”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俞濯池,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翻墙的人, 可他就是翻了,还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所以说大家都不知道你出来了?” 俞濯池点了点头,偏头看向外头的日光,小声说:“现在应该有人知道了。” 天光大亮,太阳吃过早饭了,当然有人知道了。 白樾赶忙拨通了院长的电话说明情况并且连连道歉。 挂了电话后,白樾用一种看自家熊孩子逃学的眼神盯着俞濯池,好想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 俞濯池察觉到了,但他没有抬头,只是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面,但是绷紧的背还是暴露了他的心虚。 白樾看了会很突兀地想起俞濯池说的那句没有,为什么到了学校门口还要否认呢?明明俞濯池最想见他了,可是如果不是自己摔了一跤他根本就追不上俞濯池。 白樾想问他这个问题,但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这和语文题目不同,一句为什么之后,答案却不会是因为什么,人总是喜欢揣着答案去问结果,而他们之间始终没有直白地去探寻过那些更隐秘更难言的情绪,有时候浅显的答复下面就已然包裹着深度剖析后的决心。 这是白樾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觉到俞濯池的变化,从前他觉得俞濯池只是生病了,与从前并没有太大区别,可是现在,那样喜欢直白示爱的俞濯池竟然缩了回去,好像向来自信的人突然对此无力起来,当初再晚都可以自己去见的人,现在守着固定的时间来见自己,失去掌舵权的人当然会更缺乏安全感。 白樾难得不去计较他的异常,一如往常地贴在他的怀里仔细回想他们从前的相处方式。 好在回忆很清晰,俞濯池也是一个很好的老师,白樾会学着他从前的样子去爱他。 “晚上我们出去逛一逛。” 其实白樾也没怎么在附近逛过,所以当成一次出游也很不错。 白樾对去哪都没有什么所谓,索性顺着人流往更繁华处走,白樾佯装若无其事地牵着俞濯池的手,实际,每有人往这边看来的时候,白樾的心都会跳一下,不一会儿手心就发了汗。 俞濯池感觉到他的紧张,牵着手往衣服里缩,冬天的衣服很厚,两人挨得又很近,稍微缩一缩轻易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白樾没有顺着他的力道缩进去,反而用着执拗的劲把手牵得更明显了,大庭广众下,他只是犯了刚谈恋爱的社恐人士都会犯得毛病,虽然不是刚谈,但是依旧有些紧张。 俞濯池失笑地看着他的小动作,也就由着他去了。 “白樾!”白樾回头,笑得灿烂的周放揽着个姑娘喊他,“你怎么在这?” 俞濯池见他目色沉了下来,他很快就联想到那个给白樾发消息的人,当时他只远远瞥见照片里的一个身影,男人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眼前这个人,况且他不喜欢眼前人看白樾的眼神,过分肆意张狂,像是在看没得手的猎物。 周放面色不变地打量着两人牵着的手,白樾面色逐渐难看了起来,但面上还是要把话说得好听。 “和我男朋友出来逛逛。” “哦~”周放像是才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眼神带了些揶揄地在两人之间流转,“这样昂!” “我是周放。” 周放一副很坦然的样子,像是真心想要认识俞濯池一样。 “俞濯池。” 周放闻言一愣,眼神明显闪烁像是想到了什么:“俞......濯池。” 第35章 不用道歉 周放很确信自己听过这个名字,况且他家从商,自然也知道“俞”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 周放看着感情甚笃的两个人,勉强先压下不算隐秘的念头,礼貌道别后离开了。 之后的时间里,俞濯池无论怎么想要配合白樾的情绪都有些勉强,白樾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晚上的出游计划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白樾回来后忙到深夜才休息,俞濯池也难得在这个时间还醒着,正靠在床头摆弄着手机。 白樾掀开被子在他身侧躺了进去,手也摸上了他的手肘,拉了两下示意他赶紧躺下来。 “你是不是认识他?”白樾贴在他的胸口,耳边传来稳健的心跳声,让人心安,“我看你表情不太对。” “听说过。”俞濯池搂过他的肩膀,手顺着衣摆摸了进去,“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 白樾被他摸得软了腰,呼吸也渐渐紊乱起来:“我离他超级远的,是他没有分寸。” 俞濯池闻言面色沉得能滴得出水来,手上动作逐渐粗鲁起来,白樾有些受不了地往他怀里躲,哼着气抬头索吻,偏偏俞濯池不让他如愿,偏过头去躲过他的轻吻。 直到逗弄几番后,白樾来了脾气,索性直接起身跨坐在他的身上,强制扶正他的头,强势吻住了他。 俞濯池扶着他的腰任他索取,等待白樾没了力气,昏着脑袋想要栽倒时,再垫着他的后脑勺强势翻身压了上去。 白樾第二天看着身上的青紫,眼神颇有些幽怨看着神色淡漠的俞濯池,恨得牙痒痒。 “我今天就把你送回去!” 俞濯池目光转向他一瞬,随后又意味不明地挪开了。 那天俞濯池并没有被送走,他稳如老狗般坐在床边说:“今天不宜出行。” 白樾是有一点迷信的,尤其是对说出了口的话,总觉得冥冥之中会作用在自己身上,所以他纠结半天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没离开的结果就是,白樾第二天差点没起来。 俞濯池留不了几天,主治医生这几天就没停过催促,只是俞濯池每次都视若无睹,翻手就挂了来电,然后警告他不要给白樾发消息。 经此一事后,白樾是彻底不敢违约了,每天认命做牛马,过分劳累后他往镜子里一看,豁!人形大熊猫。 白樾不是个会在亲近的人面前藏情绪的人,每次勉强撑起的笑脸没过一会儿就会耷拉下去,直到白樾又一次说话说着说着没了声音,俞濯池才想,他不能再漠视白樾为了他而过分劳累的事实。 主治医生是不认同俞濯池的提议的,他并只不是抑郁,他的意志行为也出现了问题,精神上抗拒与人交流,如果独自出行长时间走在人群中,发病几率会大大提高,一旦发病,没有人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这次能够成功出逃已然是一件重大事故了,疗养院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这次拒绝没有超出俞濯池的预期,谁会放一个精神病人出去呢。 于是俞濯池斟酌一会儿打算找白樾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情,也许,他能够做到少见几面,他多吃一点药就能控制住少见几面,白樾就能不那么疲惫。 “了了。”已经很晚了,白樾拿了个平板在比对文献,轻声应了一下,并没有抬头。 “下个周末,你就在家里休息吧。”俞濯池坐在床边,手就放在膝盖,很乖巧的样子 白樾闻言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下周末你可以不用过来了。” 俞濯池又解释了一遍,印证了白樾不敢往那边想的可能。 “为什么?” 俞濯池看着白樾脸上的厉色,硬着头皮说:“你太忙了,每次都来回的话也挺累的。” “挺累的?”白樾抓着平板的手青筋暴起,用力到指节发白,“俞濯池,我是挺累的,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俞濯池哑了声,方才那隐含着怒意甚至还有些不耐的话反复刺穿他的耳膜,他好像突然就懂了这样的行为实在像是无理取闹,可他真的不希望白樾再这么下去了,他已经是个病人了,可白樾还得好好的。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 白樾话没说完,俞濯池就起身快步往外走,原本宽阔的肩膀已经塌了下来,光是一个背影都颓废得不像话,门外的走廊闪着昏黄的灯,白樾追出的时候,他已经没入黑暗了。 “俞濯池!”他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下,以往他们会依偎在一起的地方,白樾蹲下去看他垂下的脸,“对不起,我最近是有点浮躁,我不应该这样和你说话。” 其实没有情侣之间会不说重话的,如果俞濯池没有精神病,说出这样的话,白樾只会得到一个安抚的拥抱也可能是一个吻,不管怎样都是不用道歉的,俞濯池很清楚这点,可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是一个连情绪都不能管理好的精神病患。 “了了。”俞濯池掩面,泪水沾湿了双手,“你不用道歉。” 白樾皱着眉拨开他的手,泪水已经打湿了他额前的发,白樾小心给他撩了上去,看着他和自己一样青涩的脸恍惚间想起俞濯池原来和他是一样的年纪,可能是他老成惯了,白樾都要忘记了,白樾稳下呼吸说:“我不道歉了。” 俞濯池哽咽间好像突然找到了方法去自洽,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安抚性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感觉你太累了,我还挺闲的,我可以去找你。” 白樾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疗养院应该不会让你出去了。” 白樾在他上次出逃后就叮嘱过疗养院里的人看好他,疗养院也是这么想的,当时他的主治医生还特意和白樾说过,他和镇定药一样,对俞濯池的病情有很大帮助,俞濯池只有在他的面前可以完全收好自己的情绪,也是难得地会觉得心情很好。 俞濯池闻言怔了一下,说:“对不起,要是我没有病就好了。” 白樾心如刀割,抚着他的背脊安抚道:“会好的。” 不会的,白樾,我不会好了。 第36章 灿烂的花 寂静的黑夜中什么也没有,往窗外望去只有一对相拥的恋人。 淅沥的雨点落了下来,这应该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国外的人好像并没有像国内一样在乎这场雨的意义,只有这对恋人短暂地沉浸在雨水中,看着不远处的小坑里慢慢盛满雨水。 雨滴落在水坑里,炸出的水花烟火一样晶莹漂亮,在小小的水坑里给他们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俞濯池想起海边那场大雪,那天远比现在疯狂,心里像烧了火一样以为未来每天都会那样灿烂,海边的浪愈发汹涌,像极了他难以压制的爱意。 “我爱你。”俞濯池想这样说,把那天没有说出来的话好好说一遍,可海浪声在他的耳边翻涌着,他突然就卡住了,张了张唇又咽了回去。 “先进去吧。” “嗯。” 白樾没再听俞濯池说过那句话,他的话本来就不多,现在话更少了,每次白樾去疗养院,俞濯池要么坐在长椅上,要么坐在房间里,手里始终握着那个日记本。 白樾后知后觉,他把话都说给了那个日记本。 可是医生说他的情况在好转,沉默也许是疾病的折磨使他走到了竭力的临界值,但好在他还愿意写日记,日记也是倾诉的一种方式,只不过俞濯池把那本日记看得很紧,谁也不让看。 白樾觉得那本日记里一定有真实的他,可是俞濯池把真实的自己锁在了日记本里,谁也不让看,包括白樾。 这个认知让白樾难过了很久,他也快走到了精神崩溃的极限,他甚至想起从前的俞濯池,自私在作祟让他想要缩回更可靠的怀抱,他还想起了Y国,大脑深层已经替他构想好了当初他选择Y国后的生活。 他浮在那些虚假里好像就能摆脱沉重的现实,摆脱并不舒适的飞机座椅和漫长的奔赴,每次醒来他都会忍不住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本就是那样贪图享乐的人,白樾一直承认这一点。压抑的家庭让他选择了更远的学校,极度缺爱的内心让他以最小的代价接受了俞濯池的爱,扪心自问其实来到美国也并不完全是因为爱意,还有良心。 当爱意染上疲色,白樾一时也分不清走到今天,靠得更多的是爱还是良心。 “俞濯池。”白樾把头搁在他的颈窝,柔顺的发丝搭在他的脸上,痒痒的,他却没挪开,“你理理我。” 俞濯池睁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他有些执拗的目光,把手揽得更紧了。 “嗯。” “俞濯池。” “嗯。” “俞濯池。”他总这样喊他,不喊那些很亲昵的昵称,因为这个是独属于一个人的称谓,白樾在告诉他,不是在喊别人,是在喊他。 其实何尝不是在告诉自己,他爱的是俞濯池,不是别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爱,但肯定是还有的,一点点爱也是爱对吗?等到他空下来他就能攒很多很多的爱给他的爱人,有很多很多爱就不会让歉疚钻了空子,就不会胡思乱想去做一个让自己都厌恶的人。 “嗯。”柔软的唇印在了他的嘴角,白樾制止他想要撤后的动作,加深了这个吻。 其实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尽管过程困难,但是白樾还是很顺利地迎来了毕业。 俞濯池也好了很多,俞家那边有意让他回国,白樾不是很赞同这件事情,俞家是个炼炉,俞濯池回去得脱层皮,他们的爱情也得脱层皮。 所以当俞瑾行的秘书再来疗养院的时候,白樾直接在疗养院的门口拦住了他。 “白先生。”沈陌还是很尊重白樾的,至少比起俞瑾行是是这样的,“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你聊聊。” 白樾邀请他到疗养院的会客室,上了咖啡后就很直接地开口:“俞濯池不能再回俞家,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就是很浅显的意思,他可以回国也可以继续留在俞氏,但不能再回到那座房子,回到有恶意存在的地方。 “抱歉。”沈陌也懂他的意思,那栋房子里养了会对俞濯池张牙舞爪的豺狼虎豹,偏偏房子的主人不觉得,他以为那是两只乖顺的猫咪,“我不能做主。” “那就回去告诉俞瑾行,如果还想要他活着,想要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就答应我的提议,让那对母子离他远远的。” 沈陌讶异地挑了挑眉,这是他第一次见白樾这样强势的样子,那个畏缩的大学生也成了一个可以挡在前面的可靠之人,他偏头,目光落在一楼的草坪上,一人一狗玩得正欢。 “你的意思我会转达的。” 处于职责,沈陌应该立刻带回俞濯池,但作为一个眼看着俞濯池成长起来又萎靡下去的旁观者,他认为白樾的话有道理,俞濯池也不再是俞瑾行口中要一个人扛起风雪与职责的人了,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和他一样坚毅的人。 “谢谢。”白樾没有多留,他很快就下去自然地加入那场追逐。 沈陌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传送给了俞瑾行。 他在俞瑾行身边待了快有二十年了,精明果决的处事风格于他而言是后天锻炼出来的,而这些于俞瑾行而言都是天生的,俞瑾行天性如此,这是他上任后不久后就意识到的。 那时候他年轻,又慕强,自然觉得俞瑾行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可他突然就累了,突然感觉到俞瑾行的可怕,自己的冷漠是离开公司就会卸下的面具,而俞瑾行的冷漠是根植于骨血的经脉,这么一想,真的可怕极了。 沈陌看向泛着暖色的俞濯池,想起她的妈妈,季朝颜。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总是端庄大方的模样,却在得知俞瑾行出轨后带着才五岁的俞濯池决绝地要离开,一场车祸后只剩下了半死的俞濯池和一具尸体。 沈陌曾在俞瑾行的书房里看见过与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她,灿烂又明媚,他那时候才知道,端庄是假的,大方也是假的,只有被折翼的痛苦是真的。 沈陌希望俞濯池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只这一次,去证明俞家开不出灿烂的花,但是季朝颜可以。 第37章 病情恶化 毕业礼那天,比不得本科时候的热情,多遭了三年磨难的同学们沉稳了很多,白樾也耐心等着典礼结束,他得赶在日落之前去找俞濯池,这样才能留下挥洒着温暖的毕业照。 在去N州的飞机上,白樾时不时整理一下袋中的学士服和西装,俞濯池说了不会错过他的毕业礼,这次也不例外。 他甚至都不想把袋子放上行李架,就捧在手上,摸着粗糙的料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连身边坐着的那位陌生白人女孩都能感觉到他的幸福。 他巴不得要把去见男朋友这件事情写在脸上给所有人看,可惜那个女孩没问,他也不好说。 下了飞机白樾看见很多人围着播报新闻的电视,不停在说“太残忍了”之类的话,白樾往常都是不看的,不过他今天心情确实很好,好得他分出心神往那边瞥了一眼。 只那一眼,血液都要冻结。 大屏幕上播报着暴徒枪击事件,背景赫然就是俞濯池所在的疗养院,他听着播报的伤亡人数,耳边突然涌入一股风声,呼啸间还有尖锐的汽笛声在颅内爆鸣,炸得他一阵恍惚,踉跄着往外跑。 直到出租车司机递给他几张纸巾,白樾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俞濯池并不一定在伤亡人数之列时,他缓下一口气强压着颤抖的手打去了电话,听着电话的“嘟嘟”声,心又被狠狠攥住,几乎就要呼吸不过来了。 一遍,两遍...... 白樾也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个电话,没有一个被接通了,他没有办法只能一边道歉一边语无伦次地催促着司机再快一点。 前方拉了警戒线,出租车过不去,于是白樾下了车,找了条小路不顾一切地往疗养院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太阳都要下山了,白樾终于绕过蔷薇花墙推开了大门,那些警察和记者已经撤掉了,这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寂静,寂静得可怕。 白樾控制不住地去环顾四周,被子弹地稀烂的草地昭示了这里的惨烈,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牟足了劲往俞濯池的病房跑,往常被他吐槽不够大的草地此刻宽阔起来,这条路漫长极了。 白樾听见哀痛的喊叫声,熟悉的声音让他立刻快着步子往诊疗室跑去。 还是那间玻璃房,时隔三年,俞濯池又被关了进去,整个人被弹力带束缚在病床上,嘴里还塞了很大一团布料,也没堵住他痛苦的声音,他病得更重了。 走廊上医生护士急促穿行,到处都是警铃声,白樾趴在玻璃前,清晰地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 白樾突然后悔了,后悔为什么是今天毕业,他应该是昨天毕业,再不行明天也行,或者说那个司机不该听他的,应该硬气地表示他不能开那么快,又或者是那条路太短了,他应该再跑得久一点。 再久一点...... 这样就不会看见他这个样子。 白樾捂着痛哭的眼,被路过的护士撞了一下,他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冲上前去:“我帮你,我帮你,你去救救他,拜托你去救救他......” 护士也很着急,任由他哭着蜷缩了起来,隔着一道玻璃,发了疯似地祈求。 最后是注射了大剂量的镇定剂,俞濯池才昏睡过去,白樾远远看了一眼就走开了,他去了别的病房,帮忙做起了护工的活,从早到晚,一点也没有停歇。 疗养院里的人都不忍心打断他,听着他一直在说:“快点好起来,要快点好起来。” 尽管众人觉得这些话应该和病房里昏睡不醒的那个人说,但谁也没出声提醒他。 直到白樾端着水不小心踢到他落在走廊的袋子,看着那个袋子,白樾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还是断了,他捂着脑袋失声痛哭,路过的护士告诉他可以休息一会儿了,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白樾很想反驳,哪里不糟糕了,俞濯池病得比从前更加严重了,这是比直接死掉要稍微好一点的第二差的结果,可他哭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俞濯池还在昏睡,他只要清醒着就会发病,所有人都对他的病感到束手无措,为了能先稳住他的情绪,又不能过多使用镇定剂,只能靠催眠来治疗。 主治医生把白樾喊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他前些天突然和我说最近治安不太好,要我向上面申请加强人手,我虽然不懂他从哪里感觉到治安不好的,但还是听了他的,不然昨天,真的就得死在那些人手里。” “他的病,因为受到刺激加重了很多,过去三年的治疗基本上是白费了,现在要想治好他,会比从前更难,具体的治疗方案需要重新商定,所以我已经给俞家去了消息,他们很快会有人过来。” “而且,我怀疑他不只是抑郁,可能还有精神分裂的征兆,今天的催眠治疗他说了一些很幸福温馨的片段,有关于你,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臆想出来的。” 白樾白着脸接过问诊记录,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俞濯池与医生的对话。 医生:“你看见了什么?” 俞濯池:“了了。” 医生:“他在做什么?” 俞濯池:“在尝试好好走路。” 医生:“为什么要尝试好好走路?” 俞濯池:“因为他的腿不好。” 有关于此的只有这么一小段,白樾看了又看,白樾深知自己没有腿不好也没有尝试好好走路。 “再深入的他就不肯说了。” 白樾点了点头。 “这段话是否属实呢?”主治医生很严肃地问他,“如果件事情是假的话,我们会考虑往精神分裂的方向细查下去,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白樾麻木地点了点头,他怎么会不懂呢?如果这段真的是俞濯池幻想出来的,那就说明他的潜意识里白樾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人,为什么会是腿脚不便呢? 白樾不敢多想。 他只能哑着嗓子说:“没有这件事情。” 第38章 挑衅 俞瑾行当天下午就到了,还带来了乔酥和俞扶琰。 白樾很强硬地拦在门口,眼神冷漠地注视着那一家三口,一个个都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样子,穿着西装打领带,看这架势像是来谈判,一点没出来是来看望病人的。 “他在休息,不便打扰。” 俞瑾行冷冷瞥了眼横在门口的白樾,他的样貌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身上再找不见那年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些年,白樾一直留在俞濯池的身边,俞瑾行不是不知道,可他并不在意,无非就是个护工的存在,花些钱就能打发,今天看见他那执着的样子,俞瑾行皱了皱眉,事情变麻烦了。 医生请他们进会客室详谈,白樾没有进去,他靠在门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见那个女人哭丧着眉眼往俞瑾行身上倒,哭声和卖惨声动不动就打断医生的话,好像俞濯池不是病了而是死了,医生皱了皱眉看了眼门外的白樾,欲言又止。 “俞太太先控制一下情绪,我待会再来。” 医生走后,会客室的门没有关,白樾走了进去冷眼看着这和谐的一大家子。 “俞先生的品味让人意外,还以为俞太太会是个知书达理端庄大方的,没想到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白樾眼神揶揄,颇有种看热闹的感觉。 “结婚这么多年,俞太太始终没有露脸,外面说法纷纭。” “也难怪如此,这样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也不是个夫人有的样子,倒像是个......情人,确实带不出去。” “住嘴!”俞扶琰最先沉不住气,乔酥靠在俞瑾行的怀里面色一窒,俞瑾行倒是没有什么表情,“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对俞家人指手画脚。” 俞扶琰的架势,怕是俞瑾行不在这就能上来撕了白樾。 白樾没有接他的话,目光始终锁在俞瑾行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去看乔酥,语气很是不解:“阿姨,您的手段能让自己攀上俞先生,怎么也不花点时间教教您的儿子,好歹也是二十几的年纪了,大呼小叫又沉不住气,说是俞家的孩子怕是没人敢信吧?” “俞先生,诚心建议您去做个亲子鉴定,您在这个年纪也不是个纨绔,俞濯池也不是,至于这二少爷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还是得查查才能放心不是。” 白樾挑衅地看着这三人,眼里的不屑丝毫不掩,俞瑾行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靠在沙发上盯着白樾,目色沉沉。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俞瑾行毫无谢意,白樾却是不在意:“不客气。” 乔酥似乎是觉得落了下乘,直起身来,眼里泪水将落未落,一副坚韧小白花的样子,瓮声瓮气地说:“白先生,我实在是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白樾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也无意听她的发言,“您也不用知道,您只需要往俞先生身边一坐,挽着他的手转头让他看见您的眼泪,说不定比您在这装模作样地演小白花要管用得多呢,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演技可能精进了几分,但容貌哪里比得上从前?这情人上位还是用以前那个手段多少有点腻烦。” 乔酥被梗住,白着脸去看俞瑾行,俞瑾行连半分眼神也没分给她,她半天才梗着脖子说:“你放尊重点!我好歹也是俞太太。”说到后面乔酥有些底气不足,强撑着一口气说完。 白樾丝毫不受她影响:“领证了吗俞太太?俞太太是要我闭嘴,还是把我丢出去,不妨直接一点和俞先生提,我看他有点不耐烦了。” 谁都知道俞瑾行再婚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俞太太其实是有一个噱头,连结婚证都没有。 乔酥还是看俞瑾行的脸色,不敢说话,俞扶琰也是涨红了张脸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吞。 “我准备带俞濯池回国,这三年你悉心照顾,我该给点辛苦费的。” 俞瑾行猝不及防提起这件事情,白樾却是早有准备。 “我只有一点疑问,带回去做什么,他是继续以一个病人的身份给你打工?还是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又或者是带回去方便有心之人再动手?” “我想这和你没有关系。” “严格意义上来说,您说得没错。”白樾淡下笑意,“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小一辈中俞濯池最出类拔萃,年纪轻轻能力手腕都不差,不然你也不会强拉着他不放,现在你除非再要一个,不然俞濯池就是你的最佳人选。” “可有人不这么觉得。”白樾轻飘飘看了眼乔酥,“古来因为轻敌而身死的例子不少,俞先生终究还是个凡人,还是要提防毒蛇,当心今天的过分自信会带来明天的万劫不复。” “至于这位阿姨,作为一个小辈,也是诚心建议您手脚做干净一点,也不是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的。” 白樾目的达成,离开了会客室,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贴在耳边。 “这样可以了吗?” 秦延闷声嗯了一下:“没想到你嘴是有点毒啊,让你逼一把,你是每个都不放过。” “能达成目的就行。” 白樾挂了电话,推开房门对上俞濯池还没褪下暴躁的眼神。 “俞濯池。” “嗯。”俞濯池咬着口腔内侧的软肉,强咽下难耐的痛呼,含糊地应答他。 嘴角已经涌出血,白樾挟着他的下巴,逼他张开嘴,垫了自己的掌腹进去。 “难受就咬这。” 俞濯池的牙齿磕在皮肉之间,控制呼吸小心不敢咬重了,又难以忍受暴躁的情绪,时轻时重留下深深浅浅的齿痕。 “了了。”俞濯池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满是白樾,他几近痴迷地恳求,“抱抱我。” 白樾搂过他的腰腹,紧紧和他贴在一起,心跳纷杂,呼吸却共振。 “你要快一点好起来。”白樾躺在他的身侧,要他分出一只手臂给自己枕。 俞濯池难过又绝望的眼神深深刺痛了白樾,白樾遮住他的眼睛,祈求道:“不要这样看我。”不要每次都像是最后一面一样。 掌心传来睫毛刷过的痒意,他闭上了眼睛。 “好。” 第39章 无用功 俞瑾行已经着手办理转院的相关事宜,只等俞濯池情况稍好些就可以回国了。 白樾守俞濯池守得严,那对母子就是想要找茬也没钻到空子,而俞瑾行也是很晚之后才来看俞濯池。 “......”俞瑾行张了张唇,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喊过俞濯池的名字了,怎么称呼都不太对味,索性就不称呼了,“好点了吗?” 他自顾自地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冷硬的面容像是在问他怎么还活着。 “好点了。” 俞濯池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是冷冷答了句就合上了眼。 “有些事情我们得谈谈。” 俞濯池掀开眼皮瞥了眼,轻哼一声就算应答了。 “公司最近有意往北欧发展,下面的人都不如你合适。” 俞濯池觉得有意思极了,放任他三四年不管,现在有事了又把他给想起来了。 他有些悲凉地环顾这二十几年,季朝颜还在的时候,他还算幸福,俞瑾行不在意他也会看在季朝颜的份上顾及他的想法,后来季朝颜死了,家里来了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弟弟比他会讨巧卖乖,所以俞瑾行愿意因为这个人而分给他目光,那时候的俞濯池真真是孤立无援。 乔酥不是个老实的,偷偷喂他禁药让他当众发疯,那时俞濯池才七岁,就一个人搬到了外面住。好在他很聪明,俞瑾行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开始把他往酒桌上带,才将将十一岁的孩子就学着洞察人心诡谲,他从十五岁起就正式进入俞氏,从基层到俞总只用了三年。 俞总到精神病患也过去了三年多了。 “北欧适合养病吗?” “我会留一段时间给你治病,这里的医疗条件还是太差,一个心理疾病治了这么久还没好。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疗团队,你的病例也转交过去了,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你的病情,到时候定期检查就行了。” 俞濯池轻笑一声,是那种无力的嘲笑。 “那个白樾,早点断掉,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会吗?俞濯池也这么想过,当他一脚踏入深渊变得面容可怖的时候,当他无力再拉白樾一把的时候,他都会后悔自己过早的亲近,是不是慢一点,两个人都会有更好的结局。 可是一切都晚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一如当年,见他便如春雨落进贫瘠的土地,贪恋过湿润与生机以后就再也不想放手了,他不想失去白樾,回归干涸的世界让他感到窒息。 白樾站在门外,交谈声音并不大所以白樾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他能够猜到,无非是回国和分手。 那次交谈后,俞瑾行一行人便没有留在疗养院了,听说俞瑾行平时事务繁忙,好不容易空闲下来,一家三口旅游去了。 白樾靠在俞濯池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俞濯池的手掌,他突然提议:“我们也去旅游吧!” “想去哪呢?”俞濯池曲了曲无力的手指,捏住白樾的掌腹,那里还留有他的齿痕,“北欧可以吗?” 白樾眼睛亮亮:“我想去挪威看极光,可是这个时间好像看不到极光,也没有雪好像。” 俞濯池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突然生了浓厚的兴趣:“没有关系的,也可以看别的。” 白樾已经能够想到走在童话小镇里的样子了,乐呵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嘴角只留下一个很勉强的弧度。 “还是等过一段时间吧。” 俞濯池掰过他的脸,浓密卷翘的睫毛下小鹿似的眼睛泛着水波,白樾已经有个大人的样子了,已经能够把情绪藏得很好了,这个认知让俞濯池心口一酸,他有些用力地掐了掐白樾的脸。 “为什么呢?” “秦延都告诉我了,你一直在查乔酥,其实你也没妥协对吗?” 白樾直起身,双手撑在两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俞濯池:“秦延说了,你只是找错了人,俞瑾行不会是你的救世主,法律也许是。” 俞濯池愣了愣,会是吗?他不确定,查证途中遇到过的无数阻碍都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想要叫他屈服,没有证据法律也救不了他。 他没有对白樾说,白樾会提起这件事情就说明秦延让他做了什么,这才是他现下更关心的。 “你们做了什么?” 白樾靠了回去,打着哈欠说困不肯说。 “不能说吗?”俞濯池没有让他蒙混过去,凑到边上磨他,手上也不老实,捏着他腰间的痒痒肉惹得白樾一直笑得停不下来,整个人拱得被窝凌乱。 白樾受不了他反复问,还动手动脚的,只能泄了气叫停说:“我就是去激了他们一把。” “怎么激的?” “嗯......”白樾有些不好意思,捂着脸小声说,“骂了几句。” 俞濯池搓着他的脸:“骂给我听听。” “挺难听的。”白樾偏过头去不肯多说,俞濯池也不再多问。 深夜,白樾枕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俞濯池还睁着眼,深沉的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他的睡颜越是平稳俞濯池的心就越慌。 他悄声去了外面,打了电话给秦延。 “濯池?”秦延应该是在工作,接到他的电话很是意外。 俞濯池开门见山:“为什么要白樾去惹怒乔酥?” “呵——”秦延轻嗤一声,“你很久没有给我打电话了,一打过来就是兴师问罪,你就一点没觉得这样不好吗?” 俞濯池疲惫地闭了闭眼,缓声说,“这不是兴师问罪,她是个疯子,你非得掺和进来吗?” “......”秦延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然呢?俞瑾行要把你赶到北欧去,北欧是什么地方,你我在那里都毫无势力,你还是个病人,乔酥想要下手该有多简单。” “她这次敢在疗养院对你下手就是要置你于死地,俞濯池我们十多年的朋友了,我没有办法看着你去死。” “她这次行事仓促,我已经揪到线头了,让白樾去激她也是为了要她暴露。” 俞濯池感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 他调整呼吸哑着嗓子说:“没有用的。” 没有用的,他曾无数次接近真相大白,可是,俞瑾行也是个疯子,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第40章 出逃 如果俞瑾行像从前一样打定主意要护着乔酥,那白樾和秦延该怎么办? 乔酥的手段向来下作肮脏,秦延尚有家里相护,可他的了了独身一人又怎么逃得过?光是一个乔家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俞濯池不敢多想,难抑的悲凉接管了他身体的掌控权,他浑身僵硬地站在黑夜之中,躁动的狂热挑动着他的神经,他躬身扶着墙,清楚地感觉到了病发的癫狂,无处发泄的怒气逼得他不断往外走去。 白樾才入睡没多久,就被雷雨声吵醒,他翻身一摸,手边的空凉让他霎时间清醒过来,白樾猛地坐起了身,黑暗中他感觉不到俞濯池的气息。 “俞濯池?” 白樾摸索着起了身,卫生间的灯是灭着的,他不在里面,走廊也是空旷无人,他莫名感觉到不安,心跳声恍若就在耳边。 夜里的凌晨,白樾也不敢大声喊叫,只能小声又焦急地喊着俞濯池,在泛着微弱的光的走廊里,外面电闪雷鸣,大夏天的寒风掠过他的背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白樾挪动着步子,有些害怕,嘴里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俞濯池听见了,把东西往兜里塞好就跑进白樾的视野。 “你干嘛去了?” 白樾一时没有看出俞濯池的不对劲,娇着嗓子抱怨。 俞濯池难得地没有解释,反而扣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往房间里面走。 白樾不明所以,被他颤着的手弄得心惊,望着她急切匆忙的背影,白樾终于意识到,俞濯池不对劲,很不对劲。 “怎么了?” 俞濯池沉默着收拾东西,他不回答,白樾心里越来越没底,心也逐渐空了下来,外头的风好像刮进了他的胸腔,凉得有些刺痛,他甚至听见了心室里有风的回音。 俞濯池终于收拾好了,他控制着情绪压着白樾的双肩,面色沉重还有些疯狂:“和我走,好吗?” 白樾没太反应过来,他的目光有侵略在肆虐,白樾吞咽着口水,不由得有些害怕他这副模样。 没等到白樾的回应,俞濯池开始焦躁地抓着他往外面走,想要白樾立马和他走,白樾无力地跟着他的脚步,走入雨幕,冰凉的雨水彻底浇醒了浑浑噩噩的脑子。 “俞濯池。”白樾踉跄着去扯俞濯池,可他不容分说的力道丝毫没有被白樾撬动。 直到车门被关上,白樾湿漉漉地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对上俞濯池猩红的眼,白樾被俞濯池宠得半点也受不了这个冷漠的眼神,他伸手去拉俞濯池的手,不停地问他:“要去哪?” 俞濯池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不安的白樾,开口稍微软和了一些:“你乖一点。” 白樾被他气得撇过头去,脸上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抿着唇压抑自己的哭声。 白樾被车子启动的推背感带了一下,他惊恐着不由分说地按住俞濯池的手,积郁的负面情绪像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他努力缓过气来说:“我和你走,我来开车。” 俞濯池沉默半晌接受了这个提议,他抱过白樾方便他直接从副驾爬到主驾驶的位置,自己则是开了车门绕了过去。 白樾抓着方向盘的手还在抖,短袖露出的半截白皙的手臂上有几道红痕,俞濯池盯着看了会,拽着安全带挪开了视线。 俞濯池始终没有告诉他要去哪,他只是盲目地跟在他的身后,又是出海又是转机,整个过程中俞濯池始终绷着脸挨他很近,白樾拖着疲惫的身体,觉得还不是询问的好时候。 直到落地挪威,俞濯池带着他住进了一个小镇,就是白樾幻想中的那种色彩斑斓的童话小镇,有一幢带着小花园的小洋楼,刷着亮眼的姜黄色,攀附着大片的常春藤,白色的篱笆绕着铁线莲,童话般的一切。 白樾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他们说好的出游,可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 到了挪威的俞濯池已经冷静很多了,可他依旧什么也不说,搂着白樾入眠。 白樾确实累极了,也许是惶恐不安的情绪和没有规律的休息,也许是那场大雨还没有干透,他迷迷糊糊间发了热,整个人烧得通红,神志不清是被喂进了很多药,右手始终被握在一只滚烫的手里,闷得出了一层的汗也没松开。 “了了。” “了了。”他听见有人这么喊他,哄着他张开嘴,温度适宜的汤药被灌进来时呛了他一喉咙,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把头往身边人怀里贴。 “俞濯池。”白越没什么力气,说话也是气音,“我难受。” 俞濯池抚着他背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低哑的声音贴在耳边:“就快好了,好了就不难受了。” 有交谈声,手即刻就松了,白樾手上一空,他反应过来俞濯池已经不在房间里了,白樾没什么安全感地跪坐起来,迷迷瞪瞪地看向房门,其实不过一会儿,俞濯池就端着水进来了。 白樾见他一头栽了回去,伸手想要胡乱抓住些什么最后抓到了俞濯池递来的手。 “我要喝水。” 白樾的嗓子已经要冒烟了,他借着力道起身凑到了俞濯池的手边,喝光了里面的水,接着要他放下杯子和自己躺在一起。 “你也生病了。”白樾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灼热,“有没有吃药?” “嗯。”俞濯池合上了疲惫的双眼,“没有你那么严重。” 两个人身上都烫得不像话,白樾热得不行,一脚蹬开被子却把俞濯池搂得更紧。 “俞濯池。”白樾抬起那双朦胧的眼,“我们这算什么?” 算什么?算一场狼狈的私奔,算一场悄无声息的出逃,都不是的。 “算我绑架。” 白樾听着玩笑话气得打了俞濯池一下,软绵绵的没用什么力道,被俞濯池一把抓住塞进了被窝里。 “再睡一会儿。” 白樾身体很疲惫脑子却愈发活跃,他半眯着眼等俞濯池睡着以后才睁开眼睛,拱了拱,直到耳朵贴在他的胸腔,他才满意地闭上眼。 第41章 贝壳 清醒后,两人都是刚刚病愈,脸上还残余着病气,在床上闷得萎靡,才想着要出门散心。 挪威部分城市的夏天是极昼,尽管他们所在的城市没有特别的北,白天还是占据了大多数时间。 小镇的人很少,零零散散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恬静又美好,白樾牵着俞濯池的手往海边走,六七月份的挪威没有厚重的白雪,少见的绿意郁郁葱葱地铺了满地。 小镇建在半山坡上,白樾和俞濯池顺着道路向下而行,逐渐能看见蔚蓝的海,海浪声卷上海岸,被海风带向小镇,回声久久荡漾。 白樾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年,既保有那年大雪时的炽热,又流淌着岁月静好,白樾还是下了兼职就能看见俞濯池一边工作一边在等他,或者偶尔换成自己等他,那年错开肩走过的林荫路漫长又短暂,幸福又遗憾。 白樾偏头看着紧贴自己的俞濯池,他等到了胆小鬼,以后日子还长,并肩而行的路还远。 “俞濯池,会有贝壳吗?” “贝壳不知道,但会有海鲜。”俞濯池认真想了想,“如果当地居民又给你留的话。” 白樾白了他一眼,碾着路边的石子,走了一路踢了一路。 “我们在这待多久?” 俞濯池敛起笑容,目光穿过海洋好像落在了彼岸,他没说话。 就当白樾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启唇:“可能三两天,可能几个礼拜,也可能待几个月。” 声音很缓很空洞,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白樾抬眼去看他,那双浅色的眼眸里落满了霞色,被世界浸得看不清自我,白樾偏偏就能从那样一双眼眸里读出无可奈何。 “好。” 他不再问了,如果俞濯池病情稳定是不会做出对他不好的事情的,如果真如医生所说,他患有人格分裂症,那白樾在身边也能及时照看。 这是一场披着浪漫却各自算计的旅程,白樾这么觉得。 海滩和沙滩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硌脚的小石子铺满了整个海岸,只有海水漫上来的地方有一段细沙。 吹来的海风腥咸,白樾打消了抓海鲜的念头,他蹲下身扒开小石子,有很小很小的空海螺和贝壳,白樾找了很久,挑了些好看的揣在兜里。 “要找个容器装一下。” 白樾希望是那种透明的,还带有隔间,能给每一个海螺贝壳一个单独的家。 “一会我去商店找找。” 俞濯池用手背揩去白樾额角的汗,他的手上也满是尘灰,方才也翻了不少出来贝壳来,白樾嫌弃这儿不好看那儿不完整,最后挑挑拣拣勉强选了几个合心意的。 “偶尔观赏可以,但不可以常带在身边,不太安全。” “好好好。” 白樾在时间上入夜后悄悄翻出手机给秦延发消息。 “怎么样了?” 秦延过了好一会才回,白樾强撑着眼皮没睡,俞濯池的异常他猜疑很久也没看出意图,这边又不清楚事情进展有些心慌。 “不太顺利。” “俞瑾行后天就准备带俞濯池回国,如果可以的话先带他跑一阵子。” 白樾回头看了眼睡着的俞瑾行,白樾想起那夜的疯狂,暴雨之中他连方向盘都很难扶稳,那样危险的时候非要离开,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白樾躺在俞濯池的身边,如果俞濯池能够提前意料到秦延进展并不顺利的话,照他那天对三人的挑衅,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白樾后背后知后觉升起凉意,手脚也冰凉,俞濯池会不会为了护着他带他走得远远的? 白樾神色复杂地看着安睡的俞濯池,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可这只是在拖延,要找到他们于俞瑾行而言并不难,哪怕他们用的是假身份。 怪不得是三两天,可能几个礼拜,也可能是几个月,怪不得时间不定了。 白樾陷入深深的自责,如果不是自己自作主张,俞濯池未必会落在乔酥手里,如今出逃就是触了俞瑾行的逆鳞,他们会有什么好下场? 白樾焦躁地压制自己不被愧疚吞没,没留意身边的人睁开了眼。 “怎么了?”俞濯池紧了紧手中的力道,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对不起。”白樾不敢回身去看俞濯池,怕控制不住自己的不安与内疚,只能颤着声音道歉,“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一句表明肯定的疑问句,俞濯池有时候也常感叹语言的魅力,他听得懂白樾话里的不安与焦躁。 “没有。” “别哄我了,我自作主张你怎么不怪我?” “如果你说的是为我着想的那种自作主张,哪怕后果会要了我的命,只要是你,就都没有错。” 俞濯池一手扣在他的腰间,一手揽过他的双臂,将他整个人都拉进自己的怀里。 白樾闻言一怔,呐呐地说:“我是不是很傻?相信这样能救你。” “相信正义与法律,从来不是什么很傻的事情,你不能因为别人的肮脏就动摇了自己的想法。” 俞濯池从来不去说这样的话,他生活在光鲜亮丽的泥泞里,又何尝不是肮脏的获利者,他应该教会白樾,原则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要把白樾也拖入绘着金碧辉煌的沼泽地,就像俞瑾行对他一样,病发后他无数次这么想过,可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作为利益的既得者,他从不否认这样的逻辑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人心诡谲的赌桌上早就有他的一席之地,他的牌面越大,白樾在阳光之下就越安全坦荡。 俞濯池很慎重地思考过这些问题,他既没有必胜的把握,又没办法去赌白樾不会沉沦,对于刚上桌的赌徒而言,利益是最有效的诱饵,肮脏背后藏着肮脏,陷阱之下还是陷阱,越是光鲜亮丽的东西就越容易置人于万劫不复之地,同化白樾是他永远不会考虑到选项。 他只有不断地固塑正确且干净的价值观,像白樾从前那样,道德会代替他约束白樾的内心,哪怕有一天他被踩在脚底变成垫脚的枯骨,白樾也能回到原来的轨迹好好活下去。 第42章 邀请 “如果我们没逃掉呢?” 白樾看着床头柜那个玻璃框内整齐排列的贝壳海螺,漏进的光在上面镀了层晶莹,一闪一闪地拉出一条光亮。 “......” 俞濯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一个说不出答案的问题。 其实最差不过就是都死掉而已,俞濯池这么想,指尖摩挲着白樾的脉搏,跳动的脉搏勉强将他从堕落中拉回,总要有些是能够改变的。 逃不出去的牢笼就打破它,这负重之重让俞濯池控制不住气息沉重,上涌的暴躁驱使他在白樾的肩头落下牙印。 并不重,牙齿没有用力地去咬合,更多的是磨在皮肤上发泄情绪。 这样的举动落在白樾眼里就是在表达缺乏安全感,俞濯池在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会更容易发病,白樾不清楚俞濯池有没有带上药,从来到这里后,俞濯池就没有让他整理过行李。 白樾推开俞濯池的头,转过身去,回抱住了他。 吻落在他的锁骨,接着是脖颈、下巴,最后缠住他的唇,舌尖相抵,俞濯池还是没忍住,摁着他的后脑勺猛地回吻,缠绵许久后片刻分离又覆了上去。 白樾撩开俞濯池的衣服下摆,急切地想要去掉这层障碍,俞濯池却握住他的手腕,在亲吻的间隙小声警告:“不可以,会弄伤你的。” “不会的。”白樾坚持这样,俞濯池的不配合让他上了头,他忽然用力翻身坐在俞濯池的腰部,双手撩起自己的衣摆脱下来露出精瘦的上半身,粉白的薄肌淌着闷出的汗,俞濯池喉结动了动撇过头去,有什么东西在驱使他暴虐地要留下痕迹。 白樾的好身材是大学时候俞濯池强烈要求他去健身的成果,对于白樾这种对好身材空有想法却懒于付出行动的人,俞濯池只需露出健壮的好身材诱惑几次,再配合上言语刺激就够了。 “你确定吗?” 回应俞濯池是的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吻,俞濯池眼神晦涩,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拉开了抽屉。 白樾有些后悔他昨天的冲动,现在扶着酸软的腰半天起不来。 俞濯池在楼下做饭,白樾就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手机嗡嗡作响,白樾费劲地摸出手机,是李纪。 “白樾!”李纪声音很兴奋,“毕业快乐!” 白樾很久没有和李纪联系了,除了节假日的问候两人几乎没有聊过天,他一时之间对李纪一如往常的热情感到恍惚。 “谢谢。”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白樾一梗,抿着唇思索片刻还是如实回答:“还不知道。” “噢。”那边声音明显低落下来,“我还想着和你商量件事呢。” “什么事?” 李纪额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去年辞职了,攒了些钱创业,现在的话工作室各方面的情况也基本落定,就是......没什么人才。” “我记得你本科的时候成绩特别好,后来出国深造近期应该会回来,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打算好,所以先来问问你。” 李纪说话还像当年那样,斟酌着想要把话尽量说得妥帖,一点也不像白樾刻板印象中能一手承办起工作室的人那样有威严,白樾暗自勾唇,他还是信任李纪此举出于好意。 这两年国内的就业市场形势逐渐严峻,各行业都迎来了饱和期,学历贬值大学生逐渐成为了廉价的劳动力,李纪说招不到人,白樾是不怎么相信的。 可他确实还没考虑好未来的去路,原想着不如留在M国了,可俞瑾行执意让俞濯池回国,他就改了主意,回国也不错。 只是眼下处境委实尴尬,秦延那边停滞不前,俞濯池回国就依然有危险,而自己也会因为惹怒他们面临无处可去的境地。 “我确实还没想好,不过短时间内我应该不会考虑就业这件事情。” 他只能回绝李纪,若是俞瑾行和乔酥揪着他不放,创业不易,他不能坑害了李纪。 “好吧。”李纪有些遗憾地拖着长音,又拉着他说了些有的没的才挂断。 白樾挂了电话后一直埋着头,原本就不算明朗的未来更加模糊阴郁,白樾的心里压着的石头更沉重了,他感觉到了窒息,只能一下一下捶打着床沿,手骨的疼痛把他从那股难以言说的无力里拉了出来。 他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缓了缓才下楼。 俞濯池在很努力地试图把这些梆硬的面包变得有食欲,他并不觉得白樾在吃过之后还会喜欢这些由芝士、火腿、薄脆和黄瓜还有梆硬的面包组成的白人餐,但依照他对白樾的理解,实践是让他心里有数的唯一真理,不让他试一下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除了当地的白人餐,俞濯池还买了些牛腱子大虾三文鱼什么的,以防他吃了两口白人饭又不想吃了。 白樾下来的时候,俞濯池刚解下围裙,远远看见他脚步拖沓地下了楼,脸上还有很明显的丧气。 俞濯池发现白樾真的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他对所有人有着亲疏明显的界限,你要一步一步地被允许跨过那些界限,当走到他的面前,就会发现原来习惯伪装情绪的人是不会对你留有防备的,他的所有都能一眼看穿。 “怎么了?”俞濯池给他拉开了椅子,眼神一直落在白樾身上,“是还疼吗?” 白樾撑在椅背上,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想和你说话。” 俞濯池如他所愿地闭了嘴,白樾又烦躁起来,他撑着手不去看他,恨恨地往嘴里塞菜 ,直到拿起干巴面包一口下去硌到牙、碎屑酱料糊了一脸的时候,他才嗷了一声对上俞濯池带着笑意与探究的眼神。 “到底怎么了?”俞濯池耐心地给他擦脸。 白樾死气沉沉地,突然拽着俞濯池的衣领就要亲上去,被他抢先一步挟住下巴。 “俞濯池,我们做爱吧。” 俞濯池看着白樾眼里逐渐亮起隐秘的光,心却愈发下沉。 “不行。” “为什么不行?”白樾不依不饶地贴向他,手已经摸进他的上衣下摆。 第43章 乐高 俞濯池没有想到白樾的不安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平时他们更多的是拥抱,索吻都很少有,主动要就更少了,但这两天他的情绪波动极大,缠着俞濯池要用最原始方式来弥补,一面来抵消愧疚,一面缓解俞濯池的暴躁,这样他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俞濯池有些后悔前几天的冷淡,他耐着暴躁不敢和他多说两句,生怕哪句话说得大声了吓到他,现在怕是被误以为生气了不想理他。 俞濯池当然希望和爱人多亲近,可他不是很能控制得住自己,昨天已经很过火了,白樾却没像从前那样说自己受不了,凡事配合反倒让俞濯池心慌。 俞濯池制止他的动作,哄着让他先吃一些,一顿精心准备的午餐只草草吃了点就结束。 俞濯池抱着白樾去了房间,把人亲得迷糊,再偏头趁机吞下掌心的一大把药片,喝了口水冲淡嘴里的苦涩才继续。 整个情事相当温柔缱绻,白樾被热潮涌得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样混沌的感觉让他沉迷,上瘾,他好像要溺亡在情潮里。 俞濯池收走了白樾的手机,手机卡都掰了丢进了垃圾桶。 白樾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气势汹汹、猛猛冲到俞濯池跟前去要个说法,俞濯池很理所当然地说:“会被查到踪迹的。” 白樾顿时偃旗息鼓,张了半天的嘴才说出一句:“整个手机都不能用吗?” “不能。” 白樾不是很懂追踪什么的,很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那你的手机呢?” “也丢掉了。” 好吧好吧,这下不甘心的理由都没有了,白樾撇了撇嘴不再多说什么。 俞濯池看着他背影,原先还勾着的唇一下子落了下来。 秦延还是没放弃,李纪也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白樾现在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只有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他才能暂时全心全意地把精力放在别的什么事情身上。 俞濯池出门拨通了个电话,交谈了好半天紧锁的眉头才松开一些。 “盯紧俞瑾行。” 俞濯池挂了电话,缓了会儿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房间。 白樾没有手机只能靠在墙头摆弄那个玻璃框,贝壳撞击玻璃传来细碎又清脆的叮铃声。 俞濯池想,还是得买些小玩意转移他的注意力。 俞濯池在第二天就拉着白樾去玩具屋选了一堆乐高,白樾还兴致勃勃地添了很多可爱又造型迥异的餐具,木制的陶瓷的,各式各样的都有,还有一个木制的长鼻子猪。 俞濯池他找了很多专业书,在白樾苦着脸幽怨的眼神里坚定地塞进了购物袋。 回来后俞濯池手上拎了两大袋子,白樾也是哼哧哼哧抱了一个半人高的乐高盒子,一回到家就开始忙着把各类东西分放到他们该待的地方去了,然后带着大大小小的乐高盒子去了二楼的一个空房间。 “你说我先拼哪个呢?” 白樾的目光在七八个乐高盒子间流转,苦恼于先从那个开始。 “那......”俞濯池先指了那个半人高的盒子,那是个超大的森林堡垒,应该够白樾拼上很久,可是白樾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会不会拼不好就不想拼了,这样想着他的手指一晃,指着那个较小的盒子,“先试试这个。” 那是一个了望塔,不大但对于一个新手而言还是很困难的,俞濯池拉下投影幕布,陪着他先看完了基础教程。 等到白樾撸起袖子,信心满满地准备大干一场时,俞濯池适时鼓励他,然后退出了房间。 走的时候医生特意叮嘱了他按时吃药,他喝了口水咽下一大把药片,定了个每隔四十分钟响一次的闹钟,然后才拿出电脑处理事务。 他没有秦延和白樾想的那样弱到任人宰割,从进入俞氏之后他接触的一直都是核心业务,对外的人脉资源和对内的团队班底都是相当不错的。 他的势头太猛,才引来俞瑾行的提防与猜忌,那时候俞瑾行才不过四十几岁,用外人的话来说就还是干劲满满的年纪,怎么会愿意放权给俞濯池呢,所以乔酥的举动何尝不是俞瑾行默许的。 自从俞濯池发病后去到了M国疗养,俞瑾行一方面不想让他更进一步,一方面又不想放弃他能给俞氏带来的利益,项目没少丢给他,但都是些边角料。 俞濯池也不嫌弃,坚守在俞氏,哪怕再落魄也有反击之力。 四十分钟后,俞濯池收了电脑去次卧看白樾,正是兴致浓的时候,状态还算投入,连俞濯池进来了也没察觉。 直到后背贴上温热宽厚的怀抱,白樾举着手里拼得有模有样的小碎片回头,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欣喜。 “俞濯池你看。” 俞濯池很上道地仔细看了一会然后给出他的评价:“很厉害。” 白樾一面洋洋自得一面被夸得有些羞涩,哼着曲被俞濯池掰过脸来亲了一口又一口。 白樾被他亲得没了耐心,一口咬在了他的嘴角。 “诶呀,我要拼乐高了。”白樾推开俞濯池趴在地毯上,翘着脚去扒拉那些零碎的零件。 俞濯池失笑,找了他身边的一处空地躺下,耳边传来积木零件细碎的碰撞声,还有白樾平稳的呼吸声,一切都刚刚好,俞濯池满意地闭上了眼。 白樾拼了会看见俞濯池好像已经睡着了,出于找不到零件且他合理怀疑被俞濯池压到了的动机,白樾过去在他周围乱摸一通,最后寻找无果反倒有些疲惫地栽倒在俞濯池的怀里,还非拉过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腰间,一只手给他枕头。 “累了?”俞濯池揽紧了他,顺势把头埋在他的耳边。 “没有。”白樾嘟囔着,“我就是陪你一会儿。” 话落没多久,俞濯池就听见逐渐平稳轻浅的呼吸,无奈地笑了下把人抱去了卧室。 正巧也是四十分钟,俞濯池时间把握得很好,六七月份的挪威白天还是有点热的,俞濯池不敢给白樾盖太多被子,只能搭了个肚皮确保他没有出汗才出去。 他的下一个四十分钟又开始了。 第44章 揭幕仪式 两天后,白樾很郑重地请俞濯池去了次卧,还很有仪式感地给他盖了块红布,整的神神秘秘的。 俞濯池很给面子地坐好。 “欢迎来到白俞号了望塔的揭幕仪式现场,下面有请嘉宾上场!”白樾自己向前迈了一步,眼神疯狂示意俞濯池起身上前,俞濯池憋着笑照做。 “我宣布揭幕仪式正式开始——” 两人一人捻起红布的一角,在白樾“噔——噔噔—瞪—!噔——噔噔—瞪——!噔——噔瞪噔噔噔瞪—噔噔噔——”的节奏里缓慢拉起,慢慢露出了望塔的全貌。 塔身有半个小腿一般高,白色的塔身被白樾用红色记号笔一格一格涂红组成了“白俞号”三个字。 “鼓掌!” 白樾自顾自地拍了拍手,俞濯池也跟着拍了拍手,稀稀拉拉的掌声里揭幕仪式就算结束了。 白樾用一个玻璃罩将整个乐高封存好,在房子里绕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位置,最后俞濯池在次卧专门清空一面墙,又定了展柜给他放乐高。 应该是完成模型的成就感支撑着他又开始了下一个,这次是一个机械兽。 俞濯池依旧是保持着每隔四十分钟去看他一次的频率,以减少白樾外出自己却不在身边的可能性。 机械兽是勉强拼完的,这次耗费了他将近十天的时间,他似乎很快对这些东西感到了倦怠,俞濯池每次推门他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看书,还是在俞濯池催促下才坚持完成的。 墙壁上补上一格,白樾敲了敲其他空格,有些多,感觉这辈子都拼不完了。 俞濯池知道他的兴奋阈值又升高了些,于是建议他去尝试最大的那个,还找了几张拼好的照片给他看。 “除了主体是城堡外,还有庄园、断崖等,拼好后是一个非常大的模型,你可以把半个房间都变成城堡。” 这么一说,白樾又心动了,拆开这个巨大的箱子开始分拣,光是那些零件包都堆得到处都是,白樾叉着腰开始睥睨天下,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君临天下的样子了。 白樾脸上挂着蜜汁笑容,笑着笑着被口水呛了一口猛烈咳嗽起来。 俞濯池一直都觉得白樾的内心世界一定是极度丰富的,这大约源于他有一个撇去父母不谈还算美满的童年,白樾无数次和他提起过他的爷爷奶奶,俞濯池觉得他们一定都极为风趣有意思的人。 尽管后来的经历让他变得封闭,变得麻木,但白樾从没有完全抹去心灵暗影下的色彩,忙碌之下也会偶尔让自己沉溺进去,像是一场完全独立于现实之外的美梦。 俞濯池不介意他沉浸其中。 俞濯池在过去三年看着白樾日渐显露疲惫的脸,无数次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他不如直接放弃反抗,掐着白樾让他变得和自己一样不正常,这样他就不用为了这段感情长途奔波,不用站在精神病的角度去替自己考虑。 俞濯池实在太害怕他的爱意会消耗殆尽,可伸出去的手一次次触碰到白樾强撑着的身躯时顿住。 俞濯池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是不对的,他处心积虑那么久就是为了有一天不会走进死胡同,俞濯池无比厌恶现在的自己,厌恶自己隐秘的恶劣被疾病放大到几乎不可控。 所以他告诉白樾,不要来找我了,他自私地遵循着内心为了白樾好的想法,却在看见白樾含怒的眼时落败下来,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然后他把白樾带在身边,一点一点地哄,一点一点地宠,他要白樾的世界再次焕发生机,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也会重新盛满愉悦。 “俞濯池!” 听见声音,俞濯池立刻收了手机电脑,推开了门,毛茸茸的脑袋背对着门不安分地左摇右摆。 “怎么了?” 低哑的嗓音贴着白樾的耳边响起,白樾皱着眉回头,指在拼好的乐高的一角。 “少了一块。” 很小的零件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但确实少了一块。 “我找找是不是在哪没看见。”俞濯池开始翻看地毯,却被白樾拉住手臂。 “我找过了。”白樾垂头丧气地拉他起身,“没有。” 俞濯池依言不再寻找,他翻手握住白樾的手掌,白樾有些烦躁地按了按,无意识地向俞濯池传递着焦躁。 “我们出去玩怎么样?” 闻言,白樾眼睛一亮,笼罩多日的阴郁终于散去了一些:“真的吗?” “当然。”俞濯池点点头,“我想想,极光可能是看不到了,雪原也没有冬天好玩,出海怎么样?坐邮轮。” 白樾闷坏了,连连点头答应。 俞濯池制定了个三天两晚的游轮行程,二人第二天就出发了。 这是白樾人生中第一次的游轮体验,他有些可惜没有拿上自己的小本子,这绝对是一件值得记录的事情。 登船时,白樾尽量控制自己不会因为眼琳琅满目的娱乐设施而露出过分惊愕的神情,短呼一声后牵紧了本来牵得就很紧的手,两人的手背都被印出了红痕。 俞濯池定了一个套房,白樾本以为会那种比较狭小的房间,推开门却发现房间大得出奇,很大一面弧角玻璃窗,另一边还有一个超大的阳台。 关上门后,白樾明显放松了很多。 俞濯池不是很想往人多的地方走,在外面的话也是少之又少,一路都是白樾招呼过来的,本来这样的事情对白樾而言并不算什么,但他可能是太久没有出来了,从去M国后,他的社交极其匮乏,再加上心绪不定又是第一次经历,难免紧张了些。 俞濯池感觉到了,他抱着白樾陷进软绵的被子里,替他擦干了汗湿的手掌,很轻声地说:“真厉害。” 白樾脸红了些,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哪里哪里。” 俞濯池箍着他的腰,很小口却很明显地喘着气,紧绷的背在白樾的回抱中逐渐放松。 白樾总是让他安心,正如医生说的,白樾对他来说比镇定剂还管用一样。 第45章 一大把药 白樾是在睡过一觉之后回过味来的。 他一直知道俞濯池不是太能往人多的地方走去,也就一直跟着他闷着,昨天听说不用闷着开心得找不着北,拎着小箱开始挑衣服装行李,直到俞濯池进来说他已经定好票了,白樾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彼时俞濯池也是刚醒,正在打电话订餐。 白樾半靠在床上,目光穿过半个房间落在那个穿着白色薄衫,修身的西裤的男人身上,他的衣品和他整个人一样透露出一丝不苟的正经。 白樾对于他是怎么订到票的疑问稍稍往下摁了摁。 “邮轮在往北极圈开,现在已经没有白天黑夜了。”他们正式进入了极昼笼罩的区域,俞濯池拉开窗帘,刺眼的光被纱帘柔和了不少,白樾只是眨了眨眼就适应了。 阳台支了两个躺椅,白樾躺在上面决定就在这里看海了,他虽然对外面那些五花八门的娱乐设施有些好奇,但要是真的让他去的话他还有些发怵,还是老老实实缩在舒适圈里最舒坦了。 俞濯池拿了厚衣服出来,往北去那可是和前些天的气温差了太多。 “俞濯池。” “嗯?” 白樾偏过头去看俞濯池凑近的脸,很小声地问:“你今天是不是忘记吃药了?” 俞濯池一愣:“你知道了。” 他有些不是太好受移开视线:“我是有些懒,不太爱收拾东西,也不清楚你带了什么买了什么,但我不瞎,你那天躲着吃药我看见了。” 俞濯池从沉默一瞬,被白樾推搡着进屋去:“先吃药。” 白樾盯着他,等他把药拿出来,俞濯池神色如常扣住他的手腕:“一会再吃。” 白樾抿唇没有再说话,接下来一整天,他的眼睛一直黏在俞濯池身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窥探,脸上就差写着要俞濯池把药给拿出来。 那天房间里太黑了,他又是晕晕乎乎的状态,只瞥见他的手上握了一把药片,白樾记得他的药量没到那么夸张的地步,他本来想要问的,只是怎样提起都太突兀,他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俞濯池没有法子,他连去厕所白樾都要跟着。 他只能在床上多用了些力气,结束后白樾整个人栽在床上脑子像被糨糊糊住了一样迟钝。 俞濯池趁着间隙吞了把药,转身就看见白樾半披着衣裳,露出来的地方布满了暧昧的红痕,偏偏那双眼却完全没有情事之后的迷离,反倒满是痛心与错愕。 “了......”话没说完,白樾没什么情绪地转身,忍耐着身上的酸痛往床上去了。 “了了。” 俞濯池环上他的腰,白樾已经是红了眼眶。 “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 “不是说好了点了吗?” “不是说稳定了吗?” 白樾接连的发问,俞濯池却是一个也答不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能别在这种事情上瞒我?” 白樾有些自责,俞濯池和其他的精神病患者不太一样,他很沉默地接受了自己心理有问题这件事情,吃药治疗也从不推脱,白樾一向很放心这一点,所以他从不直接去问俞濯池药量,都是找医生了解的情况。 白樾记得就在他们出逃的前几天,与还找他说俞濯池的心理测试情况好了很多,药量也减了下来。 可是他手上那一大把的药是怎么回事? “我......”俞濯池喉头一梗,话头就被白樾接了去。 “又严重了对吗?就是那天晚上,你那么反常是因为发病了对吗?” 俞濯池没办法直视他含着泪的眼睛,颤着指尖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白樾觉得无比地疲惫,这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实已经很难了,爱人的隐瞒给了他本就算不上多么坚固的内心一记重击,本身横埂再两人中间的东西就够多了,家境、声誉、地位还有疾病,而唯一能搭起一座桥梁的爱情,其实比他想象得要脆弱得多。 “我想静一静。”白樾推开了俞濯池的怀抱,穿好衣服就推门出去了。 俞濯池全程脸色深沉地看着他,没有阻拦也不去解释。 白樾并不熟悉邮轮内部布局,完全是凭着感觉乱走一通,邮轮上很热闹,甲板上音乐节,所有人都在狂欢,白樾远远看了眼,绕过人群往静谧的地方走去。 大约是一个晚宴,有侍应生过来给他递酒,白樾没有拒绝,闷了一口酒看向觥筹交错的人们,轻柔的海风撩起他的发丝,他的头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剪过了,发尾已经耷拉了些在肩头。 朋友提议邮轮旅行,周放也被关了有段时间了,刚被放出来就带了个小情儿欣然赴约,其实旅程特别无聊,只是北欧浪漫,他身边的那个小情儿倒是喜欢要紧,拉着他到处看。 远看见一个身影,微卷的黑发,发红的鼻尖与眼眶,难得地放弃了廉价的T恤,穿了件昂贵的衬衫,很撩人的衣服他却很正经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纽扣,外面套了件短皮衣,修长的腿被裹在牛仔裤里,脚上还是邮轮上拖鞋。 清纯又禁欲,周放被勾得心痒痒,他几乎能想到白樾那一双手就能掐住的腰有多勾人,他见过,T恤下摆不小心带起来的时候,他几乎血脉喷张。 周放轻拍了下身边人的屁股,让他先去一边玩会儿。 白樾感觉有道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皱着眉向四周扫了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一道身躯把他的视线挡得死死的,微仰起头,是俞濯池紧绷着的脸。 手被握紧,白樾长舒了口气柔下眉眼:“怎么出来了?” 俞濯池还是穿着那件很单薄的衣服,连外套都没穿,手指冰凉,他一副淡然的样子好像没感觉到一样。 俞濯池靠他很近,一直低垂的眉眼暴露了他的紧张:“我来找你。” 白樾心里是很乱,但也不想俞濯池不好过,于是翻手握住他的手:“那回去吧。” 白樾转过身去,没看见俞濯池抬眼凉薄地看向站在人群中的人,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第46章 麻烦 俞濯池没有瞒着白樾看见周放的事情,他之前试探过多次白樾对那个浪荡公子哥的态度,不耐烦甚至是有些讨厌的,和他说让他多加提防总不会是坏事。 白樾对此想到了那道让他有些不舒服的视线,皱了皱眉。 白樾不傻,尤其在这方面,他可以说是相当敏锐,周放第一次看他的眼神里就有毫不掩饰的玩味与侵占之意,只是白樾向来告诫自己不要多想,自作多情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 可是周放接下来的举动无疑验证了他的猜测,但后来碍于俞濯池他收敛了不少。 白樾其实不太确定周放对俞濯池的态度,他并不认为周放是一个会因为他有了男朋友就放弃的人,周放可没少做那种挖人墙角的事情,所以白樾将周放的收敛归于对俞濯池的忌惮。 白樾就算是寡闻也知道周放家里不简单,他许是见过或是听说过俞濯池,毕竟俞家确实厉害。 “我会注意的。” 白樾隐约能够感觉到俞濯池和他提起这件事情的缘由,无非是注意提防或者是离周放远点之类的。 俞濯池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道歉:“对不起。” 白樾很直白地盯着俞濯池,想要从他的脸上分辨这句对不起是否饱含真心。 “我不想让你担心,医生说了只是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就好了。” 俞濯池垂下眼睫,紧绷的面部肌肉扯出一抹难看的笑,白樾一下子就心软了,他有些无措地转头想要平复那太容易被俞濯池激起涟漪的心情。 “那手机呢?” “你说我们俩的手机都丢掉了,可是邮轮的售票点很远,你没有出门是怎么购票的?” 俞濯池沉默一瞬,从带来的行李里摸出两个手机,就是他们俩的手机。 “我没有丢,只是放起来了。” 可怜兮兮的样子,白樾想骂人的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几度张嘴后还是作罢。 抽出手机,白樾往床那边去,手机还有些余电,开了机后白樾发现电话卡真的没了,他又没有办当地的电话卡,所以这部手机和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 白樾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整个人没入被褥,没过会身后传来温热的触感,俞濯池贴着他的耳朵询问:“要不要办张电话卡。” 白樾闷闷道:“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俞濯池面色不变,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乔酥最近心绪不安,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俞濯池逃跑不知踪迹,让俞瑾行非常头疼,他没有查到出境记录但并不意味着俞濯池没有去其他国家,俞濯池的手段并不比他差,想要遮掩踪迹那俞瑾行短期内是肯定找不到他的。 这不是最让他头疼的。 从俞濯池离开后,正巧又到了由俞濯池对接的几桩生意的供货期限,下面的人却纷纷过来告诉他交不出货,俞瑾行本想着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先把消息往下压一压,他再找合作方好好谈谈。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几家公司都收到了消息,现在外面舆论铺天盖地,坚持要么交货要么赔偿违约金,董事会也因此频频骚动。 俞瑾行手上握了好几桩重要的合作,大部分流动资金投了进去,可那几只老狐狸现在都作观望的姿态。 如果再拖下去,这几笔生意那可就是打水漂了。 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堆在了一起,这是谁的手笔简直不言而喻。 乔酥今天收到消息,俞瑾行今天会回家,她思索着给乔究打了个电话。 “爸,您看我上次和您提的三千万......” “小酥,爸真的拿不出来。”乔究长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你住在俞家,连张结婚证都搞不下来,俞瑾行也是一点也没帮衬家里,你突然要三千万,家里难不成就得变现房产股票给你凑钱?爸已经不期望你能给家里添点什么了,你就给爸留点养老的钱傍身。” “爸!”乔酥急了,“你今天如果出了这钱,瑾行不会不还,他还会念在你雪中送炭日后多帮衬些......” “够了!”乔究打断她的话,对于这个女儿,他再了解不过了,心比天高,不惜破坏别人的家庭也要找个有钱有权的人,“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再找我了。” “嘟—嘟—嘟——” 乔酥握着手机,气愤地摔了出去,支离破碎间不停地咒骂着乔究,如果不是乔究不上进,她又怎么会被圈养在俞家,只能靠暗地里推动舆论来坐实自己俞太太的身份。 俞瑾行好几天没回家了,他并不是很想回这个家,但手上的东西让他必须回家一趟。 乔酥还是一如往常,在餐厅等他。 家里的饭菜都是依照俞瑾行的口味来做的,很清淡养身的口味,俞瑾行扫了眼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乔酥。 “老公。”乔酥扭着身子贴向他,却被俞瑾行冷漠的眼神制止在了原地。 “看看吧。”俞瑾行丢了一打资料给她,随后坐在一边等她的解释。 乔酥越看脸色越白,颤着手解释:“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做的。” 俞瑾行没看她,他从来不怀疑沈陌的能力,能拿到他手上的东西那必然是有了实证,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乔酥立马住了嘴。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再动俞濯池,我有没有说过只要你足够安分,你和俞扶琰就能够安顺到死。 ” 乔酥小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她不敢出声,只能点着头。 “既然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俞瑾行起身系上了西装外套上的纽扣,冷冷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女人,其实白樾说得没错,乔酥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全无真心本性贪婪。 尽管如此,俞瑾行仍旧不后悔,乔酥的心机给他添了麻烦,那就让她付出代价,俞瑾行绝不会去质疑自己当年的选择。 俞瑾行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人,所以他从一开始带她回了俞家,只给了她在外的名分,还断了她的社交,一方面杜绝了俞家的老人往他身边塞人的可能,一方面两个孩子需要有人照顾。 他早早为了这一天做了打算,一个久不出面的俞太太哪怕消失几年也不会有人去探究。 第47章 回家了 那夜乔酥被带上了警车,她将面临三年的牢狱生活。 乔酥没想到俞瑾行竟然对她狠到了这个地步,分明她从前对俞濯池下手被俞瑾行察觉了最多不过是关禁闭,怎么这次就能狠到这个地步。 乔酥的手机发来一条消息,俞瑾行看着摔得面目全非被家里阿姨打扫出来的手机,目色深沉。 他看着弹窗上隐约能分辨出的两个字“周放”。 周放,俞瑾行有些印象,好像是周家那小子,乔酥怎么会和周放有联系呢? 俞瑾行打了个电话给沈陌,没多久沈陌就来取走了手机。 俞濯池和白樾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去,大多时间都浪费在了床上和看海,海水拍打着船体,两人裹得厚实去看远处的冰川,蔚蓝与纯白的碰撞,白樾内心是止不住的震撼。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邮轮靠近港湾时两人收好了行李准备下船,不近不远处,周放目光深沉地盯着二人紧贴的背影,突然勾唇轻嗤一声,也跟着下了船。 “回家了!”白樾卸下浑身的疲惫,小跑进院子里,院子里有俞濯池专门请人过来移栽的小雏菊和月季,还有一棵苹果树。 北欧的花大多是只开一季的夏花,再过段时间就该凋谢了。 白樾一一问候过确认大家都还生机勃勃地活着后,才进屋,屋里俞濯池已经把行李整理好了。 白樾倚在门框边,俞濯池越来越温顺了,尽管他从他们在一起以后就一直很温柔,但这和他的药量成鲜明的对比,他的抑郁与狂躁本身就很矛盾,可能还要加上精神分裂,白樾眯着眼判断他现在的状态。 这是一种很捉摸不透的状态,他除了不愿意往人群中走其他一切都很正常,白樾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要正常,有病的那个人更像是他自己。 白樾不想让俞濯池知道自己的想法,他折身往次卧走去,那里还有他没拼完的乐高,白樾拢了拢零件,脑子还在不停地想。 那天白樾向俞濯池透露了去挑衅俞家人的事情,深夜俞濯池就拉着白樾跑了,一路用的假身份以隐瞒踪迹,最后来到了这里。 白樾相信俞濯池这么做绝对有为自己着想的意思,可是逃避是一时的,问题总会找上门,这一点俞濯池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俞濯池就表现得像是不知道一样,也不提起这件事情,反倒沉迷于享受当下,在白樾颓靡的时候,带他去买了乐高,还带他去了游轮,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是在隐晦地告诉他,生活没有他想得那样糟糕? 白樾并不认为俞濯池应该为他做些什么,但俞濯池从来都会去替他考虑好一切,白樾不怕俞濯池不管他,他怕俞濯池为了管他做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 白樾就是有这样的预感,并且在俞濯池的不提及中愈发强烈。 手上的乐高拼得一片稀碎,白樾索性就不拼了,坐在地毯上思考人生。 俞濯池见白樾去了次卧,打了个电话给沈陌。 沈陌握着手里的聊天记录正踌躇着要不要给俞瑾行,旁边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是境外的电话,沈陌神色一窒,接通了电话。 “沈叔,是我。” “嗯。” “俞瑾行他......” 沈陌确定锁好了门窗:“这些事够他忙一阵子了,一堆烂摊子。” “好。” 沈陌思索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乔酥进去了。” 俞濯池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你爸他查到了,疗养院的事情是她动的手,前几天直接给她送进去了。” 俞濯池嗤笑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他拿了乔酥的手机让我查,有一个叫周放的似乎帮了乔酥不少,他还向乔酥透露了你现在的位置。”沈陌顿了顿,“我准备拿给你爸了” “嗯。”俞濯池沉下面色,俞瑾行早有让俞濯池回国的心思,乔酥不会轻易让他回国他是知道的,乔酥要弄他,俞濯池早就得了消息,只没想到周放也在这里掺和了一笔。 “这个手机我一旦交给你爸,他想要找到你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你自己小心。” “好。”俞濯池哑声应答,事情比他想得发展得要快得多。 俞濯池挂了电话又相继拨出了几个电话,确认事情无误之后才去了隔壁陪白樾。 白樾还在思考人生,听见背后的开门声紧急拿起几个零件,假装一直在拼乐高。 白樾突兀的动作落在俞濯池眼里,他没有多问,只是拥上去,搓开白樾的手掌,零件滚落在地,白樾的唇被堵住,舌头肆意地探进口腔,搅得白樾舌根发麻。 回吻在俞濯池猛烈的攻势下显得不值一提,白樾惊讶于他的失态,就偎进他的怀里,用力地搂着他的脖子。 双唇分开,白樾舔了下嫣红的唇瓣,潋滟的眸色像是在渴望更多,白樾也确实主动吻了上去,他着迷于俞濯池身上的清梨味,轻浅地让他如坠迷雾。 白樾撑着腰,发觉最近他们的情事有些过于频繁了。 “在想什么?”俞濯池绕着他的发尾,看着白樾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些发笑。 白樾很认真地向他提议:“我们以后得节制一点。” 俞濯池勾起唇角,也很认真地拒绝:“不行。” 白樾惊得眉毛起飞,半爬起身皱着眉问:“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俞濯池搂着他的腰,那片光洁的皮肤被他搓得发热,身上到处都是俞濯池留下来的痕迹,陈旧的新鲜的,叠在一起,暧昧极了。 “我抗议!唔——” 白樾彻底老实了,他决定什么都不想先把自己的大城堡给拼完,俞濯池还是像之前那样隔一会儿过来陪他一会儿,比他们的一日三餐还要规律。 经历了这次的邮轮之行,白樾也对外面的世界丧失了兴趣,其实去哪里都是和俞濯池腻在一起,何必费那么多力气跑很远的地方去,家里就很好啊。 俞濯池隔着门看向房内努力的身影,勾起的唇角在转过身时放了下来。 第48章 收敛 耗时半个月,白樾终于将城堡拼完了,除了那缺失的一块,其他都非常完美。 俞濯池摸了摸那一角,拿着成品图对比大概能猜出那颗零件的样子:“了了,我们去定做一个零件吧。” 白樾瞥了眼,觉得这样确实有些可惜,于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俞濯池记得乐高屋好像有这样的定制服务,白樾大概画了零件的样子,标上了尺寸,两人就一起出发了。 白樾沟通了很久,店老板了解情况后表示愿意免费定制,还很热情地拉着白樾去看其他的乐高模型,白樾被他的热情冲昏了头,懵着又买了很多。 俞濯池也不拦着,就跟在后面偶尔回应白樾的询问。 “好看吗?” “好看。” 到最后又是两大袋子,俞濯池付钱的时候,白樾百无聊赖地往四周扫了眼,落地窗外周放勾唇眼里满是侵略欲。 白樾对上他的眼神不由得一哆嗦,握着俞濯池的手更紧了些,俞濯池察觉到力道,心有所感往外面看了眼,周放颇为挑衅的眼神毫不节制地落在俞濯池身上。 俞濯池松了手改为揽肩,白樾收回视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他怎么在这?” 白樾有些厌恶地皱眉,俞濯池摁住他的眉心,温声说:“不管他。” 话虽这么说,俞濯池的心可一点没放下来,周放很有可能是在下船那天跟过来的,耐着性子半个多月没有动作,总不能是为了观光留下来的吧。 有了乔酥和他那一出,俞濯池对周放整个人都充满了不信任,心里的戒备并没有影响他的外在表现。 “好巧。”周放见两人不把他当回事,也不觉得尴尬,反倒自己凑了上去,“这异国他乡的,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们。” 白樾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腹诽道:“谁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俞濯池是不可能会和周放说话的,白樾也忙着在心里骂他,一时之间无人接话,场面更加尴尬了。 周放面色沉了下来,嘴角却依旧勾着笑容:“我这初来乍到,也不熟悉路况迷了路,不建议带我一程吧。” 白樾没给他好脸色,指了个方向,说:“往那边走,有商场,你可以去那里打车。” 周放是有些不能理解白樾的恶意,明明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的厌恶显得很没来由的硌得慌,不过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喜欢、越兴奋。 白樾第一眼就不太喜欢周放,他不喜欢一个举止轻浮的人,更不喜欢没有分寸的人,他的厌恶在俞濯池表态让他离周放远一点时达到了顶峰。 俞濯池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诓他,他都不看好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俞濯池和白樾没给周放多说话的机会,转身就离开了,周放磨着后槽牙眼神望向两人愈发阴鸷。 回家后,俞濯池难得地拉着白樾坐下。 “怎么这么冲呢?” “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就这么冲了,万一得罪了他影响以后怎么办?” 这是俞濯池第一次和他谈收敛的事情,从前都是告诉他尽管去做,再怎么样都有俞濯池兜着。 白樾内心对于人际关系的界定都是依照自己的喜恶程度来的,喜欢的就允许进一步,不喜欢地拒之千里外。 本身就很懂得保持社交距离的白樾其实在大环境下是讨喜的,再加上他的交际圈十分干净,大多数人都相当好相处,所以对不喜欢的人怎样去兼顾好人情世故考虑得不多。 面对白樾的沉默,俞濯池搂过他语重心长道:“你可以不喜欢他,也可以直接表达对他的厌恶,但仅限于周放,如果以后,你遇到了不好的人,没到撕破脸的时候面子上一定要做足,朋友可以多,但敌人一定要少。” 白樾其实懂这些,俞濯池清楚这点。 只是白樾对俞濯池的附和之意有时候会超过他本身习惯的相处方式,进而让相对温和保守的相处方式变得激进,就像俞濯池在表明周放不是好人之前,白樾只是不耐烦,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恶,而在表明之后,白樾整个人就竖起了刺。 如果俞濯池可以很长久地陪在白樾身边,他当然乐于见到这样的白樾,但如果不能呢,白樾会不会因为不懂收敛而处处碰壁? 俞濯池不能保证,所以他得去扼制白樾因为他而走向不好趋势的可能。 “知道了。”白樾扯着嗓子有气无力回答他。 俞濯池很意外会收到沈陌的信息。 “俞瑾行利用乔酥对周放套话,已经确定了你的位置,最迟后天他就会去找你。” 收到消息后,俞濯池握紧了手机,紧急拨出了一个电话。 “了了。” 白樾在洗澡,听见俞濯池喊他,短促地应了一声:“在这。” “想不想去追鲸鱼?” “嗯?”里边水声停了,“鲸鱼?现在能看见吗?” “看运气。” 现在是八月份,并不是追鲸鱼的最佳时期,但这并不影响白樾赞同俞濯池的提议。 两人第二天凌晨就出发了,期间一直在收拾行李根本就没有睡觉。 俞濯池摸着瘪下去的药包,眼神暗了暗。 “怎么了?”白樾叠着衣服凑近,见他突然僵住有些奇怪。 俞濯池神色恢复自然,佯装打了个哈欠顺手把药包塞了进去:“没什么,有点困了。” “只能到车上再睡了。”白樾也困了,揉着眼睛往床上一摊,“什么船票卖了后天就不卖了?” 俞濯池去拉白樾的双手:“不是卖了后天就不卖了,是错过了后天就得排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 直到租车的司机来了后,两人才卧后座依偎在一起补觉,两人的作息都十分规律,早就到了该睡觉的点了,都有点撑不住。 当司机发现有一辆车疑似全程尾随时,他回身轻轻摇醒了俞濯池,给他说明了情况还指了指后视镜里那辆黑车。 俞濯池神色莫名,盯着后视镜里死咬的车辆朝司机摆了摆手。 “不用去管他。” 第49章 追鲸鱼 地点选在了特罗姆瑟,北极圈内最大的城市。 白樾趴在车窗前,往北走走雪就大了,漫无边际的雪色,印着朝阳的橙红,落在他的眼底,风刮在玻璃窗发出闷沉的撞击声,鼓动着他的耳膜。 莫名有点悲伤。 白樾这么觉得,直到朝阳散去,热烈的日光包裹着雪粒,晃得白樾分不清天际与雪地,只觉得前途炸开天光,他们好像再往天堂开去一般。 “看什么呢?”身后缠上一双有力的臂弯,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后,白樾缩了缩脖子,手指点在玻璃窗上,指向很遥远的地方。 “感觉这是一辆开去天堂的车。” 望去,灼热的白光落在白樾的侧脸,白皙粉嫩的小脸被裹在宽厚蓬松的羽绒服里,轮廓镀上一层透明,俞濯池不自觉地抱得更紧,温热的唇落在他的脸颊,好像在确定怀中的人真实存在一样。 这是一辆开往未知的车,也是俞濯池能为他们找到的最快得到好结果的车。 虽然追鲸鱼坐小艇更好,但稳妥起见,他们约的是大船,两人登船稍作休息后就去了甲板上。 白樾有些怪异地环顾四周,被俞濯池按住脑袋。 “又看什么呢?” “人好少哦!”甲板上零零散散地聚了些人,两人在的位置与其他人隔得很开。 “这趟船接待的客人就是很少。” 好吧好吧,白樾准备收回了视线,仍旧在瞥见甲板另一端那些高大健硕的欧洲男人,满心狐疑。 俞濯池捕捉到他停滞的视线,抓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别看了,再看我就不高兴了。” 白樾彻底收回视线,太阳埋进云层里,他的目光落在翻涌的灰蓝色海水上,船只前端破开海水,水流顺着船身蔓延,卷起白色的浪花拍打着船身,船上很安静,白樾只听得见海浪声和汽笛声。 “药吃过了吗?”白樾突然提起。 从直到俞濯池吃药的事情暴露后,白樾每天都要亲眼看着俞濯池吃下去才安心。 “在车上吃过了。” 俞濯池微微垂下头,修长的手指放在白樾的口袋里微微蜷起,摁着纠缠在一起的白樾的手让他放心。 “怎么还没看见?” 出海已经有段时间了,白樾眺望海面脖子都有些酸了。 “还没到地方呢。”俞濯池揉了揉白樾的脖颈,温声说,“我们先进去坐会儿。” 船上有餐厅,白樾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桌上铺了张蓝色方巾,一手就能握住的花瓶里插了几朵娇艳的花,花瓣上还悬着水滴,船壁固定了吊灯的底座,拉出一节杆子,天蓝色的鲸鱼灯发散着柔和的灯。 因为是背阴区,光线不太好,所以白樾没有关掉这个小吊灯。 俞濯池说要去趟洗手间,可能是船上人不多,他难得地没有拉着白樾去陪他,自己就去了。 不过这时间委实久了点。 白樾翻着菜单,他对北欧的餐点不是特别了解,俞濯池只给他做过一次他还没吃下去,这点菜一事他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只能摊开菜单放在桌面,一面托腮望着落在阴影里的海水,一面等着俞濯池回来。 良久,俞濯池出现在通道的另一头,整个人在阴影里走来,看不清神情,可白樾就是觉得他的心情不太好。 果然,俞濯池过来时,脸上还有未消的怒意。 “怎么了?”白樾没有等他完全走过来,自己站起朝他走了两步。 俞濯池隔着厚重的羽绒服揽住白樾,把他带回座位,自己也在他身边的座位坐下。 等到白樾坐定再去看俞濯池的脸时,他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模样,好像什么情绪都不会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一样。 “怎么了?” 俞濯池没有回答他,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能让俞濯池露出那种表情的事情绝不是小事。 俞濯池捏了捏他的手,说:“周放也在这艘船上。” “他......”白樾面色古怪起来,“他怎么阴魂不散的。” 俞濯池没有在这方面多说什么:“所以要小心他。” 白樾虽然跟着没再说什么,心里还是忍不住怀疑,巧合吗?白樾向来是不相信这样的巧合的。 这样古怪的氛围哪怕在精美的餐食端上来后,也没有缓和,两人都是各有心事,沉默地吃了点东西。 “快到鲸鱼常出没的地方了。” 俞濯池揣着手没有牵白樾,白樾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心底也空落落地很不是滋味,只能收回手闷头跟在俞濯池身后。 俞濯池从来不会落下他,一次都没有过。 白樾想着想着愈发委屈,眼眶很快红了,哪怕只是一次没有牵手而已,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乱想,为什么去了次卫生间回来就对他这么冷淡,话也不说了,手也不牵了。 无数疑问要把他压垮,哪怕知道俞濯池不会背叛自己,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往那边想。 情绪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白樾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怀揣着这样大的恶意去揣摩别人了,他摇了摇头,企图把想法往正确的地方掰。 会不会是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绝对是周放说了什么让俞濯池情绪不好了。 这样想,白樾放下心来,将矛头对准周放,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白樾已经在脑子里构想自己妙语连珠、疯狂输出把周放骂得哑口无言的情景了。 白樾心里天人交战,俞濯池也是心事重重。 当周放戏谑地念他服用的药名时,印证了他心里的猜测,当周放问他是不是精神病的时候,笑容恶劣又残忍。 俞濯池紧握的手紧了又松,最后还是没忍住一拳挥向那张丑陋到令人作呕的脸。 力道很大,周放揩去嘴角渗出的血沫,讥讽道:“俞濯池,你尽管狂,一个精神病还想要得到爱吗?你能给爱吗?你不能,因为你只是个精神病,我倒要看看他最后是谁的。” 恶毒的话久久回荡在他的脑海,那笃定的语气狠狠挑动着他的神经,俞濯池紧握着不自觉发颤的手,他已经两天没有吃药了。 第50章 对峙 “了了。”俞濯池突然顿住脚步,转身喊白樾,“帮我拿个围巾好吗?” 白樾心里骂得正爽,一时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啊?” “拿个围巾好吗?就在包里。” 白樾并不记得包里有什么围巾,俞濯池穿得是高领的衣服,堆叠的衣领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所以当时准备围巾的时候为了节省空间只拿了白樾的,但白樾的围巾就戴在脖子上。 白樾此刻脑子迟钝,以为俞濯池什么时候塞了一条进去,只是懵懵懂懂地问:“不能一起去吗?” 俞濯池没有直面回答,而是眼神轻柔地落在白樾身上,说:“我在甲板等你。” 俞濯池对白樾是有一些魅惑力在的,白樾听他说完就瘪着嘴转身往船舱里走去。 脑子里东西里太多了,他还陷在俞濯池的异常里,没有注意到身后俞濯池缱绻又悲伤的眼神。 他到底怎么了? 白樾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俞濯池的心思一点也不好猜。 包放在比较里面的储存舱里,白樾穿过餐厅要往里走,不经意抬头瞥见一个侧脸,白樾瞬间血液倒流,暖意尽失,他有些惊恐地折返回去。 是俞瑾行,还有周放。 白樾不能够想象这两个人是怎么搞在一起的,他没时间去细想,他只知道他得赶在俞瑾行见到俞濯池之前站在他的身边。 手心发着冷汗,白樾远看见俞濯池站在那群北欧男人的中间面色阴沉地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呢?白樾不在乎,他感觉自己的耳朵被厚厚的海绵堵住,所有声音都滤去只剩下能激起他浑身的鸡皮疙瘩的沙沙声。 白樾跑得近了些,俞濯池才看见他,身后走出的两个人让俞濯池眉心一跳。 “别过来!” 俞濯池喝止了白樾的脚步,这样严肃不留情面的大吼让白樾短暂失神,他机械地转头看见那两个人,冻结的血液一瞬间又沸腾起来,他才不管俞濯池的要求呢。 白樾无视他的话,扑进俞濯池的怀里,俞濯池被他撞得连连后退,后背撞上了船舷闷哼一声,白樾才发觉。 “不是说别过来吗?” 俞濯池喘着气,轻轻推开白樾。 “我不知道你在说我。”白樾耍赖一样又黏了上去,俞濯池怎么推都推不开,“我以为你说别人。” 俞濯池心里的躁动已经很难压制了,他还是拼命忍了下来,颇是无奈地说:“有人过来了。” “你别看他们。”白樾伸手去掰正俞濯池的头,“我会不高兴的。” 白樾真的很笨拙,他深知自己没有阻止俞瑾行走过来的本事,只能撒泼打滚让俞濯池慢一点看到,好像慢一点就能改变什么一样。 “你别看......”似乎是意识到俞濯池已经看见了,他哆嗦地摸上俞濯池的手,那只抖得比白樾还厉害的手让他的心迅速下沉,他的脸突然褪尽血色,变得惨白。 俞濯池抽出自己的手,很沉默地要推开他。 “你怎么了?” 白樾向后踉跄两步又走向前,眼里已经落下泪水,嘴里反复询问俞濯池。 “你怎么了!” 白樾被俞濯池固执地外推的动作给刺伤,他忍不住语气尖利起来。 “可能是没有吃药吧。”一记轻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樾颤着唇回头看向周放,满目憎恨。 “是你对不对?你拿了他的药!” 毫无依据的话却正巧戳中了真相,可周放怎么会承认呢。 “我们去吃药,好不好?”转过头,白樾软下语气,带了恳求,去拉俞濯池的手却再次落了空。 他几近绝望,眸色只剩下祈求,求俞濯池别躲开他的手,求他别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说你跟着谁不好,非要跟着一个精神病,万一他精神失常要杀了你怎么办?”周放也不嫌场面乱,还往里面添柴加火,巴不得场面越乱越好,“不如,跟着我怎么样?” 白樾看见俞濯池突然伸出的手,立马抓了上去,拽进怀里百般珍重,哪怕挣扎的力道再重也拖着不松手。 “滚!”白樾回头冷眼看向周放,转眼又看向一旁的俞瑾行。 俞瑾行一直都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盯着俞濯池的眼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白樾真是恨透了俞瑾行,白鸿钧尚且会为了自己的脸面不让外人说得太难听,可俞瑾行就好像在看什么不相干的人一样,借着周放的嘴去警告俞濯池。 不要负隅顽抗,不要企图逃离。 去你妈的不要,要不是白樾空不出手,他绝对会给俞瑾行一拳头。 怀中的手突然停止了挣扎,白樾心头一动回头落进俞濯池沉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神里,隐含的暴躁快要喷涌而出。 “放手!” “不放!我还有话没有讲完,我不放!” 忍不住了,俞濯池拽着白樾的手把他拉过来摁在船舷边上,白樾的腹腔狠狠撞上硬物,尖锐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蜷缩起来,海浪声大了很多。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俞瑾行和周放等人被那些北欧男人拦住,转眼间就围上了不少手持枪支的人。 “雇佣兵。” 俞瑾行也不傻,他早有准备,只见甲板另一边也来了一拨人,双方对峙起来,很快场面就是一片混乱。 白樾半个人探出船舷,一双手被掐得紧紧的背在身后,白樾被蒙了一头,此刻已然是忘记了呼吸,窒息感不一会儿就让他头晕目眩。 太阳出来了,粼粼的波光落在白樾的眼底,他好像突然失明了,也不算是失明,瞎了的人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可他还能看见晃眼的白。 “他没有说错,我是个精神病,可能会杀了你。” 俞濯池已经快要丧失理智了,他附在白樾的耳边,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手臂青筋暴起,白樾感觉手腕快要断了。 很突然,唇上贴上一个柔软的东西,缓慢有气流吹了进来,白樾猛地吸进气流,在唇瓣分离时大口喘着气。 他有些惊恐地看向俞濯池接近疯魔的神情,呢喃着:“不会的,不会的......” “了了,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第51章 阳光与海 白樾很突兀地想起诊疗记录里那句话——“他的腿不好。” 为什么俞濯池潜意识里觉得他是一个腿脚不好的人呢?白樾曾经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医生也三番五次隐晦地提示过白樾。 俞濯池潜意识里希望白樾是一个腿脚不好的人,白樾在想到这个结论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往偏执那一面想,俞濯池是否希望白樾的腿脚不便能够使他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 而此时此刻,起了死念的俞濯池又是否希望白樾陪着他一起去死呢? 白樾看见俞濯池眼底的疯狂,灼热地要把他整个人都吞没,清凉的海水在他的身后,他悬在冷与热之间,好像得到了答案。 他松了力气,那就一起跳下去吧,一起去死吧。 白樾踮脚吻了上去,表明愿意。 俞濯池明显一愣,心口的灼烧感好像沸腾了,在狂涌的失智热潮里找回一丝理智,碾着唇舔舐,最后咬在他的嘴角,力道大到白樾已经尝到了铁锈味。 白樾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倏地被推开,他完全没防备一把被推倒在地,挣扎着抬眼是俞濯池痛惜的目光,带着自嘲与决然,重重敲在白樾的心里,他不知所措地要去拉他,可是他被推得太远了。 他有种预感,感觉俞濯池等不到他伸出手了。 俞濯池翻身跃出了船舷,在白樾的惊恐中躺进了阳光与海洋里,翻涌的浪很快淹没了他,白樾没说错,那是一辆要开往天堂的车,只是他们半途下车,他要去地狱,而白樾留在人间。 满目都是黑沉的蓝色,俞濯池好像还能听到白樾的声音。 “俞濯池!”白樾几个男人紧紧禁锢住,他哀嚎着,声音凄厉到那些人都不忍心去听。 白樾不顾一切地去推、去咬、去嘶吼,最后满嘴鲜血,手上也都窄小的伤口,就是没能挣脱半分,他绝望地跪倒在地上,毫无生机。 直到确定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时,那些人才松开他,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失声痛哭,泪水糊了一脸,他好像溺亡在海洋里,喘不过气来。 白樾敛了些力气,趁人不注意一股脑冲了出去,手在即将碰到栏杆时,衣领被拽住,被勒着狠狠拽回,白樾喘不过气,只觉得他可能真的是瞎了,眼前昏黑一片,他也失去了意识。 等到白樾再清醒过来时,在码头,乱糟糟的一切让他生出一股茫然,他习惯性地去摸身边的位置,落空的手停滞空中,白樾呆愣愣地看着那只手,那段记忆像洪水一般开了闸倾泻而出。 没有俞濯池了...... 白樾已经哭肿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了,风干的疼痛灼烧白樾的心脏,他好像听见了心脏枯萎的声音,手徒然地在空气中乱抓一通。 不会的,不会的。 白樾从不觉得自己就到了能面对死亡的时候,所以一定是假的,俞濯池一定没有死,他只是跳下去了,船上那么多人呢,肯定有人去救他了。 肯定有人去了...... 白樾捂着漏风的心脏站了起来,远远对上俞瑾行的视线,他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走到俞瑾行的面前。 “他......”干哑的嗓子一时让他没有办法说一句顺畅的话,“他怎么样了?” 俞瑾行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在他的身上看见熟悉的影子,好像自己告诉他俞濯池死了,他也会去死一样,像极了那个决绝的人。 可俞瑾行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想起这段时间他遭遇的一切麻烦,还有自己的儿子不顾一切地以命相逼,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人。 他突然有些好奇,想要恶趣味地捉弄一下这对有情人。 “他这段时间给我添了很多麻烦,还去跳海威胁我,就是为了交换我放过你。” 白樾迎接闷头一棒,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的状态中,哪怕这些东西他去细想之后都能够琢磨出来,他还是下意识去忽略这些。 “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我会放过你,也保证其他人也不会去为难你,相应的,你要离他远点。” 白樾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要这个机会,我只要俞濯池。” “不用这么着急回答我,你有大把的时间去考虑。” 说罢,俞瑾行转身离开,白樾循着他离开的方向松了口气,这么说,俞濯池还活着。 转而又凝重起来,他的腿都是软的,只能被人搀扶着往回走,很快一个男人拎着他的包走了过来。 包里并没有围巾,白樾无力地抱着那个包,里面提前放好了他的证件还有一封手写信。 “向前走,不用等我。” 很简短的一句话,白樾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直到泪水洇湿了字迹,白樾才慌忙去擦,字迹的边缘已经变得模糊,怎么擦都无济于事。 白樾睁着眼回到了他和俞濯池在挪威的家,那幢房子很安静地立在那里,白樾哆嗦着推开门,杂乱的一切让他心痛难忍,就连这个地方都被毁掉了。 二楼的玻璃柜被推倒了,玻璃渣和乐高零件散落一地,连同墙角的那堆也被打散了。 白樾已经麻木了,他回到了主卧,抱着沾了俞濯池味道的衣服卧在床上,他把床的另一端堆得满满的,这样他睡醒后一伸手就不会是空的了。 可是这不一样的,白樾在那堆有俞濯池味道的衣服里摸不到温度,听不见心跳,也不会得到回应。 白樾在那堆衣服里面拱着,直到有一件外套突然从顶端掉落覆在了白樾的腰身上,他愣愣地感受着这一点也不相似却莫名让他心口一窒的触感,不再动了。 裹着泪水沉沉睡去。 白樾无比希望太阳永远不会升起,他将永远困在夜晚,困在能够假装俞濯池还在身边的夜晚。 可是挪威的极昼带来了更长的白昼,太阳远比其他地方升得要早,回归现实也比白樾想象得要残忍,不会回抱他的那些衣服,却是俞濯池最后留给白樾留有他的印记的东西了。 第52章 抉择 弗兰克上了年纪后,总是醒得很早,他的儿女都说老人大多觉少,他才不信呢,分明是自己保持半生的良好作息起了作用。 弗兰克索性早早往店里去,绕过街角站在不远处,就能看见一个身影蜷缩在店门口的长椅上。 是那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抱着双膝露出半张脸,那张脸他有印象,年轻人和他的男朋友来过两次,每次都买走了很多他堆在各个角落的工艺品,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并不会引起本地人的注意,又因为价格高昂所以游客也很少买。 但是那个年轻人总能找到买下它们的理由,他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交流,但也从那个年轻人向男友绘声绘色地描述中可以猜到,他很喜欢那些东西。 “你好。”弗兰克最近在学习中文,说话时带着怪异的腔调。 白樾晚上睡得并不好,他闷在衣服堆里做了连夜的噩梦,稍微清醒过来就马上逃离了那个地方。 在挪威,他没去过什么地方,溜达着走到街区这家乐高屋,在落地窗前看着已经搭建好的乐高停了下来。 后来他索性坐了下来,疲乏困意找上门便缩在长椅上抱着双膝睡着了。 “你好。”听见声音,白樾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稍微转过视线就看见一个头发半白的北欧男人,是乐高屋的老板,白樾顿时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 弗兰克眯眼看着白樾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哦天哪!你这是怎么了?” 白樾伸手去遮掩自己的脸,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被弗兰克招呼进店里。 沉重的锁咔哒一声一解开,铁链哗啦啦滑了下来,白樾伸手接住了它,按照指示放在了一边。 乐高屋内有一个专门的休闲区,弗兰克邀请白樾坐下,并端来了红酒。 刚升起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猩红的液体上,散光晃得白樾眼睛失焦,液体微微荡起的弧度同海上的浪重合,白樾后怕地攥紧手掌心,整个人如堕寒窖。 “亲爱的。”弗兰克时刻关注着百越 的神情,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原先粉白的皮肤褪去血色,眼下乌青,那双灵动的眼黯淡了下来,犹如星辰蒙雾,看得让人又心疼又着急,“我弗兰克不是这里最好的开导者,但绝对算是最好的倾听者,如果你愿意的话,有什么话可以说给我听。” 白樾试探着抬起眼眸,目光与弗兰克诚恳的眼神相接,他沉默着思索了很久,弗兰克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很耐心地替他斟酒,没有一定要听的姿态,但做好了随时倾听的准备。 那一刻,白樾犹如在无垠的海上望见了漂浮的浮木,万一呢?白樾承认自己在很多方面都十分青涩,感情也不例外,所以他愿意以一种好学的姿态去请教年长者,万一他能给出更好的一条路呢? “如果,您和您的爱人中间横隔着许多阻碍,比如家庭或是世俗什么的,那在面对爱情和前途的只能二选其一的情况下,您会怎样选择?” 白樾紧张地等待着弗兰克的回答。 他爱俞濯池,也爱自己,这个问题如果放到从前,白樾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途,因为他本就爱自己胜过一切,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那些他从前会觉得软弱、觉得可笑的想法充斥着自己的大脑,他在俞濯池的爱里沉迷了。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吗?” 白樾重重点头:“他愿意为了你付出生命。” 弗兰克点着头噢了一声:“如果我选择爱情的话,那我现在是否有突破一切阻碍的能力,站在他的身边与他相拥?” 白樾闻言沉默了下来,他没有,他连留学的钱都是秦延借给他的,寒窗十几载最后得到东西需要他花费时间去兑现,而这一切都基于他有一个相对坦荡的未来。 “没有。” 弗兰克很诚恳地问:“那我明天会有吗?” “也没有。” “一年呢?或是两年,还是三年呢?” “......不知道。” 弗兰克嘴角挂着真诚的笑意:“那如果我选择前途,我是否有得到一个较为稳定的未来。” 白樾垂下眼睫,如果弗兰克问他,是否会有一个成功的未来,那他没有办法确定,但弗兰克问的是稳定,这是白樾本身就要达成的目标:“会。” “如果爱情和前途一定要选一个的话,我会选择那个能够牢牢抓在手里的。” 白樾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次您没有选择您的爱人,那您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亲爱的。”弗兰克看着眼前急切到眼眶再次红了的年轻人,指在外面两条岔开的看不见尽头的羊肠小道说,“人生的路很长,你才走在了最开始的那段,你看那个分岔路口,它们向着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方向延伸,可你要知道,在大约十英里外有一个码头,它们会在那里再次相会。” “人间渴求幸福的信徒无数,可是掌管幸福的天使只有那几个,你要允许他们这些上了年纪还一直辛苦工作的老天使们偶尔效率低下。” “你要允许有些爱、有些幸福、有些人会慢一点给你答复,中国有一句话,相爱可抵万难,万难也包括你此刻的抉择,你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抛弃了爱人,你是为了走到他的身边选择了前途。” 白樾颤着唇,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您是一个很好的开导者。” “噢,谢谢!”弗兰克很开心听到他这么说,这说明白樾真的听进去了,“要不要尝尝红酒?这是我意大利的朋友送的,他说这可是他亲手酿的,在酒窖里放了快五年。” 白樾听话地咽了一口,舌尖绽放的丝丝甜意促使他喝了一口又一口,他很少喝酒,喝的也大多是啤酒,所以品不出好坏,但依旧很捧场地夸赞了两句。 弗兰克很明显乐于见得这样的场景,举杯一饮而尽:“挪威对酒把控得非常严格,红酒的价格也十分高昂,要喝这么一口可不容易。” 第53章 离开 白樾在弗兰克那里待到天色昏沉,等到身上的酒气散了些才慢腾腾地往回走。 黄昏时,那幢姜黄色的小楼几乎就要融进漫天的霞光,白樾站在原地缓了很久,终于是接受了要离开的事实,他垂着头走进了乱糟糟的现实。 房子是俞濯池找的,也不知道是租的还是买的,白樾收拾着行李,能带走的都带走了,等到世界彻底走入黑夜,他拿出俞濯池的手机给俞瑾行拨去了电话。 嘟嘟两声后,那边接了电话,但却没出声,大约是出于上位者的不屑交流,白樾轻嗤一声也顾不上了。 “我想好了,我不会再见他了。” 像是意料之中,俞瑾行很笃信白樾会这么选择,他坚信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不会为了情爱放弃自己的前途。 “好。” “但我有个要求。” “.......” “周放必须付出代价,我没能力弄他,但你该有吧。” “好。” 电话挂断后,俞瑾行转向病床上面色惨白的俞濯池,毫不留情地嘲讽他:“这就是你赌上性命也要保的人,才过去了不到两天就放弃了你。” 俞濯池懒懒地掀开眼皮,睨了他一眼:“我问心无愧就好。” 俞瑾行不再说话,沉默地坐在病房内昏暗的一角,一双眼闪过晦涩又很快恢复清明。 俞濯池侧身躺在床上,手臂轻轻搭在身侧的枕头上,反复摩挲着指尖的粗粝。 他的声音特别哑,还拉着粘稠的尾音,应该哭了很久,俞濯池想到这里心口一痛,窒息感强迫他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命运拉扯着他一遍又一遍溺入深海,他一次又一次地死里逃生,深海杀不死他的肉体,地狱关不住他的灵魂,他会再找到白樾。 白樾没有直接回国,他先去了M国,回到了疗养院。 病房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就连白樾带去放着的学士服的袋子还好好地存在柜子里。 白樾取出袋子,这个袋子从俞濯池病情恶化后,就没再拿出来过,他看着这个承载着悲欢交界的衣服,探手从衣服底下取出一个戒指盒,打开是一对男士对戒,镶在上面的细小的碎钻折射着细碎的光。 白樾取出较小的那一枚,很郑重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戴在了自己的中指上,至于另一枚,如果当时没发生那样的事情,他想他会单膝跪地给俞濯池戴上,可惜了,没送出去。 白樾买戒指没有什么缘由,只是偶然看到组里有对情侣为了结婚戒指吵得不可开交,他想他也该买一个,于是他去了婚戒店。 店员问他是订婚还是结婚时,白樾沉默了。 “有什么区别吗?” “订婚的话买一枚女戒就可以了,结婚的话则是买对戒。” 白樾想了想,他既不求婚也不订婚,单纯想要和俞濯池有一对戒指:“我要对戒,有男士对戒吗?” 店员短暂惊愕了一下,就给他介绍起了男士对戒。 男士对戒大多很素,白樾看了很久才选了这两枚,没有别的原因,单纯觉得好看,戒指在灯光下泛起的光像极了日光照在海面上的粼粼波光。 原本的计划是在拍毕业照的时候,他再把戒指拿出来,白樾看网上很多人都这么做,伴侣在那一刻的惊喜诱动着他,他也想看见俞濯池露出那种表情。 “俞濯池,你要等我,等我找到你。” 白樾听见一阵哭声,还有交谈声,隔得有些远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他在心里大概估了下位置,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当隔着走廊与一对陌生的白人夫妇对上视线时,白樾隐约能从他们悲痛的眼神中猜到发生了什么,他顺着虚掩的门往里看,昏暗中,病床上盖着白布,小小地隆起一块。 Super叼着毛球蹲坐在走廊上,它好像能感受到悲伤,鼻腔发出闷哼,用脑袋一下又一下地蹭着白樾的小腿。 白樾整个人都愣怔在原地,连那对夫妇对他说了什么也没没听进去,只是嗯嗯两声或是点头,直到他们走远,白樾才反应过来,他们把Super留给自己了。 “Super。”白樾勾过狗头,“就剩我们了。” 白樾和Super久久坐在那间病房门口,望着房内有些失神。 他没有进去再看看那个小孩,也没有再落下泪水,只是麻木着不断地安抚躁动不安的Super。 白樾参加了他的葬礼,墓碑上那个小孩比白樾记忆力要小很多,脸上难得地露出开怀的笑,在白樾的印象中,他好像一直都木着一张脸,只有看向Super的时候,神情才会柔和下来。 白樾看向那对出现次数极少的夫妇身边还跟了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后知后觉想起来,过去三年,白樾没有见过他的父母,这对夫妇就是他的父母吗? 白樾远远看着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手指摩挲墓碑上的照片出了神,回神时发现面颊冰凉,抹了满手的泪。 白樾带着Super回国,他提前租了个一居室,也给李纪去了电话,李纪很开心白樾还能够想起他的小公司,因为不管怎样,海归在就业市场都是相对吃香的,白樾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但还是选择了他。 白樾没有给自己留空闲的时间,他把行李整理好就去公司报到了。 公司不是在那种很高档的写字楼,是在一幢有些破旧的老式写字楼,外墙皮脱落大半,十几层楼的层高,电梯还时不时出现故障。 长明只占了中间三层,因而白樾每天都是爬楼梯上去的,还节省了健身运动的时间。 刚起步的公司很难,大多只能先处理些内部的琐事,但由于李纪的父母本身也从商, 为他们提供了不少人脉,所以他们在第二个月,也就是白樾就职后的一个礼拜就开始正式走上正轨。 白樾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周旋于公司内部建设和向外应酬,为了把给予的资源与人脉彻底转化为自己的,整个公司的人都加班加点。 白樾跟着李纪在外应酬,经常喝到半夜,最后都是扶着墙离开的。 第54章 初雪 可是这还不够。 这远远不够。 白樾越过从前渴望的安稳生活,将目光放在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他要在这个城市立足,要偿还秦延在他留学期间的所有费用,要有能力去找俞濯池,他的愿望太多,他太贪婪,如果这一切需要他花费几十年才能够达成...... 不会有这样的如果,他绝不会等待那么长时间。 白樾开始炒股,他很小心谨慎,避免急功近利带来万丈深渊,他细细回想俞濯池和他说的每句话,是的,炒股是俞濯池手把手教会他的。 “如果有一天意外发生,有一技之长你就不至于陷入绝境。” 像是有先见之明,俞濯池在短短三年里教会了白樾很多东西,白樾曾以为那是俞濯池在丰富他的认知,直到如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白樾的生活中起了作用,白樾才惊觉如此巧合。 俞濯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分离。 白樾越想越窒息,这种窒息感将在他的生命里继续绵长不知道多少年。 白樾从不是个坚强的人,可他总在将将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想起,万一呢?万一还能再挺挺呢?万一就能等到呢? 回到父母身边受到冷遇与恶语的白樾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他咬着牙挺过了初中,又挺过了高中,等来了大学,等来了初见光明的未来,等来了俞濯池。 现在他也是咬牙挺着,挺过昼夜不休,挺过一场又一场的酒局,挺过酒醉后的光怪陆离,挺过思念汹涌的浪潮。 “呕——” 白樾扶着墙,墙面是瓦砖垒成的,他的指腹摁着粗粝的颗粒,痛感隐隐传来,白樾却被酒精麻痹了神经,更加大力地抓住有些尖锐的墙面,好象这样才能让他恢复片刻的清醒。 这是白樾进入长明的第三年。 他在第一年的时候还完了欠款,尽管秦延反复强调这些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白樾还是坚持还了,一笔数目不大不小的钱,对秦延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对白樾而言便是梗塞喉间的尖利。 第二年,白樾本来准备换了个大一点的房子,但是Super的年纪大了,于是白樾放缓了脚步,多分出些精力陪伴Super,他大概能够猜到Super也陪不了他多久了,于是放弃了搬家的想法,把多出来的钱都用在了Super的治疗上面。 第三年的春天,Super还是离开了,白樾带着它的骨灰去了M国,葬在它的小主人身边,回国后他请了三天的假,这是他从进公司以来第一次请假。 李纪陪着白樾去看了地理位置更好的出租屋,白樾看了很久还是拒绝了,他攒的钱再过一年就可以买一套新房子了。 他褪去青涩与稚气,变得稳重可靠,好像一切都有模有样。 白樾吐不出来什么了,他顺着墙壁缓慢地往里走着,昏黄的感应灯倏地亮起,短暂地照亮他几瞬又立马灭了。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白樾迟钝地想要直起腰来,没注意脚步声突然靠近。 “捂——” 漆黑的小巷,白樾被别着头摁在墙上,一只宽厚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垫在了他的半张脸上,呼救声变得闷沉,另一只手则禁锢着他的双手固定在了背后。 白樾的余光还能瞥见巷口闪烁的灯光,黄光与黑暗交汇,在涣散的视线里,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那只手松开了,白樾张口就喊:“放开——”我。 他的唇被堵住了,温软的触感让他心惊,牙关被撬开,口腔扑面而来的药味冲得白樾几乎要昏厥过去,白樾在黑暗中分辨着他的模样,压得极低的鸭舌帽让白樾只能看见他的下巴。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白樾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吻他力道更大了,那只空出来的手游走在他的腰间,扶着他瘦得数的清肋骨的上半身,手下力道有些失控。 换气的间隙,白樾抬着湿漉漉的眼想要去看他帽子下的脸:“俞——” 又吻了上来,剩下两个字被吞进交缠的呼吸间。 白樾记得这种感觉,他无比确信眼前人就是俞濯池。 白樾背过的手摸上他的衣摆,已经是冬天了,很冷的天,白樾掀开冲锋衣的下摆,摸到了他的里衣,很单薄的一件,像是衬衣,前面还有纽扣。 俞濯池扣住了他的手,指头在他的手指间摸索。 他停了下来,温热的唇落在白樾的唇角,轻轻地咬了一下,直到白樾发出“嘶”得一声才松开,转向了他的耳朵。 耳垂被含进湿热的口腔,牙尖碾磨着那敏感的一小块,钝痛传来。 “我们回家。” 白樾有些受不了地推了下俞濯池,他顺势松开了白樾,然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白樾如梦初醒,踉跄着追着远去的身影。 “俞濯池!” 回应他的只有空无一人的大街和亮起的声控灯。 “俞濯池。” 白樾焦急地往前走,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他不知道俞濯池跑去了哪个方向,他只能东张西望想要再捕捉到那道身影。 “俞濯池.......” 眼泪在白樾意识到他找不到俞濯池时落了下来,他停了脚步蹲了下来,眼神却不自主地向四方张望。 一片冰凉落在了他的脖颈,白樾抬手去摸才发现下雪了,晶莹的雪粒落在指尖,白樾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体温将那小小一片的洁白热化。 白樾看着空荡的左手,愣怔着落下泪来。 “多留一会儿很难吗?” 三年多没见,让他好好看看不行吗? 白樾胡乱抹了把脸上的眼泪,佯装释怀般缩回了手,一步一步往家里走。 不远处一个昏暗的巷口,俞濯池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手掌上还留着他的余温,他仓皇间落下泪来,怎么会瘦了这么多? 直到那道身影再也看不见,俞濯池才折身上了一辆车。 “我可以帮你隐瞒,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驾驶座上那个瓷娃娃一样的男孩被俞濯池冷漠又无耻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你要不要脸呐?我都带你跑出来了欸!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吗?” 俞濯池沉着脸没有回应,陆长蘅叽叽喳喳半天意识到他不是在说笑。 “好吧,你先说,说了我再考虑答不答应。” 第55章 分手短信 “去一个公司,替我照看一个人。” 陆长蘅指着自己:“我?照看?你让我去当保姆?” 俞濯池冷冷瞥了他一眼:“他是你未来的嫂嫂。” “就是我爸也不行!”陆长蘅气呼呼地指责他,“谁来都不行!” “他长得也很好看。” “是吗?”陆长蘅话锋一转,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有多好看?” 俞濯池不想和他废话:“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白樾胃不舒服,已经好几天了,他上网查了估计是胃痉挛,于是自己去买点买了胃药,想着吃了药过几天就好了,后来症状确实有所缓解,直到昨天晚上,他又受了凉,胃里阵歇的绞痛让他不得不去一趟医院。 “你这个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医院啊?”这个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说话时还拉下眼镜横在鼻梁上,然后低头眼睛上翻着盯着白樾。 白樾抿唇,虽然外表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内心还是会像个小孩一样在权威者面前不自主地保持乖巧:“我自己先买了点药。” “那吃了药怎么还过来嘞?” 医生说话有些许幽默,白樾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在网上查了下症状,感觉自己就快要伤重不治了,所以就来了。” “豁——” 好在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轻度胃炎,打了一上午吊针白樾就感觉自己好了不少,当天下午就回公司上班了。 杨盈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茶水间,低声八卦:“李叔塞了个人进来,我听说要让新人给你当助理。” 白樾微微拧眉:“李叔怎么会想到塞人进来?” “这是重点吗?”杨盈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公司要扩大规模,招人本就在所难免,关键是,那个新人指名道姓要去你那里。” “?”白樾脑子一顿,“谁啊?” “姓陆,叫......陆长蘅。”杨盈回想了下,“我远远看了几眼,长得是真挺......漂亮的,和你一样,不过你眉眼更加英气一点,他会稍微秀气一点。” 白樾自动忽略她的后半句话,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这个名字:“陆长蘅,好熟悉的名字。” 白樾在记忆里翻找,感觉始终差了一步,还是没想起来。 “他的工位就安排在你办公室外面,你可以去看看。” 白樾点了点头,一会儿回去就能看到了。 杨盈拉着他在茶水间说东说西,公事私事说了个遍,她向来八卦,又酷爱找人分享,白樾性子亲和,要不是两人办公室不在一层楼,她能拉着白樾说一天。 白樾最近确实忙昏了头,也借着机会稍微喘了口气,等到他回去的时候已然把陆长蘅抛在脑后。 “好久不见。” 很清亮的声音,带着糖果的甜蜜,像桃子汽水一样,在白樾身侧炸开。 白樾微微低头,对上一双泛着水色的桃花眼,很熟悉的感觉,总感觉在哪见过。 “好......久不见?” 白樾明显带着疑惑的神情引来了陆长蘅的不满:“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见过,在飞机上。” 白樾被带回那段记忆,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于是他连连道歉:“哦!抱歉,一时没想起来。” 陆长蘅明显故作气恼的脸色缓和下来,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模样,说:“算了算了,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陆长蘅。” “白樾。”白樾伸出手回握住他的手,就当是正式认识了。 白樾推开办公室的门,转身对上他殷切的目光,礼貌地回了个笑容,就见陆长蘅像是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立刻掏出手机,哒哒哒地开始打字,激动地脸都红了。 白樾摸不着头脑地合上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打开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十分简单,白樾扫了眼险些连手机都拿不住。 “分手吧,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白樾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会将情绪表露出来的白樾了,他很沉默地盯着手机屏幕,发颤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划拉着,企图刷新出一条新的消息。 然而并没有,再没有多的消息传来,白樾也没有回复这条消息。 他只是很冷静地坐在办公室里,麻木地敲着键盘,怎么看都是工作很投入的样子,只有那双时不时僵直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按下删除键时,才能看出他的慌乱。 直到夜晚,白樾将整个人蒙在被子里,手机微弱的光照着他布满血丝的眼,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脑海里不断构想着更多他能够接受的可能。 有可能是发错了呢,原先是发给另外一个人的,这份难过原先是不属于他的,但是被错误地发给了他的号码。 也有可能不是俞濯池发的,说不定是俞瑾行发现了什么,才发了这句话给他,想要挑拨两个人的关系。 白樾想着自己要不要去问清楚,码好的语句删了又打,打了又删,他有些心空地发觉,自己赌不起那个可能,因为所有的可能里,也包括俞濯池真的想要和他结束这种可能。 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年,三年会发生很多事情,就连白樾也在逐渐模糊的记忆里,一次一次地质疑自己对俞濯池的真心,质疑当初的选择是否真的有将俞濯池考虑在内,质疑自己是不是在世俗里淡忘了初心, 何况是被丢下的俞濯池呢? 当病发无人在侧的时候,俞濯池会不会后悔没有留下他? 当想到白樾可能被功名利禄带来的成就感冲昏了头,好像想起俞濯池需要他的脑子多转一个来回时,会不会后悔将真心交付给一个冷心的人。 他赌不起那几分之一的概率,所以他摁灭了手机屏幕的光亮,整个人囚在黑暗里,泣不成声。 他倔强地给自己洗脑,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条短信,俞濯池也从来没有和他分开过,只要不回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方的独角戏,而路过戏台的白樾始终低垂着头。 第56章 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陆长蘅是一个很聒噪的人,他对白樾充满了兴趣。 最开始只是在相处的时候偶尔不经意地冒出两句探究的话,还夹杂着很多有关于他自己的趣事,到后面几乎是整个人的目光都要挂在白樾身上了,从情感到生活,几乎是事无巨细地慰问了个遍。 白樾只当他也是同杨盈一样爱好八卦,直到有一次路过,看见有别的同事也凑上去和他闲聊,却被他冷淡又倨傲的神情劝退时,白樾才后知后觉,陆长蘅只对自己感兴趣。 尽管白樾并没有从他的举动中看出超出正常范围内的企图,顶多是超出了同事关系又或是上下级关系,但仍旧很好地保持在普通朋友范畴内,可白樾依旧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叽叽喳喳地和白樾说了很多,单方面地提供着情绪价值,也许换一个人就真的能够和他变成亲密无间的好友,可白樾是一个界限分明的人,过分亲密的举动只会麻痹他一段时间,过了这段时间烦躁与不耐会接踵而至。 所以他会在快要感到烦躁时,陆长蘅适时释放远离的信号时让他感到惊讶。 陆长蘅相处的方法看似激进,实则温吞,就像一锅看起来要爆沸的水,其实摸到手也不过是刚好温热的感觉。 这个分寸陆长蘅拿捏的很好,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渐渐渗透进白樾的生活,一直到今天。 白樾站起身,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和俞濯池去说他们的过去,只能放下手机继续收拾残局。 俞濯池握着手机,看见迟迟没有发来消息的聊天框,面上涌起一股茫然之意,手边一沓布满凌乱字迹的纸张,散得他一手都收不拢。 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陆长蘅沉着脸质问:“你到底几个意思?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 俞濯池脑子里的东西都是乱的,各种细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重叠,一个个模糊的身影靠近又远离,他站在光怪陆离之中,遥望暖阳下那道纤长的身影,阴影在他们之间穿流,还是看不清脸。 “俞濯池。” “俞濯池!” “俞濯池......” 那个明快清脆的声音萦绕耳边,一声比一声悠长,拖着长长的回音,逐渐染上悲色,绞得他心口疼。 “就是他。”俞濯池撑着剧痛的脑袋,“我确定那个人就是他。” “是他。”陆长蘅靠近他,厉色道,“是他又怎样?你把人心都伤透了,你亲手发的分手短信,你自己说要一刀两断的。” 俞濯池紧握着手,他的头像被敲进了一根长钉,内颅锐利的刺痛加上表层闷沉的钝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我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他过去三年的记忆里只剩下了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有那道从来远远得看着他的身影。 所有的碎片都无处可溯来源,他在里面翻拣比对,一点一点把那道身影从各个角落里面挖出来,想要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 在一切努力都无果的时候,俞濯池在酒吧里的走廊里看见了一个让人心惊的背影,俞濯池感觉自己的喉咙突然被堵住了,他僵直着身子往那个方向走,等到白樾抬起头,等到那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感觉自己要烧了起来,他甚至都不敢转头去看他的脸。 “俞......” 俞濯池身形一怔,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落荒而逃,难以稳固的步子在走进卫生间后彻底变得凌乱。 那夜,他像个变态一样尾随了白樾一路,白樾的背影与记忆中的身影渐渐重合,他站在楼下望着那一盏盏亮起的,不知道属于谁家的灯光,心却飘飘忽忽地落到了实处。 陆长蘅看着俞濯池痛苦的模样,有些泄气地缓了下来:“四年前,你就开始接受MECT治疗,治疗起初是有效的,你忘记了很多东西,成为了一个相当趁手的工具,可是这样的治疗并不能抹去你的记忆。 不到一年,你陆陆续续想了起来,俞瑾行又安排了第二次治疗,你又忘记了,可是不过八个月你又想起来了,这次你聪明了很多,可惜伪装还是被看穿了。 接着就是第三次治疗,你想起来的速度更快了,这次你隐藏得很好,不仅偷偷联系到了我,还逃了出来。我带你回了国,你去找了白樾,回来后我们两一起被抓住,我被短期限制出境,你被带走接受了第四次治疗,接着是第五次,第六次......” “我不知道这一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俞瑾行对你有多丧心病狂。” “俞濯池,就算不为了白樾,为了你自己,为了不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你也该反抗。” 这些话,陆长蘅说过很多遍了,每次说都比上一次多了很多话,一次比一次心累,一次比一次无力,一次比一次悲凉,因为俞濯池的情况一次比一次糟糕。 “你要得到你想要的,光靠这些小打小闹还远远不够。” 俞濯池何其聪明,他永远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唯独面对俞瑾行,他几近无力,那些奋力涌起的浪潮,在俞瑾行面前不过是片小水花,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将希望寄托于陆长蘅,他的表弟。 陆长蘅真的很喜欢这个表哥,这是他温柔有力的小姨留下的、只有他能够喊哥、永远给他托底的哥哥,因为俞濯池的厌恶,小小的陆长蘅就固执地不去喊俞瑾行小姨父,而是用很陌生的叔叔二字去刺痛那个男人。 季家的血脉就剩下了陆长蘅和俞濯池,陆长蘅消费着俞瑾行的愧疚一次次胆大妄为企图去庇护俞濯池,可他没忘记,俞瑾行不是一个时时刻刻都能讲良心的人。 那时,他明知道俞濯池不会把他的事情说出去,也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明目张胆地挑衅俞瑾行,代替俞濯池陪在白樾身边,替他奉上真心。 “现在不是去追溯那些的好时机,我会替你照看好白樾,就像我们约好的那样,而你,你一定、一定要走出这摊污泥。” 他的小姨死在了俞瑾行的野心上,那他的哥哥就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第57章 真是个人才 从那次电话之后,白樾再没有收到俞濯池的消息,他就这样又消失在了白樾的生活里。 白樾是有些惶恐的,他空出的心脏呼呼地吹过风,疼得发涩,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摆正位置,那个聊天界面被他反复下拉,图片也是不断缩放,想要看出什么新的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有。 白樾收了手机,目光再次落到些许凌乱的桌面,最近工作忙,他已经很久没有按时下班过了。 入夜,办公室里是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和翻页声,偶尔还有键盘敲击声,陆长蘅坐在距离白樾办公室最近的工位,手中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微弱的电脑屏幕的光印在他半边脸上,衬得另外半边隐匿在黑暗中的脸愈发深沉。 敲门声响起后很快就有推门声传来,白樾微微抬头,见是陆长蘅就又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情。 陆长蘅拉开白樾对面的椅子,满脸希冀:“杨姐说下周要去实地勘察,我也去好不好。” 白樾吐出口气,放下手上的事情:“你当然可以跟去,但有一点,不要抱怨环境,全程保持安静。” 陆长蘅在嘴巴前划拉一下,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他放心。 白樾不是很信任地嗯了一声,挽起衣袖露出半截白皙精壮的手臂,蜿蜒的血管从手背没入皮肉之下,在力道松紧间一张一弛,落在隐隐绰绰的光影里,张力十足。 说实话,陆长蘅过去十几年对理想型的幻想,就是白樾这样的,他真是哪哪都对陆长蘅的胃口,如果不是知道俞濯池和白樾的关系,如果自己没有......他肯定是不会错过白樾的。 “在看什么?” 陆长蘅一直盯着白樾的手边看,白樾视线轮转几次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 “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白樾挑眉,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问题。 “等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吗?” 闻言,白樾愣怔片刻,随后垂下眼睫,将眸中的情绪藏在暗沉的灯光之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有一个想爱又不敢爱的人,我躲了他很多年。”陆长蘅陷入失神的状态,视线涣散着落不到实处,“可是我听说,他在等我,所以我想知道,等待是什么滋味?” 白樾陷入长久的深思,等待,是什么滋味? 要如何描述呢? “像被蚂蚁啃食树心一样,很微小的、化在长夜里却难以忽略的钝痛,一阵又一阵,直到树心溃烂,大树颓败,心就会变得空洞、麻木。” “辛苦吗?” “不辛苦。” 白樾想,等待是不辛苦的,辛苦的是思念,是迟迟看不到回应的惶恐不安,是日复一日没有他的一日三餐,是眼看着记忆被冲淡却无力挽回的心力交瘁...... 陆长蘅从他久久失落的神情与静默中读出了相反的答案。 “那等待有意义吗?”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问白樾还是问他自己,或许应该去问那个人,那才是他想要的答案。 “有啊。”白樾偏头去看窗外熙攘的车水马龙,“当然有。” 无论等不等得到,都有意义。 白樾想他应该去告诉俞濯池,他还没放弃,没放弃找到他,没放弃等待,可是年近三十的白樾和二十五岁的白樾,以及二十一岁的白樾都不一样了。 二十一岁的白樾面对阻隔,会难掩怯弱地败下阵来,二十五岁的白樾会凭着一腔孤勇想要陪伴在爱人身边,而二十九岁的白樾,好像被禁锢在空心的树里,他难免要抽身去旁观这份感情,去估量一切可能出现的问题,现实与理智都在告诉他,这不是好时机。 “好。”陆长蘅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轻声说,“都会等到的。” 声音好轻好轻,轻得传入白樾的耳中恍如幻觉,他出神地望着窗外模糊一片的景象,也轻声对自己说一句:“都会等到的。” 城东这边有一片老城区,因为靠近城郊迟迟没有发展起来,不过前几年因为城市规划的问题,经济重心开始向这边扩大,连带着这片地的价格也水涨船高。 拆迁事宜已经在稳步进行了,居民大多都已经迁去了安置房,这块地空旷了下来。 “好热呀!”陆长蘅跟在白樾身后,压低声音吐槽。 高照的太阳毫不吝啬地任由灼人的阳光倾泄,白樾等人已经感觉到后背灼烧起来的热度,纷纷往屋檐底下站。 陆长蘅听不进去他们夹杂着专业术语的讨论,他对这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 不过由于他仅拿着一千五一个月的工资,还经常把这点微薄的工资用来请客,公司里的同事也就不计较他无所事事,毕竟他谁的位置也没占,完完全全就是多出来的、强塞给白樾的一个小助理。 一行人绕着这块地转了转,白樾眼见着那位人才越讲越兴奋,唾沫险些要喷到他脸上,嘴里东一句“小白还是稚嫩了些。”西一句“其实还是很不错了。” 把白樾在天空与大地之间来回横摔,白樾揉了揉太阳穴,颇有些无奈地打断他:“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 那人才有些不悦地把话咽了回去,消停不了一会儿又开始拉着落在后面的陆长蘅侃侃而谈。 “能闭嘴吗?你好聒噪。”人群有那么一瞬的寂静,可陆长蘅才不顾及什么人情世故,闷热的天气和粘腻的衣服已经让他够心烦的了,偏偏一只蚊子还跑过来嗡嗡叫。 陆长蘅拍死他的心都有了。 被驳了面子,他涨红着脸想要怒骂这个不懂事的年轻人。 奈何陆长蘅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吐出一个无声的“滚”字,加快脚步跟上白樾。 “谁啊他是?”陆长蘅用手掌扇了扇风,脸上满是不愉。 白樾从包里拿出一个很小的折叠扇递给陆长蘅,那还是他路过辅导机构被发传单的人强塞的:“新来的工程师,叫张仁才。” “还真是个人才!” 声音是一点没有压,前前后后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又都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小声交谈。 第58章 表里不一的白樾 他们找了个中餐馆,分了几桌自行落座,出于工作交流方便的缘故,白樾还是和张仁才坐在了一张桌前,陆长蘅理所应当地跟着白樾。 三人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坐在一起。 许是被挫了锐气,张仁才不再找白樾说话,反倒是和周边的人说得热切,一副随性亲和的模样。 几次开口被打断后,白樾很快意识到了他在故意膈应自己。 白樾深吸了口气,面上从容淡然,心里早就把他骂了成了狗屎。 陆长蘅对此不以为然,这种下作的小把戏他初中就不玩了,果然,一个中年男人为了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心,什么卑劣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陆长蘅拉着白樾的袖子说小话:“你可得小心他,事业不顺,小肚鸡肠,还用这样小学生的方式报复,更恐怖的是,他还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中年男人,buff叠满,太吓人了。” 白樾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这样是因为谁啊,这个人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张仁才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菜上来正是没说几句就扯到陆长蘅身上。 “小陆啊,你这一天天的无所事事,也没个拼搏的样子,年轻人还是要想想你的理想,现在外面竞争激烈,多少人盯着你这个位置。” 陆长蘅撇撇嘴,手上手机倾斜三十度,看见对面那张油腻还很自得的脸心里一阵作呕,又摆正手机::“我一个月一千五,怎么拼博?” 张仁才抿了口茶,长哈一声,教育道:“工资不过是串数字,你足够努力,工资自然就上去了。” 在一个绝对年轻的新兴公司,张仁才这样的也是少见。 实话说,就是老板来了都不这么说话,大家也都是该拼的时候拼,该歇的时候歇,公司上上下下充分贯彻了“人性化,不压榨。”的治司理念。 “不必了。”陆长蘅婉拒了,“我就喜欢在这样的生活。” 陆长蘅这边油盐不进,张仁才就把炮火瞄向白樾,作为陆长蘅的上司,他应该担负起教育与游说陆长蘅的责任。 面对张仁才的大段说教,白樾始终保持微笑,连连点头,连陆长蘅都为他的淡然肃然起敬,却不知道,白樾已经在心里思考掘他祖坟的可能性了。 结束后,已经到了黄昏,白樾望着远方的橙橘色,他想起来,他很久没有回梨花镇了。 第二天是周末,白樾放弃了和他们一起回市里的想法,独自开着车往延城去了。 在M国三年,白樾从来没回来过,回国后也只是过年期间会回来打扫卫生,他害怕长时间留在老屋里,过往的光影总扰得他睡不着觉。 推开门,窗户边可以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 白樾一愣:“妈?” 秦俐本来在抹眼泪,听见喊声抹得更急了,嘴上还不忘应承:“欸!” “你怎么在这呢?”白樾走近,屋子里已经被重新收拾了一遍。 秦俐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白樾侧头看见阴影里带着红肿的半张脸,沉下面色。 “他打你了?” 白樾已经长成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说话不再横冲直撞,多了份沉稳与震慑力。 “嗯。”被他看见了,秦俐也就没什么好瞒着的了,“我也打回去了。” “那你为什么在这呢?”白樾揣着答案去问她,“他把你赶出来了?” 其实白鸿钧是赶不走秦俐的,秦俐太过了解白鸿钧,这每一份了解都能扼住白鸿钧的死穴,所以白鸿钧的威胁警告对秦俐没有太大用处。 一定有别的原因。 “白泽把你赶出来了?” 秦俐沉默了,绷紧的后背看得出细微的战栗。 在沉默中,秦俐终于是忍不住了,她抽泣起来:“你弟弟和你高中那个同学在一起了,我......我接受不了,他当时明明说的是帮你......为什么我的老公儿子都是同性恋,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是这样的?” 白樾身躯一僵,缓缓蹲下身,此刻他的言语到了贫瘠的地步,他梗塞半天才说:“妈,同性恋不是疾病,有问题从来不是同性恋,是白鸿钧和白泽,白鸿钧不该骗婚,毁了你的一生,白泽不该不尊敬你。” 秦俐含着痛的眼,像被透支尽了生命力,如干涸的泉眼,再无法焕发生机。 “我不管了。”秦俐支着手臂站起身来,背手抹去将落未落的眼泪,“我太累了,我不想再管了。” “你大姨在北方开了个店,我想等离了婚后过去帮忙。” 白樾神色复杂:“也好。” 白樾带着秦俐回了市里,暂时将人安顿在家里。 夜半三更,白樾坐在阳台上,点点火星在指间明灭,他吐出烟雾,长舒一口气。 五官与神情在呛人的烟雾里若隐若现,落地灯柔和的光打在他的身侧,明暗交接处一张小桌拉出长长的影子,白樾在烟灰缸里碾灭的火光,视线落在放在一边的手机上。 人都是要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回头的,秦俐的选择让白樾松了口气,他不自觉地很想要和俞濯池分享这件事情,于是他真的拨去了一个语音通话。 电话“嘟嘟”两声后很快被接听,白樾的嗓子被烟熏得有些干哑,他索性就不开口了,静谧在两个空间蔓延,俞濯池默契地没有开口,屏息白樾轻浅的呼吸声,急速跳动的心脏在这段沉默中诡异地安稳了下来。 白樾听见那边很快传来翻页声,还有笔盖开合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异动后传来脚步声,白樾也站起身往房间里走去,脚步刻意放得有些重。 当白樾躺在床上,把声筒放在耳边,那边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伴着沙沙的电流声传入白樾的耳朵,在颅内久久回响,好像俞濯池就在他的身边一样。 白樾在这段沉默里久违地感到了安心,他想那句分手短信代表不了什么,俞濯池失去记忆也代表不了什么。 悠扬的乐章原来没有在无数变数中变调,俞濯池始终如一。 第59章 录音 通话是白樾手机电量耗尽时自动挂断的,白樾充上电后,看着长达五个小时的通话记录陷入沉思,神色莫名地将录音标注好移入私密文件。 白樾给白鸿钧打了电话,让他周一的时候带好证件去民政局门口办理离婚登记。 公事公办的态度让白鸿钧恼火,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地答应。 白鸿钧其实没必要听白樾的,可是他的事业从白樾回国后就走上了无可挽回的下坡路,他总能莫名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推着他走向落败。 白鸿钧原本是没有联想到白樾头上的,毕竟还是个刚入社会的毛头小子,可是随着白樾警告威胁他的次数越多,他就越觉得自己的不顺意是因为白樾。 坦白来说,白鸿钧行事还算狠毒,可对白樾下了几次手都被察觉,最后都以极其惨痛的代价收尾,白鸿钧不得不重视起白樾的话。 周一上午,白樾请了一个上午的假,特意陪着秦俐去了民政局。 白泽和那个男人也来了,白樾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人,不屑地勾起唇角,转头让秦俐先进去。 “你撺掇妈提离婚?你是不是有病啊!”等到白鸿钧进去后,白泽突然发难。 白樾翻了个白眼,眼瞧着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去拉白泽的衣袖,做足了柔弱的姿态。 “你在着急什么?”白樾对看不上的人说话向来刻薄,“哦!我忘了,你可是推崇同性恋骗婚,怎么?眼看着你爸没能继续骗下去,担心起自己了?” “还是说,少了个事事以你为先的人,你这个掌中宝的地位就要不稳了?” 白樾的声音可不算小,民政局门口人不少,被白樾的话招得频频会看,白泽气急败坏,脸都涨成猪肝色。 “你再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说错了吗!你的身边就站着你父母这段婚姻的第三者。”白樾将视线转向躲在白泽身后的男人,和秦俐的疲惫老态截然不同,他被养得很好,五十几岁的人,岁月也只是在脸上留下些许痕迹,“我都不想同你讨论道德问题,太恶心了。” 那男人瑟缩着抬眼瞄了白樾一眼,如小白兔一样受惊的姿态放在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上多少有些违和。 白樾忍住胃里涌上的恶心,冷冷说:“不过你也得意不了太久,白鸿钧在外面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什么情深几许、不离不弃,听着就好笑。” 那人闻言脸色煞白,手指揪着衣角,眼神却瞟向了民政局门口。 “不会的。” 白樾好整以暇地观赏他气愤不起来的窝囊样,从车里拿出一沓照片丢在他面前:“他的一夜情对象,甚至是长期情人就没断过,我妈在家这么些年压着他,他也没忘记外面那些莺莺燕燕。” 白泽抢过那些照片,有些画质很清晰,很明显就是最近几年的,还有些画质模糊的被打了码的床照,应该是早年为了情趣拍下的,如今都成了白鸿钧的罪证。 “这些照片呢,白鸿钧已经看过了,净身出户他没有异议,条件就是不追回他花在外面那些情人身上的钱,房、车折算起来也是笔大数目呢,但是没关系。”白樾拍了拍手,那些东西真是脏了他的地方,“他现在身无分文,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毕竟他既没有给你买车也没有买房的打算,你们靠海誓山盟就能吃饱饭。” 嘲讽的话痛击着那人,他佝偻着好像喘不过气来。 “你放屁!”白泽也不顾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骂了起来,“爸哪来那么多钱去养情人,还送车送房!” “你猜他为什么没钱呢?” 自己的老婆孩子住着普通的三居,白泽想要的优渥生活都是秦俐咬牙省下的,可他却在外面给情人豪掷千金买下大平层和豪车,就算是秦俐重病,宁愿让她去求白樾也不肯多拿一分钱出来。 “你可能确实没见过他的账户余额。” 白鸿钧的工资卡一直是放在秦俐那里的,白樾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个幌子,白鸿钧的工资卡从来不是那一张,他每个月都会定期往里面打一笔钱,然后穿着从来不在外面穿的旧衣服回家,营造出他确实不太富裕的假象。 “我想他对你也是这样吝啬。”白樾看向那个男人,言语戏谑。 从民政局出来后,白樾载着秦俐回了趟家,本来是想要收拾收拾行李去北方的,秦俐却在屋子内转了两圈,只拿了那张照片就离开了。 “小樾,帮妈把房子卖了吧。” 这套房子的产权本来就在秦俐名下,是白鸿钧这么些年唯一给她的东西,可是她被恶心透了,她迫不及待地要逃离这里。 “好。” 卖掉这套房子可不容易,首要的就是把房子里的白泽弄出去,这种费时费力还费生命的事情,白樾不打算亲自去做。 秦俐很快去了北方,白樾从她的朋友圈里看得出,秦俐自在了很多,大姨并没有真的要秦俐帮忙,两人只顾着端了个小桌,每天打打牌,偶尔背着姨父喝喝小酒。 白樾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只偶尔抽空关注那对父子的下场,他可不是什么心胸豁达的人,那样恶心的人就应该过得糟糕才对。 白鸿钧被辞退的消息是临近年关的时候传来的,白樾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办公室里听汇报,讨厌的人过得不好大约就是白樾乏味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白樾咬着口腔内侧的肉,忍着不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下笑出声来。 这个消息,白樾没有传达给秦俐,让这个名字彻底消失才是最好的。 入夜 ,白樾躺在床上,耳边手机放着那段时长为五个小时的录音,白樾每天都听着这个入睡,想象着俞濯池在他身边的情形,他有些害怕自己习惯了一个人,会忘记当初相拥时的热度。 白樾根本听不了那么久,每次过去个半个小时,他就能沉沉睡去,手机传来的低语在后半夜响起,无人回应,一如那夜的寂寥。 第60章 除夕夜 城东那片地的设计稿已经交了上去,白樾长达半年连轴转的生活终于可以放松一下,李纪强制性地提前给白樾放了假,还延长了年假。 算上年前那几天,白樾整整有了二十三天的假期,这是仅次于学生时代寒假的存在,可白樾却有些无所适从。 起初那两天,白樾为了采购年货还算忙碌,等到柜子冰箱都被塞得满满当当时,白樾彻底闲了下来。 这些年,除了最初那两年还有Super陪伴在侧以外,他都是独自过年的,为了避免对冷清一词有更深的理解,白樾都会选择持续工作来麻木自己,把那举国同庆的一天过得和平常一样枯燥无味。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无能为力的挫败始终萦绕着他,好像他真的把生活过得很糟糕一样。 明天就是除夕了,俞濯池被勒令要回方园吃团圆饭,他黑着脸扯了扯领带缓下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和谁团圆,那里可没有他要团圆的人。 但俞濯池还是回去了,在一众聊得热切的亲戚中格外格格不入。 其实俞家人都有一种一脉相承的冷血感,但却又默契地很好面子,他们一定会在这样的场合聚在一起聊一些平时压根不会提及的东西,绝不会让自己落单。 俞濯池轻嗤一声,转过身去面对茫茫夜色,等着开饭。 毫不意外,餐桌上那些人将话题引向俞濯池。 “濯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找个人呢?” 俞濯池淡淡瞥了眼说话那人,一时也没想起来是哪个亲戚,转眼又看了下俞瑾行,面上毫无反应,但微微抿起的唇角还是表明了关注。 “我病还没好,不好耽误人家。” 说到俞濯池的病,一大家子诡异地沉默了一瞬,都是些牛鬼蛇神,工作上未必能给集团带来多大利益,但心眼子一点也不少,他的病是因为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俞濯池虽然记忆混乱,但刻进骨子里的恨让他能快速锁定一些人,他在揣度人心方面分外敏感,只要感知到一点点怪异就要顺藤摸瓜查到底,以他现在的能力,想要查一些东西还是很轻易的。 所以当他冷漠的目光落在俞瑾行身边的女人身上时,刹那收缩的瞳孔散发出难以忽略的寒意,乔酥本就挺不直的背更佝偻了。 俞濯池不懂为什么俞瑾行能够狠心到送她进监狱三年,还要把人给接回来,这是犯贱吗? 他收回了目光,俞瑾行始终防备俞濯池,这份防备放在父子之间略显多余,可偏偏俞瑾行就是像看待外人一样看待俞濯池。 他既要俞濯池能力出众,又阻碍俞濯池在公司里更进一步。 很矛盾的想法,让俞濯池艰难了一年又一年。 秦俐说过年的车票太难抢了,于是决定留在她的姐姐那里过年。 白樾给自己做了年夜饭,比起朋友圈里大家发的大鱼大肉,这一顿显得寒碜多了,可毕竟也是迎接新年的一天,白樾就不想太劳累自己了。 白樾买了好多新年的装饰品,一直堆在角落里,白樾准备吃过饭就给它们贴起来。 门铃响的时候,白樾正好在盛饭,叮咚叮咚的声音让白樾满脸疑惑地从厨房走出来,大过年的,会是谁呢? 当白樾透过智能锁的监控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深色大衣,咖色的围巾垂落,因为站得很近,所以只看得见胸口以下的位置。 白樾心里突突跳了起来,僵着手指开了门,提前微微仰头,正好对上俞濯池低沉的眉眼。 “俞濯池。”白樾还懵着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很快给他让出一条道,“你怎么在这?” 俞濯池没回答,很自然地穿过白樾,脱了外套和围巾,还换了鞋, 屋里开着暖气,白樾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站在门口呆愣愣地看着。 “不冷吗?”俞濯池折身去拉白樾,顺道把大敞的门给关了,收回的手半道拐去了白樾的腰间,将他整个人都搂进怀里。 白樾的脸贴着他温热的脖颈,忽地有些想哭:“你想起了吗?” 俞濯池安抚性地去抚他的脊背,声音有些低落:“还没有。” 白樾闻言支起脑袋,瞪着泛红的眼,手上还不住地想要推开他:“那你就这样抱我,我是什么很随便就能抱的人吗?” 俞濯池抵着他小猫一样的力气,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温热的气息点燃了白樾的肌肤。 “了了,我想你了。” 白樾闭上酸着眼框,泪水先一步落了下来,偏头压抑的哭泣,透过骨骼的战栗,经由指尖传递给俞濯池。 湿热的吻落在他的耳后,一寸一寸安抚他的情绪。 很突然,白樾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推开了他:“你不是有对象了吗?” 俞濯池满脸懵,拉着他否认:“我没有。” “可是陆长蘅说你有对象。”白樾见他一脸诚恳,说话顿时有些底气不足,“你真没有吗?” 俞濯池磨了磨后槽牙,坚定地将人搂进怀里:“我没有,我很确定。” 白樾瘪了嘴,委屈来得很突然,最后还是没忍住,双手抓着俞濯池的衣服,埋在他的肩头哭出了声。 “我真的......”白樾喘过一口气,正视俞濯池怜惜的双眼,他差一点就再也看不见这双有他的眼睛,“真的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不会的。” 柔软的唇贴上,浅尝辄止。 “过年了,我们不哭了。”俞濯池用指腹轻轻擦去白樾眼角的泪水,温柔地轻声哄着。 白樾目光灼灼,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俞濯池的脸,他太害怕了,害怕再见到俞濯池重逢时的冷漠,害怕眼前不过是黄粱一梦。 “我做了年夜饭。”双手交握,白樾拉着他去了餐桌。 俞濯池在方园吃的不多,现在也确实能感觉到饥饿。 白樾的厨艺精进了很多,可惜俞濯池不记得白樾以前做的饭,现在也感觉不出来,渴望得到夸赞的白樾心中苦涩,难掩落寞。 俞濯池始终关注着白樾的状态,那股子难言的落寞有些刺痛了他:“怎么了。” 白樾水色的双眼点起细碎的光,嘴角拉出一个弧度:“我做饭比以前好吃了很多。” 俞濯池一愣,他夹起菜,每一盘都吃了点,细细品味后很郑重地说:“真厉害。” 没有比较的加持,俞濯池的话显然有些没底气,可是已经很好了,能够重逢已经是一件顶好的事情了。 第61章 新年快乐 饭后,俞濯池去收拾残局,白樾则是扒拉出之前买的装饰品,其实就是一些窗花贴画,还有一个大大的贴着“福”字的中国结和红艳艳的小灯笼串。 近两年,对烟花爆竹的限制又放宽了些,白樾一面拆着包装袋,一面扭头去看窗外零散的烟花。 俞濯池挽起衣袖走近,小心捧起白樾刚刚拿出来的窗花,现在的窗花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以前是用红纸剪出来的,现在就是一层薄薄的塑料膜上有红色的印花。 为了不在玻璃上留胶,这种窗花只需要在背面淋些水,就能短期内牢固地吸附在玻璃上。 俞濯池贴好后往旁边撤了两步,想要看看有没有贴歪,视线却在那个狗窝上停下。 “你养过狗?” 白樾忙着把手上的东西分出来,头也不抬地说:“是Super。” 细碎短暂的记忆从俞濯池脑海中蹿过,一条柯基扭着屁股在他的脑子里跑来跑去。 “Super!”俞濯池听见自己这么喊,随着手上的飞盘被丢了出去,Super很快迈着他的小短腿奋力去叼了回来。 抽神,俞濯池回头对上白樾探究的眼,问:“Super现在在哪?” 白樾躲闪着垂下头,没有及时掩饰好的哀伤落在俞濯池眼里,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两人对此都保持缄默,很多事情不需要去问就能猜到结果,伤心的事情就没必要再用言语提及。 那天晚上,俞濯池有些失控,白樾也闷着嗓子不说停下。 忽地,白樾感觉肩膀一重,身后的动作缓了下来,俞濯池的脑袋磕在他的肩头,力道没轻没重的,白樾痛得呼出了声,牙齿碾在肩膀留下齿印,落入朦胧月色里显得格外暧昧。 俞濯池愣怔着,小心吻掉白樾眼角的泪,咸涩的味道很符合当下的心境。 广场的钟声响起了,人群高声倒数着。 “咚——” “十、九、八......” “俞濯池......” “七、六、五......” “嗯。” “四、三、二......” “一!” “新年快乐。” “砰——” 两双湿漉漉的眼对视着,窗外的烟火色照得人脸斑驳,俞濯池低头吻了他的脸颊,低声在他的耳畔说道:“新年快乐。” 白樾起床的时候,俞濯池已经离开了,他料理好了一切,留下了一张便利贴。 “等我。” 有黏性的一端粘在白樾的指尖,他看着如从前般正经的语句,神情蓦地柔和下来。 大约是习惯使然吧,俞濯池来过的地方永远不会剩下白樾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只是一个晚上,这个房子里充盈着俞濯池的气息。 像上次那样,他们默契地没再联系,那晚就像是白樾等待久了,织出的一个美丽又旖旎的梦。 俞瑾行身体不适,俞濯池在第三次看见他捂着心口,眉头轻蹙时就感觉出来了。 俞家常年配备家庭医生,俞瑾行的身体向来很好,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情况。 其实细算来,俞瑾行也五十四岁了,身体早不复年轻的时候硬朗,又常年累于工作,若说是积劳成疾也说得过去,但俞濯池知道,不是的。 人心是利益是最忠诚的信徒。 这一点在乔酥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俞瑾行的权势与地位是乔酥费尽手段也要得到的,可偏偏事与愿违,乔酥跟在俞瑾行身边非但没有捞到她想要的,还一次又一次地被践踏尊严,当利益没有达成,换条路来谋求利益最大化就是此时的不二之选。 乔酥也是一个有脑子的人,俞瑾行纵容俞扶琰,让他成了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就注定了俞氏没有他们母子的一份。 那既然得不到,就只能去争,所以利刃指向俞濯池,险象丛生,俞濯池稍差一步就能遂了她的愿。 可结局就差了那么一点,那一点给乔酥带来的屈辱无以复加,当痛恨占了上风,乔酥就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存在,俞瑾行的漠然是乔酥对他举刀的催化剂。 所以俞濯池认为,俞瑾行就是自信过了头,才会留这样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可这和俞濯池有什么关系呢?在俞瑾行的设定里,俞濯池没有这一方面的功能,他只需要尽职尽责地扮演好工具人的角色就好了。 俞濯池轻瞥一眼,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转身离开了。 白樾的假期太长,他在家快发霉的时候,陆长蘅来找他。 “樾哥,新年快乐!”白樾打开门对上陆长蘅笑得灿烂的脸,沉默地给他让出位置,“我来给你拜年。” 陆长蘅提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霸占了白樾家的客厅,“宾至如归”这个词放在他身上还是有些含蓄了。 陆长蘅不一会儿就窝在“樾哥,这么长的假期,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没有。”白樾给他倒了杯水,“我就待家里。” “冰岛去不去?”陆长蘅很积极地凑上来,“我朋友在那有个滑雪场,我们去滑雪怎么样?” 白樾沉默一瞬,摇了摇头。 陆长蘅没有放弃,继续追问:“现在就是追极光的好时候,你难道不想去看极光吗?超级漂亮的。” 白樾还是摇头。 陆长蘅撅起嘴,兴致落了下来:“你好闷啊!你要是不去的话,我就要一个人去了。” 白樾抿了口水:“你不去不就好了。” “不能不去。”陆长蘅情绪有些低落,“就算不去冰岛,也要去别的地方。” 白樾不解:“为什么?” “我之前,和你提过,有个人在等我,前几天我碰见他了,他身边有人了。”陆长蘅垂下头,他没法忘记他们挽着手登对的样子,所有人都围在他们身边说着恭贺的话,而自己只能缩在墙角,灰溜溜地走掉,“我想出去散散心。” 逃跑,是陆长蘅一贯会做的事情,这段感情断断续续有十年之久,始于他年少的悸动,没于他对现实的惶恐。 “你还好吗?” 陆长蘅扬起一抹勉强的笑:“诶呀,其实也没什么,本来也不能是我。” 第62章 落地冰岛 白樾还是答应了陆长蘅,也许是他眉间的失意与落寞同往日的自己过分相似,不管是为了什么,他在落地冰岛的时候,还是被冻得给了陆长蘅一锤子。 “太冷了。” 出来的很仓促,白樾东西都没带齐,现在只能一面捂着冻得通红的耳朵,一面去勾陆长蘅的围巾往脑袋上裹。 好在围巾足够长,米白色的羊绒围巾包裹着两个脑袋走在冰岛街头。 “你那个朋友呢?” 白樾被风刮得睁不开眼睛,手在兜里揣得死死的,鹅毛状的雪花吹得满天都是,把整条大街的灰暗遮得虚虚实实,远处的车灯晃了一眼,白樾后悔死了。 “他......”陆长蘅捂着手机看了两眼,说话一顿卡壳,听得白樾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冰岛。” 白樾长吸一口气,把到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那现在怎么办?” 陆长蘅尴尬地错开视线,刚想呲着牙笑一下,就被冷空气冻了回去,只能抿唇扯着笑偷摸瞟白樾两眼,远处有车灯打来,他伸手往外一拦:“态可西~” 房子是提前找好的,白樾拖着行李和睡得昏沉的陆长蘅进了房子。 房子很空荡,只有基本的家具,黑白灰色调,看着有些冰冷压抑。 房间在二楼,白樾随手推开了一个房间,在门口就能隐隐闻得到消毒水的味道。 “怎么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陆长蘅困得很,眯着眼往里扫了眼,嘟囔着:“可能房主比较讲究,上一任租客走的时候给消毒了。” 白樾感觉怪异,这不像是家用消毒水的味道,反倒有点像医院里的味道,但他没有多说什么,万一这边消毒水就是这个问题呢? “我睡另外一间。”陆长蘅闷头路往对面的房间走去。 白樾知道他确实困了,只能先搬着行李进了房间,房间很大很新,应该是才翻新过的,床头地板那一块有一个弧形的痕迹格格不入,也不知道是什么留下的。 白樾转身,一抹亮眼的黄色映入眼帘,在一间白灰配色的房间里,出现了一块突兀的黄色,白樾心口猛地撞了一下,很奇怪的感觉,像是破败里的新生,又像是颓废中的余念。 白樾枕着松软的抱枕,整个人窝在床上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地翻身,这床太软了。 不过白樾很累了,翻来覆去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冰岛这个时候是没有白昼的,白樾的手机时间没有切换过来,所以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迷迷糊糊地凭借着自己的生物钟去判断,应该睡了挺久的。 “咚咚咚——” 敲门无响应后,白樾直接拧开了把手,房间黑沉一片,借着走廊的光隐隐能看见床上隆起的一小块。 “陆长蘅?”白樾试探性地晃了晃他,没有醒,白樾没办法,伸手去拍他的脸,却在还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下。 陆长蘅眼皮泛红,有些肿了,眼角还有干涸的泪痕,俨然一副可怜样。 白樾心中一酸,缓缓吐出一口气,视线落在他紧抓着被角的手时,没忍住扭过头去平复心情。 白樾总认为自己的共情能力给自己带来了太多麻烦,他连事情原委不清楚,就能为陆长蘅的哭泣感到难过,可光看白樾平时言行,任谁也想不到白樾是这么容易动容落泪的人。 “陆长蘅。” 白樾轻声喊他,如果不是他们两太久没有吃东西了,白樾应该会让他继续睡下去,做梦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梦里会有太多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也会有意想不到的人出现。 “阿延......”陆长蘅转身勾住白樾的一只手臂,死死搂在怀里。 他应该是梦见了想见的人,白樾没有再开口,比起解救饥饿,解救想念才更加迫切。 白樾费了很大力气才挣脱他的束缚,他拧着手腕翻手塞了个抱枕给陆长蘅,自己下楼出门找饭吃。 寂静的街道,只有零散的灯光照亮一段一段的路程,天色在满地白雪的映照下才不显得那么黑暗。 白樾穿梭在明暗之间,影子一脚迈进黑暗,又缓见光明,被拉得很长,变短,变长,然后藏于黑暗。 雪还在下,白樾踩着厚厚的雪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走了很久,终于之找到了一家中餐厅。 餐厅老板和老板娘应该都是南方人,说话拉长尾音。 “老板,这几个打包。” “好嘞~”老板娘哈着气,笑容灿烂,“小伙子出来旅游啊?” “对啊。” 白樾坐在离结账台很近的位置,老板娘一面亲切地和他打招呼,一面把写好的菜单递给后厨里的老板,也不知道老板是在忙些什么,一时没能及时接过来。 老板娘眉目一瞪,老板连连抽手做好了预备格挡的姿势,嘴里还不断“欸?欸~”几声。 坐在一边的白樾看笑了,这样自然又轻松的氛围实在美好。 “第一天吧,来这么早。”老板娘没什么事就在旁边坐下了,“我这店也就你来的前脚刚开。” 白樾见她亲切,也愿意多说两句:“是呢,还没习惯这边,又饿得慌。” “老李!”老板娘一听他饿得慌,连忙朝后厨喊,“搞快点,可别给人饿坏了。” 白樾一惊,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着急,实在耐不住夫妇二人太热情。 “小伙子一会儿就好昂!”老板探头招呼,不一会儿就传来热油翻炒的声音。 “其实这边呀,没什么好玩的地方,来旅游的人很少,中国面孔就更少了,都是满脸大胡子的外国人。”老板娘可能是忘了在这里自己才是外国人,她还捋了捋自己不存在的胡子,缩起脖子瞪大眼睛,学着当地人的样子,逗得白樾直乐。 “这好几年,中国人我也就见过几个。”老板娘收起夸张的表情,有些奇怪地问,“大家来旅游都往景区那边挤,你怎么还跑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白樾闻言也是摸不着头脑:“哦,我是跟人一起出来的,他选的这里,我也不清楚。” 第63章 中餐馆 白樾提了一兜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回来时,陆长蘅已经起来了。 整个人都透露着凌乱的懵懂,抓着头发愣在原地宕机了半天,直到闻见饭菜的味道才回过神来。 “你起的好早。”陆长蘅伸了个懒腰,一点也没客气地拆了双筷子,“好贤惠啊,还给我带了早饭。” 白樾哼哼两声,问:“接下来这几天我们去哪玩?” 陆长蘅眯了眯眼,思索片刻说:“滑雪啊,附近有个滑雪场。” “你确定?”白樾打开地图,最近的滑雪场都有五个小时的车程,“你管这叫附近?” 陆长蘅咬着筷子,讪笑道:“坐车就能到不就是附近嘛。” 白樾不稀得理他,开始自己上网做攻略,最好是能找个现成的,但地方确实偏了些,附近少有人住,娱乐设施也少,可以说是除了雪景以外毫无看点。 “这里可以追极光。”陆长蘅见白樾眉头的褶皱越来越深,赶忙打岔,“不过要自己自己租车,其实不追也是能看到的,就是概率比较小。” 白樾没理会他,马上联系了当地的租车公司。 根据当地人的预判,后天可能会有极光,白樾他们所处之地就在北极圈内,这时候来北极圈追极光的人很多,开着车往惯常行驶的路线去,大概率会遇到本地的车队。 这两天,两人就在房内好好休息,两人都不是热衷于出门的人,何况出趟门就是十几个小时的来回,这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这段时间的饭都是在那家小餐馆解决的,陆长蘅赖在屋里不肯出门,所以每次都是白樾出门买饭。 “陆长蘅!” 白樾抓狂地拍了拍他的房门:“你还没睡醒?” 今天就是追极光的日子了,白樾提前一天去租车公司租了车出来,没料陆长蘅睡觉的时间是越来越长,眼看着就要到出发的时间了,他还卧在房间里。 白樾不是不知道他在房间里做什么,可越是一个人独处就越容易多想,不然白樾根本就不会陪他来冰岛。 “起了起了。”陆长蘅鼻音很重,拉开门一副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白樾刻意忽略他红肿的眼,推着他赶紧换衣服洗漱。 “好冷!”坐进车子里的时候,陆长蘅还在哀嚎,整个人缩进副驾驶到处蹭,“好冷!” 车子提前发动好了,内外温差明显,白樾呼出口气,热腾腾的白雾糊了一脸后迅速冷却,冻得僵直的手指活动两下才握上方向盘。 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车子驰骋在雪原之上,风雪化速,有星星点点的雪粒落下来,纷乱地砸在窗玻璃上,白樾有些担忧地靠边停了车。 “下雪了,可能看不到了。” 陆长蘅睡得昏沉,闻言乍得弓起了身,隔着一层玻璃,细小的雪粒飘过,两人眼底都染上了惆怅。 “有点倒霉。” 陆长蘅撇了撇嘴,看着手机上骤变的天气预报,脑中困意烟消云散。 白樾决定沿路返回,他的驾驶技术说不上多好,安全起见还是回去比较稳妥。 “好在没有离开很远,不然要是困在暴雪里就不好了。” 回来路过餐馆,白樾索性就下了车先买点饭。 “不下来看看吗?”白樾戴上手套,看向窝在副驾的陆长蘅,“他们店里菜还挺好吃的。” 陆长蘅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兀自靠在车窗玻璃上发呆,白樾也没再强求,自己进了餐馆。 “老板!”两夫妻都在后厨忙活,这会子店里坐了不少人,白樾得大点声才能喊动他们,“点单。” 还是老板娘出来,掀开帘子带着汩汩热流和饭菜的香气扑了白樾满面:“来啦!” “就这些。”白樾点了几道菜,把菜单还给老板娘了。 “还是带走?” “还是带走。” 白樾坐在一边等,老边娘忙着上菜在餐桌间穿行,好一会儿,老板娘往外看了一眼,带着疑惑过来找白樾。 “外面那个是你朋友?” 白樾点点头,不明所以。 “他怎么不进来?”老板娘不是很懂,“他以前老在我这儿吃饭,说来好久都没来了。” 白樾微蹙起眉头,他还以为陆长蘅这个地方是随机选择的,原来他常来这边。 “欸?”老板娘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白樾问,“他哥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白樾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哥是谁? “那个远房亲戚......” 白樾想起他手机里的那个联系人,颅内刺耳的警笛声后回响着一阵嗡鸣,他无措的样子落在老板娘眼里,像被遗弃街头的小猫,急得炸毛却毫无办法。 “怎么了?不舒服吗?” 白樾失神地摆摆手,集中注意力无果后,只能茫然地向四处张望,最后恍恍惚惚对上老板娘担忧的眼神,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从怀里拿出手机。 “你说的是他吗?”那是除夕夜那天白樾偷拍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男人挽着袖子,手里还拿着片抹布,俊逸立体的五官有些昏沉的灯光下也十分出彩。 老板娘看了两眼就连连点头:“就是他,他之前就在这附近住着,听说好像是精神不太好,老不记得东西,但其实人是相当不错,以前他来总坐你这个位置找我俩说话,有大半年没看见他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白樾眼里蓄着泪,心里的酸痛攥得他难以喘息,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偏过头去不让人看见他的异样,塌下去的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 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会有消毒水的味道,为什么暗沉的房间里会有一道明亮的黄色,为什么床垫那么软,为什么陆长蘅提到吃饭就默不作声。 白樾拎着饭菜出了餐馆,打开车门时,寒气夹杂着风雪侵袭,冷得陆长蘅一哆嗦。 “好香啊。” 白樾没有回他,也没有开车,只是定定地握着方向盘,眼神空洞地目视前方。 陆长蘅刚想催他开车,视线就落在那双手上,手在轻微地颤抖,像是发自骨骼的战栗,他才注意到白樾泛红的眼眶。 第64章 缘由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陆长蘅裹紧衣服问:“怎么了?” 白樾没说话。 “是不里边有人欺负你了?”陆长蘅越想越有可能,“是谁?我去教他做人!” 眼见着陆长蘅变得躁动起来,手都摸到门把手了,白樾赶忙制止他:“没有。” “那怎么了?”陆长蘅想不明白,“因为极光吗?” “其实极光这玩意真的蛮靠运气的,说不定我们回去以后,在屋里就能看到。” 白樾松了手,他捂着冻得通红的手指,转头看他:“这么笃定,你有看见过的经验?” 陆长蘅迟疑一下,大约还是为了安他的心,点了点头:“见过那么一次。” 白樾又沉默着扭过头去,重新发动了汽车。 白樾这下子有点异样,陆长蘅心里没底,回头快速瞟了眼那家餐馆,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也变得沉默下来。 压抑的气氛回到房子之后并没有得到缓解,白樾放下饭菜叮嘱陆长蘅吃饭后自己上去了。 白樾久久站在那面墙前面,指尖擦过微微凸起来的边界,白黄的界限十分光滑。 白樾敏锐地捕捉到边界处有一个怪异的划痕,不是那种两头窄浅中间深的划痕,更像是没有填补干净的印记,内凹的圆弧完美地与半块指甲的前端重合。 白樾的指腹沿着划痕摸上那块黄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很多层叠在一起,那块很光滑很脆,白樾很轻易就扣了下来伴随着墙体脱落砸成碎片的还有白樾的的呼吸。 密密麻麻印刻着他的名字,一笔一划都是用指甲划出来的。 零碎间还记录了很多小事,比如打针疼,饭菜难吃之类的。 白樾站在墙前,一点一点看着,仿若能够窥见过去几年,俞濯池生活里的一点一滴。 俞濯池是冷静的,是温柔的,是沉稳的。 大学的时候,白樾就觉得他有一种脱离这个年龄段的稳重,哪怕是生病之后,面对白樾,他那双眼除却柔波,始终无波无澜。 白樾第一次直面俞濯池孩子气的一面,就连护士多限制他的自由时间他都写了上来,有一种又小气又幼稚的感觉,白樾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就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陆长蘅站在一门之隔,透着没合上的门缝看着白樾又哭又笑,心里也不好过。 俞瑾行原本没有想过让俞濯池留在冰岛,公司的重心还是在瑞典丹麦一带,只是俞濯池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了,或许是失控的样子惹得他心烦,于是俞濯池就被丢在冰岛待了好几年。 前一两年,陆长蘅常来看他,十二个月里有七八个月都待在冰岛,后来他带着俞濯池逃跑,俞瑾行发现后他被暂时限制出境,哪怕是俞瑾行后来没再和他计较,自己再来看望也被限制时间了。 不是多么美好的过往,这里刻满了俞濯池的屈辱与不甘,也见证了他一次次的反抗与新生。 “樾哥。”陆长蘅推开门,轻声喊他,“还想着晚一点告诉你的。” 白樾回过头来,他大约能猜到俞濯池于陆长蘅而言不是一个远房亲戚那么简单,也慢慢品出陆长蘅出现在他身边的用意。 白樾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如果朋友的到来是因为寄托着情思,这好像不是什么很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他就是心情复杂。 “没事。” 陆长蘅歇下一口气,场面重新回归静默。 白樾收回碾在墙面的手,问:“你带我来,是为了什么?” “因为......”陆长蘅深吸一口气,“不甘。” “我有点不甘心这样的结局,哥他......不该是这样的。” 俞濯池不该是这样的,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可偏偏他的父亲不这么认为。 “你会不觉得俞瑾行很奇怪吗?虎毒不食子,他却要把哥给逼疯了。” 白樾当然奇怪,可其中缘由他始终不清楚。 “他会这样,只是因为一句话,因为小姨的一句玩笑话。”陆长蘅攥紧了手,想起季朝颜他就心痛难忍。 年轻时候的俞瑾行其实比起现在的他也不遑多让,俞家家教很严,对俞瑾行采用的也是打压式的教育,所以俞瑾行的上位之路并不顺畅。 他与季朝颜算是青梅竹马,尽管儿时两人只有几面之缘,俞瑾行也还是这么觉得。 季朝颜是一个很耀眼的人,区别于俞瑾行因为能力出众的耀眼,她的耀眼来源于她自由不羁的灵魂,叛逆是学生时代家里长辈对她的最多的评价。 两人的婚姻完全是出于双方家长的一拍即合。 季家这一代没有男孩,所以公司交给了大女儿季明语打理,季家需要一个强劲的联姻对象来帮衬自己,而季明语在这方面比季朝颜更加叛逆,她死活不肯结婚,所以这个重任落在了季朝颜的身上。 而俞家恰好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 季朝颜是有点喜欢俞瑾行的,俞瑾行那时候能看出来,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并不希望在这方面耗费时间与精力,但是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样坦然地接受了。 婚后生活比两人预想的都要顺利,俞瑾行只说让季朝颜在外保有俞太太的体面,其余的倒也从不拘着她。 季朝颜对爱情也没有过分向往,她只做分内该做的事情,那些有关情爱的苗头在婚后见到俞瑾行冷漠的双眼时,就自己掐灭了。 那句玩笑话是季朝颜在季明语未婚先孕时说出来的,本来是说出来安慰姐姐的话,却被赶来接季朝颜的俞瑾行听见。 “感情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真心有的时候一文不值,你看我,我对俞瑾行......也谈不上真心,你想,如果以前不是爸不同意,我早就和他离婚了,不过现在嘛,有了小池,就是为了俞家的财产我也得留下。” 这些事情是陆长蘅在季明语的日记本里窥见的,他听说就是自那之后,俞瑾行开始夜不归宿,冷落季朝颜。 季朝颜为了出生没多久的俞濯池忍辱负重了好几年,最后还是在知道俞瑾行出轨后愤然离去。 俞瑾行是在报复季朝颜,可是陆长蘅不能理解两个没有真心的人,为什么会因为这样一句话走向崩裂。 第65章 一个冷心冷肺的人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陆长蘅没有想明白,俞濯池也没有想明白,估计俞瑾行自己也想不明白。 白樾盯着陆长蘅恍惚的眼,一刹那突然明白,也许他们都有想过俞瑾行是爱季朝颜的,可是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如果爱的话,还会有冷漠与外遇,那他们情愿俞瑾行是个脑残,也不要俞瑾行这样爱季朝颜。 爱,可以排序论程度,甚至可以量化论多少,但绝不可以这么恶心人,所以俞瑾行脑子有问题是最佳的结论。 “不甘。”白樾抬眼看陆长蘅,“然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我什么也做不了。”陆长蘅压抑着愤怒,“季氏被俞氏收购,我也是靠着俞瑾行的施舍才活下来的。” “可是俞濯池不一样,俞瑾行再不喜欢哥,俞氏未来也是哥的,只不过要将翻盘的时间提前而已。” “被允许站起来,和自己翻盘是两回事。” 白樾面色深沉:“他要做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陆长蘅深深看了他一眼,“但你得配合我。” “配合你?”白樾满脸疑惑,踌躇着回忆,白樾从不觉得今天的自己能够帮上俞濯池什么,四年的时间,他奋力也赶不上别人的起点,这就是现实,现实告诉他无能的心力交瘁,自己平淡又普通的人生能画下的只是一抹浅淡的黄色。 “记得张仁才吗?城东那块地的开发提上进程,你过两天就会收到俞氏地产的消息,张仁才的方案会被录用,而你的会被丢进垃圾桶。” 白樾反应过来,张仁才势在必得的模样确实太过张扬,没有哪个工程师会蠢到在结果出来之前就以成功者自居。 白樾当然怀疑过,可怀疑只能中伤在意的人,张仁才从不质疑自己的能力,所以得到赞许的时候也是理所应当的态度。 “你要做的,就是捡起你的设计稿。”陆长蘅走近,“你有这个能力,我知道的。” 白樾紧了紧手:“这和你带我来这里有什么关系?” 陆长蘅沉思很久,再说出的话就变得冰冷无比:“你太冷漠了。” “不是那种傲慢与轻视带来的冷漠,更像是刻在你骨子里的不在乎,我无数次从哥的口中听见一个暖阳一样的你,这与我亲眼所见的太过割裂。” “你算着同每个人之间的距离,这次应下的邀约如果还有下次你就会拒绝,倘若和你相处的距离稍有不慎超过你预期,你就会不自主地退到安全距离以外,你好像和所有人关系都不错,又好像和所有人都没话讲,你能够共情很多苦痛,又异常理智。” “你该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又怎么会有爱得那样浓烈的时候。” “我没见过五年前的你,也没在过去一年里感受到对他的爱意,所以,在得到结果之前,我得先知道这份感情到底值不值得他所付出的一切。” 白樾白着脸听他说完,胸腔内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与怒气,反驳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他无力地塌下肩膀。 白樾曾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坚持走到今天的原因,可当愿望迟迟没有兑现,时间就将它变成了悬挂在天边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光像极了白樾缩放的心脏。 他越看越觉得心虚,好像将那些理由堂而皇之地挂在心中,也没掩盖得利者只有自己的事实。 白樾恨极了自己,当记忆稍微遥远一些,他就能淡忘那些欢愉的、刻骨铭心的感情,大脑告诉他,那个时候你很开心,有多开心呢,白樾发觉他只记得自己很开心,开心的感觉被遗忘地一干二净。 他很爱俞濯池,有多爱呢?白樾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当时自己说过,他很爱很爱。 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冷情也是,哪怕白樾能一一细数出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也阻止不了那颗全心向着俞濯池生长的心渐渐颓靡。 真的很爱他吗?白樾时常这样问自己,可是他回答不出来,他依旧为俞濯池流泪,为他们的分离哭泣,但背手擦去眼泪他照样过得很好。 就连白樾自己都要质疑对俞濯池的爱,何况是旁人呢? “我很爱他,我确定。” 陆长蘅第二次见白樾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通红的眼难掩颓唐,迷茫的眼里都是痛苦。 “只要这句话就够了。” 反应是骗不了人的,陆长蘅并非如他所说的那样去想白樾,白樾诚然是一个很难触碰心灵的人,可这并不代表白樾没有七情六欲。 或许俞濯池口中的白樾确实存在,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了,白樾也有了好的生活,他还会爱着俞濯池如从前一般吗? 陆长蘅不是一个天真的人,他赌不起人心,也赌不起虚无缥缈的爱。 所以陆长蘅带着白樾来了俞濯池过去生活的地方,爱也好,愧疚也好,就算是道德绑架,陆长蘅也要确保白樾真的会站在俞濯池那一边。 白樾说不出狠话,他待人向来温和疏离,他以为足够小心,保持足够多的距离就能规避掉很多伤害,可是人的心脏终究会为了人情冷暖而跳动,他也不时时刻刻都能分辨出到来者的别有用心。 陆长蘅的做法让白樾很不舒服,一种粗看难以接受,细想又不无道理的感觉,让白樾不得不再次审视他和陆长蘅的关系。 “抱歉。”陆长蘅自觉作为朋友,这样的试探会划下一道裂痕,可他必须这么做。 白樾敛起面上流露的情绪,扯出一抹笑,说:“没关系。” 说罢,白樾转过身去,他的步伐起初两步有些发抖,碎了一地的墙皮被踩得稀碎,黄白色的粉末粘在他的鞋底,拉出一道黄白色脚印,直到身后的人离开,他才没忍住踉跄两步,下意识一手撑在床尾,钝痛传来,白樾有些倔强地不肯放下那抹笑。 带着自嘲,他滑落在地,一时不知道悲伤该从哪里开始,脑子里的乱麻一团一团的,他想起俞濯池,下一瞬又想起自己,想到陆长蘅,纷乱的思绪根本没有法子让他一一理清。 第66章 姜还是老的辣 白樾觉得北欧可能对他而言,不是个好地方,无论是极昼还是极夜,都将他陷于绝境。 闷了很久,白樾还是找到陆长蘅说,他决定回去了。 年少时向往的浪漫好像被稀释了,一次看不见的极光,没出现的鲸鱼,他就没有再去看的精力了,人生终究是走向了枯燥乏味,那些躁动的新奇早就不复存在了。 “再等会吧。” 陆长蘅料到了这个结果,眼里闪过一丝深沉。 白樾不明白还要等什么,那场说是要来临的暴雪,最后轰轰烈烈地下了个够,外面铲雪车运作,没什么能阻止他回去了。 “晚一点回去吧。” 陆长蘅的话里夹着深意,白樾迈不开脚,踌躇着望着陆长蘅单薄的后背,他真的很瘦,但陆长蘅却说那是苗条,眼神却很实诚地看向旁人强健的身体,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向往。 “我出去走走。” 白樾还是没法做到和他长时间待在一起,又没法放任陆长蘅不管。 不管陆长蘅为了什么来到他的身边,所有关切都是事实。 白雪与火山灰相接,黑与白的碰撞,白樾踏上这片土地,水流流经晶莹的冰川,在黑暗中折射着隐秘的光。 白樾望向海洋,沉寂。 那边,是挪威,顺着白樾望去的方向,是他逃避五年不敢提起的地方。 当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方园时,俞濯池收到了消息。 乔酥果然没让他失望,俞濯池翻着手边一沓资料,里面详细地记录了她交易禁药的时间,给俞瑾行下的药比俞濯池预想的要早很多。 几乎是她刚出狱,就立刻联系了那伙人。 乔酥没有实权,对俞瑾行的事业没有半分威胁,这是俞瑾行留下乔酥的理由,也是乔酥额选择走上极端的原因。 她很聪明,没有为了一时之快选择烈性药,反倒高价买了一种慢性毒药,可以促使器官走向衰竭,俞濯池不知道她的那一大笔钱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瞒过家庭医生的。 这不重要。 俞濯池根据乔酥买的药量和间隔时间,推断出使用剂量,依照乔酥最开始的计划,俞瑾行是不会那么快出现问题的,但俞扶琰在年关出了事。 俞扶琰赌博,俞濯池是知道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赌博是俞濯池纵容的。 俞扶琰在赌桌上一掷千金,短时间内高额的回报很快击穿了他脆弱的防线,就在那个时候,俞濯池从赌桌路过,宿醉的疲乏和人群簇拥的意气风发形成鲜明对比。 俞扶琰觉得自己终于胜过俞濯池一次了,于是他赌得更欢了,整个人都砸了进去,赌徒叫嚣着让他下注,最后把他也变成了一个赌徒。 不过蠢货永远都是蠢货,地下赌场里的人有几个手上干净的,一群恶犬就等着一只绵羊,宰了才能吃肉。 他开始输钱,起初只是小额数,俞扶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赌场之上有输有赢,很正常!” 当筹码不断被推向他人,俞扶琰红着眼,手心满是不甘心的印子。 结果自然是输得底朝天,那天,在一众人明里暗里的讥讽声中,俞扶琰看见了不远处的俞濯池,他在谈生意,西装革履,漠着脸,手指时不时敲击着桌面,身边人热情地贴上去倒酒陪笑,笃笃声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生意场上,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像极了俞瑾行。 这一幕狠狠刺痛了俞扶琰,他很疯狂地推开围在他身边的人,脚步虚浮地走去俞濯池面前。 俞濯池只是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像是赏赐一般,那种轻视令俞扶琰怒上心头,他一把打开桌面上堆积的文件,躁动的行为终于引起了俞濯池的注意。 “你要干什么?” 俞濯池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打量间收敛起那一抹厌恶,好似俞扶琰连一抹厌恶也配不上一样。 “给点钱花花。” 俞扶琰真是被欲望冲昏了头,他只记得起来自己在俞瑾行怀里讨巧卖乖,而俞濯池只能站在一边沉着脸看着的样子了。 “好啊。”俞濯池一副想要快点打发他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准已久的卡,“没有下次。” 赌徒才不管有没有下次,俞扶琰拿着那笔钱耀武扬威地回到了赌场之上,而那夜之后,俞濯池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个场合。 赌场欠钱的事情很快传到乔酥耳朵里,自从俞濯池展现能力之后,俞瑾行对俞濯池看管甚严,却对俞扶琰没什么多的关注了。 所以当俞瑾行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乔酥已然撬开了他的资金库,去填补俞扶琰砸下来的大坑。 那时正是除夕夜,很热闹的一天。 俞濯池收紧了手机,静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医院。 俞瑾行的情况不太好,俞濯池隔着一层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依旧乌黑的头发难违地没有梳上去,耷拉下来也有了中年男人的感觉,心脏在仪器的滴答声里跳动着,俞濯池收回视线,冷漠地转身离开了。 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俞濯池的视线穿过长廊看向那个哭得难以自矜的女人,不远处有人举着相机拍下了这一幕。 得了笔横财的狗仔自得地站在楼梯间里翻看着照片,一切都如乔酥要求的那样。 直到门突然被推开,进来几个体型彪悍的男人,一只手就能压得他动弹不得,相机里的东西被删掉了,那人把相机交还给他,语气冷漠又危险:“别再有下次。” 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脸,他出了一身冷汗。 俞濯池将这副场景都看在眼里,轻轻扯着嘴角嗤笑一下,不然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俞瑾行再看不上乔酥,也不会全无防备。 他抚平西装外套上的褶皱,抬脚重新回到病房前,依旧是那面玻璃,不同的是,那个男人侧头向他投来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漠又复杂。 俞濯池很清楚,要不了多久,那个狗仔在A市就会彻底混不下去,这是俞瑾行一贯的行事风格,杀人诛心,他只挑人的软弱之处下手。 第67章 大雪 陆长蘅病倒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的眼泪在独处的时候就没断过,脸上的疲惫与倦怠都是真的。 白樾回去后,他已经烧得意识不清了,白樾不太懂这边的医疗机制,只能跑去那家中餐馆寻求帮助,最后忙上忙下才算是把情况稳定下来。 “要给他的家人说一声吗?”白樾纠结这一点,可除了俞濯池和他先前提起的小姨季朝颜,那一句带过的他的妈妈,季明语,白樾就不再清楚还有谁是可以联系的了,偏偏这三个人里有两个已经不在人,还有一个人...... 白樾踌躇良久还是给俞濯池拨去电话。 没有接通。 第二个也没有接通,现在是冰岛时间凌晨两点多,那在国内正是上午,怎么会接不到电话呢? 白樾有些心慌,翻着通讯录给秦延打了个电话。 “白樾?” 白樾很久没有联系过秦延了,秦延以为白樾还完钱之后就再也不会联系他了,所以这个电话来的突然。 “秦延,俞濯池他现在......” 秦延看了眼时间,向俞濯池的秘书要了俞濯池一天的行程。 “在开会呢,应该是没接到。” 秦延就知道他来肯定是是为了俞濯池:“怎么了?” 白樾的心安定下来:“哦,也没什么,就是陆长蘅生病了,我想着和他说一声。” 那端有一瞬的沉默,声音再传来时竟有一丝颤抖:“谁生病了。” 白樾被他搞得一阵哑然:“他的......弟弟,陆长蘅。” 又是一阵沉默:“严重吗?” “倒也没有很严重,起了烧,现在还没退下去。” “位置告诉我。” 白樾愣怔了片刻,想起陆长蘅那天的低语:“阿延......” 忽然就反应过来,阿延的延也许就是秦延的延,白樾此刻仿若握了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他看向睡得昏沉的陆长蘅,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种事情,白樾是做不了主的,所以他选择了闭嘴。 情爱在每个人心里的分量是不一样的,白樾自以为有一个值得不顾一切的爱人,可陆长蘅未必这么觉得,如果那是他尽力逃离的,白樾说了出来无疑就是推着陆长蘅往回走。 何况陆长蘅说过,他身边有人了。 陆长蘅还是来了冰岛,这是俞濯池给白樾回电话的时候,给白樾说的。 “陆长蘅他和秦延不会......” 俞濯池的沉默就是认同了白樾没说完的话,白樾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不那么着急就好了。 “他们之间远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让他去吧,好好谈谈也不错。” 白樾紧锁着眉头,真的在病房门口等到了秦延。 他没见过那样的秦延,面容疲惫还带着急切,散着衣领,从未有过的狼狈。 白樾记忆中,哪怕秦延和自己一样穿着廉价的T恤,也是一副不羁轻佻的模样,痞里痞气,欠得慌。 也许真的是太长时间没有见了,看着眼前的他,白樾竟也生出了秦延成熟了的念头。 “小蘅......”秦延太久没见到他了,自那次的恶语相向后,陆长蘅总躲着他,一躲就是七八年没好好说过话了。 白樾默默转身离开了。 冰岛的天气多变,方才还只是刮了些风,现在就飘了雪,白樾站在雪里,站到头发变得花白,站到肩头有了积雪,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器皿碎裂声。 白樾迈开步子跑了上去,看着那副情景又远远止住了步子。 口袋里的手机震得白樾手指发麻,是俞濯池语音通话。 “俞濯池。” “嗯。”俞濯池在翻什么东西,还有一阵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秦延到了吗?” 白樾往房间看了一眼,往旁边走了两步:“到了。” “什么时候回来呢?” 白樾回答:“我等陆长蘅好一点就回来。” “嗯。”俞濯池那边停下了悉数的翻页声和写字声,只剩下了俞濯池略有些低沉的声音,“现在还在医院吗?” “嗯嗯。”白樾点了点头,尽管对面看不到,“他刚退烧。” “下雪了吗?” 白樾抬手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指尖的冰凉侵蚀着白樾的感官:“下了,不算很大的雪,但也不小。” “好看吗?” 白樾又点了点头,似乎只是说话表现不出他的诚恳:“好看。” “那一会儿拍张照片给我好吗?” 白樾一愣,旋即答应:“好。” 俞濯池那边是这一天的晚上,而白樾还在这一天的早上,他们跨越八个小时的时差尽扯了些细碎的话头聊了很久。 挂断电话后,白樾又去了外面,快着步子还带了点愉悦。 其实冰岛没有那么冷,平均温度在一摄氏度左右,但白樾穿得相较单薄,他总这样,生病感冒了就想着身体素质还是不行,要是一点事没有,他就暗自庆幸又多活了一天。 白樾举着手机半天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角度,他拍照向来很烂,为数不多的技术都用在偷拍俞濯池身上,俞濯池不是太喜欢拍照,可白樾举着手机朝向他的时候,他又默不作声假装不知道。 对着披着积雪的路面,还是转向飘着白雪的天空,亦或是堆着薄雪的屋檐。 白樾可以都拍给他的,但他只想拍张最好看的,他要给俞濯池看到最好看的雪景。 后来摸索很久,白樾整个人躺在雪地里,镜头朝向天空,等着雪花飘落,飘摇的洁白落入镜头,那一瞬白樾按下了拍照键。 照片发给俞濯池后,他很快回了消息。 “很好看。” 白樾心里甜滋滋地划拉着他们的聊天框,一不小心点进他的头像,索性就打开他空空如也的朋友圈,而那张雪景照正是他的背景。 白樾一下又一下地点开看,图片不断放大缩小,冰凉的雪咋在脸上也掩盖不了他上扬的嘴角。 二楼陆长蘅披着外衣看着这幕,红着眼眶低喃着,不知道和谁说话:“但凡当年,你能走得慢一些,我也会幸福的。” 抑制不住的哽咽和细抖的身躯,看得秦延垂头落下泪来。 第68章 元宵节快乐 “不看了好不好,我们进去。”秦延拉着他衣角。 “我们?”陆长蘅转过身,空洞冷漠的眼神刺得秦延心下一痛,“早就没有我们了。” 说着一把推开了秦延,自顾自地往病房里去了。 “小蘅,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秦家人有多不喜欢我?还是不知道苏小姐在耍小心眼?” “秦延啊秦延,你听话奔向沈小姐时候有没有想过,是你先说的爱我,是你把我藏在秦家的,怎么我被扒光了身子,被你爸妈羞辱的时候,你记不起我们呢?” “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陆长蘅眼里撕扯着痛楚,拼了命地排斥秦延,“你的婚礼我就不去了,我和你以后都不要见了。” 门砰得一声关上,掀起的气流狠狠抽了秦延一巴掌。 “小蘅......” 当年的事情各有苦衷,这么些年他和苏睛都得到了想要的,唯独只有陆长蘅被那时的痛困到了现在。 手机铃声响起,是俞濯池。 “秦延,回来吧。” 秦延摇着头,呜咽声代替了拒绝。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小蘅出生就没有父母,你对他那些年的关心与偏爱我都看在眼里,可是,”俞濯池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秦家人那件事情,在我这儿永远过不去,你的苦衷换不回从前的小蘅。” “这是最后一次,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别再找他了。” 秦延紧攥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讲不出辩解的话,那些话早就在和陆长蘅的争吵中说了个遍,也说不出答应的话,他如果真的应下,就真的和陆长蘅断了关系。 秦延走了,白樾和他打了个照面,偏头不去看秦延的表情,视线越过没完全合上的门对上陆长蘅死寂的模样,轻叹息一声。 “樾哥,陪我坐会儿好吗?” 他眼里的光彩十分勉强,白樾心一软,拉过椅子坐下来了。 “对不起。” 很突兀的道歉,白樾微微凝神,探究的目光落在陆长蘅的脸上。 “其实,你一点也不冷漠,你只是不过多地表达情感而已,我那天说的话确实重了,我向你道歉。” 白樾摇了摇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陆长蘅和白樾一样,都是缺爱的人,他们都无比渴望被爱,只是白樾痛过就懂得收敛了,而陆长蘅哪怕有着那样脆弱的心脏,也是一个小太阳一样的人。 白樾的不说和陆长蘅的说太多不都是在让自己过得更舒心吗? 对于陆长蘅的做法,白樾始终理解,如果角色互换,白樾想他会做的更加过分,可这并不代表不介怀。 可是白樾真的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那一点点介怀有时也算不上什么。 “我还应该说句谢谢的。”陆长蘅不知道白樾在想什么,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这两年,要是你不搭理我的话,我想真的就去死了。” “我起初只是有点好奇,好奇哥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我第一次在公司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他运气真好,我只看那么一眼就知道,你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那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如果不是哥要我看着你,哼......所以我有大把的时间去观察你,揣摩你的性格,然后我就发现我运气也很好,因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欣赏你身上所有特点,坚定可靠还很拼,温和又护短,光是站在你身边就感觉很可靠,这种感觉我只在哥身上感受过。” “唯独一点我看不清,或者说我从来没看清楚过,就是爱,我不懂得为什么我哥拿命都要换回来的人,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他。” “这不是在辩解,是在陈述,樾哥,我挺卑鄙的,不然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去架住你,我希望我的卑鄙不会影响你继续做那个很好的人。” 白樾闻言没有说话,室内回荡着指针走动的滴答声,陆长蘅扯了下唇角,心酸地笑了一下。 就在陆长蘅以为白樾不会再回答他的时候,白樾开了口:“别想了,好好养病,病好了我们就回去了。” 陆长蘅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去:“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的。” “不是所有事情都谈得上责怪与原谅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困在条条框框的准则里。 白樾摁下他的肩膀:“好好休息,我还想早点回家呢。” “好。”陆长蘅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蓄满了泪的眼,反手把枕头底下的小刀片往更里面推了推,安心睡了过去。 可能是情绪好起来了,陆长蘅第二天就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了。 “樾哥,我买好机票了。”他拉着行李箱,把手头的东西一股脑地往里面塞。 白樾慢腾腾地叠好衣服,颇有些无奈地叹一口气。 两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元宵了,陆长蘅一个人生活,俞濯池又被俞家拘着,自从和秦延断了之后,他就像小的时候一样,都是一个人过年的。 其实那已经不叫过年了,毕竟那一天对陆长蘅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空荡的房子,一样的外卖餐。 白樾大概能够猜到他的状态,所以在陆长蘅提出要和他一起过元宵的时候,他还是答应了。 汤圆选的是经典的黑芝麻馅的,白樾觉得有些太甜了,陆长蘅吃着却刚好。 手机弹出消息的时候,白樾和陆长蘅都抬眼看了一下,是白樾的手机,俞濯池发来的信息。 “元宵节快乐。” 白樾放下筷子,手指哒哒哒地敲击屏幕。 “元宵节快乐【微笑】【微笑】【礼花】” “【烟花】” “【烟花】” “【烟花】” 俞濯池看着屏幕上炸开的烟花,神情一下子柔和下来。 “吃饭了吗?” “正在吃饭” “一个人吗?” “还有陆长蘅” 白樾发了信息下意识抬头去找陆长蘅,原本还坐在他面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落地窗前。 白樾仔细一看,陆长蘅接了点水浇在翘边的塑料窗花上,指尖一点一点碾平直至完全平整。 第69章 饭局 过了元宵节,白樾就回公司上班了。 有关张仁才的事情,白樾还是想要尽早解决。 关于方案的甄选,白樾已经收到了消息,刚过完年,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张仁才更是喜上加喜,像只孔雀一样浑身的羽毛都长开了,抖着羽毛在公司里炫耀。 白樾和张仁才不在一个楼层,但白樾上班的时候依旧在自己那一层看见了张仁才,打着来找白樾商量事情的名头在外头逛了一圈,听了一篓筐的奉承话才推开白樾办公室的门。 “小白啊!”张仁才搓了搓手,“忙什么呢一大早。” 白樾轻笑一声,他第一次知道知道一个人真的能够招摇成这样,他若是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成功,尚且让人高看一眼,但满眼精明再来表现意气风发就显得违和了。 白樾的手指搭在自己的工作牌上。 “总监” 白樾从长明起步起就总管整个设计部,张仁才就是年纪再大,资历再深,也该喊他一声“白总监”,而不是“小白”。 白樾向来奉行打蛇打七寸的行事风格,在和人彻底撕破脸之前永远体面,这下只是个提醒。 张仁才看着白樾的手和那两个字一愣,转瞬就自顾自地上前。 “晚上我请大家吃饭,你可一定要来昂!这段时间你也辛苦,好好放松一下。” 白樾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再说。” 张仁才还以为白樾会说点什么,原来还真是个软柿子,被人踩头上了也不敢吭声,于是洋洋自得地回去了。 白樾沉下心思,给陆长蘅发了消息。 “晚上有饭局,去不去。” 陆长蘅估计还没睡醒,过了很久才回复。 “什么饭局?” “张仁才请吃饭,算是一个提前的庆功宴” “不是还没出最终的裁决的结果吗?这么着急。” “嗯,我晚上有事去不了,你可以去看看” 陆长蘅一下子就从他的话里读出不对味的含义来,陆长蘅是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但也讨厌和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 除非,白樾想要搞张仁才。 那这次饭局,陆长蘅正好是个给张仁才添乱的机会。 “你想我干什么?” 白樾眸色暗了暗,其实这件事情他自己去做才更万无一失,只是晚上他约了俞氏的张锋详谈,只能先让陆长蘅去捣个乱了。 “饭店定在春宴迟,那个地方你熟。” 春宴迟,明面上的饭店,实际上的销金窟,那个地方就不是用来吃饭的地方,各厅之间差别明显,服务待遇也非常不同,想来张仁才为了面子也不会去低级别的厅,只要他往中高层走,陆长蘅有得是法子让他掏钱。 张仁才也许和俞家那个继母有关系,只是陆长蘅在回来之后告诉白樾的,看来乔酥也不安分,手都伸到这里来了。 晚上白樾约了张锋,客套一番才说出来意。 张锋是知道白樾的目的的,显然他也没有法子,只是很隐晦地提了一句;“在等等。” 这个等就很耐人寻味,若是不认可白樾的方案大可说下次有机会再合作,既然等,那就说明有希望,有希望又怎么会那么早就透露一个偏向性的意愿。 白樾满身酒气,碰上刚从饭局跑出来的陆长蘅。 陆长蘅一路絮絮叨叨:“你猜怎么着,我就开了两瓶酒,他脸都绿了,幸亏我演技好,大家都以为我喝多了才让我跑了。” “你说没那个实力去什么春宴迟啊,那里的一瓶酒就抵得上他一年的工资,乔酥也真是舍得给他钱挥霍。” 白樾喝了些酒,脑子昏沉,摆了摆手扶住路灯想要缓缓。 “怎么喝这么多?” 白樾想吐又呕不出什么,只能撑着身体继续往前走:“应酬哪有不喝酒的。” 陆长蘅乐呵呵地,白樾拧着眉突然想到什么:“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啊?”陆长蘅翻着手机找代驾,听他的话还没反应过来,“瞒你什么了?” “俞氏地产那边的人态度很奇怪,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么坚定。” “额——”陆长蘅一卡壳,“因为俞家出了点情况,乔酥现在危险了。” 陆长蘅一直有意隔开俞濯池和白樾,俞濯池没到掌握大局的时候,白樾的出现无疑会带来麻烦,暂且不说俞瑾行,但是乔酥一旦发觉两人藕断丝连,必然将矛头指向白樾,那是俞濯池的软肋,是他绝对会抛下一切都要护好的人。 白樾眼里滑过一丝质疑,闷头沉思。 若如陆长蘅所说,张仁才是乔酥的人,且她在俞氏地产有人,那么套下这个项目的目的是什么。 钱。 白樾见过张仁才的设计稿,走的是多元碰撞的路子,与俞氏往常沉稳的风格大相径庭,白樾起初只是觉得张仁才确实擅长新奇的东西,现在琢磨琢磨才感到不对劲。 报价不对劲。 他的方案中采用了很多昂贵的新材料,新材料在建筑中倒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用的地方。 他的规划中有纵向的一整条童话街,这样一条街密集地林立了许多低层的建筑,如果新材料只是用于做造型,其实没太必要,现有的材料中有很多可替代的平价材料。 而且童话街最后的呈现效果是五彩缤纷的,所有的东西都会被覆盖在浓郁的色彩之下,一旦材料被偷梁换柱,完工之后想要察觉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但通过这样的方法套现于乔酥而言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她到底是如何确保张仁才入职的公司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给出的方案要经过安全评估,可评估时所有的数据都是按照张仁才给出的方案得出来的,而偷梁换柱这件事情是下放到工地上完成的,这样的错层会导致安全事故发生的概率高升。 一旦事情曝光,俞氏尚且有压制舆论的能力,可长明呢,整个公司都要被张仁才拖下水。 白樾后背发凉,为什么张仁才入职的是长明?白樾记得杨盈说过张仁才和公司高层关系紧密,那个人会谁呢? 他不得不想起乔酥,那个睚眦必报的人。 第70章 到了年纪 至于陆长蘅说的,乔酥危险了,白樾猜不出原因,陆长蘅也没有很想说的意思。 至少,乔酥现在没那么多心力去关注白樾,这是一个还算好的消息。 俞瑾行将将恢复就回了公司,公司上上下下清走了一批人。 俞濯池看在眼里,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乔酥现在怎么样了?”俞濯池没抬头,手上依旧在忙自己的事情。 蒋鸣显然刚从外面回来,满头大汗:“被关在方园的禁闭室,还有俞扶琰,也被勒令不许出门。” 就这? 俞濯池指关节敲击桌面,到底是有几分真爱,刀都插进胸口了还能忍受。 “俞总,俞扶琰那笔债还没还完,外面到处是人盯着他。” 俞濯池睨了他一眼,蒋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始终在明面上扮演着墙头草的角色,在俞濯池和俞瑾行两个人中间讨利,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他始终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他很自觉,是个用着相当趁手的助理,俞濯池也不怕他去和俞瑾行说些什么,毕竟照俞濯池的性子,什么都不做才最让人怀疑。 “盯着点,暂时还找不到明面上就行。” “还有白先生那边,我查到他在过去两年来都有雇私家侦探,但约莫是半年前,他们终止了交易,可是前两天又联系了,具体的交易内容那边不便透露。” 俞濯池点了点头,眸色晦暗一瞬又恢复清明。 白樾费了相当大的力气才才将事情落定,当最终的结果定为白樾的方案时,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看张仁才的笑话。 张仁才脸上青白交加,手背暴起的青筋暴露了他的愤怒。 会议结束后,陆长蘅悄悄跟上张仁才去了楼道。 电话应该是打给乔酥埋在俞氏的人的。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用我的方案吗?” 压抑的愤怒声穿过厚重的铁门变得很闷,但陆长蘅仍旧能感受到他尖锐的屈辱,毕竟饭都请了,钱也花了,这下好处没轮上他,答应好的钱财也变得遥遥无期了。 白樾拉着安全通道门口探头探脑的陆长蘅,离开了那里。 “少凑热闹。” 陆长蘅撇了撇嘴,无所谓地跟着白樾往外走。 “活该呀,这就叫现世报,太爽了。” 白樾后来从别的同事那里听说,陆长蘅在那场饭局上整整花了张仁才十二万开酒,结果酒都没上来人却跑了。 那时候张仁才也喝上了头,大手一挥就真的让侍应生把酒拿上来了,说什么一定要看看十二万块钱的酒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好的。 怕是酒醒之后就后悔了。 毕竟十二万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不是一笔小数目。 只不过后来张仁才想着如果能和乔酥谈成,到时候到手一大笔数目,十二万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如今,十二万是追不回来了,更多的也落不到他手里了,可不是惨吗。 “你最近可一定要小心,狗和狗是有区别的,张仁才那样的狗发疯是会咬人的。” 白樾无奈地点了点头,应下来。 乔酥被关在禁闭室三天了,三天里她滴水未进。 当咔哒声传来,光亮漏进来时,她不顾一切地跪下,抓着眼前人的小腿拼命认错。 “我错了,我错了......” 俞瑾行踢了踢腿,乔酥立马战栗着松开了。 “收拾好你的东西,滚出去。” 俞瑾行的声音很冷漠,说出的话更是令乔酥害怕。 “我不能......” 乔酥宁愿再去坐牢,也不愿意离开俞家,这不仅是她图谋半生的东西,也是她现在唯一的庇护所。 一旦乔酥离开俞家,且不说那些没从她这谋利却搭了半辈子积蓄的人会不会放过她,但是俞扶琰的债主就能逼死乔酥。 “你答应过的,你说只要我不像季朝颜一样,你就能永远留着我的。” 巴掌扇在乔酥的脸上,她整个人都栽去了一边,口中瞬间就漫上了血腥味。 沈陌揉了揉用力后发麻的手腕,视线直直对上俞瑾行微妙的眼神。 两人都默契地没在这个地方再提起季朝颜,俞瑾行厌烦地让人直接把乔酥扔了出去,不听她的祈求与哭诉。 “我竟然不知道你对她有这种心思。” 俞瑾行站在窗前点了一支烟,目色深沉地望向站在一旁微微皱眉的沈陌。 沈陌坦然承认:“季小姐是一个很好的人。” 季小姐,俞瑾行在心里玩味地念了遍这个称呼:“她是我的夫人。” “可你是杀她的仇人。” 沈陌不再忌讳提起这件事情,俞瑾行本来就是推着季朝颜走向死亡的帮凶,是他纵容了乔酥的野心,害死了季朝颜,还轻描淡写地要所有人都别再提起季朝颜。 “那辆车是怎么撞向季小姐的,你真的不清楚吗?” “乔酥怎样爬上你的床,怎样生下孩子,怎样去挑衅季小姐的,你不知道吗?” “俞瑾行,你真的是个很可笑的人,你不爱她,不在乎她,又为什么不放她离开呢?为什么还要再喊她的名字呢?为什么要这样对俞濯池呢?” 俞瑾行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或者说他压根不觉得这是需要回答的问题。 “我到了年纪,也变得感性,所以现在做事也就遵从本心。”沈陌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话来,“辞呈我明天会递给你。” 说着,沈陌转身离开了,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俞瑾行。 “滴——”瞳孔解锁发出提示音,俞瑾行扶着箱盖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 很多项链发卡还有照片一类的东西,那些早就该消失在他面前的东西被他锁在了书房里层。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明媚的女人,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眸中流转着春色,那是十八岁的季朝颜,有着蓬勃的生命力,让人挪不开眼。 手指摩挲着照片,俞瑾行好像回到了那天,他又变会那个季朝颜生活里的永远不出场的路人。 记忆有些久远了,俞濯池揉了揉酸涩的眼眶。 沈陌说得没错,到了年纪,就变得感性了。 第71章 海湾大道 白樾收到私家侦探发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一身狼狈,被赶了出来。 白樾估摸着乔酥得是捅到俞瑾行的肺管子了,从前俞濯池被害成那样,俞瑾行什么也没做,反倒纵容她一次又一次地下手。 手机叮咚一声,陆长蘅发来一条消息。 “我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里看见张仁才和一个男的在秘密商谈,鬼鬼祟祟的样子,感觉是件大事。” 附赠了一张略有些模糊的照片,能看见里边有两张侧脸,其中一个是张仁才,至于另一个,白樾没见过。 白樾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回了他的消息。 “别在他身边逛,赶紧回来【裂开】” 没一会儿,陆长蘅冒头敲了敲白樾办公室的玻璃,白樾才放下心来。 蒋鸣总感觉最近有人跟着自己,他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确认没有跟车才敢放心来。 也许是最近过于紧张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蒋鸣也不好和俞濯池说,只能打起精神来提高警惕。 俞瑾行可能是经此一遭,变了想法,难违地放俞濯池往重点项目靠,最近也一直带着俞濯池往各类饭局酒局跑,许多明面上没什么关系的人都搭上了线。 俞濯池不敢轻易相信俞瑾行所行之事的目的,总不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要缓和关系。 是不是也无所谓了,俞濯池从前同那些朋友都是暗中来往,如今俞瑾行给他牵线,也省得他耗费心力避开视线了。 “俞总。”蒋鸣从外面进来,“这是乔酥这段时间的行踪。” 手里一沓纸详细记录了乔酥离开方园之后的行踪,她的账号资金全部冻结,被丢出去的时候也只穿了件单衣,加上这么些年俞瑾行切断了她和外界的联系,还放了消息出去,就连乔家现在也不敢收她。 流落街头的滋味不好受,何况俞扶琰的债主还在到处找他们母子,俞瑾行怕是有意让乔酥不好过,赌场的人很快找到了她。 只不过,乔酥不知道说了什么,赌场的人竟然没动她。 “此外,我们的人在跟乔酥的时候,发现还有人在跟着她,不过距离把控的很好,没看见人。” 俞濯池没说话,现在要盯乔酥的人很多。 俞瑾行那边高度戒备,乔酥要想再靠近是很困难了,但总得找个人作为出口,不然她凭什么从那群要债的手里跑出来。 俞濯池很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有钱还债,还正好挡了她的路。 如果只是这样,俞濯池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有足够的把握逃脱危险。 可偏偏白樾也被扯了进来,乔酥果然没想过放过白樾。 俞濯池还得提防着俞瑾行,所以不能直接出面去保护白樾,只是让陆长蘅稍稍给了个提醒。 白樾足够聪明,在这方面也很多疑。 天色昏暗,空气潮湿的不像话,白樾被春末的热潮拍昏了脑袋,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他松了松喉间的领带,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连添着春末的小雨也看着心烦起来。 白樾拿上车钥匙往车库走去,外面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白樾想过要不等等再回去,只是闷热的天气下,只有家里才能给白樾基本的安全感。 “叮咚——” 一个陌生号码弹进一条消息,白樾划开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雨中看着有些狼狈。 白樾看到的一瞬间心立刻就揪了起来,那是俞濯池,照片的四周能看见蹿动的人影,中心的人像是被围困的姿态。 他立刻发了消息过去询问位置。 “在哪?” 那边很快丢来一个地址,海湾大道。 白樾定定看着那个地址,心惊到忘记了呼吸。 又是海边。 白樾很快发动了汽车,行驶上了街道,一边开车一边借着车载蓝牙给俞濯池打去电话。 “嘟——嘟——嘟——” 没有人接,第二遍,也没接,第三遍,还是没接...... 没法子,白樾只能换了个人接着打。 陆长蘅接了电话:“喂?” “俞濯池现在在哪?” 白樾已经缓过气来,语气还是难掩急切和焦躁。 “他?”陆长蘅被白樾有点冲地语气搞得紧张起来,他立刻打开了定位,“在......海湾大道。” “怎么了?” 陆长蘅隐约能够猜到了俞濯池可能出事了,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样又问了一遍,白樾听见他那边乒乒乓乓一阵响,估计是要出门。 “可能出事了,你别急,我在去的路上了。” 白樾有些庆幸自己习惯性地加班,这时候已经过了拥堵的时候,白樾几乎是畅通无阻。 雨水砸在车窗溅起的水花模糊了白樾的视线,异样的焦灼烧在他的心口,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状态是不适合开车的,可是那一片模糊的黑夜里,车灯照向的方向很有可能会有俞濯池。 白樾习惯性地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漫长的车程让他稳下无处安放的心,脑子开始复盘这一切。 自从俞濯池突然回来后又离开,白樾就开始找私家侦探寻找俞濯池的痕迹,请求并不迫切,但一直都有,那边也一直有给他反馈,又是是一张身形极其相似的照片,也会是一段口述的行踪。 其实比起期望私家侦探能够找到俞濯池,倒不如说是花钱买了个安慰,至少还有人不断地和他提起俞濯池。 他们的交易在两人重逢后就结束了,直到白樾察觉乔酥可能对他有不轨之心,他才再次联系上那个人。 比起坐以待毙,白樾还是希望能更多地掌握主动权。 他们交流的方式一直是短信,经常会有陌生号码给他发送他想要的到的东西。 这样做很隐蔽,但弊端也很明显,就是谁都可以借着一个陌生号码来冒充他,白樾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他赌不起这个可能性。 A市的海距离市中心有点远,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白樾愣是开了四十分钟就到了, 听见浪潮声,白樾控制不住的腿软。 这里没有俞濯池,只有滂沱大雨和遗留了一地的凌乱,白樾不太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72章 落海 白樾握着手机,嘟嘟嘟声响了又断,断了又响,在无边的雨幕里久久回荡,始终没人接起。 他下了车上前去看乱糟糟的地面,想要从中分辨出俞濯池的痕迹,可是这里只有一堆麻绳铁棍,什么也没看出来。 白樾被雨淋得湿透了,沉着起身,脚步却很虚浮,只能踉跄着往车边走。 一道刺眼的车灯从不远处直直打在白樾身上,强光照得白樾眼睛生疼,他快速眨巴着眼睛想要适应这光,抬起胳膊挡着些光,视线往来车的方向看去。 一个长相凶横的男人开着一辆皮卡径直往白樾的方向冲来,长时间的驾驶和紧绷的情绪让白樾此时思维迟钝,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离他很近了。 白樾急忙撑着手从车前翻了过去想要避让,那人没刹住车,直接往白樾的车上撞了过去,车身擦过白樾的腰腹,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惯性使得驾驶座上的人往前栽去,直起身时,白樾已经拉开车门,他的车子一直没有熄火,此时直接挂挡踩下油门,在剧烈的撞击声中把横在车前的车子撞得远了些。 “操!” 白樾听见那人气急败坏的骂声,叽里咕噜地钻进白樾的脑袋,他打着方向盘从车旁开了出去,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跟上来的车辆把距离咬得很紧。 晃眼的远光灯让白樾产生一种眩晕的感觉,他顾不上多想,变道躲避后边的车灯。 车尾被撞上的时候,白樾想到了死,他可能真的得交代在这里了。 巨大的碰撞声在他的耳边炸开,白樾费力睁开眼,翻着巨浪的海洋近在眼前。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车开上坡道,一边是山体,一边是断崖,崖下是蓝黑色的海洋,车的前头已经撞开护栏探出断崖,白樾就快要悬空在海洋之上。 白樾好像回到了那个阴天,那近在咫尺的海浪,咸腥的海水拍打在他的脸上,后面是将他后扯的蛮力,前面是俞濯池不断下沉的身影。 白樾想,就这样吧,去陪他吧。 白樾好像陷入那场失去俞濯池的噩梦里出不来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俞濯池并没有死在那里,掩上眼睛不剩半点挣扎。 “砰——” “白樾!” 一声巨响,白樾听见一句近乎撕裂的喊声,那两个字在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无比清晰地传入白樾的耳中,他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与他平行反向撞上后面车辆的车上,赫然坐着俞濯池。 “俞濯池。” 白樾已经闻到了呛人的汽油味,不确定到底是哪辆车漏了汽油,白樾松了安全带,费力推开被撞得变形的车门,抬眼间,就看见那辆黑色的车被后面那辆皮卡反撞了出去,护栏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变了形,后车轮已然出了公路,悬在空中。 霎那间,白樾心脏骤停,对上满脸决然的俞濯池,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身后的爆炸将他推了一把,他跟着那辆车一起落入海中。 车辆落水掀起的浪潮将白樾拍得很远,灼热的火星落入海里,橙黄色一下子照亮了沉寂的深蓝,他被冲得昏了头脑,短暂地下坠后才在迷蒙之中看见同步下坠的车子遗骸。 白樾奋力往那个方向游去,小腿磕在礁石上,尖锐的痛感让他打起精神游到了车门边。 好在俞濯池没有关上车窗,车门不算难拉,只是俞濯池正对着爆炸中心,此刻已经被震晕了过去。 “不能往岸上去。” 白樾回头望向爆炸点,那里聚满了车辆。 他带着俞濯池不断浮沉在海洋里,顺着海流险些被带向深海,他没什么力气了,还拖着个人,此刻只能顺着海流尽量贴着海岸线。 “俞濯池......”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樾的脚才踩在松软的沙滩上,那扎实的触感让白樾一阵恍惚。 可还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时候,俞濯池受了伤得尽快送医,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一定会顺着海岸线找过来。 白樾背上俞濯池,深一脚浅一脚往上走,那是一大片树林。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通讯工具,白樾基本上寸步难行,他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只懂得简单地分辨东西南北,可仅仅靠这些怎么走得出偌大的树林。 白樾舔了舔干涸到起皮的嘴角,背着俞濯池找到了公路,他还不敢真的往公路上走,只在距离公路百来米的树林里顺着一个方向走。 脚上的鞋子早在海里就被冲走了,只剩下薄薄一层袜子,也被沙土磨穿了,白樾难耐地勾脚,疼痛一阵尖锐过一阵。 应该是出血了,沙砾沾在伤口上反复碾压,白樾却腾不出手来清理一下。 “俞濯池......” “你醒醒,陪我说说话。” 天很黑,路很长,白樾身后湿漉漉的紧贴着俞濯池温度过高的身躯,脑子里像裹了浆糊一样沉重。 他背着不省人事的俞濯池从天黑走到了天亮,终于在看见人影时一头栽了下去。 “滴答——” “滴答——” 屋檐落下的雨滴声砸进青石板浅浅的凹槽里,指针转动让俞濯池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无声地望着白樾的侧脸,脑子里出现一瞬间的空白,随后涌进密密麻麻的记忆碎片。 他有些无助地躺了会去,身侧的窗子涌进咸腥的海风,带着那层棉质的薄薄的窗帘与阳光一起,跳了段春末的舞。 俞濯池能够清晰地听见风划过布料的声音,很细微的沙沙声传入他的脑颅被放大了数倍,晃眼的阳光照得他视线发白,然后慢慢聚焦,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好熟悉。 俞濯池有些心空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就很久,才偏头对上白樾满是擦伤的脸。 “了了。”指腹覆上白樾的脸庞,新鲜的伤口又渗出血丝。 “吱呀”一声,门开了,俞濯池转头去看来人,是一个憨厚的男人,剃着平头,皮肤黝黑,脸上挂着关切。 “醒了?”那人手里还端了盆热水,放在床头的一个架子上,“哎呦,还疼不疼呀?” “不疼了。”俞濯池迟疑着摇了摇头:“多谢。” 第73章 我的......男朋友 俞濯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他的脑子里是空的,方才涌出的记忆已经追不到影子了。 男人摆了摆手:“哪里的事,我正好路过,你俩搞得惨兮兮的,不救都不行。” “还是得谢您。” 男人憨厚地笑了两声,视线越过俞濯池看向仍在昏睡的白樾,手指指了指他:“你看看他,伤得有点重,那腰上,脚上,血淋淋的。” 俞濯池闻言转身,手指掀开白樾的衣角露出里面青紫的一片,划拉出一条很长的口子,还有脚上,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 俞濯池颤着手指不敢去触碰。、 身后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又吱呀一声合上了,带上了门外的喧闹,留下一室清风与寂静。 他好像不认得眼前人,可胸腔里跳动的心就好像是在为了他而跳动一样,俞濯池控制不住地想要贴近他,再贴近一点。 “俞濯池......” 白樾呢喃着,面上闪过挣扎之色,随后又挂上了忧惧,侧过的头蹭到了俞濯池的肩膀,下一瞬,手臂就缠了上来。 “我好疼啊......” 俞濯池揉了揉他乖顺的头发,半张脸贴了上去。 俞濯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好像就想这样做,他就该这样做一样。 他几近痴迷地抚上他的脸,目光贴在白樾的脸上,一寸一寸描摹他的形状,似乎这样就能把他看穿。 “了了......” 俞濯池一怔。 了了...... 了了...... 了了是谁?谁是了了? 有一道细小的缝隙里漏进了一丁点儿光亮,疼痛碾着俞濯池的大脑,那道缝隙愈来愈大,好像有人在慢慢凿那处。 “咚!咚!咚!” 俞濯池无意识地握紧白樾的手腕,咬着牙承受着一下重过一下的疼痛,时而尖锐,时而沉闷。 “俞濯池?俞濯池!”白樾被手腕上的力道强行脱离睡梦,一睁眼就是俞濯池痛苦到有些扭曲的脸。 他紧咬着牙已经尝到了血腥味,耳边声音变得沉重,像是溺入水里,咕噜咕噜地只剩下被放慢的水声。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骤然用力钳制住他的下颌,俞濯池漏出一声痛呼,下一瞬,柔软的掌腹垫进他的口中,他没轻没重咬了上去,一点力气都没留。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樾感觉那块肉都快不属于自己了,俞濯池才缓缓松开牙关。 “了了。”俞濯池迷茫的眼睛慢慢恢复清明,吻上白樾落在脸上的眼泪,“对不起。” “好痛啊。”白樾缩进俞濯池的怀里,举着的手搁在俞濯池眼前不收回去。 俞濯池盯着那个已经渗出血丝的咬痕,握了上去揣进怀里,转头吻在了白樾的耳郭,语句模糊道:“对不起。” “好点了么?”白樾抬眼去够俞濯池的下巴,嘴唇轻轻在那里碰了一下,一触即离,算是回吻。 “好了。” “好了?”好了是什么意思?白樾转了转沉重的脑袋,忽然猛吸一口气,撑起身俯视俞濯池,“你好了?全部都好了吗?” 俞濯池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对上白樾紧张的神情,轻轻点了下头:“好了。” “那......”白樾坐在原地恍惚,“那我是谁你想起来了吗?” “我的......”俞濯池笑着揉了揉白樾的后颈,“男朋友。” 白樾惊得张大了嘴,欢喜后知后觉地找上了门,门外阳光明媚,风带着雨后的清新,灌入白樾的心脏,那块枯竭已久的土地在春末的时节复苏,迅速抽条生芽。 指腹擦过粉白细腻的皮肤,泪水沾湿了一片,带过了这么些年的委屈与苦痛,泪水干涸在他的脸庞与俞濯池的指尖,分担一半好像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俞濯池将人搂进怀里,声音不由得也有些哽咽:“不哭了。” “你们在干嘛?”一道童真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抱头痛哭,两人转头就见门边站了个穿着长裙、扎着双鞭的小姑娘,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提着一个小号的渔网,眼里还眨巴着疑惑的光。 两人默默松开紧抱的手。 “在庆幸死里逃生。”白樾一本正经地说,那小姑娘一听眼睛顿时一亮。 “什么什么?”小孩噔噔瞪跑了过来,手里 的东西往角落一丢,“死里逃生?惊险吗?刺激吗?” 白樾一愣,迟疑着点头。 “哇哦——”小孩眼里瞬间燃起崇拜的光芒,“能和我说说你的传奇故事吗?我还是第一次碰见活的冒险家。” “——好。” 俞濯池在外面站半天了,里面叽叽咕咕的声音还没停。 “天哪!” “太酷了!” “真厉害!” 各种夸赞声此起彼伏,俞濯池不能走远,他昨天昏了过去,也不知道白樾是怎么把他带出来的。 只能从里面语气夸张的语句中慢慢拼凑出真相。 白樾他,真的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 “吃饭啦——” 大哥朝他点点头,随即向屋里喊道。 没过一会儿,一个天蓝色的小炮弹冲了出来,掠过俞濯池身边只剩下一阵风。 白樾的脚受了伤不能走动,大哥十分贴心,让俞濯池就端着饭菜和他一起留在房间里吃饭。 白樾心情很好,吃饭都带了点雀跃。 “真厉害。” 白樾闻言一愣,猜到刚才俞濯池一直在外面,摆了摆手:“还好还好。” 哪里是还好还好,分明是能够毁天灭地的好,却在俞濯池本就崩塌的世界里慢慢搭出了一幢小楼,姜黄色的外墙,种满了花花草草,有一个俞濯池从前不敢奢望的名字——家。 白樾其实不太记得那时的疼痛了,他的脑袋很昏沉,一心只想着再往前走走,再走走他们就有救了,然后那些尖锐的、疲乏的、细小的,或是沉重的疼痛都被埋进了渺茫的前方,眼前从昏暗的黑色到天边升起的破晓色,一点一点烧尽了白樾的感知。 到最后,只剩下疲惫和庆幸。 第74章 订婚戒指and分手短信 清晨的阳光柔和又温暖,筱筱给白樾借了个轮椅推着他在海滩边的小路散步。 “哥哥。”筱筱指向太阳升起来的地方,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白樾整个人笼罩在阳光之中,眯着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初升的太阳。 “是一片大海。” 筱筱有些疑惑地收回手:“都是大海吗?” 白樾笑了笑,橙黄色落入他的眼底,照得他的眼睛愈发明亮:“还有房子。” “像我家的房子一样吗?” “嗯——”白樾思索了下,“不一样,像鲨鱼的,像海马的,什么样的都有。” “哦~我懂了。”筱筱佯装沉思然后恍然开朗,“海底世界!对不对?” 对,也不对。 白樾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不再回答。 俞濯池跟着大哥出海回来,洗澡后套了件肥大的沙滩裤和T恤就出来了。 手指搭上轮椅的把手,从筱筱手中接过了轮椅的掌控权。 “筱筱,该回家了。”俞濯池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撒了个谎,“我刚刚好像听见你爸爸叫你来着。” “好吧。”小女孩明显是还没玩够,耷拉着脸还是听话地回去了。 白樾旁观全程,目光落在俞濯池身上,微微拧眉:“我想起件事情。” “嗯?”俞濯池把他推到个合适的位置,自己则是坐下与他视线齐平,“什么事情?” “我的戒指,还有那条短信。” 俞濯池闻言哑了声,他略有些心虚地回避视线,却被白樾搭上来的手制止了下一步动作。 “戒指呢?”白樾摊开手掌,“你得还给我。” “我丢掉了。”俞濯池小声回答,语气很正经,眼神却透露着心虚,“你不许戴它,我给你买个新的。” 白樾抿唇难压笑意,他突然凑近在俞濯池唇角亲了一下,含着满眼的笑意,揶揄道:“可那是我们的订婚戒指,你丢掉了,还怎么订婚?” 俞濯池惊愕地仰起头,嘴唇嗫嚅着吐出一句话:“我们......的订婚戒指?” 白樾一脸坦然地点了点头:“我买的,挑了很久呢。” 白樾压下笑意挑眉看着一会儿苦着脸一会儿惊喜脸的俞濯池,随后装作一副找不回来你就完了,看你怎么办的神情。 “好。”俞濯池难掩雀跃地应了一声,“回去我拿给你。” 白樾随即切换成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接着去问了下一件事情。 “短信,解释一下。” 哪个短信能让白樾如此念念不忘,当然是那个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分手短信,白樾原想着俞濯池想不起来就算了,他也不是很计较这些,可若是俞濯池记起来了,那就得好好解释一下了。 俞濯池沉默半晌,还是在白樾的死亡凝视下交代了出来:“他们说你性骚扰我,单方面臆想我是你男朋友,让我发个短信断了你的念想。” 白樾指了指自己,性骚扰?还能有比这更离谱的谣言吗? 白樾近距离感受了一下造谣不需要成本这句话,说得果然没错。 “然后你就真的听话发了短信?一点都没怀疑?” 现实比俞濯池描述得还要复杂一些,当俞濯池听见他们的话时,第一反应是嫌恶,半天不肯往聊天框里打半个字,还是周围人软磨硬泡非要他这么做,说是为了断了那人的念想。 俞濯池慢慢从他们的态度里读出一点不对味来,谁会管变态的情绪,还要一个分手短信安慰一下。 回过味来时,短信已经被发出去了,医生以治疗为由收走了他的手机,想要再补救就没有机会了,后来多次治疗里,俞濯池也就完全丢失了这段记忆。 俞濯池在说真话和掩饰过去两个选项纠结时,白樾已经读懂了他的心,他总是那样,比了解自己还了解俞濯池,大约是归功于俞濯池在那些年毫不遮掩的表露喜好,白樾能猜懂俞濯池大部分的微表情。 回忆时表情严肃,好歹不是完全的心虚,说明确实挣扎过,那在丢失记忆后,面对完全陌生的白樾和常围在周围的人,自然是更相信身边人。 话是这么说,理是这个理,但就是不舒服,那块已经被烫伤的地方不会因为是无意之举就不存在了。 “俞濯池,你得对我再好一点。” 再好一点就不会在意那一点点的伤痛,再好一点点也许如同枯树发芽,被烫死的树也能重新焕发生机。 白樾如果从前听人说,会有一个人爱你入骨血,必定会嗤之以鼻觉得他在做梦,世上再暴烈的爱也不过如此。 俞濯池的爱很暴烈吗?白樾摇了摇头,直白又温暖,热烈但算不上暴烈。 可当白樾真正想要这份爱时,才想起那句话,俞濯池会不会爱他入骨血?白樾不知道,但爱就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催化着白樾心头的每一次悸动,让他去相信这件事情会发生。 “好。”俞濯池喉头滚动,几欲翻涌上来的话语被压下,说得再多,再好听,终究是假的,他坚定地回了白樾那句好,那些浪漫的回复会藏在今后的岁岁年年。 白樾握住俞濯池的手,轻声道:“回去吧。” 俞濯池推着白樾顺着原方向返回。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里。” 不是这里,不是回这个小渔村,是回到他们来的地方,回去面对一地的零碎琐事,回去谋寻一个有彼此的未来。 “知道呢。” “大哥。”俞濯池喊住往外走的男人,“能借下手机吗?” “好啊好啊。”大哥从裤兜里摸了个手机递给他,还十分有眼力见地走远了点,“你随便用。” 俞濯池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拨通一个电话号码,嘟嘟两声,那边很快就接了。 “喂?” “是我。”俞濯池声音低哑。 那边惊呼一声,很快又冷静下来:“你在哪?白樾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俞濯池抬眼看向院子里和筱筱笑成一团的白樾,眉眼一弯:“在。” 第75章 咔嚓—— 距离两人双双失去联系已经过去了有五天了,陆长蘅终于收到了俞濯池的电话。 他和白樾在一起,而且平安无事,这让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陆长蘅接到了白樾的电话也跟着出了门,他只比白樾晚了半个小时,爆炸腾升起的火球裹挟着浓烟在警笛声炸开,这副场景迟迟在他的脑海中挥散不去。 秦延早就等在那里了,封锁现场的警察阻止陆长蘅向前的脚步,他被拦在了外围,直到警察押着一批人出来,他涣散的目光才终于有了实质的焦点。 赌场的人。 秦延压着眉毛一脸沉重,视线中骤然出现站在雨中的陆长蘅时,他太阳穴一跳,赶忙走了过去。 头顶的雨被倾斜而来的伞遮去大半,陆长蘅感受到一股热气靠近,猛地往旁边撤了两步,将将退到伞外。 “我哥呢?” 陆长蘅移开视线,也不落在秦延身上,双眼空洞地盯着起伏的海面。 “......”秦延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原先停留在陆长蘅侧脸的灼热目光现在无处安放,“我没想到......” “呵——”陆长蘅冷笑一声,“又是这句话,你想得到什么?” 陆长蘅知道这件事情不受秦延所控,但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否则他一定会像当年崩溃失控到让人鄙夷的。 秦延听到陆长蘅的话后脸色变得煞白,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伞固执地往陆长蘅手里塞。 “我不要!” 陆长蘅嫌恶地往后退,避开他的触碰。 他们之间已然到了如此地步了。 “会生病的。” “那就生病好了,A市那么多家医院,那么多医生治不好我吗?” 陆长蘅不再待在这里,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俞濯池和白樾。 陆长蘅听见熟悉的声音,闷在胸口的气终于散了些:“你们在哪里?我去找你们。” 俞濯池发了个地址,有些惊愕地发现,他们已经不在A市了,顺着海流飘去了临近的一个渔村。 到达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筱筱拿了副羽毛球拍拉着白樾要打球,不算宽大的小广场围了一圈人,其中身姿挺拔的俞濯池尤为明显,他手上缠了圈绷带,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已经空了,兹拉两声被压扁,塞进一旁粉色的小背包里。 白樾坐在轮椅上,手里抓着拍子挥舞两下,应该是打了有一会了,他的额头渗出了汗。 “继续。”筱筱像拿着魔法棒一样举起球拍,气势昂扬地上场,“看我拿下这一局。”说着还给他爸妈递了个信心满满的眼神。 周边的人瞬间被点燃,捧场地鼓掌,现场氛围十分热烈。 陆长蘅扬起嘴角,站在人群中观望。 俞濯池上场去推白樾,看来两人分工合作,一个挪动,一个挥拍。 “铮——” 白樾发球,白色的羽毛球像离弦的箭一样越过网,被筱筱一拍打了回来。 俞濯池推着轮椅,随时变换位置以便于白樾接球。 虽说两方都是斗志昂扬的态度,但毕竟不是真的打比赛,让对方接到球比让对方接不到球要难,场上有来有回的样子才更让人激动,所以双方打得很缓。 “好!二十三个回合了!破纪录了!” 方才双方最多也就过了二十一个来回,这下到了二十三个,听着就激动人心。 “加油!”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现场人群雀跃,像是看了场激烈的比赛,还是喜欢的一边赢了的情况。 “铮——” “诶呀!”筱筱累得弯下腰,擦过的羽毛球落在身后一米不到的地方,她摆了摆手,“比赛暂停。” “好嘞!运动员擦汗喝水!”大哥热切地拿着纸巾上前,身后还跟着个笑脸盈盈的女人,那时是筱筱的妈妈,前几天才从筱筱外婆家回来。 俞濯池和白樾在不远处的另一半场地看着,一个勾着唇角,眼里却难掩羡慕,一个抿唇沉思,视线落在白樾后脑勺。 俞濯池启唇刚说:“我去......”拿水和纸巾。 “擦汗喝水!” 陆长蘅翻了一会儿包,才从里面找到纸巾,于是一手水瓶,一手纸巾,飞奔向另一边。 两人都有些讶异突然出现的陆长蘅,还不算太热的阳光洒在三人身上,光晕之中是彼此模糊的脸。 洋流流经港湾,孤落的岛屿也能捎信给远方的人。 “擦擦汗。”陆长蘅递出纸巾,轻巧地避开了伸手来接的俞濯池,直接按在了白樾的额头,还很尽责地反复擦拭。 白樾僵着身体,从陆长蘅手里扯过已经浸透汗水的纸巾,抿着唇两个人都不敢看。 陆长蘅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眉梢是藏不住的洋洋自得。 俞濯池忍无可忍敲了下他的脑袋,还不由分说地抢走了他手里的剩余的纸巾。 陆长蘅看着半蹲下要白樾帮忙擦汗的俞濯池,白眼都翻上了天,很小声地在嘴里劈里啪啦地炒了一盘不太干净的菜。 白樾有点累了,就把球拍给了陆长蘅。 陆长蘅苦着脸推拒,却耐不住筱筱一直在旁边撒娇着喊他“哥哥~”,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上了场。 “他从上了初中开始就不爱运动了。”俞濯池瞥了眼场上手脚笨拙的陆长蘅,有点没眼看,“娇娇弱弱的,身体也不好。” 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方才围着的人散了大半,还在关注这边的只剩下他们几个。 几个来回后,陆长蘅哭丧着脸回来:“我不玩儿了。” 追来的筱筱安慰他:“多打几次就好了。” 白樾拉过筱筱的手,眼睛还看着兴致不高的陆长蘅:“好了好了,要回家吃饭了。” “好吧。” 烧得通红的天,染得蓝色的海也成了橘色,泛着晶莹的微波,一浪翻过一浪,静谧又安宁。 四人结伴而行的背影落在橙色的幕布上,影子又浅又长,被刻画成了永远的剪影。 “咔嚓——” 快门声按下,前面的人似有所感般转头看来。 一个笑容灿如朝阳的少年挥了挥相机,朝他们跑去。 第76章 正经or不正经 “你好,我叫宋杳,是个摄影师。”宋杳跑到前面,向众人介绍自己,“刚刚给你们拍了张照片,要不要看一下?” 宋杳眼睛亮亮的,带着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蓬勃,让人无法拒绝。 嗯......让陆长蘅无法拒绝。 陆长蘅喜欢且好奇一切漂亮的人与事物,他很自然地凑过去看,然后极其捧场地“哇哦——”了一声。 “能发给我吗?”陆长蘅抬眼去看高他一点的宋杳,语气略带祈求。 宋杳本就有这个想法,很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提议,两人加上联系方式后,宋杳承诺回去后照片一导出来就发给陆长蘅。 白樾的眼神在两人之间移动,短促地唔了一声后,一只温热有力的手覆在了他的双眼。 “怎么了?”白樾去拉那只手,扭头去看俞濯池,从他毫无起伏的面目表情上读到了一丝不悦。 “别看了。”俞濯池的声音有些闷,清俊的面容染上一抹黯色,白樾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大一股醋味。 “不看了。” 手掌拍了拍手背,很轻的力道,很安心的动作。 回去的路很长,白樾的脚还没好,所以陆长蘅和俞濯池交替开车回去。 初夏的暑气透过半开的车窗吹拂在白樾的脸上,他静静靠在后座,视线望向驾驶座的俞濯池,夜色渐渐在涣散的视线里褪去,变成茫茫白雪,他好像还能感受到那天的寒冷,就连俞濯池拥住他脖颈间传来的热量他都记起来了。 那些在岁月里被掩埋淡忘的东西,在这段时间慢慢被挖了出来,白樾惊奇地发现,他从没忘记过。每一次相拥的温度是温暖数年寒夜的良药。 手指透过缝隙绕上他的头发,柔顺的触感让白樾心颤,是真实的,不再是梦了。 白樾的患得患失终于得到了缓解,哪怕他们重逢快一年了,哪怕他们亲密如从前,可直到这几天白樾才有了俞濯池回来了的实感。 俞濯池感觉到白樾的小动作,很细微地用后脑勺蹭了蹭白樾的手指。 路途过半,陆长蘅终于休息好了,替了俞濯池的位置,把他换去了后座。 “说说吧,那天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白樾一直没有问,他害怕回到找不到俞濯池的迷茫里。 “乔酥要下手,我就给了她个机会,我带够了人手,现场有些摩擦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没想到她还引了了过来。” 那个雨夜,双方互搏,现场一片混乱,但好在警方来得很快,扣下人就带回去了。 俞濯池本也是站在远处观战,结束后就坐上车回去了。 很大的阵仗,很小的水花,这不符合乔酥的行事风格,俞濯池拧着眉思索,直到发现手机不见了时,他沉下面色驱车返回,见到了毕生难忘的画面。 俞濯池的表述很简单,简单到其中有太多空间可以想象。 “那伙人把乔酥供了出来,她又进去了。” “只不过赌场那些人背后势力可不简单,轻易动不了。” 白樾还在想什么叫做又进去了时,俞濯池轻飘飘地说:“那些人自然不用我们去对付。” 陆长蘅努了努嘴:“俞瑾行为了找你花了不少力气,可别说他是到了年纪,突然有了做爹的自觉。” “不重要。” “俞扶琰被压在家里,乔酥出事后,他不是很老实。” 俞濯池朝车窗外看了一眼,视线停滞片刻后落回白樾身上,俞濯池用脸颊贴着白樾的手背,相交的手心热得发汗,手背却还是很凉。 “让人盯好他。” “嗯。”陆长蘅点头。 有关于此的话题就到此结束了,谁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烦心事上面。 回去后,陆长蘅没有送他们回家,而是先斩后奏,把人送去了医院。 等到两个人从睡梦中醒过来时,担架已经抬到了车门口。 白樾的伤都是外伤,但因为伤得有点重,恢复需要一点时间,而看起来没什么事情的俞濯池反而更严重一点。 轻微脑震荡,还伴有头晕恶心的症状,医生建议他留院观察。 陆长蘅啧了一声,大手一挥,给两人都办理了住院。 回身就撞上收到消息赶来的俞瑾行,几根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前,绷紧的面容昭示了他的不平静。 陆长蘅出于礼貌不情愿地喊了句:“俞叔叔。” 向来不理会的男人此刻竟在路过时轻微颌首,陆长蘅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后知后觉想起,白樾还在里面。 他一个急闪,没拦住。 白樾躺在床上对上俞瑾行黑沉的视线,身侧坐着的俞濯池见他目光凝滞,才顺着视线望了过去,一个呼吸间,两人都默契地收回视线。 “怎么办?” 白樾往俞濯池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急切地问。 “不管他。”说罢,俞濯池轻轻在白樾嘴角亲了一下,他总是这样,在最应该正经起来的场合,用最正经的神情做最不正经的事情。 俞瑾行没有进来,五年前那个恶趣味没有得到他预想的结果,这分明是一段会理所当然走向那个结局的感情,却偏离的原有的航道,再次汇集。 俞瑾行第二次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的人生有许多人都具有可替代性,譬如,助理、员工、甚至是妻子。 爱情本就是他不近人情世界里不容许被赋予更高价值的存在,他做过无数次取舍,自认为舍弃爱情换得利益于他而言是一笔绝对划算的买卖。 可是为什么,在听到季朝颜说不爱她的时候,心会骤然疼痛呢? 一个季朝颜于他而言本就不算什么,他那时这样告诉自己,可能是占有欲作祟,所以他为了规避这样的情绪不再回家,不再见季朝颜。 等到俞瑾行自认为可以妥当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却在玄关看见季朝颜抱着小小的俞濯池笑得开怀时,心口一酸。 他落荒而逃。 自那以后是长达三年的冷落,季朝颜从不找他,他也不去看季朝颜。 后来收到季朝颜车祸的消息时,俞瑾行听着沈陌口中那有些陌生的三个字一阵恍惚。 季朝颜。 季朝颜怎么了...... 第77章 小别胜新婚 那是俞瑾行第一次去思考有关爱情的问题。 小小的俞濯池睁着盛满憎恶与悲痛的眼睛看向他,俞瑾行茫然地望向空荡的房子,感觉心里破了个大洞。 后来有个陌生女人找上门,说她爱他,她还怀了他们的孩子。 俞瑾行冷漠地审视着这个女人,锐利无情的目光,乔酥感觉自己好像浑身赤裸。 就在她以为俞瑾行会把她扔出去的时候,俞瑾行居然松口答应了留下她。 她大喜过望,转身看见站在那里面色难看的俞濯池,毕竟还是个孩子,眼里是藏不住的恨意。 “你害死了我妈妈。” 俞濯池毫无依据,但一语中的,那句话让乔酥还没迈开的步子又瑟缩回去。 俞瑾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哪怕俞濯池那样讨厌她,还是留下了她。 什么样的原因呢? 俞瑾行今天明白了,他也想试试被人爱的感觉,会不会像季朝颜从前那样,满心满眼都洋溢着幸福。 事实告诉他并没有,他冷眼看着那个女人生下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还试图抱起他来感动自己,面上装得纯善,背地里却忍不住从他那里得到更多。 这也是一个带有恶趣味的小实验,俞瑾行带着肯定会失败的念头最后得到了他心中所想的答案,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被爱,也不过如此。 他蒙着眼嘲笑期望爱情的人有多愚蠢,最后那层遮羞布被自己的儿子亲手扯了下来。 不是爱拿不出手,是乔酥的爱不够真诚,俞瑾行的爱太过懦弱伪善。 俞瑾行转身离开了。 陆长蘅惊诧地向旁边挪开一个步子,朝着俞瑾行的背影忒了一声,然后四处张望确保没人看见,才自我感觉良好地进了病房。 “天哪!”陆长蘅浮夸地向他们描述刚才俞瑾行在外面的表现,“他不会是突然有良心了吧。” 俞濯池一声不吭,他从来没看懂过俞瑾行。 明明比起自己喜欢了一个毫无背景的人更加致命的,是他喜欢的是一个男人,可俞瑾行仿若未觉。 俞濯池不由得想起自己和俞瑾行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跌到冰点的呢? 就是乔酥上门的那一天,那时候季朝颜的骨灰还摆在灵堂里没有下葬,俞濯池半夜偷出了骨灰,一个五岁的孩子,抱着一坛有他一半高的骨灰盒徒步去了海边。 十三个小时,没有停歇。 小小的俞濯池望向翻腾地汹涌的海,一把将骨灰扬进了大海,洋流会带着季朝颜去往世界的各个角落,那是她生前最想要得到的。 慢一步赶来的俞瑾行只得到了一个空盒子。 俞濯池倔强地瞪着那个失意的男人,突然说:“我没有妈妈了。” 俞瑾行的眼里难得有那样丰富的情绪,夹杂着愤怒与无措,他轻声说:“我也快没有爸爸了......” 那句话很轻,轻得一说出口就被吹散在了空中,可那句话又很重,一语成谶,他真的在那个毫无能力的年纪失去了被爸爸妈妈爱的可能。 “我不要爸爸了。” 俞濯池分外坚定地说出这句话,那天的天气不算好,阴沉的天说不出的压抑,和从前季朝颜带他去的时候不一样,和季朝颜给他念的画本里画的也不一样,乌云不是只有小小一朵的吗?怎么整个天都被盖住了。 俞濯池想,他再也不相信那些话本童话了,随后身子一轻,晕了过去。 往后的几十年走马观花般从俞濯池脑海中闪过,他眼看着俞瑾行看向他眼里的愧疚与复杂被漠然代替,安慰自己,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白樾感受到手腕的力道慢慢加重,原本得到缓和的心又惊跳起来。 俞濯池住院观察了几天后,却仍没什么大问题就办理了出院,连带着行动不方便的白樾一起。 俞濯池很理所应当地搬去了白樾的房子,白樾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家门口拉住俞濯池。 “不用保持距离吗?” 俞濯池揉了揉他的脑袋,眼里挂上一抹温和的笑:“现在不用了。” “哦。” 白樾不懂,但白樾听话。 蒋鸣接到电话听到地址变动时,主动请缨连夜帮俞濯池搬了行李,比他们俩还要积极。 “主要是一些衣服和配饰,至于基本的生活用品......”蒋鸣眼珠子一转,“我刚看过了,不远处有商超,里面有不少情侣款,白先生和俞总可以在晚饭后去看看。” 什么拖鞋、牙刷、杯子的,统统都换成情侣款才好,蒋鸣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白樾一脸懵:“他......一直都这么热情肠的吗?” 俞濯池也没想明白,但蒋鸣一向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做出什么事情俞濯池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时候已经有些热了,白樾平常轻易是不会出门,但毕竟小别胜新婚,白樾还是和俞濯池一起出了门。 夏夜,外面聚了很多人,白樾老远就能闻到炸串的味道,深吸两口,摸了摸吃得浑圆的肚皮不甘心地歇下阵来。 俞濯池用余光瞄到他一系列的小动作,拉起他的手往小吃街走。 “嗯?不是逛超市吗?”白樾不能再走近了,他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脑海里已经在回忆那些香喷喷的炸串烧烤烤冷面,年糕拌面炸鸡腿。 俞濯池面不改色地拉着他走进小吃街,热气和香气扑面而来,白樾迷离了。 “我没吃饱,想再吃一点。” 俞濯池随手指了个摊子,白樾眼睛一亮,拉着人过去,哈喇着口水的同时还不忘打趣俞濯池:“你不是说都是垃圾食品吗?” 那是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想来那个时候的俞濯池还没有那么温柔,人高冷还面瘫,偶尔抽风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嘴毒说话也不好听,白樾平时都躲着他过日子。 ”偶尔吃一次也没关系。“ 俞濯池像是想不起来那时候他因为白樾吃垃圾食品摆了多少次脸,一点也不害臊地开始点单。 第78章 到底是比不上年轻的时候 白樾捧着刚出锅的章鱼小丸子,吹了口热气,迷蒙之中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脸,只一瞬间,就没入人群,白樾扬着脑袋多看了两眼。 背后贴上一个温热的身躯:“看什么呢?” 白樾摇了摇头,真的很眼熟,又想不起来是谁。 “看见一个很眼熟的人。” 俞濯池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人群,四处攒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头,白樾拉了拉他的手:“已经看不见了。” 俩人顺着人流也走入人群,这样平淡又有烟火气的生活,哪怕只有一瞬,也有万钧之力足够让置身其中的人铭记万年,白樾恍然间想起,不止一个瞬间,吹去表面的灰,他们拥有无数个此般的记忆。 白樾像是揪住了俞濯池的把柄,没什么节制地往购物车里丢零食,这个也拿点,那个也拿点,一边拿还一边去看俞濯池的脸色,分明过去独身一个人的时候也没那么喜欢这些东西。 俞濯池眼里的喜悦像慢慢填满的购物车,险些溢了出来。 他长叹一口气,笑得无奈,为了白樾的身体着想,避免他再像大学的时候一样,吃些没营养的东西占着肚子,还是拉着人往生活区走。 “这个好看吗?”白樾在柜前看着成对的餐具,满脸期待地回头,“一个黄色的,一个蓝色的。” 黄色的雀鸟和蓝色飘着白云的天空,摆在一起,雀鸟圆胖的身躯半靠在旁边绘着天空的杯子上,憨态可掬。 俞濯池很仔细地看,在白樾满脸期待中点了头:“很好看。” “那就这个了。” 俩人提了大包小包回家,白樾去了浴室,俞濯池留在外面整理东西。 白樾家里有一个角落做了柜子却什么也没放,尽管空荡但很干净,俞濯池大概能够猜到是用来放零食的地方。 俞濯池拉开一侧的窄柜,里面居然是满的,一排一排地放着狗狗零食,还有一袋已经拆开了没了一半了,依旧被用夹子夹得严严实实的,看日期,早就过了时间。 当时买房的时候,白樾有意留了一个角落专门做了零食角,那是他在出租屋里就有的习惯,他倒不怎么买零食,但Super的小零嘴很多,需要特意准备一个地方存放。 Super离开以后,很多东西都丢掉了,能留下的都被带来了新家,安置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比如沙发边的狗窝,比如小小一个放在厨房的狗盆,比如藏在柜子里许久没动却依旧干净的狗狗零食。 白樾擦着脑袋出来,就见俞濯池站在那里已经把所有零食摆放好了,远远一看,零零碎碎的东西被俞濯池摆得还有些齐整。 “俞濯池。” 白樾伸着脖子凑到他身边,看到拉出的窄柜和印着狗狗头像的零食袋子,嗓子一干,多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Super现在在哪?” 俞濯池转身,一手搂上白樾精瘦的腰,一手接过毛巾替他细细擦干要滴落的水珠。 “和cutie在一起,在N州离疗养院不远的一处墓地。” 对了,cutie喊的是那个白人小孩,cutie从来不说自己的名字,他说那太普通了寓意不够珍重,所以整个疗养院的人都喊他cutie。 俞濯池好像做了个陇长的梦,五年里发生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可当一觉醒来,万事巨变让不得不让他触及现实的残忍,他好像还能看见那张带着胆怯与试探的小脸,藏在厚重的窗帘后面,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外面的世界。 手掌抚摸过背脊,慢慢加重的力道让俞濯池回神。 “什么时候去看看他们吧。” 白樾扯出一抹笑,眼里掠过一丝苦涩与勉强。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了俞濯池的手背,霎那间的恍惚让他分不清心头的颤动是因为那一点冰凉还是白樾的提议。 “好。” 俞濯池让白樾坐下,手中动作轻柔,视线又关切地看向他的脚。 “伤口怎么样?会痛吗?” 其实白樾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至少能够行动自如,不用再坐轮椅,只是脚上还上了药,不小心碰到水,润湿了只缠了两圈绷带。 白樾先前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他这么一说,就感觉哪哪都不对劲,趁着俞濯池去放毛巾就自己拆了绷带。 “还好还好。”没碰到伤口,倒是把绷带周边一圈闷得有些发白。 俞濯池像是预料到了白樾的动作,又或是早有打算,出来时手里还拿了药和绷带。 “别动。” 虎口卡在脚踝,被不容置疑地搁在俞濯池的膝头。 俞濯池上药的动作很轻柔,还有点痒,白樾憋着笑忍不住往回缩:“你要不力道稍微重一点呢?我有一点痒,好想笑。” 俞濯池咬着唇内侧的肉,蹲下的姿势,他比白樾稍矮一些,于是微微仰起头去看白樾的脸,手里的力道如他所愿重了些。 “嘶——” “痛!” 俞濯池单挑眉梢,力道又放轻了点:“我还以为,你只在床上挑剔力道呢。” 白樾闻言面色涨红,搜罗半圈发现没什么能骂的,只能踮了踮脚尖,包扎结束后趁俞濯池不注意踢在他的肩头,被他一把摁住,隔着一条腿的距离,白樾从他解开的衣领里看见了大半胸膛,氛围逐渐暧昧起来。 白樾已经做好了接吻的准备,俞濯池却突然起身往屋里走,把白樾一个人留在外面。 什么意思? “我对他已经没有吸引力了吗?”白樾有些难过,还有些气愤,蹙眉想起再有两个礼拜他就三十岁了,到底是比不上年轻的时候了。 要不还是趁早分开吧,白樾接受不了俞濯池的冷淡,他已经想到有一天俞濯池厌倦了自己,俩人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睡觉也不抱着他,连被子都不盖一张了。 分开吧,长痛不如短痛,有一天成为他厌倦的对象还不如在形象还不错的时候分开,然后让他后悔,让他难过,让他追悔莫及,追妻火葬场,成为他得不到的白月光。 然后自己带球跑,生下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孩子...... 啊呸,想哪去了。 第79章 丑弟夫迟早要见哥嫂的 一只手从后方伸出来,钳制住白樾的下颌回首,俞濯池不容置疑地吻上了白樾。 白樾有些微微晃神,张开手就要去抱俞濯池,隔着沙发动作有些不顺畅,白樾顺势翻身跪了起来,这才正好搂住了俞濯池的腰腹。 指腹狎昵地摩挲着白樾的耳垂,耳后有些发热。 一吻毕,白樾靠在俞濯池的怀里,眼里还有懵懂没散去。 “刚刚在想什么?” 白樾摇了摇头,内心戏太多说出来有些羞耻。 “想什么呢?”俞濯池亲了下他的耳垂,白樾不说他也知道,肯定是刚刚他去洗手的时候在脑子里又演了出大戏,“是去洗手了。” 白樾本就被方才的热切烘得脸颊泛红,现在心思被隐晦戳破,脸更红了,嘴上还是不承认:“你洗你的呗,和我说什么。” 俞濯池轻笑了一声,牙齿叼起耳后一块肉细细地碾咬着,很快又留下红痕。 “我想和你说。” 白樾感觉腰上一紧,下一瞬整个人都被打横抱了起来,“啪嗒——”一声,屋内昏暗一片。 “不洗手的话有点不卫生。” 还在解释,白樾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胸口,含糊地应了两句。 陆长蘅最近很奇怪,他不再时时缠着白樾,上班的时候整个人都埋在工位上,勾头搭脑地缩在座位上,白樾不过是走过去搭了下他的肩膀,他就一惊一乍地跳了起来,半个办公室的人都被刺耳的响动吸引过来。 “你干嘛?” 被这么多人行注目礼白樾不是第一次,这么莫名其妙还是第一次,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压低声音问他。 陆长蘅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过激,放下捂在胸口的手机,悻悻坐下:“吓到了,吓到了。” 白樾的视线在手机和他身上来回转,陆长蘅不自然地吸了口气,搭在手机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握得更紧。 白樾没说什么,留下一句:“下班来家里吃饭。” 陆长蘅却很纠结地拉住白樾的衣角,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可能......不太行。” 白樾古怪地打量了一圈,不对劲,很不对劲,他怎么有一种做了什么事情瞒着自己的感觉。 白樾很快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俞濯池。 俞濯池接电话的时候刚结束会议,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想起了当年陆长蘅和秦延谈恋爱的时候。 那时候大家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这种事情都很敏感,陆长蘅比他们小上一些,在这方面掩饰得并不好,只是俞濯池那时候很忙,一边要兼顾学业一边还要跟出去应酬,自然没注意到这些。 对此,他是有些自责的,要是自己早一点发现这件事情,或许就能够在陆长蘅什么都不懂年纪稍微拦住一点,秦延那时候真的是一个没什么分寸的人,明明知道秦家人看不上陆长蘅还把他藏进家里。 如果不是俞濯池发现端倪,可能那一天陆长蘅出了秦家就去死了。 陆长蘅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 俞濯池从不要求他做一个符合大众意识的所谓的男子汉,开心与健康是陆长蘅唯二要做到的东西。 “下班我去接你。” 俞濯池打算去看看,同样的错误他不想再犯第二次。 白樾一听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好。” 下班后,白樾鬼鬼祟祟地跟在陆长蘅身后,陆长蘅走得急,根本没顾着后面跟了辆计程车。 “不简单。” 白樾坐在后座伸长脖子看到陆长蘅小跑向一个地方,那里站了个年轻男人,手里还捧了小束花,很清新的绿色。 也知道在说什么,陆长蘅急得打了那人一下,他也不还手,傻乐着站在那里,手在背在身前的小包里掏呀掏,摸出一个礼盒,扎眼的红色丝带系了个蝴蝶结。 白樾越看越觉得熟悉,那样明媚的笑容他好像不久前看见过。 宋杳,那个摄影师。 白樾赶紧给被堵在路上的俞濯池分享第一手消息,附带高清大图一张。 “我马上到。” 俞濯池看着白樾分享来的位置,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一向不知道怎么教育这个表弟,平时陆长蘅没大没小,他还能应付得来,如果再有一次那样的事情...... 他都不敢想象再有一次那样的事情会如何。 一路都是陆长蘅绷着脸走在前面,宋杳屁颠屁颠跟在后面,氛围很奇怪却把商场的一层楼逛了个遍。 白樾在后面跟得腿酸,一边感叹年轻人体力就是好,一边不忘观察两个人。 俞濯池老远就看见白樾一身西装贴站在墙边,眼睛还时不时往一个地方瞄,做贼一样。 “了了。” 俞濯池过去揽住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见陆长蘅站在专柜前一脸不开心,宋杳还笑得和小太阳一样,提着这个包转两圈,提着那个包转两圈,期间还不忘问陆长蘅的意见。 他是开心的。 俞濯池很确定,陆长蘅虽然皱着眉但眼睛一直就没移开过,他是一个喜恶分明的人,喜欢和讨厌都写在眼睛里,那双眼睛现在丝毫不见厌恶,反倒有点点神奕,夹杂着丝丝雀跃。 “你干嘛?”白樾拉住要上前的俞濯池。 俞濯池瞥了眼白樾捏在他衣襟的手,眼底的笑意愈深:“去打个招呼。” 白樾的手一寸一寸地用劲:“他们在约会欸,不太好吧。” “丑弟夫迟早要见哥嫂的。” 这是什么话?白樾不解,面上表情精彩纷呈。 “我去!”陆长蘅本来是在看宋杳的,又怕自己看太久这小子得意,所以扭了扭脖子,环顾四周,打眼一看,那对挤在墙角的小情侣不是他哥和白樾吗?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这可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呀! 陆长蘅顾不上鄙夷俩人的行径,拉着还在转圈的宋杳就跑,跑得太快以至于身后传来的声音直接被风声过滤掉。 “包!” 刚拐过一个角,宋杳拉住狂奔的陆长蘅,拎起还挎在身上的包尴尬地说:“包还没还。” !!! 第80章 幸福起来了 陆长蘅躲在商铺的角落里不肯出去,是宋杳去还的包。 陆长蘅懊恼地捂着脑袋,刚刚那么大阵仗会不会被拍了下来发到网上,XX商场惊现两男子抢劫未遂,想想都尴尬。 不会被俞濯池和白樾看到吧?那么大动静,应该是看到了吧,头痛。 “你......” 说曹操曹操到,俞濯池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跑那么慢还干上抢劫的活了?” 陆长蘅气急败坏得给两个幸灾乐祸的人一人翻了一个白眼,咬牙切齿地说:“都怪你们!” 俞濯池才不管他怪谁呢,直截了当地切入下一个话题。 “你和他最近走得很近,是有继续发展下去的想法还是说已经在一起了?” 陆长蘅刚还像个小炮仗一样,现在哑了火,含糊道:“再说再说。” “和他再说可以,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尽早和我说。” “嗯嗯。”陆长蘅的脑袋像个没有感情的点头机器,闭上眼高频率地点头,睁眼就是俩人都不是太相信的神情。 “真的。” 陆长蘅知道俞濯池在担心那件事情,摆摆手让俩人宽心:“我都说了,那时候年纪小,换成现在我指定挨个骂回去顺便附送一人一个耳光,毕竟你那么厉害,肯定能处理好的。” 话越说越虚,起势中气十足,说到后面语气就软和下去了。 要是当年陆长蘅真是这么做的就好了。 宋杳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拎了许多袋子,都是方才试过的包。 陆长蘅瞪大了眼睛:“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你刚刚不是说好看好看吗?”宋杳学陆长蘅刚刚点头的样子,小鸡啄米一般,理直气壮地把袋子都拎到他面前,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陆长蘅嫌弃地睨了眼:“真是个傻子。” “我要回去了。” 宋杳闻言殷勤地凑上来:“那明天还能够邀请陆先生共进晚餐吗?” “不行,我明天有事。” “好吧。” 宋杳闻言失落下去,像只淋了雨的小狗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边,没过一会儿就小雨转晴,又扬起明媚的笑容,眼睛被挤成弯月状。 今天是白樾的生日,白樾从早上被吻醒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不断收到惊喜。 别在洗漱台侧、房门口、沙发、餐桌、厨房、冰箱哪里都有一个包装很好的小礼盒,细长的彩带之间卡着一张张手写的祝福语。 白樾一张一张收在一起,垒成一摞仔细翻看。 眼眶逐渐湿润,白樾别过头去想要缓一缓,正好对上也红了眼的俞濯池。 “俞濯池,你也要生日快乐。” 俞濯池从来不过生日,季朝颜死在了他的生日前几天,那不是一个值得被纪念的日子,所以他每年都和白樾同一天一起过生日。 “我的礼物呢?” 俞濯池摊开手,白樾无奈地笑了笑,手很轻地打了上去,抽回时却被紧紧握住。 “这才是早上,不要那么着急好嘛!” 白樾也很久没有好好过生日了,前些年一个人的时候都是买个小蛋糕放着,像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告诉所有人他有好好生活。 “叮咚——” “蘅家小蛋糕由蘅天使亲自送货上门,请寿星白樾比比签收!” 陆长蘅托着蛋糕盒一边往里走,嘴里一边还不消停,说着还原地旋转一周才送到白樾手上,欠而吧唧的,让俞濯池想捶一拳头。 “生日快乐!樾哥。” “谢谢。” 白樾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蛋糕道谢。 陆长蘅抬起胳膊肘靠在白樾肩膀上,眼里是丝毫不掩饰的挑衅:“我是第一个吗?” “嗯?” “第一个和你说生日快乐的。” “......”白樾脑袋卡壳,好像俞濯池刚刚确实没说这句话,他正准备点头就被俞濯池一拉,搂进怀里。 “我是第一个。” 陆长蘅炸了毛:“写纸上的可不算,樾哥刚刚明明要点头了,我肯定是第一个。” 俞濯池蹙眉,人是高冷淡漠的,行为是幼稚到没边的:“我零点就说了。” 俩人都转头看向白樾,白樾好像一下子进了电视剧里的公堂之上,他带着乌纱帽,下面两个人都在说:“大人,评评理吧!歹人害我!” 白樾确实不记得了,昨天晚上俞濯池在他耳边说了很多话,白樾自己意识昏沉,只顾着点头也没听进去什么话。 这下如何是好,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算是家务事,可白樾不是清官,偏偏白樾向来就不是会偏袒人的性格,所以肯定是实事求是,实话实说,有一说一...... “嗯,他说了。” 陆长蘅翻了个白眼:“不和你们玩了。” 凭一己之力孤立俩人的陆长蘅骂骂咧咧地进了厨房。 白樾的手机一震,弹了条消息进来,白樾这才发现已经进了好多消息没看了。 首先是李纪的消息,工作以后,两人都默契地疏远了很多,明明在一个公司又有四年的同学情谊,见了面也只是颔首示意,再不像当年那样关系好,除去工作也只有在节假日里群发祝福语。 各方面的原因吧,总之,就是慢慢地走散了,没有矛盾,没有分歧,只是有一天两个人都突然不为这段友谊续费了。 白樾后来察觉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有些怅然所失,李纪是当时唯一参与过他的过去的人,也是那时唯一一个知道俞濯池的存在的人,白樾只有和他说话的时候才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俞濯池真实地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 “白樾,生日快乐。” “谢谢。” 接着都是些大差不差的内容,秦俐也给他发了消息,是比较早的时候,她上了年纪之后觉就不长,五点钟就能醒,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发的祝福信息。 “小樾,生日快乐【蛋糕】” “妈给你邮了礼物,记得去取” 白樾勾了勾唇,打下一个字。 “好。” 其他消息都一一回复完毕后,白樾长舒一口气,偏头半张脸贴上俞濯池靠近的半张脸:“看什么呢?” “我的了了终于幸福起来了。” 第81章 我跟你说,他真的很装 “啊!杀人了杀人了!” 陆长蘅提着刀从厨房出来,刀刃上还沾着葱花,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咬牙切齿的状态,面上浮现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的神情。 “这是什么!” 陆长蘅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拿了出来,手上还掐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玫瑰,饱满的花朵被他掐成椭圆状。 “......花?”白樾和俞濯池都是懵懵的。 “你也知道这是花不是菜,那为什么整个冰箱里都是花,我的食材呢?我的......” 陆长蘅好像受了极大的刺激,换手捏着花杆,手带着花一起颤抖。 听明白了,他就是嫉妒了。 “好了好了。”白樾上前安抚陆长蘅,作为全场唯一一个单身狗此刻精神极其脆弱。 俞濯池闪身去了厨房,把塞满花的冰箱清了出来,用早就准备好的花瓶插了起来。 刻着精美纹路的瓷瓶盛放着娇嫩的花,俞濯池简直是半个花店的花都搬了进来,早上刚进的桔梗和初夏刚刚绽放的荷花,拥着娇艳的玫瑰,还有大把的小雏菊。 品种纷杂,简直是把家里变成一个小型花店了。 陆长蘅生无可恋地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可炫耀的,不就是有对象吗? 陆长蘅把自己关进厨房里,他在俞濯池被限制在冰岛那几年学了一手还不赖的厨艺,今天正是给大家露一手的时候。 里面切菜声音噔噔响,外面讨论插花的俩人恍若未觉。 “吃吧,多吃点。”陆长蘅把饭菜端上桌,已经是下午接近两点了,三人终于是吃上了今天的第一顿,哦不,应该是两个人,毕竟作为厨子的陆长蘅在厨房里嘴就没空过。 桌上菜系凌乱,真是难为他了。 白樾几乎是吃一口就附赠一句好听的话,给陆长蘅听得心花怒放,嘴角勾到太阳穴,心情一舒畅,话匣子就关不住, “我和你说,他真的很装,他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陆长蘅一边去看俞濯池的眼色,一面给白樾说小话。 “他以前特像那种问题少年,可叛逆了,除非是俞瑾行来,他谁的面子都不给,给他们老师气坏了,当时我在初中学部总听见好多女生说他劲劲的,其实吧,和外面的黄毛没什么区别,你也知道,那个年纪的小女孩好多都喜欢黄毛。” “特别是,他还骑机车去学校,我感觉当时站我旁边的那个女生的尖叫声对我的耳膜产生了不可逆的伤害,才导致我现在听力低下,桃花稀少。” “?”白樾听得起劲,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他的桃花扯上关系了。 “总之,你一定要防着点他,虽然说现在看着还像模像样,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欺骗纯情少男的。” 陆长蘅欠登的小表情如果放在平时,早挨俞濯池的骂了。 白·纯情少男·樾还不知道以前的俞濯池是这个样子的,他身上的沉稳与理性像是自小养成的,和陆长蘅描述里的一点也不一样。 “说来,你们是大学的时候在一起的吧?”陆长蘅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他就是上大学以后才变成这副样子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哄骗你。” “别听他瞎说。”陆长蘅警告的眼神落在陆长蘅的身上,“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脑子永远不发育,没个长性。” “略略略......”陆长蘅做了个鬼脸又去拉白樾说话。 这顿饭吃了很久,大部分时间都是陆长蘅拉着白樾在八卦,偶尔俞濯池会打断给陆长蘅一个看智障的眼神。 饭后,陆长蘅摸着浑圆的肚皮靠在沙发上,靠枕后面有震动声,他伸手把手机摸了出来,是俞濯池的手机,弹出的消息提示赫然是秦延的名字。 陆长蘅的眉眼染上一抹厌恶。 他们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从俞濯池和秦延还穿着开裆裤的年纪起,就抱着尚在襁褓的陆长蘅满院子疯跑,也才是三岁的孩子,手愣是很稳,摔到自己也没磕到陆长蘅。 可自从那件事情发生过后,陆长蘅和秦延决裂,俞濯池把陆长蘅藏了起来,和秦延打了一架,其实都不能算是打架,是俞濯池单方面的发泄。 秦延带着满身的伤被秦家人发现,还影响到了当时和秦家的合作,俞濯池因此被俞瑾行狠狠批了一顿。 陆长蘅这么些年从来没有阻止过俩人的往来,秦延是个很有义气的哥们,他对不起陆长蘅,但从来没有对不起俞濯池。 那时候俩人关系僵持,还是陆长蘅和俞濯池说,也不能全怪他。 事情发生的时候,谁都不知道秦延匆忙离开是被秦父以死相逼,那就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陆长蘅的声讨,没有人还记得如果季明语没有难产而死,陆长蘅也会是A市名流家的小少爷,是季氏唯一的继承人。 可是什么都没了,季明语死了,季朝颜也死了,季氏被俞氏吞并,陆长蘅甚至不被允许冠以母姓,改姓的时候陆长蘅还很懵懂,陆这个姓氏还是俞濯池翻了很久字典才找到的。 错不全在秦延,但痛源自秦延,陆长蘅决意这一辈子都不要回头,却不想俞濯池因为他失去一个未来路上的助力,他在那个时候就能看得很清楚了。 自己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多一个帮得上手的人,俞濯池就多一分挣脱桎梏的希望。 后边伸出来一只手按在屏幕上,手机被解锁了。 “想看就看吧。” 俞濯池语气淡然,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陆长蘅的动作。 “小蘅他最近还好吗?” 陆长蘅看着这行消息,心里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他自我折磨了近十年,什么都怀疑了,甚至还差点动摇了,好在落到最后终于尝到了释然的味道。 真是很好的感觉呢。 “很好,他谈恋爱了,你就别再问了。” 陆长蘅学着俞濯池的语气发出一条消息,手机就被交还给俞濯池。 “想好了?” 陆长蘅点了点头:“我想和他试试,也许可以呢。” “好。” 俞濯池没有理会秦延再发过来的消息, 端着碗碟路过白樾的时候亲了一下,然后往厨房去了。 第82章 求婚 夜晚如约而至,家里开了窗,穿堂风掀起纱帘鼓起风的形状,白樾一把拢住纱帘,将松落的系绳绑了回去,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多出来的系带垂在白樾的手心,正好被他挡住,落在了灰暗里。 白樾顺着窗子望向高低错落的建筑,那里还藏着无数看不透的危机,可一盏暖光灯就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灯突然灭了,一室昏暗,高悬在窗外的月光无比清晰地照亮了白樾的轮廓,身后贴上一个温热的身躯。 “昨天你没有听到对吗?” 白樾抿唇不肯回答,耳朵肯定是听到了,只是当时快感占线,阻断了信息的传递与解读。 “了了,生日快乐。” 很简单也很很郑重的一句祝福语,带着俞濯池前所未有的诚挚与热切送给了白樾。 “好了没有啊。” 背后大约是厨房那个位置传来一阵气音,听得出来很努力地压制音量,但是没压制住急切。 白樾偷偷勾起唇,转身搂住俞濯池的腰:“我还没给你生日礼物呢。” 说着他松了手,退开两步,在俞濯池惊愕的眼神中屈膝单脚下跪。 手心静静躺了一枚戒指,碎钻折射着窗外的月光,不那么耀眼,柔和得像海面微微漾起的水波,带着暴雨过后的平静,一圈一圈,一点一点润湿了俞濯池的眼睛。 “你愿意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这样的话更像是俞濯池会说出来的话,在日常的每一个细碎的时光里,俞濯池都会说出这样的话,一遍遍地向白樾表明心意,隐晦地去试探白樾的心思。 直到白樾真的说出这句话,俞濯池仍旧难以置信,白樾有多难将未来许诺出口,他一直都知道。 在这段感情里他们始终保持着一进一退的节奏,俞濯池多走一步,白樾就适当后撤半步,俞濯池后退一步,白樾就跟着向前一步,俞濯池以为这个节奏会永远由他来把握,可白樾告诉他,哪怕他站在原地不动,白樾也会向他走上一步。 俞濯池从怀里摸出一个戒指盒,盒子方正的边缘被摸得圆滑,打开正是白樾的那枚戒指,比起白樾手里那个,会更窄一点,更闪一点。 俞濯池的右腿后撤半步,也跪了下来。 “我愿意。” 白樾捏了捏俞濯池有些颤的手掌,眼眶泛红面上却挂着开心的笑,指环被缓缓推进无名指,刚刚好。 一向在情话方面稳定输出的俞濯池此刻像哑巴了,白樾凑近点才看见俞濯池早就泣不成声,分外沉稳的人靠近他的脖颈,滚烫的泪水沾湿了白樾的领口。 再不会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 “不给我戴戒指吗?” 俞濯池如梦初醒,矜持地直起身,很郑重地给他戴上戒指,戒指稍微有点大了,不是很贴合。 白樾伸手擦拭他的眼角,没错过他眼里的欲言又止。 “不说了。” 陆长蘅蹲在厨房门口,按下录制停止键。 他靠在墙角,胸腔被酸涩的感觉撑得满满的,幸福好难,幸福真好。 过了很久,俞濯池才敲了敲桌面,陆长蘅一愣,立刻起身点燃了蜡烛,捧着蛋糕还很应景地放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 “相机已备好,许愿吧!” 白樾在烛光里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希望未来顺遂,每一天都有俞濯池,希望俞濯池要快点好起来,希望陆长蘅也能得偿所愿。 三个愿望,一个不少。 “好了好了,吹蜡烛了!” “呼——” 啪嗒,白樾脸上和俞濯池脸上都多了一抹奶油,始作俑者陆长蘅举着相机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还在自说自话:“这么重要的时刻当然要记录下来了,有我你们就偷着乐吧!” 俩人视线相接,手同时伸向陆长蘅,一个揪衣服,一个抹蛋糕,分工合作,非常顺利,如果忽略陆长蘅杀猪一样的叫喊声。 闹到很晚,陆长蘅还是坚持回去了,说什么有人接让他们别担心就走了。 晚上,俞濯池搂着白樾缩在被窝里,很轻声地说:“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三个条件。” 三个条件,真的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记得。” 俞濯池亲了下白樾的耳垂,说话含糊:“我要用掉一个。” 白樾有点痒,在他怀里拱了拱,瓮声瓮气地说:“你说。” “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白樾一愣:“我一直有在好好生活的。” 俞濯池摩挲着他的无名指,眼里闪过一丝晦涩,张嘴就咬在他的侧颈。 “嘶——” 暴风雨比白樾想的要来得晚一些,这段时间越是沉静,白樾就越是心慌,他总感觉事情还没结束,偏偏自己又游离在事件之外,入局与否全不在他的意愿。 白樾总莫名想起那天晚上的身影,说不出的熟悉,却又对不上姓名,许是最近过分紧张的情绪让他犹如惊弓之鸟,对一个认不出来的人起了戒心。 “乔酥被保释出来了。” 俞濯池给白樾发消息,白樾看了一眼面色就沉了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近下班我来接你。” 白樾目光微闪。 “好” 出于安全考虑,白樾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出去应酬也都叫上杨盈一起。 可百密一疏,白樾还是在包厢里与乔酥正面碰上。 乔酥化了浓妆,还专门做了造型,就连白樾进门时,她不屑一顾的动作都是精心设计好了的。 “等了你很久了,今时今日到底是不一样了,你也配有个人样站在我面前。” 撕破了脸皮也就彻底不装了,乔酥彻底暴露原来的面目,丑陋的面目吐露出恶心的字句。 “呵——”白樾扯了扯嘴角,上下打量了一番乔酥,像是在看一件货物,乔酥到底底虚,没两下就偏头错开视线露了怯,指尖夹了很久的香烟含进嘴里猛吸一口。 “这话不错,俞太太混成今天这个样子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怎么?小白花当不成了换赛道成了霸王花了?” “俞太太不如还是安分一点,哪朵花带上您都显得晦气。” 第83章 赌桌 金碧辉煌的厅堂,擦得锃亮的镜子内嵌在天花板上,很多个棱形镜面规则地被组合在一起,照得人影错落。 乔酥嘴唇蠕动,强压下怒意,随即扬起脖子,摆足了上位者的姿态。 “嘴这么厉害,到底下去也不知道用不用的上。” “这就不饶您费心了,我只是嘴快,您可是心黑,下去了恶鬼食黑心,俞太太还是小心脚下的路,莫要马失前蹄,一走空可就是万丈深渊。” 白樾抚平衣褶,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眼睛上转了半圈落在满桌的酒上,室内的灯光被压得有点暗,散碎的灯光照在鲜红的酒液,有种瘆人的美感。 乔酥扯着笑,避开白樾投来的视线。 两人都不说话,只有门外的喧闹隔着厚重的墙隐隐透了进来。 白樾还是第一次来春宴迟的高层,踏出电梯就是深长的走廊,一扇一扇重工花样繁复的门陈列眼前,推开就是豪奢的包厢,一扇占据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遮住。 没猜错的话,窗外就是赌场,白樾起身摁下按键。 窗帘缓缓被拉开,白樾身处高层的第二层,只需稍稍下一看,就是镂空下沉的赌场,整个第一层都是赌场,环境是极其昏暗的,强光打在赌桌上,桌上赌徒或狰狞或老练。 他与欲望只有一墙之隔。 “怎么?想去试试?” 乔酥踱着步子上前,视线轻慢地看向那群被欲望支配的人,不,场上还能被称为人的不多了,大部分已经暴露了原始的兽性。 “倒也是没有这个癖好。”白樾轻飘飘地回她,“还以为俞小公子也在呢,想找找人,不过看样子,不在赌桌上。” 乔酥捏紧了拳头,俞扶琰去赌博她并不在意,赌博而已,偏偏被下了套欠下巨额债款。 “不在赌桌上,那在哪里呢?”白樾的手搭在一旁的吧台上,指尖敲击实木发出笃笃声,渐渐与心跳同频。 “不重要。”乔酥勾起唇角,似乎看见了什么眉梢都扬起笑意,挑衅地朝白樾看了一眼,随后视线又落回赌场上,赌场入口走进几个人,其中一人身量极高,身姿挺拔,站在明暗交接处,从这个角度还能看见他立体的五官和极其具有压迫性的眼睛。 “看看谁来了?” 那人摩挲着左手手指,很敏锐地感知到侧方高处传来的视线,迅速锁定在二楼朝东的房间。 落地窗是单向防窥的,在里外同时昏暗的时候,隐隐能从外面看见里面的人影,白樾直直和俞濯池对上视线,火光在那一瞬间沉默迸发,俞濯池轻轻敲击腿侧,很细微有很寻常自然的动作,白樾就是感觉出其中不一样的深意。 很快,有人上前引路,将俞濯池迎向一处赌桌。 “你猜,他能上来吗?” 乔酥来了兴致,她好像很喜欢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俯视让她获得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能啊。”白樾低声笑了下,很笃定。 “你知道这里有多少赌桌吗?”乔酥目光灼热地盯着场中那个接过骰子的男人,白樾大致数了下,摆在明面上的有八桌,“这里只要两个人碰到一起,不需要桌子,甚至不需要任何赌具,都能够自成赌局,一局算一桌,他只有赢了所有的赌局,我的人才会放他上楼。” “如果输了呢?” “输了自然是交出筹码,就是不知道他交不交得起。” 看乔酥看戏的样子,这个筹码绝不只是金钱那么简单,白樾眼神暗了暗,目光落在角落,几个彪形大汉拖着一个男人往后面幽深的甬道走,呼救的嘴早就被塞了起来,周围人沉溺赌局,偶尔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又重新投入赌桌上。 “还挺快。”俞濯池已经换了赌桌,乔酥不是很爽地蹙眉,转瞬间想到后面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东西,散去烟云又开心起来。 越到后面耗时越久,哪怕是白樾不懂这些,也能看出场上的焦灼,旁边那些赌徒发现了这边好像在进行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纷纷聚了过来,那束光打在一张张面色泛红,唇色灰白的脸上,看起来恐怖极了。 蒋鸣很努力地隔开周围拥来的人群,不老实还要凑过来的,他一点也没客气地抽了过去,安保及时出面调停才没发生大事。 这回来对赌的人弃了筹码,没个正形样地站着上下扫了眼俞濯池,突然勾唇笑了出来:“玩把大的怎么样?” 俞濯池神色冷淡,眼神犹如在看死物一样。 “不赌钱,赌一只手指头,怎么样?” 人群一下子躁动起来,白樾从他们兴奋的神情中略感到不安,人群中间俩人氛围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如果刚刚只是赌桌上的焦灼,现在就是生死交付的剑拔弩张。 乔酥明显也发现了,她难掩雀跃,找白樾说话。 “我们也打个赌怎么样?” 白樾漠然拒绝:“没有这个癖好。” 乔酥像是已经拿捏了他的命脉一样:“你不敢?” 激将法,白樾从来不上当,他披上夹带讥讽与不屑的笑容假面,语气依旧冷漠:“不重要。” 乔酥还想说些什么,场下又响起热烈的哄闹声,她被吸引了注意力,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俞濯池一直会赌博,生意场上少不了这样的事情,就连俞瑾行都无可避免地上桌玩两把,他可以说是被俞瑾行盯出来的,专门有请私教练习,还时不时带上场锻炼,所以俞濯池的赌艺并不差,俞瑾行对他最苛刻的那两年,他甚至以此谋生过。 “怎么说?”对面的男人显然也不是善茬,看他在赌场里一呼百应的景象就能猜到地位和赌艺都不低。 俞濯池没理他,咬着烟让人撤了摞成一堆的筹码。 “爽快!” 白樾看着下面动作,手心微微渗出一点汗,吧台底下伸出一截细白的手臂,在隐蔽的角落轻轻握住白樾的手腕。 白樾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切断乔酥往这边看能看见什么的可能。 第84章 杀人偿命 陆长蘅缩在吧台下面,在侧面黑布的掩盖下拉住了白樾的手,轻微地摇了一下让他安心。 场上事态焦灼,白樾看不懂就只能从周围人的反应里找答案。 一声盖过一声的哗然,白樾太阳穴突突跳起,心里有了不好的感觉。 “唔!”果然,乔酥捂着嘴轻声惊呼,像是意料之中一样,很快就目光转移至白樾身上,“你说,这可怎么办?他输了,可能要断手断脚。” “不过你更惨,他是残疾,你可是丢命呐!” 乔酥伸手想要触摸白樾的胸膛,被白樾毫不留情地打开。 突然,楼下传来惊呼声,那个男人忽然疯狂抽搐,颤抖着手想要去摸什么东西,却被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脚踢进人群,再找不见影子。 蒋鸣心有余悸,那人自备小刀,想来是常做这样事情的人,不过时间拿捏得刚刚好,他毒瘾犯了。 春宴迟,一个很美好的名字,内里却是充斥着肮脏交易,黄赌毒这里每样都沾,一楼是赌场,在往里走甚至还有一个相似构造的擂台,说是打拳,其实残忍程度比肩古代的奴隶格斗,二楼三楼则是交易场,交易的东西有很多,面上看起来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业洽谈,背后却是人口与器官买卖,军火走私,毒品交易等等。 走进来的人都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你猜,接下来会怎样?”白樾看着混乱的场面,心却诡异地平静下来。 能怎样?就算那人没了要回筹码的能力,赌场的管理人可不是吃素的,该给的,俞濯池一样也带不走。 “嘘——” 乔酥愣怔。 “砰——” “啊——” 枪声响起得很突然,伴随着尖叫声,门外很快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乔酥惊魂未定地后退几步靠在沙发上。 楼底下的人如同蝼蚁一般四处逃窜,有人藏匿其中逆流而上。 白樾不着急走,反倒是看向乔酥:“演够了吗?” 乔酥恍惚的眼神迟疑几瞬落在白樾身上。 “拖了这么久了,你的人怎么还没来?” 白樾眼神里闪烁着戏谑,口吻讥讽:“我已经很配合你了,再不来的话,你可就真的完了。” “和她废话什么!”陆长蘅从后面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上前面对惊愕的乔酥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你就是在这里买的药吧。” 陆长蘅那一巴掌是一点力气也没收,乔酥穿着高跟踉跄两步直接坐倒在地,他收起了贯常的神情,眼下这副阴郁偏执的样子白樾从未见过,但他毫不意外,陆长蘅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又怎么会真是个小白兔呢。 白樾隐约从陆长蘅身上窥见了他口中俞濯池的样子。 手背轻轻拍了拍乔酥的脸,乔酥头皮发麻,就在她以为只是恐吓时,陆长蘅反手又抽了一巴掌,两边很快肿起对称的巴掌印,她想她还是小看了俞濯池身边的人。 “杀人偿命啊......” 陆长蘅扯着她的头发按向窗户,力道大到乔酥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被扯下来了。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疯子!” 乔酥的奋力挣扎在陆长蘅饱含着极度愤怒的力道下不值一提,陆长蘅顺手抄起一个硬物砸向玻璃,没两下窗玻璃就被砸得稀碎,细碎锋利的玻璃碎在两人身上,很大的一块碎玻璃砸在乔酥的脑门,很快见了血。 白樾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捏住陆长蘅的衣领,抖落掉那些玻璃碴子以防滑进衣领。 乔酥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唯一支撑她还留在二楼的就是那只扯着她脑袋的手。 “救命!救命啊!你这个疯子!” 陆长蘅恶劣地松了力道,乔酥不可控地向下坠。 “啊!” “求你了,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放过你?”陆长蘅嗤笑一声,“可你是杀人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乔酥惊恐得扭头,这里一层楼的高度抵得上普通楼层的两层楼,面部着地肯定是会死的。 “不是你,那总有人动了心思,那个人是谁呢?” 陆长蘅近乎蛊惑的声音循循善诱,那副模样好像在告诉乔酥,说了就能活,如同诱骗一样。· “是裴玦,是裴玦。”乔酥被吓得无意识地反复低喃。 裴玦,于白樾而言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但对于混迹上流圈层的陆长蘅来说可是耳熟的很。 裴玦,春宴迟股东之一,这里所有肮脏生意都经他的手。 “裴玦啊,他提前收到消息跑路了,你说的话没人作证了。”俞濯池早就等在了门口,此刻才进来,“就算我们不弄死你,你还得背这个锅,下场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不会的,不会的,他说过不会再丢我的。”乔酥整个人狼狈极了,陆长蘅一把将人拉了回来,松了手找俞濯池讨了帕子,细细擦拭手指。 “没心思和你探讨会还是不会,你还有你和裴玦的孩子,现在应该叫做裴扶琰,就等着你们的好下场吧!” “你胡说些什么!”乔酥脸涨得通红,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声音尖利起来。 白樾捂了捂不太舒服的耳朵,俞濯池立刻递了个眼神给门口的蒋鸣,裴扶琰被拖了进来,整个人被甩在乔酥身边。 “我们先出去。”俞濯池扭头对白樾轻声说,,说罢,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包厢。 白樾的视线探上三楼,被俞濯池的手挡住视线。 “别看,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 “好。” 陆长蘅跟着出来了,俞濯池还有事情没处理完,独自留下让俩人先下去等着。 电梯里,陆长蘅忽地看向镜子里沉默的白樾:“你不害怕吗?” 白樾不明所以,扭头去看他却只看见一个后脑勺:“害怕什么?” 陆长蘅抹去电梯镜面上因为呼气产生的一点点白雾:“我的样子很吓人,不是吗?” 白樾摇了摇头:“还挺酷的。” 陆长蘅一愣,他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错愕地转过头来:“可是我差点杀了她。” “你真的想杀了她吗?况且不是还没杀吗。” 第85章 我还是觉得你有病 陆长蘅不置可否,他当然没真想杀了她,怎么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只是那一瞬间愤怒加持,他差点没刹住车:“我这样会不会破坏在你心里的形象?” “有那么一点点的改观。” “只有一点点吗?” “嗯。” 陆长蘅收回了扣在镜子上的手,有些无意识地搓了搓,眼睛放空看向前方,时时刻刻都在感知身边人的热度。 他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在一段本就不算牢靠的友谊里怀疑白樾,试探白樾,在梦里他暴露了阴暗面,面容变得可怖,可是梦醒之后,白樾依旧笑得温和,像不曾真实经历过这些一样。 白樾从来不主动说他们是朋友,他只是笑得温和,偶尔还有些纵容与无可奈何。 陆长蘅清醒地知道这不是梦,白樾就是这样,不主动说爱甚至有些回避谈及爱,看起来冷清冷心其实心里对所有事情都有自己的计较。 陆长蘅甚至认为他还能够像从前一样接受自己,是一种无关教养的行为,白樾不是因为教养好才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而是他习惯将一个人的行为放在一段很长的时光里去。 他不会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他会想起那个人的过去,去判断自己在明知道对方目的不纯的时候还能不能够接受这个人。 这不是面向所有人的心软,但凡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不是陆长蘅,白樾都会毫不留情地离去。 这是对自己人无需多说的优待。 “想什么呢?”白樾站在电梯外,清冷与成熟在他的身上中和地很好,陆长蘅印象中白樾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以至于他差点忘记了,第一次见面时,白樾稚嫩的脸庞,带着梅子未熟的青涩,空气中都泛着让人骨骼战栗的酸涩。 那双眼里闪烁的懵懂与不安与眼前的探究与冷静慢慢重合,陆长蘅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 “没什么。” 陆长蘅摇了摇头,抬脚跟上。 “哥什么时候才下来?”陆长蘅自觉地去了后排,打开手机想要询问一下。 白樾透过后视镜看见他的动作,出声制止:“不等他。” “?”陆长蘅闻言收回了手机,“好吧。” 楼外人群拥堵,大家都围在警戒线外窃窃私语,猜测里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白樾有意绕开人群密集处,经过重重筛查,才终于驶离了这个肮脏的地方。 车子停在警察局前,陆长蘅扒着窗户探头,满脸惊恐:“来这里干什么?我没杀人!” 白樾被他的话逗笑了,解开安全带下车:“来见个人而已。” 周放被带出来的时候,白樾抬眼瞥了他一眼,右手指腹马上戒指上沟壑纹路,心里异常平静。 “你就是周放。”陆长蘅想来清楚自己的定位,嚣张跋扈四个字他不一定都会写,但一定都能演,“也不怎么样嘛。” 陆长蘅多少从俞濯池那里听说过这个人,死皮赖脸勾引别人男朋友,素质极低,毫无教养可言。 陆长蘅不加掩饰的打量让周放本就阴沉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他毒蛇一样的眼睛游走在两人之间,面上除了愤恨多余的心思不显,可白樾就是有种他在盘算什么的直觉。 白樾轻轻勾起唇角:“你输了。” 如果说陆长蘅的审视让他不爽,那么白樾的漠视让他愤懑地喘不过气。 “五年前,你拿俞濯池的药算计他,作为回报,俞家用整个周家给你提醒,要不怎么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呢,我还真是好奇要是你爸不从春宴迟走路子,俞瑾行会怎么整治你。” 五年前,俞瑾行首次违背了春宴迟高层客户不成文的规定,周家做不干净的生意落得的下场,是对春宴迟高层客户的警醒,也是一块给警方的敲门砖。 俞濯池和白樾不知道俞瑾行备下这块砖头的本意。 白樾没有放弃自己对那个身影的怀疑,深究下去发现周放跟踪自己后,他们顺势察觉了周放落魄后依旧与春宴迟的人来往。 乔酥会被保释,也是俞濯池的一步棋,他要一个引子,一个可以顺利进入高层吸引视线,给警方创造机会的机会。 俞瑾行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白樾说不上来,他好像默认了俞濯池拿走了这块敲门砖,甚至对乔酥被保释一事保持了沉默。 “呵——”周放自嘲般笑了笑,五年来他耗尽了精气神,早就不复当年浪荡公子的意气风发了,“顶多不就是弄死我,还能怎样。” 白樾扯了扯嘴角,没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这么多年了。”白樾向后靠,眼神幽深像是在回忆往事,“我还是觉得你有病,像个傻逼一样。” 何止呢,他落到今天完全起于色心,说到底白樾也不是什么值得他耗费精力的人,他周少爷那时候什么样的小情儿找不到,非得凑上来挨两下子。 如果那时候他不动作,俞瑾行也许就不会多管闲事,周家兴许还能继续猖狂很久,尽管白樾不希望这种丧尽天良的人还好好活着,但世界就是这样,光的背后是黑暗,暗处多人影。 现在可好,家里人一半在牢里,一半在墓地里,剩下一个自由身也快进去了。 “咚咚咚——” 房内三人皆是向外看去,俞濯池站在窗外,意味不明的眼神有一瞬间落在周放身上,随后又看向白樾。 白樾不欲多留,起身出了房间,陆长蘅趁着白樾转身,朝着周放忒了口,没有口水,但空气中散发着对他鄙夷而生的分泌物。 白樾出门后就当着周放的面牵起了俞濯池的手,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垂头鼻尖触碰到他的衣襟,有股淡淡的烟草味。 “你抽了我的烟。” 白樾的手已经伸进他的口袋,摸到一个硬硬的纸壳,方块状。 “我在抽屉里看见了就拿了。”俞濯池半揽着他,眉眼柔和宠溺,“抽烟不好,以后要少抽。” 白樾撇了撇嘴:“我不怎么抽的。” 陆长蘅抱臂依靠在另一边门框,咬牙切齿:“大哥,这里是警察局。” 第86章 婚前 事情结束,时间就到了九月。 俞濯池接到方园的电话,让他回去一趟,俞瑾行的身体可能不太行了。 俞濯池挂了电话,心底漫上一点异样的情绪,不是那种纯粹的感伤,还夹带着报复之后的快感。 他还是依言回去了。 俞瑾行的身体确实是垮了,乔酥给他下的药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俞濯池的视线在触及他佝偻的身躯时停留一瞬,冷漠地移开了。 父子俩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张桌子上,整个餐厅都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咳。”还是俞瑾行先开了口,“今天叫你回来,主要是交接集团事务,这是股份转让书,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在九月的股东大会会宣布职权交接的事情。” 俞濯池接过合同,其实他没什么可看的,俞瑾行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没必要再给他挖坑了,可是他突然就想起俞瑾行所谓的恶趣味,想要效仿一下这种行为,于是他很仔细地从头看到尾,时间久到俞瑾行手边的茶水又续上了一杯。 很幼稚的行为,俞瑾行一眼就能看穿,不过是想要膈应一下他而已。 “我没什么问题。”俞濯池刷刷刷签下名字,“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俞濯池起身扣上西装外套,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转身就离开了。 俞瑾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久到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还恍惚间看得到虚影。 良久,他收回视线,摊开手掌有一张小小的照片。 真像啊,俞濯池真的很像她。 白樾和俞濯池敲定于十二月的的时候重新去一趟挪威,他们要在那里领证,办婚礼。 “陆长蘅呢?” 最近陆长蘅总不见人影,白樾不免有些担心:“你查清那个宋杳的底细没有?” 俞濯池一手备菜,一手将刚洗好的水果递了过去:“查了,家境还行,父母都是搞艺术的,对宋杳是同性恋这件事情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宋杳本人情史空白,品行也不错......” 俞濯池照着递来的资料念给白樾听。 白樾点了点头,勉强认可:“那还可以。” “咚!” 俞濯池举着刀对着排骨就是一下,骨头一分为二。 白樾没什么心理准备被吓得一激灵,猛地缩脖子:“你干什么!” 俞濯池转过半边身,指着砧板上的排骨眼神无辜地看向白樾:“剁排骨啊。” 白樾哼哼两声还说不了他什么,只能往嘴里塞满葡萄,鼓起来一动一动的脸颊像在进食的仓鼠,俞濯池放了刀凑过去索吻。 白樾呛得满嘴汁水,仓皇向后躲避,被俞濯池堵在墙边亲了两口脸颊,一边一口。 出发前一个小时,陆长蘅才拖着行李箱在机场找到白樾,后面还跟了个小尾巴。 “不是我让他来的,他自己非要过来。” 陆长蘅被烦得撇过脸去,宋杳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是我自己跟过来的,没有提前和两位哥哥说好是我的问题,我想向前辈申请学习经验的机会,学无止境,学海无涯,我态度很好的。” 瞧那挺着胸脯一副深以为傲的样子,陆长蘅捂着脸失声尖叫,怎么会有人脸皮厚成这个样子。 白樾憋着笑:“那就一起吧。” “好哦!”宋杳得到批准后开心地围着陆长蘅转圈,陆长蘅一脸生无可恋,也没人说宋杳是这副样子。 白樾和俞濯池相视一笑,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远处,一个穿着藏蓝色大衣的男人苦涩地低下了头,眼前的一幕让他觉得无比刺眼。 “秦总,机票。” 秦延摆了摆手,深深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俞濯池手机一震,是秦延的消息。 “新婚快乐,婚礼我就不去了,新婚礼物会直接寄给你。” 俞濯池按灭了手机,他始终不希望秦延再和陆长蘅碰面,秦延这么些年的恩情他会换个方式报答。 新人在婚前一天是不能够见面的,白樾被安置在酒店里,陆长蘅陪着他,而俞濯池则和宋杳去了另一个地方住。 “激动吗?”白樾趴在床上戳着手机,陆长蘅就在后面看他的礼服,白色的中式礼服版式不那么中规中矩,特意做了中式的立领与纹样,用极细的丝线绣了金鱼与水纹,袖口压着祥云暗纹。 这次婚礼其实准备得有些仓促,他与俞濯池平时都忙的很,只有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才能凑到一起去商讨相关事宜。 好在这场婚礼除去本人,也就陆长蘅会来,哪怕现在多了个宋杳,有些仪式也都能够精简下来,剩下的也就只有场地,礼服,和婚房。 场地选在教堂,不需要太花哨的装扮,婚房俞濯池说是他会准备,那么留给白樾的就只剩下礼服了。 起初敲定的是西服,看了很久还是选回了新中式礼服,算是弥补了不能在国内结婚的遗憾。 “还好吧。”白樾捂着怦怦跳的心脏,面不改色地说。 陆长蘅瞥了眼他红透了的耳朵,毫不留情地戳穿:“还好吧~” 说话欠打得很,还摇头晃脑,白樾磨了磨后槽牙才没在这么开心的日子扇他。 “我明天是不得堵门?”陆长蘅掏出自己早就备好的长长的堵门小游戏,机智的眼神在长清单上来回扫动,“嘿嘿!我堵不死他们。” 白樾刚想说不用了,看他那样顿时就歇了心思。 俞濯池有点紧张,宋杳算是看出来了,他已经在房间里无意识地走了十几个来回了。 宋杳有些头晕,俞濯池再走下去他可能就得早早睡了。 “哥?”宋杳小声试探,“咱坐会儿说说话怎么样?” 俞濯池已经有十分钟没有收到白樾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怎么会十分钟都不看消息,骤然听见一阵蚊子大点儿的声音,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俞濯池矜持地在宋杳对面坐下来,丝毫不见刚才着急的样子。 “想说些什么?” 宋杳支着脑袋想了想,决定大胆一次:“我之前听说,你和樾哥分开了好几年,然后又复合了,这也算是一段破镜重圆的佳事,那么作为后辈,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哥。” 俞濯池挑了挑眉示意他说。 “分开时候有没有想过真的回不去了?” 第87章 堵门 这是一个有点晦气的问题,宋杳问出口就有点后悔了。 俞濯池沉默了好一会儿,宋杳在这段沉默里已经准备好自裁谢罪了。 “想过。”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搁在宋杳那一侧,偏黄的灯光把宋杳整个人照得暖暖的,而俞濯池落在阴影里,冷冷清清。 怎么会没有想过呢? 黑夜那么漫长,打点滴的时间都足够他做好多好多个生离死别的噩梦了。 半夜枕着忐忑与疼痛,一遍遍在黑色的幕布里描摹爱人的模样,时至今日,才懂得在独自承受黑夜的重量时,倏地想起爱人在世界的另一端和自己一样痛苦难过,再多的打算与准备都无济于事。 世界日夜崩塌,他摸着黑拼拼凑凑找回了爱人的模样。 那一瞬间,说不清是心痛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宋杳侧头看向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俞濯池,一点点挫痛投入名为沉默的湖水,霎那间枷锁尽断,湖底的骇浪翻得汹涌,湖面的涟漪微微漾起。 “苦尽甘来,也算是好结局。” 怎么不算好结局呢。 若是重蹈覆辙,天各一方,一个撞死在寒冷的雪夜,一个溺死在晦暗的海水,固执的灵魂会不会继续纠缠去到下一辈子。 时至天明,天色依旧灰暗。 白樾在镜子前反复打理自己的头发:“梳上去好,还是放下来好?” 陆长蘅摆弄两下:“梳上去的话要成熟一点,放下来的话显年轻。” 白樾掌腹压了压额前的碎发:“那还是放下来吧。” 陆长蘅替他调整好细节,放心去屋里继续打气球。 房间里已经放满了气球和鲜花,到处粘贴着喜字,陆长蘅昨夜就没有睡,忙着摆放各种装饰品,还把提前准备好的喜糖装盒分发给同层的客人和酒店的工作人员。 现在整层楼的人都答应了要帮陆长蘅堵门,白樾没出门,也不知道外面设了多少关卡,但能从陆长蘅猖狂的笑容里看出应该不少。 “收着点儿。” 陆长蘅拍拍胸脯:“放心,能进来。” 差不多到时间后,外面突然闹哄哄的,脚步声奔走,门外一阵一阵的惊呼,白樾在里面难免有些担心,陆长蘅扒在门上,透过猫眼不时向外看着,手上还拿着对讲机,远程操控节奏。 “A3,GO!” “A3,READY!” “OVER,OVER!” 对话从对讲机中传出来,带着沙沙声,白樾依稀能够听见那边的哄闹声。 “啊!我的裤子!我的裤子!”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听着像送酒店声音,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 白樾也没忍住凑上前去,耳朵方贴在门上,敲门声就响起。 “咚咚咚——” 声音清晰地传进白樾的耳膜,同样贴在门上的掌心感受到轻微的震动,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坚定。 “开门。” 向来沉稳的声音也染上了喜悦的味道,每个字都带着喘气声,白樾险些真的松开了门阀。 陆长蘅一把按住了白樾的手,小脸一皱:“看我的。” 陆长蘅扯着嗓子问:“干什么来了?” 得亏宋杳昨天夜里给俞濯池紧急培训了一下堵门小知识,他看见陆长蘅的小清单写了密密麻麻一大串,指定没那么容易让俞濯池进去。 “来接我老公。” 门外围了好多观众,都在看这个年轻男人隔门求爱。 白樾抿唇,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 陆长蘅兴奋地努努嘴:“想进来可以,不过你得回答几个问题,答对了自然是皆大欢喜,答不对那就得表示表示了。” “你说。” “第一个问题,白樾的戒指圈号。” 对于这个问题,陆长蘅早有准备,当初两人的对戒都是白樾买的,俞濯池怎么会知道圈号呢。 俞濯池稍微估摸了一下,白樾最近胖回来了一点:“15。” “哦豁,居然对了。”陆长蘅看着答案写的15惊讶一瞬,又继续念下一个问题,“白樾的腰围。” 这个问题单纯是陆长蘅自己想知道,白樾往常总是穿着衬衫西装,裤腰掐出一截细腰,陆长蘅想上手很久了。 俞濯池不是看不出来他的企图,霎时闭了嘴,反倒是旁边的宋杳很激动:“快说啊快说啊,不说就要给红包了。” 俞濯池摆摆手示意他塞红包。 陆长蘅邪笑着抽出红包:“下一题,白樾的愿望本上有几个愿望。” “66个。” 白樾的愿望本上永远有66个愿望,完成一个就划掉一个,在后面又添上一个,现在的愿望比起刚恋爱的时候都已经换了两轮了。 “好吧好吧。”陆长蘅换了一张卡纸,“下一题,白樾最喜欢的香味。” “清梨香。” “有点东西。”陆长蘅啧了一声,皱着脸不太情愿地表示了认可,“最后一题,今天是你们在一起的第几天?” “......4372天。” 横跨了十二年的时间,从他们的十八岁走到了他们的三十岁。 陆长蘅看着手里卡纸上写的十二年,耳边听见这样具体的一串数字时还有些恍惚,与难以置信。 白樾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愣怔在原地,眼神瞬间就游离起来,这么多天了吗? 陆长蘅先反应过来,他抵住门,招呼着白樾赶紧往房间里走。 “一、二、三!” 门蓦得被打开,宋杳没收住力气,一个踉跄笔直撞了进来,一把跌在地毯上,身上还斜挎了个大包,包里塞满了红包,抱着腿嗷嗷叫的样子看着分外滑稽,陆长蘅笑得直不起腰。 俞濯池一个闪身绕开地上的两个人,径直往屋里去。 白樾的眼睛有点红,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俞濯池慢慢走近。 “怎么了?”俞濯池俯身,指腹擦过他的眼角,“眼睛怎么红了?” 白樾摇摇头,手攀上俞濯池的胳膊,半张脸都埋进俞濯池的胸膛:“我们在一起真的好久好久了。” 俞濯池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今天梳的发型格外显年轻,两个人都像刚出大学的时候一样,抛去这些年学会的成熟与稳重,眼里只剩下赤诚与爱意。 第88章 最后一块 陆长蘅有一长串的接亲小游戏,给白樾过目的时候被砍掉了一半,由于场地与道具受限,又砍掉了一半,如今剩下的寥寥无几。 选出来的游戏相较保守又不会把气氛搞得沉闷,房间里有不少特意来送上祝福的客人,房内欢声笑语,白樾久违地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每一分愉悦都为他的心脏注入新鲜血液。 鲜活的明天才是他心脏最有效的起搏器。 当白樾挽着俞濯池的手穿过风雪推开教堂的大门时,弗兰克抱着一本圣经站在台上,满面笑容。 “我没有说错,岔开的道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逢。” 弗兰克为他们主持婚礼,小老头穿着衣柜里最正式的西装,头一次戴上了老花镜,很庄重地念出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誓词,眼眶霎那间有些泛红。 “二位对彼此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俞濯池牵过白樾的手,哽咽几许才说:“昨天,宋杳问我,有没有想过再也回不到从前。” “我说想过,我想过我等不到自己可以做主的时候,等不到病好,等不到在一切变数发生之前找到你,我甚至反复质疑自己的决定,如果那时候我不那么急切,不那么想走捷径,我们一起回了国,哪怕暂时分开也总会有出头的时候,可我又想,那时或许我们已经面目苍老,再提起当初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所以我还是选择了赌一次,就这一次,会换来更早的相拥。” 白樾垂下头,眼泪顺势落下:“那时候,我以为你让我向前走,是在替我们之间做了决定,要我离开。” 俞濯池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把人生的主导权还给你,由你来创造有关未来的更多可能性,我从来没想过放开你。” “你就没有想过,我要是真的放手了,离开了,或者是爱上别人了呢?” 那时候的茫然与惶恐好像永远被刻进骨骼里,失去是一瞬间的事情,偏偏记忆拉长了钝痛的战线,白樾在日复一日的回想里捡玻璃糖吃,直到麻木。 俞濯池闻言眼神一暗,扣在一起的手倏地用力,指腹重重地摩挲着白樾的手背:“如果真是那样,我就把你抢回来。” 白樾眨眨眼,好像从俞濯池眼里看见那一闪而过的偏执。 俩人的手都放在圣经上承诺着未来,弗兰克欣慰地看向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时隔五年那句祝福终究是送上了。 “要幸福。” 坐在底下的宋杳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陆长蘅坐在旁边全神贯注地观看整个仪式,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有些涣散的眼睛,带着羡慕与丝丝失落。 “怎么了?”宋杳牵起陆长蘅的手,凑到他的耳边很小声地问,“很喜欢吗?喜欢的话,你看看我什么时候够格,到时候办一个更盛大的婚礼。” 陆长蘅有些好笑地推搡了他一下,那一点点的失落也被那双眼里溢满的真情融化。 宋杳顺势向后一倒,碰瓷一样拉过他的手去摸自己。 宋杳的阳光和当初的秦延是有一点像的,但细究起来完全两模两样,秦延的开朗是压抑后的保护壳,僵硬且带着细小的刺,宋杳的阳光是......那种有点缺心眼的感觉,好像他本人的底色就是如此,他本就是一个只需要忧虑爱人什么时候回他消息,下次带陆长蘅去哪家餐厅的小男孩,身上有陆长蘅最初向往的纯粹。 仪式结束,俞濯池和白樾去领了结婚证,过程不算繁琐还收获了很多祝福。 笔尖在纸页上划下一个漂亮的长弧,在那一刻耳朵像是被捂住了一样,身边的嘈杂声变得空灵,只有沙沙声始终清晰。 “俞濯池,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 俞濯池点头。 白樾能够感觉到沿途的景象变得有些熟悉,一条街道慢慢变窄,白樾看见那幢姜黄色的屋子,一时有些失神。 “你这是租的,还是买的?” 手掌揉了揉柔顺的头发:“哪有家是租来的。” 白樾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很久很久之前,大约要久到是大学的时候,俞濯池偷偷看了白樾的愿望本,第一页已经被划得差不多了,后面是新添进去的,其中有一条画了个五角星。 “去一次挪威。” 那时候俞濯池已经规划好了,等到白樾毕业,就带他去挪威,算是毕业旅行。 他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买了房子,那时候的想法是,要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和他有一个家,如果白樾喜欢,他们每年都可以去那里度假。 白樾看见院子里的光秃秃的一片,高了些的苹果树上覆了层厚厚的雪,他提起步子推开门。 还是一样的陈设,一点也没变,碗柜的碗具还是白樾当年选的那一批,甚至是那个长鼻子猪还放在岛台的一侧,猪鼻子拱着旁边的玻璃花瓶。 之前瓶子里插的是什么花来着? 好像是一把小雏菊,现在一束玫瑰。 俞濯池拥住愣神的白樾,方才从外面带进来的冷气已经散去了不少,俩人贴在一起暖洋洋的。 “去楼上看看?” “好。” 白樾顺着俞濯池的话往楼上去了,楼上就是两个房间,一间主卧,布置得喜气洋洋,大红色的被面上洒满了娇艳的玫瑰花瓣。 一间客房,白樾推开时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记忆中早就零散的乐高模型像没有被破坏过一样,被归置在应有的位置,那座城堡,那座缺了一个零件的城堡霸占着了四分之一的房间,很有存在感,墙边重新定制了一个一样的展示柜,“白俞号”了望塔和“池樾号”机械兽都静静伫立远处,好像神兽守护着领地,从来没有离开过。 “你怎么......”白樾的心情难以言喻,失而复得本就是不多得的喜事,“怎么拼出来的?” 俞濯池顺着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安抚着,那些模型都是他记起往事后,一次又一次的出逃时拼好的。 每次带着混沌的记忆,俞濯池都会迷失在街头,然后找来这里。 俞濯池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零件,白樾看向他掌心小小一块,嘴角牵起笑容。 “最后一块了,拼好它。” 第89章 上辈子(一) 在来年的春天,燕子衔枝归来时,俞濯池和白樾去看了Super和cutie。 一把热烈的洋甘菊放在墓碑前,白樾还带了新款的飞盘,还有很多很多小孩子会喜欢的小玩具和狗狗玩具,一一摆放在墓碑前。 一手拂去碑上尘土,两个小小的地块寄放着两个可爱的灵魂, 春风来信,故人重来,一场淅沥的春雨寄去生者的忧思,伴着冰凉的雨水润进土地,轻叩逝者的灵魂。 俞濯池撑开伞,站在他的身后,垂下的眼眸涌动着哀思。 如果还有下辈子,一定一定要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一定要健康快乐,一定要去八岁以后的世界看看。 “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白樾的生日快到了,俞濯池明显忙了起来,背着他不知道在准备什么。 白樾却有些头大,生日的时候可是有三个愿望,可是白樾已经没有什么很宏大的愿望了。 小的时候,他许愿爷爷奶奶能带他去游乐园,能允许他吃一点垃圾食品,爷爷逝世后,他许愿爷爷回来,奶奶健康,奶奶去世后,他许愿爷爷奶奶能够常入梦来看他,再长大一点,他许愿成绩优异,许愿早点离开。 到再后来,他许愿能够和俞濯池长相厮守,许愿他健康,许愿上天垂怜,放过他的爱人,许愿路途坦荡,走向俞濯池的步子能够再快一点。 那是那时候的白樾认为顶天重要的事情,可是现在呢? 现在失去已成定局,美满也都入怀。 如果可以,那就许愿...... 希望这辈子永远和你在一起,如果可以上辈子也要在一起,最好是下辈子还要在一起。 白樾枕着俞濯池的手,宽厚的胸膛,温热的体温,炽热的呼吸。 滴答——滴答—— 滴答—— “白樾。” 有很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白樾动了动把夹在俩人中间的手抽出来搭在他的腰上。 “了了。” “嗯?”白樾有些闷气,不是还早吗? “你喜欢我吗?” 白樾翻过身去,一双手揽在他的腰间,动作强硬地将他翻过来:“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我?” 白樾一头雾水,什么喜欢不喜欢,一大早的他在说什么? “不喜欢。” 白樾拉高被子,整个人都蒙了进去,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身旁人明显僵了一下,抱他的动作也有些僵硬,不知所措地顺了顺他的背脊。 “你喜欢。” 倔强的声音敲击着耳膜,白樾这回是彻底醒了,俞濯池实在异常,平时最多是多说几句“我爱你”,怎么今天开始问他喜不喜欢的问题了,白樾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表态,给他的伴侣最基本的安全感。 “俞濯池,我爱你。” 俞濯池愣愣地看着支起半边身体的白樾,那双永远怯生生的眼里,现在满是认真,他颤着手指揪住白樾的衣服。 “真的吗?” 白樾已经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好像听见了滋滋的电流声,后知后觉地反问自己,这是俞濯池吗? 这是俞濯池,是一个比较陌生的俞濯池。 额前的碎发长过眼睛,扎人的发丝直直戳在下眼皮,整个人清瘦得不像话,病号服前袒露出的半片胸膛隐隐看得见骨头,面容依旧俊朗,五官没变,只是眼角染上一抹红色,灰败又颓靡。 白樾伸手拨开他的头发,露出还有些稚气的脸。 “俞濯池?” 他点了点头:“怎么了?” 白樾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成熟稳重的爱人变成了一个看起来有些阴郁的少年,白樾偏过头去消化这件事情,手已经掀开被子,双脚落地。 “你去哪?”俞濯池揪住白樾的衣服,眼里盛着薄怒,还隐隐透露了些祈求。 “我......”白樾一站起来,刚迈开步子就控制不住地向一边倒去,俞濯池像是早就意料到这种情况,伸出手将人拥入怀。 “腿脚不好就不要乱走动,你要去哪就和我说,我会考虑陪你去......” 白樾刹那间脑子再次空白,腿脚不好?他什么时候腿脚不好了?白樾死死盯着俞濯池的侧脸,皱着眉很不耐烦的样子,说话又有种无可奈何和......心疼? “摔到哪里没有?” 白樾定定地摇头,俞濯池的手已经握住他的右小腿,很仔细地开始按摩,手法看着很专业。 “你今天是不是要出门?” 白樾点了点头,今天周四,他要出门上班。 “我不是不让你出去,你得让小......江跟着,不然我不放心。” 小江?那是谁?白樾已经能够意识到不对劲了,这里根本就不是他的房间,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刷白的墙壁、滴答作响的仪器,像极了疗养院。 “这是什么地方?” 俞濯池眼神古怪:“你想回家了吗?我都说了那几个人根本算不上是你的家人,你别回去了。” 白樾脑子很乱,他推开俞濯池,整个人躺了回去。 这是什么地方?平行世界吗? 平行世界里,他和俞濯池依旧在一起,不过能告诉他,为什么自己是个瘸子,而俞濯池还是个病人。 俞濯池也躺了过去,和他的脸有一圈的距离,臭着脸嘀咕:“你明明都答应好了不再去见他们的,你那个弟弟,还有你那个爸爸,就不是好人,要不是他们,你怎么会......” 欲言又止,俞濯池没有说下去,眼里闪过一点痛楚被白樾敏锐地捕捉到。 “怎么会什么?” “没什么。”俞濯池摸上他的脸,趁机起身的功夫偷亲了一口,亲完还去瞄白樾的脸,确定没有恼怒才放心躺下来。 “能不能......再说一次?” 白樾整个人都烦得很,陌生的一切让他很不适应,可是对待不一样了的俞濯池还是说不出重话:“说什么?” “说......”俞濯池有点僵硬,还有点羞涩,白樾瞥见他后仰的耳垂红得像滴血一般,“那三个字。” “我爱你?” 俞濯池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整个人躺在那一小块属于他的床位上辗转反侧,脸上是压制不下去的笑容。 傻乐什么呢? 第90章 上辈子(二) 白樾用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不太方便的双腿,在陌生的地方他也不是很想出门,所以和俞濯池说了句“不出去了。” 俞濯池嘴角高高翘起,察觉到白樾移过来的视线才勉强收起:“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强迫的。” “可别到时候又闹着说我不让你出门。” 这一句声音明显小了很多,白樾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这里的俞濯池不喜欢让这里的自己出门?白樾胸口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 俞濯池黏在他身边转了很久,时时刻刻都试探着去触碰白樾,白樾无法招架这样的俞濯池,可他对着这张脸就是狠不下心来拒绝,只能在瞄到他暗爽还想要得寸进尺的手时无奈地叹息。 白樾想了想还是不能暴露,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说不定过会儿就回去了呢。 想着,一个橘黄色的闪电从门口窜过去,俞濯池明显眼睛一亮,站起身脸色不是很自然地说:“我出去一趟,你不要乱走。” “好。” 白樾想俞濯池确实得离开一会儿,留点时间让他理清现状。 余光瞄见俞濯池鬼鬼祟祟地去床头柜拿了什么攥在手里,又脚步僵硬地出门去了。 白樾莫名其妙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了窗外,阳光正好,一片绿茵,有个相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在挥手。 在向自己挥手?白樾指了指自己,得到蒋鸣肯定的答复后,从门口绕出去了。 蒋鸣第一句话就问白樾:“想好了没有?” 白樾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问:“什么?” “你看,你又这样!”蒋鸣忽然脸上涌起失望之色,从兜里掏出烟,看了两眼白樾又塞回去了,“你就说实话,你对他就真没那方面的意思吗?” “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残疾,高中学历,你家里又是那个情况,出去再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这两年你来这里做护工,俞先生有时候说话是不好听,对你也......但你也说,多数是实打实好的时候。” “何必总是顾及未来呢?” “我们这样的人,经济上富裕不到哪里去,感情上还要那么贫瘠吗?” 蒋鸣恨铁不成钢地哼气:“两个傻子。” 白樾静静地听着,他残疾,还是高中学历,来这里做护工谋生,然后遇到了俞濯池,听后面的话,白樾隐隐能够猜到大约是俞濯池对自己有意思,但是自己没那方面的想法。 这么一说,俞濯池早上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很奇怪的感觉,这里的一切完全不同于自己的生活,双方的经历与性格与自己那个世界的都不一样,可这两者之间又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譬如,俞濯池的病,还有自己的腿。 白樾无可避免地想起俞濯池曾经认为自己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人,为什么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人,白樾曾以为是他病得更重了些,希望自己不再离开,腿脚不便只是一种挽留自己的说法。 可真的实打实地发觉到自己成为了一个腿脚不便的人之后,莫名的骇然爬上脊骨。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白樾琢磨不出来。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蒋鸣留下一句话,转身走去了远处抽烟。 初夏的风还算凉快,白樾站在树荫下发呆,一只浅绿色的小蝴蝶扑闪着翅膀停在一朵半开的野花上,枝叶颤颤巍巍地接纳了这位新到的客人,没一会儿蝴蝶抖落些花粉又飞去了别的地方。 “白樾!” 俞濯池站在屋檐下,风吹鼓起他的病号服,整个人撑大了一圈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 白樾觉得有点搞笑,刚咧开的嘴在视线触及他细瘦的脚踝时收了回去,俞濯池真的好瘦。 “不是让你不要乱走吗?” 白樾想起好像真有这事,视线丈量了一下距离。弱弱为自己辩解:“这才几步路远,哪里有乱走?” 辩解声刚落,俞濯池就蹲了下去:“你看又被虫子咬了,还说没有乱走。” “只是虫子而已。”白樾气势更弱了。 “虫子而已?”白樾好像说了什么很狂妄的话一样,俞濯池狠狠拽过他的手腕往屋里拉,“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差吗?” “上次,我只是一个晚上没有给你拉被子而已,你就发高烧到三十九度,上上次,你趁我检查自己偷偷跑出去吃那些什么垃圾食品,回来就开始胃痛,上吐下泻,还有上上上次。” 俞濯池说了一大串,怒火在眼神触及白樾的小脸时熄灭:“我都不想多说你什么。” “脸那么臭干什么。”白樾小声蛐蛐。 俞濯池好像听见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整个人都炸了:“你已经是第十二次说我脸臭了,我哪里脸臭了?” 白樾撇撇嘴,跟着俞濯池进了房间。 “袜子脱下来。” 看起来白樾不是第一次被虫子咬了,俞濯池也不是第一次给他上药了,白樾被俞濯池抱起来放在书桌上,被咬的那只腿被捞了上来。 白樾听话地脱了鞋袜,俞濯池还在数落他:“什么时候两只腿都走不了的时候你就满意了,到时候你就抱着你的腿哭去吧。” “护工不是我吗?” 俞濯池一下子没了声音。 白樾晃着腿,突然发现自己的腿不一样长,瘸的那只腿明显要短一截,怪不得他走路的时候感觉鞋子不太对劲,应该是一个垫高了一点,方便他正常走路。 “俞濯池。” “干什么?” 俞濯池刚放了药回来,脸上还臭着。 白樾想着委婉一点问:“今天什么日子了?” 俞濯池闻言忽地有些不自然,扭扭捏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黄的小毛球:“知道是你生日,我准备了礼物的。” 白樾没想着他能这样回答自己,原以为会骂他猪脑子记性不好之类的。 视线落在那个黄黄的小毛球,俞濯池摊开手心,白樾一愣,是一个毛毡小狗,圆滚滚的,和......俞濯池的头像一模一样。 第91章 这辈子 有过那种迷蒙之后大彻大悟的感觉吗? 脑海闪过过往,世界都颠倒,眩晕之中每一个细节都被细究了遍,然后心脏开始抽痛的感觉。 白樾脸色惨白,探出的手指在伸向他掌心时忽地无力垂下,整个人都昏厥过去。 白樾醒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手掌条件反射摸上身边的枕头,还是温热的,他心下骇然猛地坐了起来。 很昏暗的房间,遮光性很好的窗帘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的,整个房间只有那扇掩上的门有光从缝隙里漏进来,白樾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像是身在黑暗就永远只能祈望温暖,咫尺之遥的距离,他永远也走不到头。 俞濯池轻轻推开门,有些讶异白樾的早醒。 “怎么醒得这么早?”俞濯池去拉开了窗帘,清晨的光不算太刺眼,带着白色的光晕,一圈一圈映入白樾的眼底。 他盯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里一遍一遍念着那三个字,等到俞濯池转身,阳光打在他倾来的半张脸上,白樾有些茫然了。 “俞......濯池?” “嗯?” 要怎么去形容俞濯池的心情呢?再看见那双带着点胆怯与抗拒的眼,晴天里好像忽地打了震天响的雷,浑身如遭雷劈般变得麻木。 “白樾。” 俞濯池抬起有些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他。 “了了。” 白樾明显偏了下头,对这样亲昵的称呼感到不自在。 可是...... 可是,这一辈子的白樾是不会对这个称呼感到不适的,会感到不适的,只有那个到死都没能再见一面的白樾。 “是你吗?” 白樾向后缩了一下,躲开俞濯池伸过来的手,这不是他熟悉的俞濯池。 俞濯池很幼稚,脾气还大,说话那么难听,怎么会像眼前人一样温声细语。 “这是哪里?” 很戒备,和俞濯池重生前印象里的一模一样。 “这里是......”俞濯池要怎样解释重生这件事情,“平行世界,这里是我们的另外一个结局。” 平行世界的另外一个结局? 白樾戒心不见,添了些疑惑。 俞濯池压下翻涌的情绪,试探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他大概能够猜出年纪,但他需要印证上辈子的白樾是否也有跨越时空的经历。 “二十四岁。” 果然,就是那个时候,就是那一个小时,白樾昏厥之后突然松口答应了俞濯池的求爱,一直软弱的人第一次眼里有了类似坚决的东西。 如果上辈子二十四岁的白樾和这辈子三十一岁的白樾曾有过一次跨越时空的灵魂交换,那么是否意味着俞濯池在这个时空依旧保有更改上辈子轨迹的能力? 俞濯池的耳边响起了疾风骤雨的声音,密集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窗玻璃,那一层薄薄的、看起来很脆弱的东西好像要被击碎了。 “如果可以,回去之后,从我这里多拿点钱然后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记起我。” “轰——” 不会的,什么也不会改变的,所有的心历路程和所作所为都是既定的,那些自以为脱离原定轨迹的想法其实都是来自结局的预判,可是明明重来一次,俞濯池改变了很多东西,比如自己的处境,比如那场车祸,比如他们的结局,他改变了过去。 “你有病吧。”虽然白樾不喜欢俞濯池身上很多点,但其实除了那些之外,俞濯池还是有一点点好的,怎么就说上忘记了。 俞濯池对上白樾明显看精神病的眼神,哑巴一样无措,二十四岁,也就意味着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他无力靠着墙壁,泛红的眼眶一瞬不瞬盯着白樾看,被命运捉弄的无力狠狠扼住他的咽喉,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早准备好的毛毡小狗。 和上辈子的那一只很像,不过,上辈子那只是俞濯池逮着疗养院里那只叫橘子的猫的毛做的,而这只是他找陆长蘅要的猫毛做的。 都是橘猫,做出来的东西不仔细拿去对比是看不出来差别的。 白樾的视线落在掌心那只毛毡小狗上,莫名的熟悉感让他想起疗养院里那只橘猫。 看着看着,团得紧实的小圆球忽地散开了,毛絮飞得满天都是,白樾的视线跟着转,不一会儿就有点头晕了,视线逐渐模糊,耳边传来微弱一声。 “听话......” 后面是什么来着,他没听清了。 白樾再睁眼的时候,俞濯池把他搂得很紧,紧得有些呼吸不畅,他一边伸手去推,一边去环顾四周的景象,在自己房间,他回来了。 “了了。” 白樾脑子很乱,胡乱应付了声:“嗯。” “你回来了。” 白樾看见那只毛毡小狗摆在床头,耳边声音虚虚实实:“你说什么?” 俞濯池将头埋在白樾的脖颈间,滚烫的泪很快就湿了半件衣裳:“你回来了。” 白樾僵直的手勾过那只小狗,他好像终于想起自己经历了什么,过大的冲击让他第一时间选择回避这个问题。 “怎么想到做个小狗的呢?” 这个问句是在问谁呢? 从前的俞濯池还是现在的俞濯池? 如果是从前的俞濯池,他大概要说,还不是因为白樾不肯收贵重的礼物,老把心意放在嘴上,所以就试着去做了一个小手工。 如果是现在的俞濯池,那应该是因为上辈子白樾看见这个毛毡小狗的时候好像还挺开心的,他以为白樾会喜欢,白樾也确实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于是他又做了一个。 不是一个,是很多的,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有毛毡白樾,毛毡俞濯池,还有毛毡Super,只是唯独这一只以网图为原型没有任何来历的小狗被他揣进兜里。 白樾从俞濯池的沉默中读出一些东西,他决意去问些更加直白的东西,比如平行世界,亦或是重生的问题。 “我刚刚在一个陌生的疗养院里,变成了一个腿脚不好的人,看见了一个很不一样的你。” 俞濯池避开了最尖锐的问题,反过来问:“不一样的我,会很让人讨厌吗?” 第92章 爱好歹如山峰 白樾回忆了一下:“有一点脾气不好,还有一点管得太多,其实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挺像的,就是特别瘦,快要营养不良的感觉。” 俞濯池心里有点打鼓,手揪住白樾睡衣的扣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会不好看吗?” 白樾摇了摇头,瘦的时候是那种清俊的好看,带着少年独有的阴郁,现在是很正气的长相,丰神俊朗,气势如虹。 俞濯池怎样都是很好看的。 白樾本来是准备刨根问底的,把前世今生都问个遍,但看见俞濯池的眼泪,他沉默下来。 那一定不是个多好的结局。 “那是上辈子还是平行时空呢?” 这是两个概念吧,俞濯池一直认为自己是重生的,毕竟拥有同一段记忆的俞濯池怎么会存在于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呢?难道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未来的俞濯池在死后,意志回到了这个世界的过去吗? 一张用过的纸回档到使用之前,就与原来有过一次使用经历的纸完全错开成两张纸了? 俞濯池不知道,白樾也不知道。 “不想了不想了。”俞濯池顺了顺白樾的背脊,“这也能说是做了场预知梦。” 预知梦,安慰话而已。 安慰话,能有安慰的作用就行。 白樾总不说惶恐,惶恐为什么俞濯池会喜欢上这样普通的自己,惶恐为什么他不会为了当初自己头也不回的离去而生气,俞濯池也不说害怕,害怕重蹈覆辙,害怕一步走错就又负了一世。 他们走到今天全凭心里那点爱意,一世坎坷,一路波折,真的很不容易。 可以回头去看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凹陷的泥水里掺着真心与算计,被摇摇晃晃地生生走出一条新的路来,没有一步回头,没有一步迟疑。 所谓爱好歹如山峰,或壮美,或秀丽,总要有拿得出手的一点,一座矮小的山丘撑不起想要登高的人的野心,不够坚定的爱也挽留不住一个脆弱敏感的心。 从前他们的爱恋就像一场空有浓烟的大火,飘散的颗粒侵入肺腑,骨子都烧的灼热。 后来浓烟散开,相视才知眼睫凝着零落的雪花,于是寒潮代替了热火,天空接替了海洋,等待会得到漫天的霞光,好似那年热恋的火色,烧得通红。 当初白樾这样会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小小的举动就打着玩笑的幌子退缩的人,如今也会直言不讳自己的真心。 俞濯池困在不幸、力求挣脱的那些年,飘着大雪永远不见寒冰化冻春水,季朝颜飘摇又没得到好结果的花遗落下残破的花种,谁都说不会再有开花的那一天了,谁都想不到满了两季。 “俞濯池。” “嗯!”守在病床前的俞濯池环住刚醒之人的腰,“什么事?” “我答应你了。” 白樾手里握着那个毛毡小狗,脑海里不断闪过刚才经历的一切,那样真实,那个俞濯池那样难过,他却觉得那样......温暖有希望。 “答应......”俞濯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白樾坚定的目光中缓缓回过味来,他伸手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真的吗?是我想的那个答应吗?” “咳咳。” 白樾被他勒得呛出声来,俞濯池赶忙松开了手,脸上洋溢的笑容被他矜持地收了回了一半,还有一半实在收不回去。 “我就说,我这么好你肯定早就暗恋我了。” 暗恋吗?其实连白樾的答应,俞濯池也觉得是施舍与无可奈何的下下策,应该是被自己强迫久了,就听之任之、放弃抵抗了吧,不然怎么会看都不看一眼自己,光盯着那只狗。 一只狗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你很喜欢它吗?” 白樾点了点头,指腹摩挲着表面粗糙的毛发,是一个不太好的结局吧,是又怎样?现在的人生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两个没人要的人凑在一起,只是取取暖,哪怕只有一会儿也行。 “那你喜欢我吗?” 白樾看着俞濯池眼里雀跃的小星星,张了张嘴哑了声,视线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是瘦得能看清肋骨的身体,肤色是泛着青的惨白。 他把到嘴的“有一点喜欢”吞了回去,转而语重心长道:“等你什么时候稍微胖一点儿,我就告诉你。”说着还掐了掐自己干瘦的身体,其实白樾比俞濯池瘦得还要吓人。 俞濯池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他侧头从玻璃的反光中看清自己的样子,往日里看着还没什么,现在确实觉得瘦得不健康,怪不得白樾不喜欢了。 俞濯池很小声说:“我会的。”手却不自主地去拿了个小抱枕垫在两人之间。 “白樾,生日快乐。” 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俞濯池试探着又问:“你能再说一次那三个字吗?” 白樾不明所以:“哪三个字?” “没什么没什么。”俞濯池闭了嘴,已经听过两次了,他要是还能再说一次,俞濯池就该想今天过生日的是自己了,自己好歹也是个金主,心胸要宽广,不能老这么逼人家,“我随便说的。” “白樾。” “干什么?”白樾捏了捏小狗,第一次觉得身边的人黏得很。 “我可以叫你了了吗......”俞濯池小心瞄了眼白樾,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卑微,一改刚才的试探之意,底气颇有点不足地硬气起来,“我就要叫你了了。” 白樾背过身去,遮掩住红得发烫的脸:“随便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了了。” “你好吵。” 俞濯池果然不说话了。 弗兰克说得没错,你总要允许有些事情、有些人慢一点才有回应,我们原谅掌管幸福的天使因为年纪有些大了,手脚不再麻利,所以上天也要允许不互通的爱意还能再有一次能被说出口的时机。 浪潮卷走的尸骸,慢一点会变成飞鸟。 被鸣笛声带走的人,在血红里慢一点看见黎明。 于是飞鸟振翅飞向天际,正巧霞光满天,是黎明破晓时分, 时光回溯,再睁眼,一阵兵荒马乱后是白樾毛茸茸的脑袋和白皙的脸。 【全文完】 第93章 番外一(蒋鸣自述) 我叫蒋鸣,俞先生的司机。 但其实我没怎么给俞先生开过车,不是因为我技术不行,主要是他不太需要。 我时常会想,一个长时间被控制在疗养院门都出不来的精神病患,为什么要专门配一个司机? 嗯......也许有钱人家都是这样的。 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说来我还得感谢这位俞先生,虽然不是他给我发工资,但我今天的风光也离不开他,要不是他,我这个要学历有人品,要能力有人品的废物,就彻底无处可去了。 现在我不仅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还能开着豪车让羡煞旁人。要不是俞先生他那个爸不让我走远,我指定开回家给那些瞎了眼的亲朋好友瞧瞧,谁有我过得快活,活是不用干的,工资是照拿的。 这么说,我是应该亲自去感谢一下俞先生的,不过他看起来脾气不太好,所以一直拖着没去找他。 也是,天之骄子陨落成一个精神病,谁脾气能好,换我都咧咧嘴草天草地了,要不怎么说还是人家教养好,只是脾气大了点,也没听见骂脏话。 草,早知道我也学点好了。 我来工作的第二年,俞先生换了个护工,是个男的,还有点跛脚,长得细皮嫩肉的,看着不太像是会伺候人的。 不过俞先生都同意他留下了,我也没话说。 蠢货一个吧,也不知道是听谁说了什么职场人情世故,来做护工还带了包烟给我,也不看看这里哪有职场的样子。 烟还是不错的,我先收下了。 他叫白樾,听说好像还是A大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没读下去了。 我最见不得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我要是考上了A大,死皮赖脸都不带走的。 我后来问他了,说是车祸,家里出了事闹到学校去把他开除了,欸,也是嘴贱! 小白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天然就是被社会打磨过的样子,去我之前待过的那个公司绝对是个任劳任怨的好牛马,为他点赞。 他俩不太对劲。 以我做月老成功了八百例的经验来说,他俩纯纯不对劲。 两个男的......也行吧,也能凑合,我爸是说媒的,我也不赖,看着吧,早晚是段姻缘。 嘶—— 能成姻缘吧?国外好像两个男的可以结婚吧,要不我查查。 好消息啊,国外同性可以结婚,坏消息,他俩有病。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有人那样子表白?我第一次见到摁着人表白的,就是那种反剪着手摁在墙上那种,诶哟!那小白能同意吗,是我都给他两耳光。 要不怎么说小白脾气好呢。 小白好像没拒绝,但他非说自己没接受。 啧啧,那架势,搞上强制爱了,还有点带感是怎么回事,下回得给小白也带点瓜子,不知道他喜欢西瓜子还是冬瓜子。 我看明白了,俞先生喜欢小白,但大概率因为原生家庭的糟糕,他不懂得什么是爱,怎么去爱,所以在漫漫追爱路上屡屡受阻。 那么小白呢,也因为自己不好的经历,无法交付真心,更不认同这样的爱,但不得不为自己的工作低头。 狗血小说里都这么写。 小说后面怎么写得来着,哦!虐心虐身,可能还要虐肾,看在小白平时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就当是还人情,给他提个醒。 他怎么那样看着我?我说的没道理吗,这不是在为了他的身心还有肾脏着想吗? 怎么还拒绝了,呦呦呦!他不是那样的人~ 还说让我别当着他的面抽烟,烟味被俞先生闻到了就不好了。 嗯?谁家的小媳妇? 我真是受够了,喜欢不怎么答应呢?这个问题暂时还不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可能我也该处个对象,到时候问问她。 忘了,我是个需要随时待命的司机,根本没机会处对象,网恋可以吗?会不靠谱吗?还是算了。 我尝试劝过了,倔得和头驴一样,我放弃了。 他俩在一起了...... 再怎么说,我的想法还是非常具有前瞻性的。 无聊的一年。 俞先生他爸来了,脸臭得和我欠他钱一样。 小白走了,我联系不上他,也找不到他。 俞先生也走了,被送国外了好像。 我下岗了......好好好...... 混饭吃的一年,无聊。 混饭吃的一年,无聊。 又是混饭吃的一年,无聊。 找到工作了,还是干回了老本行,当个出租车司机也不错。 努力工作的一年,充实。 努力工作的一年,无聊。 去机场努力拉客的一天,看见了俞先生。 豁——瘦成杆了。 我插了个队,一包烟就搞定了,成功让俞先生第二次坐上我的后座,虽然上次是劳斯莱斯,这次是滴滴打车。 俞先生好像不记得我,也是,他记得住谁。 我要打个招呼嘛? 他接电话了,还是待会再说吧。 他提到小白了,小白?死了...... 车祸...... 俞先生让我开车回了疗养院,在门口看了很久又让我开车走了,他没说去哪,我想着兜兜风吧,去哪都行。 开了三个小时,还是四个小时,不太记得了。 去了海边,听说这里是他埋葬母亲骨灰的地方。 他下了车,给了我大把钞票让我自己走。 基本直觉还是有的,我没走。 然后他就死了,我还是站太远了,没来得及拉住。 我活了很久,大概有八十岁了吧,算得上是寿终正寝,一闭眼,终于结束了这个操蛋的人生。 一睁眼,操蛋的人生,还要再来一遍。 第94章 番外二(蒋鸣自述) 我叫蒋鸣,俞先生的司机。 我只给俞先生开过两次车,一次开往他弟弟的死亡,一次开向他自己的死亡。 我经常会想,自己为什么要给一个完全用不上司机的人开车呢,我的作用一如当下,没有存在的必要,我还是那摊烂泥。 好在能混口饭吃,不至于真像那些人说的那样迟早死在外面。 我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优点的就是人还不错,我这个人还真不错,我经常这么觉得,以至于后来死的时候,都觉得没给那些说三道四的人两耳光实在憋屈。 俞先生没犯病之前,也是个不羁的少年,带着常年浸淫职场的老道,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漫不经心的高贵。 我得有点嫉妒吧。 我是没爹没妈的孩子,他也算得上是没爹没妈的人,这个差别在他从我眼前走过的时候被刻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俞先生人很好。 不是那种大众意义上的老好人,他有原则地、有选择性地对人很好,和他没有过节的我勉强会被划为没有威胁的一列,我因此的了不少好处。 他刚上大学那一年,有一个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大约是什么急事吧,他甚至没等自己的司机,随便上了辆车就走,很凑巧,是我那辆车。 那天晚上很黑,我站得很远, 我想我应该不嫉妒他了。 再见面是在疗养院的外面,透过一扇窗,他被看管得很严。 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我偷偷去问过医生,他没有告诉我,但我大概能够猜到是因为疾病,老宅那边传过一阵风言风语,大约是那个女人干了些不安分的事情。 我不太清楚那个女人的下场,我在离开方园之前她就再也没出现了,包括他的儿子。 俞先生的病应该是有点棘手的,他独自在疗养院里待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新换了个护工,是一个怯生生的年轻人,白白净净的,一副学生模样,可惜跛脚,他叫白樾。 他让我喊他小白,脸上还带着初入社会的不自在,可能是介绍人叮嘱过他,他拿了一包烟给我。 出于年长者的关心,我很自然地问起他的学历,其实我在介绍人那听了个大概,A大的学生,年初辍学。 我大约也是有点男人的自以为是,理所当然地开始教育他,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之类的,他很安静,我能看出他的局促,说了两句就没说下下去了。 可能是怕我觉得他是个不好的人,他言语模糊地向我阐述了下原因,家庭变故加上车祸,他没什么钱治腿,他爸不管他,是他的妈妈打工半年才勉强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的。 也是个可怜人。 后来,我隐约能够感觉到小白和俞先生之间的不对劲,俞先生对小白的占有欲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最可怕的一次,小白被关在房间里三天没有出来。 我想我应该报警的,但我还是先找到了小白。 很奇怪,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俞先生。 喜欢上一个施暴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小白遮掩似的捂住自己脖子上的咬痕,说,事情可能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不明白,也不再多管闲事。 过了那一阵,俞先生对小白好了很多,我想应该是病情稳定下来的原因,总之,小白好歹还有一个自由人的样子,只是俞先生依旧把人看得很紧。 我凭借自己贫瘠的感情史,大概推测出俩人现处的状态,应该已经过了暧昧期。 我有些懊恼自己只能待在疗养院的外围,对于具体的进展只能隔着一个大草坪进行臆测。 我想了很久,小白应该是有点喜欢俞先生的,但是俞先生好像一点也不知道。 两个傻子,还以为是强制爱呢。 我的前半生过于潦草,所以对于这种促成美事的事情还算热忱。 我给小白讲了我的故事。 很简单的故事。 一个男孩暗恋一起长大的女孩,因为糟糕的家庭所以怯于前进一步,最后世事难料,在男孩有能力摆脱原生家庭之前,女孩永远地离开了。 很简单的故事,也是我唯一能够说服小白的故事。 他应该是有点松动了吧,毕竟我说的故事与他的处境十分契合。 后来又劝了几次,所幸,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还是很欣慰的。 其实我的故事并没有那么契合小白的处境,因为俞先生面临的从来不仅仅是小白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他还要面对自己的疾病,自己的家庭,他还有偌大的企业要去继承,所有东西都在迫使这段还算安宁的生活走向破碎。 不到两年,这段我很看好的感情走向了分崩离析。 小白走了,我找不到他。 俞先生也离开了,听说国外有个很厉害的医生,可以治好他。 我终于被发现是一个没有用的人,所以我被解雇了。 我没有目标,唯一的理想就是活到八十岁,比平均年纪长一点,来证明我强过大部分人,所以日子也就将就着过,什么工作我都做过,收银员,服务员、卸货员、保洁等等,很疲惫的生活,我开始怀念那段无所事事的时光,无可避免地想起小白。 他是个残疾人,还没什么学历,应该比我过得还难。 莫名的责任感促使我去找小白,可是,哪有那么好找。 我索性干回了老本行,当起了出租车司机,每天在街上溜达,接不到几个单,月月业绩垫底,经理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有些习惯了当出租车司机的生活,车内的劣质皮革味让我无比安心,所以我决定好好干一回。 我去了机场,客流量很大的地方。 我看见了俞先生,可是排在我前面还有好几辆车,我花了好几包烟才插队到了他们前面。 俞先生上了我的车,给了我疗养院的地址。 我几次想要开口搭话,却不是知道究竟要说些什么。 他接了个电话,我才知道了小白的死讯,车祸。 明明车祸已经带走了他健全的身体,为什么还要带走他的生命呢? 我不懂,老天总在拿人命开玩笑。 四个小时二十三分钟,我把车开到了海边,俞先生给了我很多钱,让我自己离开。 我应该自己离开的,但是我没走。 我亲眼看见他走进那片海域,我想我应该去救他的。 但我没有去,他那副样子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我应该算是杀了个人,不对,我杀了三个人,但是我不想坐牢,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是个这样恶心的货色,能够眼看别人的死亡还无动于衷。 我也应该去死的。 我翻完了俞先生落在车上的治疗日志,报警后,带着那本治疗日志一起投了海。 我死了。 我又活了。 第95章 俞濯池的治疗日志(一) 时间:12年10月×日 天气:不好 这本子不错。 陆长蘅死了,有好几天了吧。 时间:12年10(划掉)11月×+9日 天气:不好 应该还是十月份,不知道写什么。 时间:12年11月18日 天气:晴 给手机了,已经是十一月了。 时间:13年1 月11日 天气:小雪 快过年了。 头有点痛。 时间:13年1月26日 天气:小雨 元宵节。 王护士给我端了份汤圆,芝麻馅的,挺甜的。 时间:13年2月13日 天气:晴 陈姐给我带了点外面的吃的,被医生发现了,她被罚钱了。 时间:13年2月15日 天气:多云 陈姐拿了本书给我,听说是她儿子的书,里面还夹了两张演算纸。 时间:13年2月23日 天气:不好 俞瑾行来了,死装男什么时候遭报应! 时间:13年3月12日 天气:小雨 沈叔来了,说给我换了个司机,姓江。 可是我不需要司机。 时间:13年3月28日 天气:不好 时间:13年4月26日 天气:不好 时间:13年5月14日 天气:阴 陈姐说她可能要走了。 时间:13年5月15日 天气:晴 她说不走了,还给我拿了两个梨子。 时间:13年6月 6日 天气:小雨 陈姐说她儿子下学期就高二了,问我有没有推荐的辅导书,我让她找那个小江要,姓乔的给她儿子准备了不少,正好不浪费。 时间:13年7月14日 天气:多云 我发病了,陈姐说我有点可怜,我听见了。 时间:13年7月15日 天气:多云 陈姐给我煲了汤,有一点淡,她说下回一定改进。 时间:13年8月 3日 天气:晴 陈姐给她儿子打电话了,我偷偷听了一会,原来啰啰嗦嗦的感觉是这样的。 时间:13年8月26日 天气:小雨 陈姐说上次给的那套练习题很好用,她儿子要她一定要来感谢我。 这有什么。 时间:13年9月11日 天气:小雨 药又多了,难吃的要死,我给倒了。 时间:13年9月12日 天气:大雨 被发现了,陈姐说了我一顿,给我拿了点可以吃的糖。 时间:13年10月7日 天气:晴 倒药又被发现了,陈姐给的糖有一个味道我不喜欢,这次给的十二个里面有三个这个口味的糖。 时间:13年11月 3日 天气:小雨 陈姐请假了,要到明年开春回来。 时间:14年1月10日 天气 :大雪 过年了,有一盘饺子,隔壁的小妹妹一家人包的,给我送了一点。 我没有吃完,留了一个,给陆长蘅,他喜欢吃这样的东西。 时间:14年2月 1日 天气:晴 陈姐回来了,给我带了特产。 时间:14年3月28日 天气:不好 时间:14年4月26日 天气:不好 时间:14年5月17日 天气:晴 陈姐儿子下学期高三,她得回去陪读,说再陪我一个月。 时间:14年6月16日 天气:台风 新来了一个护工,很年轻但是跛脚,看着有点眼熟。 时间:14年6月17日 天气:大雨 我感觉他长得很像那个人,就是延城梨花镇那个人。 好像真是他,我要不要问问。 时间:14年6月18日 天气:小雨 他也是梨花镇的,肯定是他。 时间:14年6月19日 天气:小雨 我骗他说给我当护工要买糖的,他信了,被抓到挨骂了。 哈哈哈。 我赔了他五块钱并且保证下次不会了,他说不怪我了,还缩着脖子,感觉很怕我,我又不会打他。 时间:14年6月21日 天气:小雨 我感觉他有点嫌弃我。每次凑近我的时候都会皱眉毛,我身上很臭吗? 可是我每天都洗澡。 我还特意喷香水了。 时间:14年7月 2日 天气:晴 我问他了,原来是闻不惯香水味。 时间:14年7月 3日 天气:晴 我拿了他的沐浴露,清梨香,还挺好闻的。 但是被他发现了,他不是很想给我用,所以我骗他说我的用完了。 他其实不信的,但可能还是有点怕我吧,还是给我用了。 时间:14年7月12日 天气:晴 我买到了一样的沐浴露,还有差不多味道的香水,让他试了一下,他说还挺好闻的。 以后就用这个了。 时间:14年7月28日 天气:多云 今天我说我胃口不是很好,让他做了顿饭,吃完胃有点热热的。 有点烫,还有点痛。 时间:14年7月29日 天气:多云 他说以后都不给我做饭了。 不就是胃痉挛吗?看他吓成那样,怪胆小的。 时间:14年8月17日 天气:晴 我今天说话的时候少说了一个“了”字,他误会了意思。 误会就误会了呗,我又没觉得有什么,他一直在那里说什么“了”虽然是一个语气助词,但是也很重要,让我说话注意一点。 小嘴叭叭,我亲了一口,他就不说话了。 我说“了”这么重要,以后我就喊他“了了”怎么样,他又不说话了。 脸红成那样,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为什么气成那样。 时间:14年8月18日 天气:晴 他昨天好像不太开心,所以我放了他一上午的假,他真的一上午都没过来看我。 下午我问他去哪里了,他居然说和我没关系,这是他的自由。 我很生气。 然后他一点都不哄我。 我真的很生气。 时间:14年8月19日 天气:多云 他还不哄我,他又没去什么不好的地方,只是去公园转了转有什么好不说的,说一下我就不生气了,他还是不说。 他还躲着我,有那么不想和我说话吗?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也没做什么。 时间:14年8月20日 天气:多云 姓白的我真是给你脸了,一天没和我说话了。 你不喜欢我不叫还不行了吗?不能好好说话吗?就非得“哦—”“嗯—”“好—”这样说话吗,和别人都说说笑笑的,凭什么看到我就走啊。 第96章 俞濯池的治疗日志(二) 14年8月23日 他给我煲了汤,算是不生气了吧。 14年8月30日 他走路摔了一跤,脚踝肿了一块,我要扶他,他不肯。 他腿脚不好,半天没站起来,我还是扶了他,这算是我第一次抱他,他脸有点红,缩着脖子和个鹌鹑一样。 我去了他住的地方,在房间旁边很小的房间里,和几个护工一起,里头支了几个架子床,排成一排,空隙连站个人都很难。 天气很热,他闷了一身的汗,可是这里只有一个几人攒钱一起买的风扇,吹来的气热得人焦躁。 我就把人抱回了自己房间。 他不乐意。 我没理他。 14年8月31日 我的房间很宽敞,也很凉快。 我在床边又摆了张新床,床垫买得硬了些,他应该睡得不太舒服,不肯往上面躺。 所以我又换了个床垫。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很奇怪的眼神。 他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需要什么原因吗?我想做就做了。 14年9月6日 可算是知道自己上床了,每天都要我花点力气抱上去。 就是什么时候别躺那么远就好了。 14年9月7日 他踢了我...... 至于吗,不就是抱着他睡了一会儿吗,都是男人。 14年9月15日 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踢我了。 他是不是喜欢我,不然看我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14年9月16日 他肯定喜欢我。 可我是男人。 男人也可以吧,应该是可以的吧。 14年9月17日 天气:晴转大雨 我表白了,他拒绝了我。 我问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他说是。 他居然说是。 那他为什么那样看我,还脸红,还偷瞄我。 他说有没有可能是我不对劲。 什么意思? 14年9月18日 天气:大雨 他躲着我,我也没找他。 我想了一天,有一点点明白了。 14年9月23日 他说要请假回家一天,可是已经过去三天了,他还没回来。 我发消息问他是不是不回来了,他没回我。 我偷偷跑了出去,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去找了秦延,他给了我一个地址,是本市一个很普通的小区。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家人,一个混蛋父亲,一个懦弱不管他的母亲,一个自私自利的弟弟。 他爸上来要打我,看见我里面穿着病号服又犹豫了,我告诉他我是精神病,我还很有钱,如果他今天敢动手,我不能保证明天他会出现在哪个荒郊野岭。 我带走了白樾,三天,他浑身是伤,整个人瘦得不像样子。 我想说带他回家,可是我也没有家,这里能接纳我们俩的只有那个疗养院,所以我只说带他走。 他很乖,跟着我走了。 14年10月2日 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淤青散了很多,就是还不太乐意说话。 医生说他身体底子很差,车祸的时候就没有养好伤,腿骨没有接好,将来会随着年纪的增大出现各类并发症。 医生说最好还是要重新手术。 那应该挺疼的。 我和他说了这件事情,他问我手术过后他能好好走路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还是说当然可以,只要手术成功,后期复健做得好,走路和正常人是不会有太大差别的。 他心动了,我看得出来。 但他还是拒绝了,半夜躲在被子里看手机里少得可怜的余额,他以为我不知道。 可我听见了很小很小的抽泣声。 我从背后拥住他,他就往我怀里缩。 我今天抱了他很久。 14年10月10日 我请了很好的医生,他不肯去诊疗室,我骗他请人过来花了一大笔钱,他不去就白给了。 他还是去了,医生说他很配合很积极。 但是情况不是很好,医生说他即便是做了手术,也不能够恢复到正常。 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手术本身只是为了保证他以后不会出现什么折磨人的并发症,如果能够完全好起来最好不过了,如果不能,也没有关系。 他只是走路有点慢,动作看着不太协调而已,其他都挺正常的。 14年10月15日 今天手术。 14年10月16日 手术成功,白樾要在医院待一段时间才能回疗养院。 14年10月21日 他回来了,我要开始陪他复健了。 14年10月25日 情况不错。 14年10月28日 情况不错。 14年11月3日 情况不错,能走很长一段路了,看着只是稍微有一点点歪斜,还是很正常的。 14年11月4日 有点心急了,今天摔了一跤,好在没有受伤。 14年11月7日 他说等他好了,会努力赚钱还我的,我说那他得给我打工一辈子,才还得起了。 他没说话。 但我眼尖,他张了张嘴,口型应该是“好”字。 14年12月12日 他今天一个人出去逛街,在外面撞到了脚趾头。 也不知道那个眼睛是用来干什么的,肿了一大块。 14年12月13日 他骗我,他根本就没有撞到脚,他碰到了他那个弟弟,那个傻X推了他一把。 也不推回去。 还是不让他一个人出门了。 14年12月24日 快过年了,我们今天偷偷跑出去逛超市了,买了很多好看但没什么用的东西。 白樾说好看,但他不买,所以我买了。 我算是摸清楚他的喜好了。 15年1月1日 白樾,新年快乐。 15年1月3日 我们吵架了,因为我不让他出门。 外面有什么好的,怎么天天想往外面跑,我也不是不让他出去,上次跑出去就感冒了,他那臭毛病,生病了又不爱打针,还不爱喝药。 15年1月4日 我们今天出门了,还是偷偷跑出去的。 从后院墙那边,我贿赂了院长,我病情稳定的时候,他对这件事情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15年2月3日 今天,我去诊疗室回来,白樾一身的烟味,他是不是抽烟了。 我亲了他,他嘴里没烟味但是有梨子的味道,抽了还是没抽? 15年2月14日 他身上又有烟味,我说了他两句,他突然板起脸不理我了。 15年2月15日 他还是没理我。 15年2月16日 今天只说了一句话。 15年2月17日 今天没和我说话。 15年2月18日 我收拾了他一顿。 他说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 我们算什么,这不是很明显吗,我喜欢他,他马上就会喜欢我的关系。 15年3月7日 我的病不见好,医生说保守治疗只能让我维持现状,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我脾气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差,虽然有的时候忍不住,我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 可是今天被白樾看见了,他好像有点害怕。 15年3月9日 我接受了医生的建议,今天是第一次治疗,我让白樾跟小江出门转转。 我有点难受,但白樾玩得挺开心的。 第97章 俞濯池的治疗日志(三) 15年3月28日 天气:晴 白樾陪我待了一天,什么也没干,就只是陪我待了一天。 傻子还在偷偷瞄我呢,我看见了。 他想看我的日记,我才不给他看呢。 15年4月3日 他给我重新买了个碗,以前都是用疗养院里统一的碗筷,但是他自己有一套碗具,花花绿绿的,他可能有点喜欢我了吧,毕竟我表现不错,所以也给我买了一套。 是蓝色的,很好看,但是我还是喜欢他那个小鸟碗。 15年4月6日 还有两个月就是他的生日了,我应该给他准备什么礼物呢。 15年4月9日 买了游戏机,他玩了一会儿就放在一边了,好像不是很喜欢,也是,我都没见过他玩游戏。 15年4月14日 订了一套漫画,我在他手机里看见了,去年加购的,但一直没买,他还挺喜欢的,就是一天都在看书不是很理我。 15年4月17日 定了一整套泥塑,他就喜欢这种好看的装饰品,眼睛都亮了,我就说我很了解他吧。 可是我还是感觉差了点,生日礼物的话不应该这么随便。 15年4月23日 隔壁搬来的病友养了只橘猫,白樾今天去看了那只猫二十三次,抱了十七次,还和我说好可爱,毛摸起来好舒服。 可爱吗? 一般好吧。 早晚把毛给拔了。 15年4月26日 我让白樾陪了我一天,他还惦记着那只猫。 明明我最重要,他却天天想着那只猫。 早晚拔了它的毛。 15年5月2日 我看见病友在收拾猫毛,我问他要不要把毛给剃了,他问我是不是没有养过宠物。 没养过怎么了。 他说,养猫和爱人一样,需要不断倾注精力与满满当当的爱,不是行自己之便,从来都弥合自己的需求。 猫猫剃毛后对它的健康造成很大问题。 我感觉他好像不止在说这个。 我撸了把毛,掉了很多毛。 我想好了,我要给白樾做一个礼物,一个倾注精力与满满当当的爱的礼物。 15年5月3日 失败了,不是太好看。 15年5月5日 失败了。 15年5月7日 有一点点样子,但还是不太圆。 肚子那里为什么突出了一块。 15年5年13日 首次挑战成功,有个狗的样子了。 15年5月22日 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15年5月23日 我决定重新做一个,可是白樾每天都和我待在一起,我又要躲到厕所里面去了吗? 病友他也没有多的猫毛了。 15年5月24日 攒猫毛中...... 15年6月1日 开工。 15年6月6日 天气:晴 他今天突然昏倒了,醒了之后就答应了我,我们成为了男男朋友。 今天是白樾的生日了,早上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今天再弄到一点点猫毛我的毛毡小狗就完成了。 我想我应该问问他,像从前那样问问他,你喜欢我吗? 他说不喜欢,我有一点失落,但他总这么说,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我第一次陪他过生日,他说一句喜欢哄哄我也行。 可他突然捧着我的脸,说他爱我。 他说他爱我,很认真的神色,我却觉得他那样聪明,也许看出来我需要被哄哄了吧。 我问他,是认真的吗? 他没回答,躲了过去,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喊了我一声,我从来没听他那样喊我,不似从前那样语气生硬,眼神带着闪烁,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和我对视,很坦荡地喊我的名字,我应该是做梦了。 可我真的没有做梦,他起得很急,差点摔倒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很乖,陪我躺了回去,还又说了一遍爱我。 管他说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爱我这句话总不是假事。 我差点忘了正事,我的毛毡小狗。 我才离开多大一会儿,腿上就被咬了好几个包,他冒冒失失莽莽撞撞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我要不看着他,他可怎么办呐。 可是他为什么总说我脸臭,我脸一点都不臭,我做的毛毡小狗都是微笑的。 我把小狗拿给他看,他却晕倒了,很突然,好在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有点营养不良,他那么瘦,我要是早一点发现就好了,我知道他吃的不多,但是因为我吃的东西实在让人提不起食欲,他总去外面找东西吃,我们总不在一起吃饭。 现在好了,他是我男朋友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日记暂时就不写了,他老想翻我日记,这怎么能给他看呢,我要锁起来了。 17年3月 应该是三月吧,白樾走了,我找不到他,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17年3月 我吃不下东西,俞瑾行把陈姐叫了回来。 我只吃得下一点点。 17年4月 到四月了,陈姐说的。 还有两个月就到了了的生日了,我跑不出去,他要一个人过了吗。 17年4月 医生说我好了一点,陈姐陪我说了会话,她不能告诉我这是哪里,不能告诉我具体时间,我也不问,只让她讲点外面的事情。 17年5月 应该是快到6 月了,了了在哪里呢。 他不会好好吃饭,会不会又瘦了。 17年6月 我逃跑了,没走几步就被发现了。 了了,生日快乐,如果我说早了,或是说晚了,你一定要怪我。 17年7月 我很配合,可是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这里。 18年 俞瑾行告诉我,他死了,了了死了,车祸。 不是已经带走了他的腿了吗,为什么还要带走他的命呢 19年 了了。 20年 了了。 21年 了了。 22年 我被放出来了,像坐牢一样,囚犯重见天光,我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我要回去看看,然后去找了了和妈妈。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