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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给沈家生个重长孙

    比起之前闪烁着恐惧,如今她的眼神沧桑了很多,那种平静里,更多的是空洞和麻木。

    她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身材在多年精神药物的摧残下,已经臃肿得明显,长袍上一尘不染,可见这里的医护人员平日里照顾十分尽心,即使今天我未经预约突然到访,也没见她有任何不堪。

    如此,便好。

    如此,我便放心离开就好。

    因为她已经完全不认识我,我跟她说的每一句话,于她而言都充满忌惮和莫名惊悚。

    以前的事,她并不想记起半分。

    有些事即使强迫她想起来又能怎样呢?

    想起她曾是香港画坛新生代独立派的新秀?用当年的风华绝代来衬托如今的狼狈落魄?

    还是想起她曾被一个男人拖下深渊,被骗光了钱财和青春还搭上了全部未来?

    所以我只是对她说,“新年快乐。”

    她坐在椅子上仰脸微笑,浮肿的眼角挤出淡淡的细纹,“你也是,新年快乐。”

    她明明不记得我,却愿意给陌生人善意。

    我把给她带的一些吃穿用度都交给了护工,本想额外多给护工一笔钱让她日后对我妈多加关照,但想想没那么做。

    如我今天看到的,我爸这些年终究没有薄待我妈。

    虽然她早已不是他的妻子,甚至把她毁成这样子的是另一个男人,跟我爸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他仍然担负起了照顾她下半生的责任。

    当年他把她接回了北京,每年花大价钱在这家私人疗养院调理。

    也正是因为这些年持续不断的先进药物治疗,她才得以变成如今乍一看几乎与常人无异的样子。

    只是,记不起故人而已。

    从查出怀孕到现在的我,一次药都没吃过,要说这个时候见我妈唯一的心有余悸,就是我怕自己身体里疯子的基因,不知什么时候也会钻出来占据我的大脑。

    在那之前,请让先我将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除夕这天好像连时间都变得紧赶慢赶,出了疗养院竟然已经中午时分。

    时间并不允许我想东想西。

    我赶紧拎着大包小包,奔去沈家祖母所在的医院。

    到病房的时候,老太太正在被几个护工伺候着吃午饭,看起来精神不错,这场病应该只是虚惊一场。

    她看见我那一刻眼神更加矍铄起来,使劲招手让我快点坐到床边,仿佛我是她多日未见日思夜想的亲孙女那般。

    “哎呦我的孩子,大过年的还跑来看奶奶,外面冷不冷?瞧这小脸儿冻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出门得多穿点!来,想吃什么,奶奶让食堂给你送,奥不对,食堂的饭菜这个点儿都冷了,奶奶让人给你出去点,成不?”

    奶奶是个老北京,京腔比我们这代人更纯正一些。

    我们这些人成天天南地北地跑,不知什么时候连口音都杂了,平日里不觉得,这么一对比还真有些自惭形秽。

    我一边拦着奶奶不让她为我操心,一边接过护工手里的勺子开始学着她刚才的样子给奶奶喂饭。

    倒学得挺像那么回事。

    奶奶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跟退到一边的护工说着,“你们瞧我这孙媳妇,怎么样,长得不比那些女明星差吧!”

    众人附和,夸赞声一片,倒成了我的社死现场。

    我们吃着聊着,眨眼间就到了除夕的下午,我看了看窗外,北方的冬天,天空一向浑浊不清,又回头看了看奶奶,她一脸笑意盎然,仿佛三月的江南。

    护工已经暗示她好几次该午休了。

    许是不舍得我走,老太太使劲儿拉着我的手,把我的手都握得有些疼。

    她努力将身体凑近我耳朵,“暨白老大不小啦!如果真喜欢他,就尽早结婚,给沈家生个重长孙,我这个老太太,也好瞑目。”

    果然和老人聊天最后总会落脚到催生的主题,但面对她可爱又真诚的模样,我却一点也不反感,甚至,一激动差点把已经怀孕的消息告诉她。

    孟司机的电话及时响起,打消了我的冲动。

    他说,“江小姐,我在停车场看到了沈鹤青,他应该是要上去探望老太太,您要不要尽快出来。”

    他知道我曾经和沈鹤青闹得多么水火不容,一会儿如果在病房里遇见,尴尬事小,弄不好也还会让祖母跟着上火。

    离开病房前,奶奶还再三嘱咐,初一一定要去家里给她拜年,一定要留在沈家吃饭。

    我满口答应着一路小跑,生怕和沈鹤青碰个正着,然而一路顺利,总算有惊无险地来到地下停车场。

    沈鹤青的车仍没熄火,人也没有要下车的迹象。

    直觉告诉我,这很反常。

    于是鬼使神差般地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观察。

    我很少这么鬼鬼祟祟,今天仿佛受到了上天指引。

    很快他后排座的车门打开,但下来的人并不是沈鹤青,而是一个带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帽檐底下露出的胡子很不修边幅,穿着一件厚重且款式老气的皮夹克,溅了泥点子皮靴,怎么看都不像是配和沈鹤青坐在一辆车里的人。

    他下车以后边走边往包里塞了一下什么东西,其实原本下车的时候那个东西就已经在包里了,因为我并没看见他手里拿着什么。

    只是下了车他不放心般地又将那东西使劲往里掖了掖。

    男人走了有一会儿,驾驶室的门打开,沈鹤青从里面出来。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隐藏自己,好在沈鹤青从车里出来就直奔相反方向的电梯而去。

    那个人我见过,他刚才走到离柱子最近的位置时,摘下鸭舌帽挠了头,我看清了他那张熟悉的脸。

    虽然时过经年,比当初沧桑了一些,但我确定他是林阿姨曾经的司机之一。

    在那个暑假我频繁见过他,甚至他还送我上过补习班。

    只是我实在记不起来他姓什么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从心底升腾,这些年所有跟林阿姨有关的蛛丝马迹,都足够我心惊胆战,难忘的回忆会如此,值得推敲的阴谋更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