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一直都觉得他挺喜欢我的,”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在你出现之前。”
我静静看着她,没接话,她应该感觉得到我在等她继续。
如果单独把明湘和沈暨白的故事拿出来写,应该是一部不错的暗恋小说。
没有什么大尺度情节,他们淡淡地,留给彼此最大的空间和体面。
即使最后出现了大反转,以主人公锒铛入狱为结局,也并不影响在最开始的时候,明湘就是那个最华丽逆袭的大女主。
刚出校园不久,明媚的少女以中专文凭破格进入孟氏集团总裁助理团队之后,自然而然地备受排挤。
那大半年她过得很辛苦。
本来出挑的长相就比较容易惹人嫉妒,加上初来乍到业务生疏恰好给了那些人趁机打压她的理由,初见职场的残酷就被当头一棒打在身上,前几个月,她几乎每天都在一边帮人打杂一边偷偷掩饰没人撑腰的哽咽。
她只是一个中专生,甚至连英语四六级都没考过。
那些跨国电话和邮件,她处理起来很是吃力,为此曾不止一次遭受群嘲,倔强的她只能利用休息时间默默补习追赶。
在这个公司里,很少见连语言都有障碍的员工。
她有时候会觉得这里的保洁阿姨都比自己高一等,她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
直到那天,发生了一个插曲。
下班后她又一个人留到了深夜,秘书办公室里灯光通明,她故意开了所有的灯,因为这个时间段空无一人的寂静空间让她有些不安。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帮组长加班做本来不属于她工作范围之内的ppt了,她猛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抬头看见了沈暨白。
他随意地站在门口,扯了扯领带,脸上带着些许工作后的疲惫,“加班?”
明湘紧张地几乎从工作上弹射而起,慌乱中还差点碰倒了咖啡杯,“......总裁,您怎么这么晚还没走.....”
那天是她入职以来第一次在公司里和沈暨白正面接触,虽然她是他特招进来的,但这些日子里,她从未受到沈暨白任何优待。
也就是那一天,沈暨白给了她一张商务英语补习班的年卡。
那家补习班在京城很出名,并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进的,它只为一些高端人士和有能力办卡的会员提供服务,会员可以随时预约一对一外教陪练,每小时的费用高到让明湘心惊胆战。
他很随意地把卡扔到她桌子上,顺道撇了一眼电脑屏幕上不属于她职责范围内的ppt,然后悠然闲适地走出办公室,就像一次短暂又平常的串门,却让姑娘的心里泛起了悸动的涟漪。
明湘是聪明的,那晚开始,她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就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他们每个人都是困兽,谁也没比谁强到哪里,适者生存是这里唯一的出路。
那些职场上的欺压霸凌高层们并不是不知道,之所以没人管,只是赛制向来这样,规则本是如此。
而沈暨白把她招进来后便不闻不问,并不是后悔当初破格录用她的决定,只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顶住压力,是不是那块金子。若接下来她没通过测试,就会像那些粉碎机里的废纸一样,被碾成残渣,然后倒进垃圾桶,再无人记起。
她在健身房做销售的那段日子,每天看着手拎健身包来来往往的城市白领、精英,能上去搭上话推销出一张私教卡便是她离那个阶层最近的时刻,而现在,她已经一只脚迈了进来,离她想要的生活仅差半步之遥,她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明湘骨子里是个自带狠劲儿的人。
后来的日子里,事实也很快证明了,沈暨白看人,老道又毒辣。
只用了半年时间,她就从一个唯唯诺诺打杂的小助理站到了离沈暨白最近的地方,为了这个位置,她暗地里付出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
在这个斗兽场里大战上百回合,终于让裁判高高举起了她的手。
“他的那张卡,重启了我的人生。”
在这般境地里回忆起初遇,明湘的笑容终是有些惨淡。
我喝了一口手边一次性纸杯里冰凉的纯净水,那样的知遇之恩,换我我也会动容。
后来的日子,明湘几乎凭一己之力包揽了沈暨白所有重要行程,她在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对内事无巨细、条理清晰。
无数个充满默契的瞬间她都在想,如果有一天她转岗或者辞职,沈暨白会不会挽留?
也许根本没有这个假设,因为她从没想过离开他。
沈暨白不喜欢宋家小姐,为了躲避太过频繁的约会纠缠,有一天他打电话让明湘查一下晚上的行程。
“今晚确实没有行程,沈总。”明湘口气坚定。
“那就临时加个行程。”
“这个......”
她有些为难,平日里沈暨白并不喜应酬,大家都深知他的脾气,一些必要的商务宴会都会提前很早预约,突然没事找事,让她去哪儿凭空变个商务给他?
她还在犹豫着,电话那头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说,“就你吧,我们今晚一起吃个饭,上次的并购案有些细节还需要谈”。
他说话时语气并没有多温柔,反而那种熟稔的随意,甚至带着些许小情绪,让明湘的心抖了一下。
有时候说不清是从哪个瞬间开始对一个人升起欲望的,后来能记住的只是自己在不断地心痛,同时也不断地心动。
她陪他参与过太多场饭局,无数次假扮他的情人,他自始至终矜贵自持,从未私底下对她表现出任何亲昵亦或暗示,那天他却抛开女朋友,单独陪她吃了顿高级餐厅。
“他为了我拒绝和宋小姐的约会,我怎么能不多想?”
明湘直到现在回忆起那些细节,心里仍然是有一些病态的留恋的。
我提醒她,
“有没有想过,你只是个挡枪的盾牌?”
替老板掩饰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就像所有秘书的工作之一。
从明湘零散的回忆里,沈暨白做的回应让人几乎找不到漏洞苛责。
他那副充满教养温润如玉的样子,靠得不远不近地,绅士、礼貌、矜贵、自持,对于一个喜欢他的姑娘来说,天天只能看着确实也够折磨人的。
然而明湘下一句却让我大跌眼镜,
“我也没想要光明正大的身份啊!”
我终于搞明白为什么她不恨宋亦心而恨我了。
因为那次的错觉,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忍受他和不爱的宋亦心结婚,只要沈暨白心里是留了一块地儿给她的,仅此她便知足了。
“但后来你回来了,”她说,“那段时间他的状态,是我从没见过的样子,原来他对一个姑娘心心念念时候,竟然像变了一个人,原是之前的人不对而已……”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无奈地笑着,有一些刻意的讨好。
谁会愿意承认自己喜欢的男人喜欢别的女人,她如今把心里话全盘托出,也是为了向我表达最大的真诚。
听到这些,心里有些舒坦。
作为秘书,明湘每天的工作都在围着沈暨白转,她几乎见过沈暨白所有的情绪,而之所以那阵子沉不住气在Michael的晚宴上闹了误会,也不过是因为她真的慌了。
那个男人,刚谈恋爱那会儿表面上分明是冷静的,没想到却在背地里暗爽,还表现得那么明显。
我不经意间竟然咧了嘴角。
隔着一张很长的桌子,明湘突然很激动地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向前探着身子瞪我,“江梨,你要相信我,最后我把你的精神病史告诉宋亦心,并没让她在那种场合大肆宣扬出去,她肯定是疯了!”
宋亦心疯没疯我不知道,反正我曾经疯过这件事是她告诉我的。
我心一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湘则以为我不相信,整个人显得更加激动起来,“我可以发誓!江梨!我只想让她把这件事告诉沈暨白,这样沈暨白就会嫌弃你!他那种家族不会允许有精神病基因的人嫁进去的!我没打算做违法的事!那么大的年会,以我的权力,我也不可能控制后台!”
怎么看,她都不像撒谎。
一个对人生还充满憧憬的姑娘,没有多么深厚背景,也没有强大的后台撑腰,一直以来连喜欢一个人都只敢暗戳戳地较劲,大概率不会做出这么放肆又自毁前程的事情。
所以那一切都是宋亦心一人所为。
年会那天无论沈暨白在台上宣布的是什么,宋亦心都已经做好准备毁了我。
她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大度,终究还是介意沈暨白选择过我。
下手如此周全果断,连替罪羊都提前选好了,很难不让人把她和当初沈暨白被下药那件事联系起来,当真是沈鹤青瞒着她所为?她当真是无辜受害者?
看着眼前逐渐声泪俱下的明湘,我从进来到现在第一次共情到她的崩溃。
暗戳戳折腾了半年,最后落得个被栽赃入狱的下场,想来也是唏嘘。
离开之前,我答应了她会和沈暨白的律师团队商量撤掉案子,她这才冷静一些,我也正好趁机脱身。
然而我撒谎了。
我并没打算做个好人,宽恕众生。
除夕前一天,北京城下了场大雪。
雪花从灰蒙蒙的天际悠然飘落,细碎轻盈地舞动着,缓缓降落在古老的屋檐、宽阔的街道与静默的胡同之间,每一片都承载着冬日的深邃与纯洁。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凛冽的气息。
我裹紧外套走在路上,路过一些住在老胡同里的人家,闻到空气中夹杂着淡淡淡的煤烟味和炖肉香气,那是每个中国人骨子里对春节独有的期待和仪式感。
很多人已经开始为除夕的阖家团圆奔走忙碌了。
商场门口格外热闹了些,有人采办完年货出来,拖家带口,大包小包。
而我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也没有任何活动可以参加,所以自告奋勇承担了工作室节前打扫卫生的工作。
我们很多同事都是外地的,林夕一周前就已经给他们放假回去过年了。
其实大家离开之前,保洁阿姨已经全面把工作室打扫过了一遍,节前扫尘只是个传统仪式而已,我便又来擦了擦桌子上这一周的浮尘,在空旷的落地窗上贴上了简单的窗花,再三确认电器关闭,窗户关紧,水阀状态正常,然后在缓缓落下的画满涂鸦的电动卷帘门上,贴了一副公司全体员工们一起挑选的对联。
上联是六个“发”字,下联是六个“哈”字。
横批是“笑着发财”。
很直白的祈愿,不知道老天会不会被我们的真诚感动到。
这阵子我都住在半山别墅,因为那里佣人多,热闹。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今天突然想感受一下老北京城节前的浓郁气氛,就没让家里司机在工作室楼下等我,而是贴完对联,一个人慢悠悠地游荡在整条老街。
擦肩而过的人都穿得厚实,有的甚至裹着厚厚的帽子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勉强看路。
刺骨的北风从衣领钻进身体里,我瑟缩起脖子,用双手捂住鼻子哈气,试图让呼吸的温度拯救冻僵的脸。
脸没觉得暖多,孤独感倒是蔓延全身。
大家行色匆匆各有目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该去的方向。
沈矜要和家人一起过年的,早听沈暨白说过,沈家向来都有除夕前一天全家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的传统,腊月二十九吃完,除夕那天大家便各回各家,各自奔赴自己家另一边的长辈,也算是彰显大家风范,面面俱到。
林夕最近陪她母亲回去了老家。
她母亲这半年身体不算很好,老家尚有父母在,越到年关越觉得挂念,林夕便陪同一起去了,大概也得过了初八九能回来。
只是不知道林父今年会不会跟那个一心争家产的小老婆一起过年。
回到半山别墅的时候我已经冻成狗,心里却觉得莫名痛快,好像有些时候人只有虐待身体才会获取一些心理上的愉悦,只是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每个人都有。
一整天,沈暨白的电话都打不通。
陈秘书倒是接电话很快,他告诉我,现在有人在争夺沈家的股份,这次沈家很有可能失去在集团的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