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君听了安宁伯夫人一番又是哭又是劝的话,如同无物,目光也有些晦暗不明,瞧着就是一层灰扑扑的死气。
安宁伯夫人心中大悲,心里更是将苏衡芜恨了个彻底,只是想着如今不敢开罪定南侯府,终究忍住不发。安宁伯夫人更觉满嘴苦涩,搂着女儿苏衡君纵情肆意的流了半天眼泪,苏衡君却是无动于衷。
等安宁伯夫人哭了够,苏衡君忽然开问:“我还能再嫁人?”
安宁伯夫人哭了半天劝了半天,如今终于等得苏衡君开口,倒是喜气洋洋,忙道:“如何不能嫁人?自然是嫁的,咱们家又不指望贞节牌坊,你更是娘亲生的女儿……”
苏衡君悠悠叹气:“只怕我要嫁的人你也不同意……”
安宁伯夫人心中起疑,忙追问,苏衡君却是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任凭安宁伯夫人如何追问,却是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安宁伯夫人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又害怕追问急了,适得其反。回过头来,安宁伯夫人寻了日常侍候苏衡君的丫鬟婆子们,威逼利诱了一番,问出苏衡君老老实实的在家庙里待着,并无异常。
安宁伯夫人夜里和安宁伯说起,安宁伯一脸晦气:“怕是那小贱人又在想那个常逸玉……”
安宁伯夫人登时不说话了,脸色青紫,动了真气。她既气安宁伯的语气,竟然骂苏衡君是小贱人,又想起苏衡君身旁的许妈妈承认当初将苏衡芜灌了药的事情,安宁伯当即在接苏衡君回来当天就抽了苏衡君几鞭子,若不是安宁伯夫人自己当时以死相护,苏衡君的一条小命都要断了。如今这都过去了快一年了,定南侯府家都添丁了,如今看来,最可怜的无过于是苏衡君,反倒是安宁伯还如此说落苏衡君,再联想外面的传闻,说当年戚家二小姐没有死,并且出入京城的消息,安宁伯愣是将自己关进书房几天。
安宁伯夫人触动起心中暗藏的旧事,夜色里两人并未点灯,安宁伯夫人眼睛里投射出怨恨的眼光来。
安宁伯浑然无所觉,只道:“且不说那常逸玉出身低贱下九流,本就配不上衡君,偏生那常逸玉还玷污了衡君的清白,我早将他打个半死扔在乱坟岗处喂野狗与狼了,如今只怕连骨头渣都没有了,你去告诉苏衡君,让她趁早死了那条心。我就是将她配个乞丐,也不会便宜那常逸玉……”
安宁伯夫人低声应了,心里
想着明日要好生去问问苏衡君。若真是为安宁伯说破心事,别说安宁伯不同意,就是她,除非苏衡君再不认她这个娘。
安宁伯夫妇,一夜无话。好不容易到了第二日,安宁伯夫人一早去寻了苏衡君,几番试探后,见苏衡君始终不开腔,于是直截了当问苏衡君是不是对常逸玉还没有死心。
不想,苏衡君刹那间,眼睛中有火苗点亮一般,原本晦涩不明的面孔也有了神彩一般。
安宁伯夫人瞧了,登时气从心中来,再忍不住给了苏衡君一耳光。
刚打完,安宁伯夫人瞧着苏衡君面上五个血红的指印,心里立马就后悔了。
谁料,苏衡君竟然如同无事一般,浑然不觉脸上的疼痛,急切的站起来:“是不是逸玉根本没有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娘!”
安宁伯夫人气急反笑,这么久了,她无论怎么好言好语,温柔相待都换不来苏衡君一声娘,如今为了那个败坏了苏衡君贞洁的常逸玉倒是主动喊了她娘。看看,这就是她养的好闺女啊!
安宁伯夫人退后两步,苏衡君忙上前抓住安宁伯夫人的衣摆,继续追问,被安宁伯夫人狠狠往后头扯去。
安宁伯夫人道:“那常逸玉有什么好?一个下九流不说,没父没母,又勾yin主家小姐,若不是你跟他有了首尾,娘又何苦败坏阴德,出此下计,让那苏衡芜替了你,咱们安宁伯府又为何如今在定南侯府面前抬不起头……”
苏衡君抿紧了嘴,不发一言。
安宁伯夫人心中有气,愤恨道:“常逸玉早死的连骨头都不剩了,你想跟他做夫妻,地底下去吧……”
说完,安宁伯夫人甩袖离去,只到底是她腹中掉下来的骨肉,纵然对苏衡君失望至此,安宁伯夫人仍心中有些为刚刚说让苏衡君想同常逸玉在一起的话而后悔,万一那个一根筋的真寻了短见。
到底,安宁伯夫人失望心中还有气。左右考量一番,安宁伯夫人寻了心腹丫鬟传了话过去,好生看好了大小姐,若是苏衡君有个好歹,谁也别想全须全尾的活着。
交代了下去后,安宁伯夫人就去理家事了。
临近春节事多,安宁伯夫人不得闲,只是始终觉得有些心神恍惚。恰因有些口渴,接了丫鬟递上来的茶水,不想竟手一抖,茶水溅落一地。
安宁伯夫人更是眼皮跳的厉害,这时侯有下人哭哭啼啼来传话。
“大小姐大小姐咬
舌自尽了……”
安宁伯夫人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就此眩晕过去,只听她身旁的心腹嬷嬷比起安宁伯夫人还要镇静些,闻言,沉声询问几句。
那传话的人又哭哭啼啼断续道:“幸亏发现的早,如今大小姐被救了下来,只是面无血色,且始终落泪……”
安宁伯夫人身旁的心腹嬷嬷适才提到胸口的一口气总算落了下来,恨恨瞪了两眼那传话的人,问清姓名好日后算账。
安宁伯夫人已经一路喊着“心肝”跑去看了苏衡君。
苏衡君躺在床上,嘴唇都破了,流着血。面色苍白的厉害,眼睛又红又肿。
安宁伯夫人悲从心来,再也忍不住扑了上去抱着苏衡君哭了起来。
倒是安宁伯身旁的心腹嬷嬷还算镇静,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传大夫的传大夫,回报伯爷的回报伯爷,烧热水的,打扫的……
安宁伯赶来的时候,正听到安宁伯夫人说:“傻孩子啊,你要去了,你让娘还怎么活?你快睁开眼看娘一眼。娘都问清楚了,那常逸玉没有死,他是被扔在了乱坟岗里,可后来被救了出来……你以为爹娘当真铁石心肠,当日那常逸玉玷污了你清白,你爹前去拿他,他至死都是一句是被你害的……说是上了你的当,并口口声声不爱你一分一毫,你爹实在咽不下那一口气,才出此下策的啊……”
安宁伯气得瞪直了眼睛,张口就吼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却私自损伤,因为那害了你一辈子的无赖下九流就要自裁,你个畜生!”
安宁伯夫人红了眼,闻言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朝着安宁伯扑了上来:“她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伯爷就是有天大的气,也要等着她能活过来再骂啊……”双手更是忍不住捶打着安宁伯前胸。
安宁伯一声长叹,却是别开头去。
安宁伯夫人的心腹嬷嬷见状小心翼翼的将安宁伯夫人拉了过去,低声耳语:“大小姐也是伯爷的亲骨血,伯爷如何不心疼的?”又暗中冲安宁伯夫人使眼色。
安宁伯夫人这才停了手,又去仔细瞧安宁伯的脸色,见安宁伯眼眶都红红的,安宁伯夫人面上不由有些讪讪。
这时候大夫已经请了过来。
来的大夫是从宫中已经致仕的老太医,安宁伯府如今深深为定南侯厌恶,朝廷上下甚至后宫都有定南侯把持。
如今,苏衡君病重,别说安宁伯府识趣的没有派人去请宫中太医,就是真去
请了,怕也只得当今太后燕南歌一句,“苏衡君这种祸害,死了也罢!”
安宁伯讪讪的咳了一声,早有丫鬟识趣的递上了帕子。安宁伯夫人亲自接过,为安宁伯擦了擦脸,自己也简单收拾了一下。
等大夫诊治结束后,二人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大夫道:“大小姐眼下性命虽已无大碍……”话音刚落,安宁伯夫人面有明显喜色。就是安宁伯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大夫又道:“只是到底大小姐的身子虚弱的厉害,究其原因无外乎于大小姐郁结于心……”苏衡君被定南侯府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而且之后,苏衡君被一直送往庙里,帝都豪门的内帷之事素来是帝都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苏衡君的事更是私下广为流传,版本甚多,其中最一致通过的就是,安宁伯府大小姐苏衡君定然是不洁之身,不然也不会找人替嫁……
大夫自然也是听过些传闻的,因怕安宁伯与安宁伯夫人尴尬,只略提一句并不多言。
等那大夫开了方子,安宁伯差人奉上丰厚诊金,又由安宁伯本人亲自相送。
安宁伯的其他子女也一一要来探病,都被安宁伯夫人以苏衡君要静养身体为由婉拒了。
一直到了快夜里,苏衡君方悠悠醒了过来。
苏衡君一睁开眼就看到安宁伯夫人守在床边,丫鬟们争先恐后的端茶倒水又有人去外头传话。
安宁伯夫人咋然看到苏衡君醒来,不顾敖红的双眼,登时鼻子一酸,声音都透着哽咽:“衡君,你可醒了……”
苏衡君瞧了一眼安宁伯夫人,并不言语。
安宁伯夫人身旁的心腹嬷嬷有些不满苏衡君的冷淡,抿了抿嘴殷切的喊了一声:“大小姐……”之后就冲安宁伯夫人道:“我去派人将请大夫再过去瞧瞧……”
安宁伯夫人也正有体己话要和苏衡君单独说,闻言不由点点头:“去吧!”
一时,等安宁伯夫人亲手喂了苏衡君水后,她屏退众人将苏衡君揽在怀里,劫后余生般的语气:“你这是要娘的命啊,你若有个三场好歹,娘也不必活了。你是娘的亲生骨肉,娘十月怀胎一脚踏进鬼门关里费力将你生下来,你如何这般狠心?”
苏衡君依旧不言语。
安宁伯夫人叹了口气,尽管心中难掩失望,到底不敢言语刺激苏衡君,只道:“你只管安心养病,旁的事自有娘为你做主,娘在一日,断不会让你受委
屈……”
苏衡君闻言,原本黯淡呆滞的目光此时陡然明亮起来,声音里也带了激动:“娘,我昏迷时,听你说逸玉没死,可是真的?”
安宁伯夫人闻言,忍的差点咬破了嘴皮。
苏衡君却是不管这些,只道:“是娘亲口说的,有娘在一日,就不委屈女儿一日……”
安宁伯夫人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了几忍方没有伸出来甩苏衡君一耳光,良久才道:“逸玉确实是没死,只是如今娘也委实不知他在哪里?”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已经让苏衡君大为变样。
当下,苏衡君脸上简直回春一般,登时迸射出夺目光彩来,映衬的原本苍白发黄的皮肤也有了莹光。
安宁伯夫人目瞪口呆。
苏衡君已道:“他没死,我就是天涯海角也要去寻他。先时是我错了,我不该贪慕虚荣不知反抗,听从爹娘的话嫁给定南侯世子。要知道,定南侯世子虽然也是年轻才俊又家世显赫,到底却非我意中人……”
安宁伯夫人憋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苏衡君接着道:“既是逸玉活着,我这辈子就是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说罢,竟自顾自的起身……
安宁伯夫人手都发抖,指着苏衡君:“你这正在养病,要去做什么?”
苏衡君眉目间竟是一派心满意足:“知逸玉没死,我的病已经好了多半。娘既然也说了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娘也就为女儿真心考虑一回吧,女儿这辈子就死心塌地要跟着常逸玉……”
“砰”的一声,门被大打开着。
安宁伯从外头冲了进来,劈手给了苏衡君一耳光:“要去找她,就这样孑然一身出去吧!”
苏衡君喊了一声:“父亲!”捂着脸,苏衡君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印,十分清晰。
安宁伯黑着一张脸,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滚!”
声音大而充满厌恶。
安宁伯夫人见状忙要拉安宁伯:“你要如何?她刚刚才从鬼门关回来……”
安宁伯推了安宁伯夫人一把,骂骂咧咧:“自古慈母多败儿,她成今天这样子,还不是你的错!”
安宁伯夫人站起来就扑向安宁伯:“这些年,你眼里可真有我们母女,你当我不知道,你一直觊觎你的大嫂,我呸,你以为当初你大哥怎么死的,你怎么得来的伯爷的位,我不清楚……”
安宁伯夫人待还要说下去,安宁伯早已变脸,一个反身双手死死的扣住安宁伯夫人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