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屋顶上停住脚,回过头望着她。
他姿态不容躲避,况已找上门来,想躲也躲不过,步蘅只得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一离叶府,步蘅便在后问:“你怎么找我的?”说话间,已落到水面之上。
檀彦之在水面上点了一下,借力而起,向着漓湖湖岸而去,口中道:“那个拦住我的小姑娘……你们衣衫上的香味一样……”
香味……衣衫上的香味……竟是因为衣香!
她与流芳是姐妹,吃穿用度是一样的,薰衣服所用的香料自然相同。
可是她全然忽略了这一点!
檀彦之也是过后才回想起这一点,即便那时流芳的马车已走远,再跟踪上去也不是难事,自然很快就找到叶府里。
步蘅在心内后悔不已,却又一丝庆幸……如若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檀彦之在湖岸的林子里停住脚,转身对步蘅道:“即便不是因为那衣香,我也可以跟九华寺的小师傅们打听。找到你,有什么难的。”
他说的不错,她叶步蘅实在太自作聪明了!
步蘅自叹自己明明蠢得可笑,还偏偏去惹事生非,连忙上前一步道:“其实……我并没有听到什么……”她只顾解释,却不防树枝勾到了她遮脸的帕子,她向前一走,那帕子便被树枝勾了下来。
步蘅慌了神,伸手去拿帕子,檀彦之却一伸手,便有一股吸力将帕子吸到他手心里去了。
他拿到帕子,缓缓向她走来,那高大的身形,森严的气息,令他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步蘅心尖上。
步蘅惊得面色苍白,许久才长叹一声道:“擒龙功……你竟会这样神奇的武功,我再练二十年也不是你的对手……你来找我……是想怎样?”她抬头正视着
他,满面悲凉。
檀彦之双眼之中隐隐有光在闪烁,一直盯着步蘅清丽中带些英气的五官,仿佛要将她的脸看个通透。
步蘅自认自己不过是中人之姿,脸上又不干净,实在没什么好看,便一直躲闪。
檀彦之却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令她的脸摆正,狠盯两眼。
步蘅又羞又怒,奋力挣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脸色已是通红。
檀彦之直起身,沉思片刻才道:“你果然是因为生了痘疹才遮着脸的。”
步蘅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地问:“你莫不是看了这半天,就只是为了看清我脸上是不是真的生了痘?”
当然不是!可是真实的原因,檀彦之不会跟她讲,便道:“你不像是九爷的杀手或眼线。”
步蘅当然不是,而他竟然现在才发现?她便冷冷一笑问:“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你是因为脸上生痘才蒙面的,当时头上还戴着步摇。那东西累赘,且容易发出声响,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或眼线会戴的东西。”
步蘅叹一声道:“我当然不是了!”
“那么……”檀彦之双目满含疑惑,走近她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走近她,近到步蘅能嗅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极淡的清香。那清香让人联想到冬日里,被大雪压枝的雪松树,深远莫测,冰冷凛冽,吸引人走近他,却又没办法靠得太近。
步蘅不由得后退,反问:“你能找到我家里来,还能不知我是什么人?”她说着一抬头,发觉他又在盯着自己看。
他究竟在看什么……为什么要不断地盯着自己看?
步蘅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不想让他这样看自己,却又说不出斥责的话来。
许久,檀
彦之才将目光转移,朝叶府的方向望了望,问:“你怎么会与九爷有瓜葛?”
步蘅之父叶道善很有些名气,他朋友遍布天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江湖草寇。他是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女儿若是个多事的,也是奇怪了。
“我与他什么关系也没有。我只是为了免于麻烦,不泄漏自己的身份所以那样做。不过是想令你误会我是九爷的下属。这样你要找也是找他,不会想到别处。”步蘅自嘲道,“谁知……竟全然无用!”
檀彦之冷声道:“无用?你可知你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能令他们兄弟反目?”
步蘅先是一愣,而后不禁讥讽道:“若是真兄弟,岂会见死不救?”说完却想到自己不也将那个苍白虚弱的少年撇下不管,那不是见死不救,又是什么?
檀彦之冷冷一笑道:“我问你,你可知六爷姓甚名谁?”
步蘅只知九爷叫做“李珝”,六爷是不是也姓李,她不敢肯定——他们未必就是亲兄弟!于是道:“我哪里会知道!”
“那么九爷呢?”
“李珝。”
“他们是什么人,你知道吗?”檀彦之继续问。
步蘅不明白他的意思,便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檀彦之道:“你不知六爷的来历,更不知九爷的为人,又凭什么说六爷见死不救?”
一语问住了步蘅。她怔了许久才道:“我……我凭我看到的,听到的!”
“你们汉人有句成语,叫‘镜**月’。你能在镜中看到花,在水中看到月,镜中就真的有花,水中就真的有月?”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檀彦之道:“你并不了解六爷与九爷的过往,不能妄下结论!”
他竟在
教导我么?步蘅愈发摸不清头脑,望着他哑然失笑,道:“所以……你深夜潜入鄙府,只是为了告诉我,六爷并非见死不救,而是另有隐情?你怕我把他当成一个坏人来看?”
檀彦之面无表情,只是用他那动人的嗓音道:“因你多事,令九爷与六爷之间有所误会,此事不会就这么了了!”
步蘅听了,不免怒起,道:“我误解了一个人,所以就该死?”
“我没说你该死,只是要受些教训。”他说得轻轻巧巧,冷峻的脸庞上也看不出半丝感情。可就是这样,反而更令人担心。
步蘅又怒又悔,真恨自己误入那片梨花林,听到那段对话,以致于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可若没有走入那片林子,又岂知世上还有他这般的人物?
一时间,步蘅也是不知所措。
檀彦之又道:“六爷并不知道我已找到了你,此行我并未告知于他。”
这又是什么意思?步蘅心想,我何只是不了解你家六爷,我更加不了解的是你!
檀彦之缓缓抬起眼,将他绝美的嗓音沉下,缓缓道:“我也可以不告诉他……”
“什么意思?”
檀彦之道:“我想让你帮我做三件事,你做完这三件事,我再不会追究此事,并且我保证,六爷也不会再追究。”
“真的?”
檀彦之点了点头。
步蘅心里泛起一阵欢喜,却又觉得羞辱,不禁道:“我又凭什么答应你,说来说去,我也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却要来求你的原谅!”
檀彦之冷冷一笑道:“如果我就是想找你的麻烦,你觉得你躲得过吗?”
躲得过吗?
他武功如此,聪明又如此,哪一样都胜她百倍。
如果真的被这样的人缠上,可就永无宁日
了!父亲本来就不大喜欢她,若将麻烦再引到父亲身上,后果真是不敢想像。
因此……
步蘅正视着他问:“可是,我……我不相信你……第一,你这人说话莫名其妙,我听不大懂,更加分不清真假。第二,我虽然不了解你,但也看出来了,你本事大得很,哪里需要我替你做事?你若存心戏耍于我,我做了你要求的事情,你却依旧要找我的麻烦,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檀彦之眉头一皱,一字一句地道:“我想让你替我做三件事,事成之后,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六爷也不会。这话,你听懂了吗?”
这话里,一个高深的字眼也没有,他又说得缓慢清楚,步蘅没办法说“听不懂”,就只好点了一下头。
而后,他又竖起一只手道:“我檀子俊向真神发誓,会对面前的这位姑娘遵守诺言,说一不二。”说完,将手放下,向步蘅道:“你懂毗犀语,应该也知道,我们毗犀人一旦向真神立过誓,就绝不违背!”
步蘅知道这个,心内又惊又喜,想不到他竟会为了这件事而立誓!她笑了笑,张口却问:“你叫檀子俊?不是檀彦之么?——我听六爷这样唤你的。”
“我名子俊,字彦之。”
步蘅又问:“你说你是毗犀人,可是你的样子……分明不是……”
“家父是毗犀人。”
这就意味着他母亲不是么?
步蘅正待细问,檀彦之却向她逼近一步道:“好了,你问够了。我要说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了……”
他高大的身形与亮烈的异色眼睛太有压迫感,步蘅听到他说要自己做事情,还不知是什么事就觉满身重压,立刻道:“等等!”
“又有什么花招?”檀彦之已有些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