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误》 第1章 楔子 三月将暮,煦暖的空气中浮动着花草的清香。 九华寺山门台阶之下一个衣帽周全,侍从打扮的男子正跟一辆马车较劲。在他身旁立着一个杏色衣衫的俏丽女子,也顾不上来来往往的人,急得直骂:“你们两个也太不长眼了,家里那么多辆马车,哪一辆不是极好的,怎么偏偏赶了这辆出来!” 赵虎已将套车的马解开,牵到一旁在树下拴好。这时跑回来,正好听到女子的话,便说:“都怪孙荣!好好的哪儿不能坐,偏偏往车辕上那么一坐。这可好,断了吧!”说着一拍手,“啪”地一声脆响。 女子给惊了一下,扭头盯他一眼,杏眼瞪 得更圆了。 赵虎向她笑道:“青珠姐姐,你说是不是?” 孙荣满心要争辩,可无奈车辕就是在他那一坐之下发出的“咔嚓”声,虽然没有全断但也绝不容他们将车赶回,只闷头修车。 赵虎见他不言,就咧嘴一笑说:“你怎么不说话?平日里数你最爱教训人!” 孙荣气得道:“废什么话,去给我找根绳子来!” 所幸车上倒备着绳子,赵虎便拿过来递给他,口中仍是不依不饶:“我要是跟你一样,就不该管你,就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修车!” 孙荣闷声道:“我这可不是一个人修车!”言外之意便是赵虎并没有在帮忙。 “你什么 意思,你看我现在闲着吗?” 青珠见他们如此,急得道:“哎!你们还有功夫吵架?修车要紧!这个时候两位小姐说出来就出来了,让她们看到咱们这个样子可怎么好?两位小姐刚从齐云山回来,她们可是郡公爷的亲侄女,只因郡公爷素日看重咱们才让咱们过来服侍。今儿两位小姐出来上香,也是咱们头一回伺候她们出门,就遇到这个事情……哎呀……”她一边说着,一边急得回头看,只见通往九华寺大门的台阶层层叠起,并无一人,这才稍稍放心。 赵虎便道:“两位小姐不同于咱们家那些小姐,都是习武之人,不会计较这些的。 ” 青珠正色道:“小姐们是习武的也好,学文的也罢,小姐就是小姐,岂是我们能亵渎的。” 赵虎只是想说两位小姐平易近人,听她说出“亵渎”一词,吓得忙要张口争辩。然而他一抬头,看到青珠背后的身影,就连忙低下头来和孙荣一起认真修车。 青珠眼神伶俐,一见他这神情就明白了。转头一看,果然见二小姐正顺着山门前的台阶飘然而下。 二小姐身材娇小玲珑,一身嫣红色轻纱衣,在三月暮的春光里好似一片娇艳的花瓣。 那是一段极长的路,青珠曾一口气走上去过,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可是这二小姐却只飘了几 下便自台阶上下来,满面微笑地来到了青珠面前。 青珠连忙施礼:“二小姐上完香了?” 二小姐点一点头,脆声道:“是啊。姐姐也上完了,正往外走呢。”说着瞥一眼正埋头苦干的赵虎与孙荣,“他们在干什么,车坏了吗?” 赵虎与孙荣不敢言语,青珠只好陪着笑道:“是啊……不知怎地这车辕就断了。不过,也是小事,他们一会儿修好了……” 二小姐便道:“那就辛苦你们在这儿修车了,我和姐姐正好去寺里转一转。走啦!”话没说完,就已一转身,跑**阶之下,足下一点掠上台阶,如一只雀儿般轻盈灵巧,飞回到九华寺内了。 第2章 梨花似雪,公子如玉 二小姐来到寺中大殿之下,正好看到她姐姐叶步蘅自殿内走出。 步蘅身量高挑,着一袭素绢轻衫,衣裾在风中微微飘动,翩然若仙。她因刚回上京身体有些不适,脸上微微生了几粒痘,所以用白绫掩面,只露着光洁的额头与修长的眉目。 步蘅见妹妹兴冲冲地跑来,小脸微微泛着红意,水蜜桃一般,便微笑着问:“流芳,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呢?” 说话间,流芳已一跳,盈盈立于姐 姐面前道:“姐姐说,这是不是天意?咱们的马车坏了,我正好去去拜访一下法明师傅!” 步蘅不禁莞尔:“你这话说的不通。这天意、马车坏,怎么就和法明禅师牵扯到一地块了?你啊,一着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流芳嘻嘻一笑,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本来也不想去见法明师傅,老老实实回家就好了。谁知道,我刚下去一看,咱们的马车坏了,让我们回不了家。这不正是天 意让我去见法明师傅么?”说着便要过去找。 步蘅连忙拉住她道:“咱们来时,那位小师傅已说过法明禅师不在寺中。”行动间,她头上那枝样式古朴的素银步摇碰撞出细碎而好听的声音。 流芳聪明地一笑道:“咱们爹爹不想见客时,也总让我说他不在家呀!” 步蘅也不禁笑了,道:“若是如此,那就是法明禅师不愿见客,那你就不该前去讨扰。” 流芳转过身,一边轻盈地后 退,一边道:“所以说是天意啊!如果马车没有坏,我就不去了,可是马车坏了,天意如此……” 步蘅知道拦她不住,便道:“千万不能失了礼数,见没见到,都要快点回来。” 流芳说声“知道了”,跑了几步一转身,身影消失在房角处。 步蘅原地立了一会儿,想想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在寺中随意走走看看。 九华寺以武学闻名,与以灵验着称的东林寺只半山之隔,因而善男信 女们通常会去东林寺烧香拜佛,相比之下九华寺就更见清幽了。 春景如画,步蘅心情也好,自然足下生风,不觉间就走出很远。 越走越僻静,忽然一抬头,只见前方的墙上开了个月洞门,门后一株梨花正盛开,甚是清幽典雅。步蘅不觉间走了过去,跨进门内一看,不禁眼前一亮:原来这里并不只一株梨花,而是一片! 梨树密密成林,只有一棵单独生在月亮门后,显得曲高和寡。 第3章 梨花似雪,公子如玉 步蘅更觉有趣,便步入林中,软底白缎面的绣鞋踩在青青的草地上,寂静无声。 这日天朗气清,只偶尔吹来一阵轻风,清淡的香气织了一个细薄而柔密的网,将人笼罩在其中。梨花树枝干青黑,枝头白花团团簇簇盛开,花色白中发青,花蕊却红艳可爱。 步蘅一时贪看,便走入梨花深处。 于寂静之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被轻风送入耳中,清清亮亮,一字不落。 他说的是:“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似是询问,更似是责怪。 步蘅心感讶异,倒不为别的,只因这句话是用毗犀语说的。 上京无论毗犀人、姮乌人还是灵兹人,都时常能够见到,而步蘅自小生活在齐云山齐云剑派内,一年之中不过回家一两回,也只在自己家或伯父家呆着,极少出去逛。这几处只有汉人,因此她只知毗犀语怎么说,却从未见过毗犀人。 她听父亲说,毗犀人个个身材高大,深目高鼻,肤色白皙得连眼睛和头发都不如汉人那般黑。 步蘅好奇心起,便想见一见这 人长相是不是如父亲所言。 步蘅于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悄然走去,果然见林间有一个男子面对一株极大的梨花树而立,将高大的背影朝向步蘅。 男子身披白袍,袍子上连着的风兜将头也罩住了,所以除了身材高大能对得上父亲所言,其它的也看不出。 白袍人这时双臂一动,应该是抱了一下拳,说:“回六爷……九爷来了……”这话亦是用毗犀语说的,但声音却与方才风送来的声音不同。那个声音清澈如山间的泉水,而这白袍人声音却似是往清澈的泉水里撒了一把白沙。 看来白袍人对面就是六爷,便是方才声音的主人,想来必是身材瘦小,被这高大的白袍人挡住了。 那位未露形迹的六爷惊诧地问:“他?他不是应该在岭南,怎么会来这里?”没错,又是那个清澈声音,如泉水,如清流,如寂静山林自禅寺内传来的一声钟响。 白袍人道:“九爷说,他若再不离开岭南,必定性命不保!他是一路逃回来的,如今还被那人追杀着。因是保护他 的人已被杀尽,无处可躲,知道六爷在这里静休,所以才来求六爷,望六爷念在兄弟之情,容他在这里躲一躲。” 相比之下,步蘅却觉得白袍人的声音更为好听,不禁想,他这样的嗓子若是引吭高歌,歌声又该如何动听?一时间,她竟只顾想这些,对他们对话里的危险之意置之不理。 “那个阎王追杀他?!”六爷语气里充满疑惑,“他竟这样大胆……” 白袍人道:“几个月前,属下就觉得那人一直谋划着些什么。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属下想那人是找到了什么罪名强安到九爷头上,以此事为借口。” “什么强加的罪名,竟能令他一路追杀到上京?”男子道。 白袍人道:“还未及细问九爷。” “他如今人在何处?” “就在后山。” 六爷沉吟一会儿道:“那个阎王从未离京,却能一路从岭南追杀老九到这里,其势力、决心还有上面那位的偏袒,我哪一点得上?收留老九,也就意味着与阎王作对。一个老九……我犯不着!” 步蘅虽不 在意,但话已听到这里也没有什么不了然的——白袍人乃是这位六爷的下属,六爷的兄弟遇了难,千难万阻来找六爷求助,可是六爷却欲见死不救! 她想到父亲还说毗犀人最重承诺,俱是一诺千金、抱柱守信之辈。因而,虽无缘见到真人,却一直在心里尊敬,觉得他们既重承诺,必然都十分重情重义。 可是……这个六爷竟会见死不救? “六爷若不救九爷,只怕九爷就性命不保了!”这白袍人语调之中,颇有几分担忧之意。 步蘅暗道,这个白袍人倒似有助九爷的意思,只是不知能不能劝动六爷。 然而六爷却长叹一声道:“若真的如此,那就是他命该如此……其实,十年前他就该死了,一场仇怨拖到现在才了清,也真够久了!” 白袍人连忙道:“可是六爷你想,倘若九爷死在这九华寺附近,上面那位问起六爷,六爷要如何回答?我方才见到九爷,虽是只身一人,形容狼狈、身染血迹,却并没有受什么伤。岭南距京城何其远也,他一路被人 追杀着来到,为何连伤也未受?足见这一路是有许多人拼死保护他的,这些保护他的人又从哪里来?必是上面那位派来的……” 白袍人正说着,六爷突然冷声打断:“我知道!即便是老九亦深受上面那位的重视,我不能因为他的事,而令上面那位责怪我。既然如此,你就想个法子将那个阎王引到后山,你再迟迟不露面,他自然就逃了。或者用别的法子,总之将老九赶走,死也别让他死在我这里……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 “这……”白袍人似是没料到六爷的心肠冷硬至此,苦苦劝道,“追杀九爷的人很快就到了,还请六爷三思!” “三思?”六爷只是冷笑一声,便没有下文。 步蘅也跟着为难起来,心道这六爷语气不善,不像是三言两语能劝动的,追杀九爷的人却是转眼将至,也不知到底能不能获救。 六爷在“三思”,而白袍人等着六爷“三思”的结果。 步蘅听他们谈论这样隐秘的事,自然是屏息凝神,不让他们有一丝察觉。 第4章 梨花似雪,公子如玉 一时间天地宁静,却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 步蘅心里“腾”地一声,油然发怒!白袍人她是看得见的,正直直地站着,双手下垂,不会发出这个声音。这翻书的声音必是六爷看书发出的! 步蘅气得在心里道,这个六爷的兄弟已是性命攸关,却还有闲心看书,可见是个背信弃义之辈!可恨爹爹说毗犀人重信守义时,将他也含了进去,而他却十分配不上!简直辜负父亲的那一番话! 然而就在这时,轻风不合时宜地吹来,她发上那枝步摇的银穗子在轻风之中碰撞,发出细微的轻响 。那声音虽轻微,却逃不过内力高深之人的耳朵。 这声音一响,那白袍人就立刻甩过脸,以汉话喝问:“什么人在那里!”他低声说话时,声音歌声般好听,这时一吼也如虎豹般撼动人心。 步蘅也是吓了一跳,随既静下来,见是躲不过的,便盈盈而出,万福道:“见过这位公子。”头缓缓抬起,泰然自若地向白袍人看去。 只见这白袍人果然生着一张白皙的脸,深目高鼻,轮廓分明,冷峻凛然,令人不可逼视。 看到他的真容,步蘅只怔了一下,便继续以悠然的态度说:“这 里的梨花开得真好,小女一时贪看,不想竟迷了路……公子也是来看花的吗?” 白袍人并不答话,白袍白肤,如一尊白玉雕似地立在那里。 步蘅笑一笑道:“公子对这里的路熟悉吗?可否为小女指一下路……”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折下一枝梨花在手。 白袍人目光冷冷,迅速地将步蘅从头打量到脚。她突然出现,并以白绫蒙面,形迹的确可疑。他微微一想,便低声用毗犀语道:“这里好进,却是不好出。你胆敢偷听,就得小心!” 步蘅知道他在试探自己,便一副不解的神情 ,笑一笑问:“公子方才说什么?唧哩咕噜的,小女没听明白……看公子模样,虽不是汉人,但在汉地,为何不还说汉话?” 白袍人神情稍松,用汉话道:“这片林子确实容易让人迷路,姑娘请走这边。”他伸手指向自己背后。 步蘅松了一口气,觉得他应该是放下了戒备——即便她听到他们的谈话又如何,不懂毗犀语,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就等于白听。 步蘅道声谢,手持梨花,坦坦荡荡地向白袍人所指的方向走去,也就离白袍人越来越近。 他的那对眼睛,越发显得深不可 测,闪着异样的光芒。 步蘅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有种摄人的吸引力,令她怎么也挪不开目光。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盯着他看,可就是不由自主…… 一步步,好似有无数星星正在汇聚,待她走到他面前,那些星星便全都汇聚到他眼睛里。 那竟是一双…… 绿色的眼睛! 不,是一只绿色的眼睛! 另外一只是灰褐色的…… 虽是不一样的颜色,却都一般晶莹亮烈,冷嗖嗖,亮晶晶,如冰如剑!令人一看,心头如同被锋利的剑穿透了一般。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亮,这么奇异的眼睛! 第5章 春风不解,杨花难禁 步蘅何止是从未见过,更是想都未曾想到过的,此时此刻却出现在眼前。 那么令人惊异,又那么惊艳…… 白袍人注意到她的注视,便一微低头向她望来。四目相望的那一瞬间,仿佛引来了一道闪电,“咔嚓”一声劈得天地透亮,万物无声! 唯有步蘅“咚、咚、咚”的心跳声,从大地之下,缓缓传来…… 片刻的失神后,她才想到自己应该继续向前走…… 她抬脚移步与白袍人擦肩而过,一直被挡住的六爷,终于出现。 原来六爷并 非身材瘦小,而是因为一直盘腿坐在树下的蒲团上,身形才被白袍人全然挡住。 此时,他左手拿着一卷书,右手还在翻书页。 这六爷身着淡青色银丝暗纹轻衫,头发只用发带随意束了一下,仍是漆黑如瀑直垂了下来。他一扬脸,只见肤色白皙,浓黑的眉缓缓上扬,双眸更是黑亮,鼻梁高挺,俊美异于常人。 他发色、眼色虽与传说中的毗犀人稍有不同,但也明显不是纯正的汉人,见死不救的正是他。想到他辜负爹爹评点毗犀人的重信 守义之语,心里就十分厌恶,神情冰冷,泰然走过去。 六爷似笑非笑,黑眼睛里浮着一种暧昧不清的光,一直望着她缓缓从自己身旁走过,突然问:“姑娘为什么戴着面纱?” 步蘅伸手往脸上一摸,笑着说:“只因脸上正生痘,不宜沾上尘土。” 六爷仍旧坐着,仰头望着她,一笑道:“姑娘一望而知是个清丽美人,这美人蹙眉捧心是美的,生痘疹是不是也美呢?” 步蘅心知自己听到的谈话不是小事,被他们知道身份,不免麻烦。 因此有所担心,也就顾不上计较他言语轻佻,一笑道:“蹙眉捧心的因是西施才会令人觉得美,小女陋貌庸姿,如何敢与西施相比,自然还是遮起来不要见人的好。”说罢行一个福礼,继续向前走去。 又走几步,却听背后的六爷突然用毗犀语惊呼:“檀彦之,你看那姑娘是脚边是什么?蛇!是条蛇!有蛇!” 步蘅听到“有蛇”,心里也是害怕,但转念一想,他特地用毗犀语说,必然是想试探我到底听不听得懂,我只有让他们相信我是 听不懂的,才可保清净无事。于是硬着头皮只管往前走。 六爷在后,看到步蘅不为所动,转头向檀彦之低声说:“即便听不懂意思,有人惊呼,也会转头看上一眼。她分明是听懂了,知道我们在试探她,所以硬生生地装作没听懂。此女不简单,留下她问个清楚!” 檀彦之听说,点一下头便不动声色地向步蘅走过去。 步蘅亦在这时想透这一层,略一回头,见檀彦之向自己走来,便觉不妙,连忙加快步子。 檀彦之道:“姑娘请留步!” 第6章 春风不解,杨花难禁 步蘅只作没听到,径直往前走。 檀彦之足下一点,长臂一伸,向步蘅右肩上抓去。眼见便要抓到,步蘅一急之下,便要自保,右肩一卸,身子一旋,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 檀彦之见她会武功,而且武功不弱,更加重了怀疑,眼眸一亮道:“你果然不简单!”她能在那里站许久不被他发现,就知她内功不弱。 步蘅连忙解释:“我只是路过……” 这样的解释檀彦之岂会相信,冷笑道:“你是谁派来的?所为何事?” “我只是来上香的香客,误入此林而已!” “只是香客?哼……你身负上乘武功,蒙面而来,偷听我们谈话,且懂毗犀语!如此多的疑点,你只说自己是普通香客。谁会相信!”说着双掌齐发,向她袭去。掌风拂到她脸上,直欲将她的面纱撕碎。 步蘅一弯腰躲过他的右手,左臂水蛇一样波动,令他抓不 住。 白袍人见她出手很是灵活迅捷,不敢掉以轻心,一跃上前,出手如电。 步蘅侥幸躲过两招,已是不易,这一回知道他动了真格,连忙要逃,可是他的手掌上好似有股吸力一般,只是转眼间她一边肩膀被他牢牢按住。 檀彦之说句“倒要看看你生得是何模样”便要伸手要摘下她的面纱。 步蘅心里直道糟糕,心里想得竟是:绝不能让他看到我一脸痘的样子!转而才想,若让他们看到我的模样,知道我的身份,我一人麻烦不要紧,爹爹如何耐烦得了! 正在这时,梨花树下的六爷起身朝她走来,倒要等檀彦之将她的面纱摘下,看她生得是何模样。 步蘅灵机一动,一垂手自地上捡起两粒石子,喝一声:“小心暗器!”两粒石子自她指间,先后朝六爷打去。 这么多心思、事情,都发生在一瞬之间,亏得檀彦之目光锐利 ,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先后打出那两枚石子。 六爷挥书一挡,只挡开了第一粒,并未料到还有第二粒。檀彦之担忧之下,连忙伸手替他一挡,手下的劲力稍轻。步蘅立刻趁此机会挣脱出来,足尖一点,身如春燕,掠过花树便逃了出去。 逃到来时的月洞门外,步蘅远远就看到妹妹流芳过来了。 流芳正到处找她,这时看到她,自然满脸是笑。然而还未叫出声,步蘅就已来到她面前道:“有人追我!你快坐车回去,我自有脱身之计,家门口汇合!”说罢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推开流芳,假装撞到她摔倒在地的样子。 流芳一时不解,待看到檀彦之从月洞门内急急赶出来,一下就明白了。她伶俐至极,见此情景,连忙弯腰要扶起步蘅,嘴里还道:“这位姑娘,干什么这么火急火燎、火烧眉头的?”这话步蘅平日里倒常说她,这会 儿她学着步蘅的语气原话说回去,惹得步蘅想笑又不敢笑。 步蘅一副顾不得的样子,站起来便跃了出去。 流芳满脸惊诧,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了这是?被人追债啊……姑娘家家跑得还挺快……” 檀彦之见步蘅跃起,自然急着追出去。流芳看到,立刻灿然一笑,挡在他面前道:“这个九华寺可是怪了,怎么一个慌里慌张,另一个也匆匆忙忙?这位公子难不成是在追前面的那位姑娘?” 檀彦之瞧她一眼,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就没什么防备之意,只是冷声道:“不是。” 流芳笑道:“不是就好,那公子想来也没有什么急事,可不可以为我指一指路?”说时满面堆笑,粉扑扑的一张脸,姣花美玉一般,十分可人。 檀彦之不理,绕过她继续走。 流芳一急,抓住他的衣衫,故意装傻问:“公子方才指的是哪条路 ,我并没有看清楚,烦请公子再指一下?”说着杏眼一弯,又是一脸天真的笑颜。 她抓着他的衣衫,檀彦之只往前走了一步,罩着头的风兜便落了下来,露出一头棕色的头发。 长而浓密,直而光滑,半披半束,阳光之下闪闪发亮,美丽至极。 可是……却不是黑色…… 流芳瞬时怔住,不料世上还有这种颜色的头发,呆呆地望着他。 檀彦之一回头,流芳这才看清他的眼睛是一只是浅浅的冰绿色,一只是淡淡的灰褐色…… 两种颜色的眼睛、棕色头发?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难不成是……妖怪! 流芳吓了一跳,抓着衣衫的手松开,整张脸呆呆的。 檀彦之狠狠盯她一眼,亮烈的双眼一瞪,惊得流芳后退两步。檀彦之冷冷一笑,转身继续朝步蘅逃离的方向追去。 流芳将檀彦之耽搁了一会儿,也为步蘅逃跑赢得了时间。 第7章 春风不解,杨花难禁 步蘅是齐云剑派的弟子,齐云剑派的轻功天下第一,她亦自负轻功不俗,可是与檀彦之相比,还差上一大截。她已不指望能凭轻功逃之夭夭,只一心想着有什么办法,不泄漏自己的真实身份。如若不然,他们找上门来,惹得父亲厌烦,更加不待见我了! 思索间,步蘅已来到后山,眼见檀彦之就要赶上。心里正着急,却见前方一块山石之后,一个少年模样的人露了一下头,便又立刻藏了回去。 步蘅回想起自己听到的对话,有了主意,立刻唤道:“九爷、九爷、九爷!” 少年听到喊,小心地探出头来,见是一个白绫蒙面而身材纤纤的 女子,正自刚长满青翠绿叶的枝头间落下。他并不认得,心内一片茫然,便问:“你是……” 话音还未落地,已见她朝自己大步走来,如星冷眸,素绢衣裙,身量纤细修长,足下轻盈,飘飘然恍若仙子。 转见间,她已来到低声道:“九爷先别管我是谁……”然后回一下头,见不远处的树枝乱颤,檀彦之转眼既至,便提高了声音道:“九爷,您信错了人!六爷根本不顾兄弟情义,不但不愿收留六爷,还欲将追六爷的人引来!”她要让檀彦之听到这话,让他相信自己是九爷的人,檀彦之本已有所怀疑,所以应该不难。 九爷听了这话, 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又着上一层严霜。 他扶着一直依靠着的巨石,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身体虚弱得连手里的那把长剑也似是提不起来。 檀彦之也已从空中落下,见步蘅和九爷站在一处,变不惊讶。他只是放缓步子来到他面前,一抱拳道:“见过九爷。”说话间,用他那双异色的眼睛盯了步蘅一眼。 方才惊艳了步蘅的眼睛,这会儿又惊着她的心。她心内一凛,不自觉间往九爷身边站了站。 九爷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身形瘦长,清秀的脸上满是憔悴之色。他见步蘅看到檀彦之似乎有些害怕的意思,便略微向前迈了一步,凝眉问: “檀彦之,她说得是不是真的……六哥他竟……竟这样狠心?”语调里满是震惊与委屈。 檀彦之神色冰冷,此时竟也陪着笑说:“九爷别误会,六爷绝不是这个意思!”言辞间甚是客气。 九爷面带疑惑地看了步蘅一眼。 步蘅忙道:“我亲耳听到六爷吩咐他想个法子将那些人引来……”因六爷称那人为“阎王”,步蘅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含糊其词称之为“那些人”。 檀彦之淡淡一笑道:“姑娘懂毗犀语,但想来不甚精通。在下与六爷是用毗犀语说的话,姑娘听得一知半解,因此有所误会了。” 步蘅脸上微微一红,自信自己绝没 有听错,便道:“既然是小女误会了,那就请阁下引九爷进去,请六爷念在兄弟情份保护九爷,如何?”说着伸手扶了少年一只手臂,引着他向前走了半步,那份维护的姿态,俨然就是九爷的保护者。 檀彦之一愣,避开步蘅的目光,脸上微微现出无奈而厌恶的神色,竟是一动未动。没有六爷的吩咐,他自然不敢擅自作主放九爷进去。 九爷也是个聪明人,虽然此时疲累虚弱,仍然目光锐利,看到檀彦之这副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苦笑一声道:“我明白了……六哥不愿帮我,我也不敢勉强了……” 檀彦之此时再看九爷,眼神已复杂许多。 第8章 暮春时候,与君同行 九爷向他求助时,孤身一人,十分凄凉,然而一转脸他竟悄悄派了一个得力手下,于暗中打探他与六爷的态度!这是何居心! 然而,九爷却又道:“我不会记恨六哥,更不会让他为难的……我离这里远远的便是……” 檀彦之一滞,而后道:“还请九爷体谅六爷,他自身难保,实在难帮九爷。” “我懂。”少年淡淡一笑,再没有别的话。 檀彦之见他只是眼睛里 略有些委屈的神色,不禁在心里想,若无六爷相救,这九爷之命便在顷刻之间,这样危机,他竟还淡然自若,他当真是看淡了生死,还是城府极深呢…… 或者,他除了这个女子,另有得力手下? 一时间,檀彦之倒看不透眼前的少年,想了想道:“六爷虽不能帮九爷什么,倒能待四爷的人来时,耽搁他们一会儿。” 九爷微笑道:“如此,我便可以趁此机会逃到别 处了!多谢你,也请替我谢过六哥。” 檀彦之淡淡一笑,又抱一下拳,便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九爷才望着步蘅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的?” 步蘅见他也误会了,一来倒放下心,觉得连这个九爷都有所误会,檀彦之就更别说了,一定已认定自己就是九爷身边的人了! 二来到底为利用了他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我只是一个过路的,因为不小心听到 他们的对话,看不惯那位六爷的做法。知道九爷在后山,特地前来告知。” 少年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与怀疑,他以为这京城之中还是有人关心他,因而特地派人来保护。然而,却只是一个过路人,他有些不信,只怕她另有目的。他凝望着她,又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话,一笑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姑娘助我,却因此得罪了一位大人物,姑娘不怕么?” 步蘅道:“对方既然是位‘大人物’,想来是不会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吧。”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想,檀彦之已被我瞒过去,认为我是你身边的人,他如此认为,那位六爷也就会如此认为。将来他们若要找我的麻烦,也只会往你身边找人。如此一来,他们朝着一个错误的方向寻找,如何能找真正的她呢! 给他们相信一个错误的身份,自然就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第9章 暮春时候,与君同行 少年哪里会知道她这些想法,见她满不在乎,便低声祝祷:“但愿如此……”随后又问:“姑娘现在去哪里?可知哪里有近路下山?” 步蘅苦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的后山,如何会知道呢?” 少年也露出一个苦笑,道:“如此说来,我上来了一趟,倒是熟门熟路了。不如我们一道下山?” 步蘅也怕遇见檀彦之,让他看到自己未和九爷在一处可就前功尽弃了,便答应了。 两人于是一路下山。 步蘅身负上乘轻功,虽然只是步行,脚步亦是从容轻快。 她见这九爷苍白虚弱,本欲放缓脚步,以免他跟不上,却发觉九爷似乎也身负上乘轻功,虽然虚弱至此,脚步亦不甚沉重,倒跟得上她。 两人顺着山林间的小径,逶迤而下,平平静静,唯听鸟儿的脆鸣声,还有轻风吹过枝头的声音。 九爷行在她身畔,闻到从她衣衫上飘来的细细香气,又听到风吹得她发上步摇银穗子摇曳时发出的声响。不由得又望了过去,只见她长 眉秀丽中带些英气,眼形修长,眼尾微微上翘,眸光冷而亮。 眼睛以下被白绫掩盖,看不真切,仿佛是有着清丽的轮廓,于是引得人越发想要看个真切。 轻风徐徐吹来,白绫微微飘荡,一角已经掀起,九爷只觉得下一刻他便能看清她的脸了。那会是怎样的一张脸,是清丽脱俗,还是冷艳动人?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细细看去…… 然而,步蘅感到脸上一凉,有所察觉,伸手将被风掀起的白绫拂了下来,顺便转头一看。看到九爷的眼神,步蘅立刻明白他心中所想,便道:“我脸上生了些东西,不宜沾上花粉、尘土什么的,所以一定得遮着。” 九爷脸上一红,立刻道:“原来如此。”而后,便垂下头来,不敢再瞧她。 步蘅见他年纪轻轻,相貌亦清清秀秀,却是言谈稳重,举止小心,便是一笑。又见他身着宝蓝色绣纹袍,本是华贵不凡的,但经过与人交战,还有长途跋涉,衣衫上划破了几处口子,到处都是污渍,还沾有几块 血污。 不过那些血污都不是他的,他本身并没有受伤,只是太过劳累,才令他疲惫不堪,苍白虚弱。 走到山脚下九爷到底还是气吁喘喘起来,步蘅不能公然在路上与他同行,便道:“公子,我这就要回去了,你一个人没事吧?” 九爷望着她,有许多的不舍,还是勉强一笑道:“我没事。姑娘请回。” “公子可有脱身之计?” “多谢记挂着,我尽力而为。” 步蘅点一下头,往前走了几步。九爷忽然在后叫住她,步蘅回过头,九爷疲惫的脸上挣扎一下,露出一个笑容,道:“今日得姑娘相助,在下不胜感激,可惜没有什么可以答谢姑娘。身上也只剩这把剑了,此剑乃家父所赠……” 步蘅望一眼他手中的宝剑,剑未出鞘,仅看外表,只是华丽而已。但既是父亲赠予的,那就是极珍贵的,她于是忙道:“我其实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公子也无需放在心上。” 步蘅说完,便又继续走,微微听到九爷又唤一声“姑娘”,忍不 住回头一望,只见少年还立在树下,瘦弱的身体似乎经不起风吹。 到底是于心不忍,她便走了回去,解下腰间的一个荷包道:“这里面有几粒药,服后有补神健体,延年益寿之效,我帮不了公子什么,这点心意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少年满面疲惫,却对步蘅灿然一笑,接过荷包道:“多谢姑娘……可否告诉在下姑娘的芳名?” 步蘅怕泄漏身份,又不忍拒绝,便道:“青芜。青色的‘青’,荒芜的‘芜’。” “青芜。好美的名字。我叫李珝。” 步蘅心想,我此次回去,深居闺中,再不会与你见面。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青芜”到底是谁,我亦会很快忘了你,你又何必告诉我你的名字? 心里虽然这样想,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去。 快到家时,步蘅在路口等了一会儿,流芳的马车才到。 孙荣远远地看到步蘅,懊恼地拍了一下大腿,然后就将车停下。 一旁坐着赵虎跳下车,流芳随后便从车厢里走出,跳下车便 跑到步蘅面前。待避开了众人,她就问:“姐姐,追你的那个是妖怪么?” “什么妖怪?” “九华寺里,那个棕头发,绿眼睛的白袍人,不是妖怪是什么?” 步蘅心道,他那般俊美得出奇,非人间常用,果然有些像妖怪呢!虽然这样想,却“嗤”地一声笑道:“青天白日又是在佛家圣地,怎么会有妖怪呢?那个白袍人,虽然生得与众不同,却同你我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不是汉人罢了。” “就算不是汉人,也没有像他样奇怪的。像毗犀人、姮乌人……他们虽然有的肤色略黑一些,有的略高大一些,可都和我们汉人一样,眼睛、头发都是黑色的。这两只眼睛不一样颜色,头发又不是黑色的,会是什么人呢?”流芳与步蘅不一样,流芳讨父亲喜欢,被父亲带着出去过几回,见到的奇人亦更多一些。 步蘅犯了难,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如,我们回去问问父亲?” 流芳欢快地道:“好啊。”于是兴冲冲往家里跑。 第10章 暮春时候,与君同行 她们的父亲叶道善,是有名的富贵闲人。 生于世家豪门,自小聪明过人,可是相比读书习武,却更喜欢弄花莳草,种树修林。年少之时,他为父母所迫,考过科举,以明经登科,授校书郎,官至中书舍人。 可是他常称病告假,处事散漫。一次连续三个月称病不朝,按照大梁的规矩,官员凡三月不朝者,官职自动罢免。他 也不以为意。 那时他父母已离世,兄长叶道济管不了他,他就在城东漓湖之畔建造府邸,满天下游玩,带回一些奇花异草在园中养着。 因此一进入叶府,便见奇花满地,异草遍布,面前又耸立着一屏山,两旁的穿山回廊曲折绵延,看不出是通往何处。山间一条小径,两人边说话边走了过去。 这里左右无人,步蘅便问妹 妹:“你可见到法明禅师了?” “没有。我偷偷进了他的禅房看了看,果然是空无一人。” 步蘅笑道:“看来的确是‘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位小师傅并非说谎。” 流芳只是一笑,便立刻问:“姐姐,你为什么会被那个妖怪追呢?” 因是妹妹,步蘅便直言:“我不小心听到他和另一个人谈事情,是一些机密的事。为 免麻烦我赶紧离开,他见我蒙着面,又会武功更是怀疑,我也解释不清,唯有赶紧离开。” 流芳一听便来了兴趣,于是追问:“你听到他们谈论什么机密的事情?” 步蘅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在讨论要不要救一个人……” “救了吗?” “没有。” 流芳登时秀眉倒竖,气得道:“见死不救,不是好人!那个妖 怪人长得奇怪,心眼儿也不好。” 见死不救的是六爷,流芳骂的却是檀彦之。檀彦之身为人下,不得不服从主人,却无辜遭骂,可真是冤枉他了!步蘅便道:“你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怎么就骂起人家了?侠女可不是这么当的。还有,不要‘妖怪’‘妖怪’地叫人家。” 流芳一听便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骂错人了?” 第11章 神仙府中,心事重重 步蘅自觉已将真实身份掩盖,他们找不到自己,从此再无瓜葛,便不想再提。 虽然有些遗憾…… 然而相比之下,清净最重要。没有别的,只是照顾父亲的喜怒,有些事她绝不会做。于是道:“我只听了几句,怎么可能知道底细?况且,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这不是江湖上的事,倒更像是朝廷上的。我好容易才掩饰住我的真实身份,你也不要多提了 ,更加不要和父亲提,他不喜欢听的。” 流芳听到“朝廷”二字就兴味索然,姐姐既又吩咐了,她便点一点头说:“好啊。” 说话间,两人已走过假山与一座楼。再走过一个院子,跨过一条小河,又进入另一个院子。 这院子宽敞,天井里种的都是果树。 姐妹二人说笑间步入林中,叶道善便听到她们的声音,笑呵呵地喊:“流芳回来了!” 流芳听着 声音找到正在修剪桃树的父亲说:“爹爹,我一回来就要向你请教了。” 步蘅走近,摘下遮面的面巾,恭恭敬敬地给父亲行个礼,口内唤道:“爹爹。” 叶道善一身浅灰色棉布衣衫,正扶着一枝桃花细看,这时瞥步蘅一眼,“嗯”了一声便又笑向流芳问:“什么事啊?” “我和姐姐今天见到一个人,绿色眼睛,棕色头发,样子看起来奇怪极了。也不知 是人是鬼……” 叶道善笑道:“傻孩子,这世上哪来的鬼!浑谷人都是绿眼睛、棕头发,肤色极白。” “浑谷人真的都长成那个奇怪样子吗?” 道善听她这样说,连连摇头,道:“不能这样说。只因你是汉人,生得是黑头发黑眼睛,便要觉得别族之人长相都是奇怪的?你这个样子到了浑谷,人家也觉得奇怪哩!若是大家都觉得对方奇怪,天下不就都成 怪人了吗?” 步蘅听父亲这话说得十分在理,流芳亦一副受教的样子,便微笑道:“就如你喜欢剑法,最爱的兵器也是剑。可是有人却以刀为兵器,还觉得剑奇怪,不是兵器!你觉得如何呢?” 流芳虽单纯无邪,却也是个玉雪聪明的姑娘,便嘻嘻一笑道:“我会觉得那人是糊涂油蒙了心,才会那样想呢!我也是一时犯傻,才会那样觉得。” 两姐妹相视而笑。 第12章 神仙府中,心事重重 道善在旁看两个女儿虽一般笑着,可是流芳明艳如榴花,步蘅清雅似梨花,不由得满心骄傲,嘴角缓缓勾起,不觉间亦露出一丝笑容。 步蘅却在这时一抬眼向他看过来,那含着笑意的眼睛泛着清凉如水的光泽,令他不禁又想起亡妻来,胸内一痛,便转过身去看身旁的花树。 流芳这时想到顶关紧的一件事,连忙又问:“爹爹、爹爹!我说的那个人,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样!”她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眼睛比划,“这一只是绿色,这一只又像是秋香色。乍一看,有些看不出来,稍微细看就看出来了。浑谷人也都长这样吗?” 道善也觉得奇异,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两只眼颜色不一样?你没看错吧!” “我看得真真切切!”流芳说着,又望向姐姐,“姐姐,你也看到了吧!” 步蘅点头道:“是……的确是那样。” 道善便道:“浑谷人的眸子都是绿色的,或者绿得深一些,或者绿得浅一些,但也不会有别的颜色。此人天生异相,应该有些不凡之处吧?” 不凡之处?生得好看算 不算?步蘅在心里想着。 流芳却思索着道:“这个倒没有看出来。” 这时,周姨娘走了过来,流芳便亲亲热热地唤了声“娘”。 周姨娘望着女儿笑了笑,却含笑向步蘅道:“大小姐回来了,今日去上香,路上可都还顺利?” 这周姨娘是流芳的生母,道善的侍妾。 步蘅从来不以流芳的庶出身份为意,也不以嫡出大小姐的身份自居,然而周姨娘却从来克守身份,知道自己只算是半个主子,步蘅却是正而八经的大家小姐,待她客客气气。这令步蘅感到生分,反而不大喜欢她,听她如此问,便淡淡地道:“很顺利。” 周姨娘笑了笑,又对道善道:“老爷忙了这些时候,喝杯茶歇息一下吧。” 道善点点头,将手中的花剪递给她。 周姨娘接过花剪,又对步蘅道:“小姐也该吃药了。吃了药,脸才会好得快一点。” 步蘅客气道:“多谢姨娘。” 众人于是进屋喝茶用点心,流芳依傍着道善坐了,步蘅坐在他们对面。周姨娘亲自将药端至步蘅面前,自己却在道善身旁站着。步蘅抬头 看到,便道:“姨娘怎么不坐?” 周姨娘笑笑正要推辞,道善已一抬头,望着她说:“站着坐什么,快坐啊。” 道善发话,周姨娘自然坐了下来。 步蘅一气将药喝完,周姨娘立刻捧了一碟蜜饯到她面前,步蘅道声谢含了一颗。 周姨娘又问:“你们姊妹都回来了,公子也快回来了吧?” 步蘅听到这个问题,反而抬头望向父亲。 道善正喝茶,好似没有听这句话。 流芳没那么多顾忌,拿块点心边吃边说:“爹爹带我们回来时,哥哥说没空回来,大家都说他是能够当掌门的人。齐云剑派正选掌门呢,哥哥肯定忙着跟人比剑法呢!” “打打杀杀的有什么趣?他已三年没回来了,如今是何模样我都不知道了。男子十几岁时,容貌变化得最快了。”周姨娘道。 流芳认真地说:“那可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在选掌门呢!我师傅这一去,齐云剑派无人掌管,就要选出新任掌门来。齐云剑派的掌门虽然也看资历,但更看重剑法上的造诣,我要是当掌门的料,也要留在那里跟同门比试一 番!” 道善望着她,叹了一口气道:“哎……掌门有什么好当的?” “当了掌门就可以得到玄真剑谱,这样才能练成天下第一剑法——玄真剑法!” 流芳说得满脸向往,道善却不以为然,冷笑道:“你们齐云派的创派祖师元实真人,本是位得天地造化的道人。你们后世这些弟子,除了你师傅天枢真人,竟没有一个将道法放在心上的,反而为了一本破剑谱争来斗去!这跟买椟还珠有什么区别?” 说话的虽然是父亲,流芳还是为他说玄真剑谱是本“破剑谱”而不快,撇着嘴道:“‘玄真剑谱’分明就是武林至宝!” “至宝?”道善叹道,“痴人未悟……” 流芳没听明白,望一望父亲,见他又仰头喝茶,便望向姐姐与娘亲,两人都向自己摇头,她就一挑眉,不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吃点心。 用过茶点,步蘅看了一会儿书,又看流芳练了剑,天色就暗了下来。一起用了晚饭,说一会儿话,就各自回屋休息了。 房间里,她的侍女青珠、碧砮已铺好了床。 在齐云剑派时,步蘅与流 芳共用一个侍女,凡事能自己动手便自己动手,身上也没有那么多豪门小姐的娇气。 回到家里,她们两人身边各有两个扫洒上侍女,一个贴身伺候的。两人已习惯凡事亲力亲为,道善对此也不讲究,所以都不觉得人手不够。 反而是她伯父知道后,嫌步蘅这个豪门嫡出小姐身边一共才三个人伺候,实在不像样,说出去惹人笑话,便派了青珠过来服侍。 又因为知道两人与别人家的小姐不同,常常要出门的,便将孙荣、赵虎二人派来为她们赶车。 因是伯父派来的人,步蘅也就格外看重,不仅让青珠在跟前服侍,出来进去一般也都带着。 晚间只剩她们主仆在房内时,青珠见步蘅心事重重,便陪笑道:“为何小姐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今日我们赶着马车,也还是输给小姐了,论理小姐应该高兴的呀!” 步蘅不解其意,便问:“什么输给我了?” 青珠道:“小姐不是与二小姐打赌,小姐只凭轻功回家,都能比我们赶马车要快。” 步蘅仍是一头雾水,心道,我几时跟流芳打了这样的赌? 第13章 神仙府中,心事重重 略一思索,幡然醒悟,原来她让流芳乘马车回家,流芳对青珠等人扯了这样一个谎。也是,流芳若不扯谎,怎能令他们信服,不管她而单独载着流芳赶车回家呢! 若马车一直在那里等她,不等于告诉檀彦之她的身份,她哪里能顺利脱身。 步蘅想到“脱身”,不由得又想到那个苍白憔悴的少年——也不知他顺利脱身了没有? 想到这里,步蘅便若无其 事地道:“你们怎么会那么慢,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住了?” 青珠奉承道:“实在是大小姐太快了!” 步蘅笑一笑道:“这种事,我和妹妹之前也常玩,我虽都能赢,但也是险胜。不会像今天这样,等了一会儿,马车才到。” 青珠偏头略微一想,“哦”了一声道:“若真要说遇到事情耽搁了,也确实有那么一件……” “是因为马车坏了? ” “那时马车已修好了。” 步蘅于是问:“那是什么事?” 青珠道:“我们出发走了没多远,迎面而来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看样子,倒像是哪个将军带军出巡,我们就驱车避让到一旁,等他们过去。路上荡起的尘土好一会儿才落,我们就略等了等才继续走呢。” “是吗!”步蘅满脸惊奇的样子,“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将军带着军队出巡呢!不 会是要去抓逃犯吧?” 青珠吓了一跳,又连忙摇手道:“不会,不会……抓逃犯是官府的事,他们看样子是去九华寺的,多半也是去上香呢!” “为何偏偏去那里上香呢?” 青珠聪明地道:“依我的猜测,这九华寺虽然没有东林寺灵验,但以武功闻名。这位将军定然是尚武的,所以就舍东林寺而去九华寺了。” 步蘅“哦”了一声,道声“有道理 ”心里却已确定——那些就是追杀少年的人! 声势如此浩荡,这少年究竟是何人,竟值得如此? 那个“阎王”又是因为什么事,非置少年于死地? 檀彦之说“阎王”是安了个罪名到九爷头上,从而名正言顺地追杀。这“阎王”既然是位将军,有权有势,这件事自然就好办了。 然而九爷一个身单力薄的少年如何逃过一个军队的追杀? 必是死了! 第14章 衣香引路,月下三问 想到这里,步蘅心内一阵愧疚,后悔只顾自己脱身,撇下那个少年不管。 自己与那个见死不救的六爷有何分别? 躺下后,心绪仍是不宁。 今夜是一轮牙月,却明亮异常,月光透过明纸糊的窗子照在梳妆台上,上面放着白日戴过的那枝素银步摇,静静地躺在一片月光里,晶莹泛光。 正在万籁俱寂时,忽听外面有些声响。 府中养着几 头鹿,它们怕见人,白天不大出来,常在夜里趁人睡着再四处活动,众人习以为常。步蘅听到这声音,便以为是那几头鹿,本不以为意,但听了几声,又实在睡不着,便随意披了件外衣,穿双软底缎鞋,走了出去。 她来到廊下,向林中一望,牙月之下,花林之中,不见小鹿,却赫然立着一个白袍人! 步蘅一惊,一眼就认出这个背影。还 以为是幻觉,正待细认,却见他一转身,她一下子便看到他绝世无双的异色瞳。 除了檀彦之,还会是谁! 其实,当时是在夜里,月光再好,也不如白天明亮。她与他之间隔了一段距离,还有花树的枝叶阻挡,她充其量也就能看到他的轮廓,五官都看不清,又怎么可能看得清他的眼睛。可是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亮烈的双眸就是如闪电 一样明亮得刺眼。 她吓得几乎尖叫出来,立刻转过身,就在这转身间一块帕子从她袖中甩了出来。她慌忙捡起,系在脸上,将痘疮未愈的脸庞遮住。 檀彦之也已看到她,便如一团浓重的白雾般,悄无声息蔓延到走廊之上,缓缓向她走来。 他只是走来,步蘅已觉得周身冰冷,胸闷难受,更别说一抬头便对上他那一只冰绿一只灰褐色的眼 睛。 他……真的是他!他为什么会来?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她与父亲还有妹妹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因怕惊动他们,声音也不敢发出一声,只能死死压着震惊,用一对如星冷眸望着他,一言不发。 檀彦之亦用他那双即便在黑夜里也亮烈不减的眸子紧盯着她,而后低声说了句“跟我来”,便一转身在栏杆上一个点跃,跃上对面的屋顶上。 第15章 衣香引路,月下三问 他在屋顶上停住脚,回过头望着她。 他姿态不容躲避,况已找上门来,想躲也躲不过,步蘅只得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一离叶府,步蘅便在后问:“你怎么找我的?”说话间,已落到水面之上。 檀彦之在水面上点了一下,借力而起,向着漓湖湖岸而去,口中道:“那个拦住我的小姑娘……你们衣衫上的香味一样……” 香味……衣衫上的香味……竟是因为衣香! 她与流芳是姐妹,吃穿用度是一样的,薰衣服所用的香料自然相同。 可是她全然忽略了这一点! 檀彦之也是过后才回想起这一点,即便那时流芳的马车已走远,再跟踪上去也不是难事,自然很快就找到叶府里。 步蘅在心内后悔不已,却又一丝庆幸……如若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檀彦之在湖岸的林子里停住脚,转身对步蘅道:“即便不是因为那衣香,我也可以跟九华寺的小师傅们打听。找到你,有什么难的。” 他说的不错,她叶步蘅实在太自作聪明了! 步蘅自叹自己明明蠢得可笑,还偏偏去惹事生非,连忙上前一步道:“其实……我并没有听到什么……”她只顾解释,却不防树枝勾到了她遮脸的帕子,她向前一走,那帕子便被树枝勾了下来。 步蘅慌了神,伸手去拿帕子,檀彦之却一伸手,便有一股吸力将帕子吸到他手心里去了。 他拿到帕子,缓缓向她走来,那高大的身形,森严的气息,令他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步蘅心尖上。 步蘅惊得面色苍白,许久才长叹一声道:“擒龙功……你竟会这样神奇的武功,我再练二十年也不是你的对手……你来找我……是想怎样?”她抬头正视着 他,满面悲凉。 檀彦之双眼之中隐隐有光在闪烁,一直盯着步蘅清丽中带些英气的五官,仿佛要将她的脸看个通透。 步蘅自认自己不过是中人之姿,脸上又不干净,实在没什么好看,便一直躲闪。 檀彦之却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令她的脸摆正,狠盯两眼。 步蘅又羞又怒,奋力挣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脸色已是通红。 檀彦之直起身,沉思片刻才道:“你果然是因为生了痘疹才遮着脸的。” 步蘅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地问:“你莫不是看了这半天,就只是为了看清我脸上是不是真的生了痘?” 当然不是!可是真实的原因,檀彦之不会跟她讲,便道:“你不像是九爷的杀手或眼线。” 步蘅当然不是,而他竟然现在才发现?她便冷冷一笑问:“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你是因为脸上生痘才蒙面的,当时头上还戴着步摇。那东西累赘,且容易发出声响,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或眼线会戴的东西。” 步蘅叹一声道:“我当然不是了!” “那么……”檀彦之双目满含疑惑,走近她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走近她,近到步蘅能嗅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极淡的清香。那清香让人联想到冬日里,被大雪压枝的雪松树,深远莫测,冰冷凛冽,吸引人走近他,却又没办法靠得太近。 步蘅不由得后退,反问:“你能找到我家里来,还能不知我是什么人?”她说着一抬头,发觉他又在盯着自己看。 他究竟在看什么……为什么要不断地盯着自己看? 步蘅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不想让他这样看自己,却又说不出斥责的话来。 许久,檀 彦之才将目光转移,朝叶府的方向望了望,问:“你怎么会与九爷有瓜葛?” 步蘅之父叶道善很有些名气,他朋友遍布天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江湖草寇。他是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女儿若是个多事的,也是奇怪了。 “我与他什么关系也没有。我只是为了免于麻烦,不泄漏自己的身份所以那样做。不过是想令你误会我是九爷的下属。这样你要找也是找他,不会想到别处。”步蘅自嘲道,“谁知……竟全然无用!” 檀彦之冷声道:“无用?你可知你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能令他们兄弟反目?” 步蘅先是一愣,而后不禁讥讽道:“若是真兄弟,岂会见死不救?”说完却想到自己不也将那个苍白虚弱的少年撇下不管,那不是见死不救,又是什么? 檀彦之冷冷一笑道:“我问你,你可知六爷姓甚名谁?” 步蘅只知九爷叫做“李珝”,六爷是不是也姓李,她不敢肯定——他们未必就是亲兄弟!于是道:“我哪里会知道!” “那么九爷呢?” “李珝。” “他们是什么人,你知道吗?”檀彦之继续问。 步蘅不明白他的意思,便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檀彦之道:“你不知六爷的来历,更不知九爷的为人,又凭什么说六爷见死不救?” 一语问住了步蘅。她怔了许久才道:“我……我凭我看到的,听到的!” “你们汉人有句成语,叫‘镜**月’。你能在镜中看到花,在水中看到月,镜中就真的有花,水中就真的有月?”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檀彦之道:“你并不了解六爷与九爷的过往,不能妄下结论!” 他竟在 教导我么?步蘅愈发摸不清头脑,望着他哑然失笑,道:“所以……你深夜潜入鄙府,只是为了告诉我,六爷并非见死不救,而是另有隐情?你怕我把他当成一个坏人来看?” 檀彦之面无表情,只是用他那动人的嗓音道:“因你多事,令九爷与六爷之间有所误会,此事不会就这么了了!” 步蘅听了,不免怒起,道:“我误解了一个人,所以就该死?” “我没说你该死,只是要受些教训。”他说得轻轻巧巧,冷峻的脸庞上也看不出半丝感情。可就是这样,反而更令人担心。 步蘅又怒又悔,真恨自己误入那片梨花林,听到那段对话,以致于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可若没有走入那片林子,又岂知世上还有他这般的人物? 一时间,步蘅也是不知所措。 檀彦之又道:“六爷并不知道我已找到了你,此行我并未告知于他。” 这又是什么意思?步蘅心想,我何只是不了解你家六爷,我更加不了解的是你! 檀彦之缓缓抬起眼,将他绝美的嗓音沉下,缓缓道:“我也可以不告诉他……” “什么意思?” 檀彦之道:“我想让你帮我做三件事,你做完这三件事,我再不会追究此事,并且我保证,六爷也不会再追究。” “真的?” 檀彦之点了点头。 步蘅心里泛起一阵欢喜,却又觉得羞辱,不禁道:“我又凭什么答应你,说来说去,我也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却要来求你的原谅!” 檀彦之冷冷一笑道:“如果我就是想找你的麻烦,你觉得你躲得过吗?” 躲得过吗? 他武功如此,聪明又如此,哪一样都胜她百倍。 如果真的被这样的人缠上,可就永无宁日 了!父亲本来就不大喜欢她,若将麻烦再引到父亲身上,后果真是不敢想像。 因此…… 步蘅正视着他问:“可是,我……我不相信你……第一,你这人说话莫名其妙,我听不大懂,更加分不清真假。第二,我虽然不了解你,但也看出来了,你本事大得很,哪里需要我替你做事?你若存心戏耍于我,我做了你要求的事情,你却依旧要找我的麻烦,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檀彦之眉头一皱,一字一句地道:“我想让你替我做三件事,事成之后,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六爷也不会。这话,你听懂了吗?” 这话里,一个高深的字眼也没有,他又说得缓慢清楚,步蘅没办法说“听不懂”,就只好点了一下头。 而后,他又竖起一只手道:“我檀子俊向真神发誓,会对面前的这位姑娘遵守诺言,说一不二。”说完,将手放下,向步蘅道:“你懂毗犀语,应该也知道,我们毗犀人一旦向真神立过誓,就绝不违背!” 步蘅知道这个,心内又惊又喜,想不到他竟会为了这件事而立誓!她笑了笑,张口却问:“你叫檀子俊?不是檀彦之么?——我听六爷这样唤你的。” “我名子俊,字彦之。” 步蘅又问:“你说你是毗犀人,可是你的样子……分明不是……” “家父是毗犀人。” 这就意味着他母亲不是么? 步蘅正待细问,檀彦之却向她逼近一步道:“好了,你问够了。我要说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了……” 他高大的身形与亮烈的异色眼睛太有压迫感,步蘅听到他说要自己做事情,还不知是什么事就觉满身重压,立刻道:“等等!” “又有什么花招?”檀彦之已有些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