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蘅更觉有趣,便步入林中,软底白缎面的绣鞋踩在青青的草地上,寂静无声。
这日天朗气清,只偶尔吹来一阵轻风,清淡的香气织了一个细薄而柔密的网,将人笼罩在其中。梨花树枝干青黑,枝头白花团团簇簇盛开,花色白中发青,花蕊却红艳可爱。
步蘅一时贪看,便走入梨花深处。
于寂静之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被轻风送入耳中,清清亮亮,一字不落。
他说的是:“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似是询问,更似是责怪。
步蘅心感讶异,倒不为别的,只因这句话是用毗犀语说的。
上京无论毗犀人、姮乌人还是灵兹人,都时常能够见到,而步蘅自小生活在齐云山齐云剑派内,一年之中不过回家一两回,也只在自己家或伯父家呆着,极少出去逛。这几处只有汉人,因此她只知毗犀语怎么说,却从未见过毗犀人。
她听父亲说,毗犀人个个身材高大,深目高鼻,肤色白皙得连眼睛和头发都不如汉人那般黑。
步蘅好奇心起,便想见一见这
人长相是不是如父亲所言。
步蘅于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悄然走去,果然见林间有一个男子面对一株极大的梨花树而立,将高大的背影朝向步蘅。
男子身披白袍,袍子上连着的风兜将头也罩住了,所以除了身材高大能对得上父亲所言,其它的也看不出。
白袍人这时双臂一动,应该是抱了一下拳,说:“回六爷……九爷来了……”这话亦是用毗犀语说的,但声音却与方才风送来的声音不同。那个声音清澈如山间的泉水,而这白袍人声音却似是往清澈的泉水里撒了一把白沙。
看来白袍人对面就是六爷,便是方才声音的主人,想来必是身材瘦小,被这高大的白袍人挡住了。
那位未露形迹的六爷惊诧地问:“他?他不是应该在岭南,怎么会来这里?”没错,又是那个清澈声音,如泉水,如清流,如寂静山林自禅寺内传来的一声钟响。
白袍人道:“九爷说,他若再不离开岭南,必定性命不保!他是一路逃回来的,如今还被那人追杀着。因是保护他
的人已被杀尽,无处可躲,知道六爷在这里静休,所以才来求六爷,望六爷念在兄弟之情,容他在这里躲一躲。”
相比之下,步蘅却觉得白袍人的声音更为好听,不禁想,他这样的嗓子若是引吭高歌,歌声又该如何动听?一时间,她竟只顾想这些,对他们对话里的危险之意置之不理。
“那个阎王追杀他?!”六爷语气里充满疑惑,“他竟这样大胆……”
白袍人道:“几个月前,属下就觉得那人一直谋划着些什么。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属下想那人是找到了什么罪名强安到九爷头上,以此事为借口。”
“什么强加的罪名,竟能令他一路追杀到上京?”男子道。
白袍人道:“还未及细问九爷。”
“他如今人在何处?”
“就在后山。”
六爷沉吟一会儿道:“那个阎王从未离京,却能一路从岭南追杀老九到这里,其势力、决心还有上面那位的偏袒,我哪一点得上?收留老九,也就意味着与阎王作对。一个老九……我犯不着!”
步蘅虽不
在意,但话已听到这里也没有什么不了然的——白袍人乃是这位六爷的下属,六爷的兄弟遇了难,千难万阻来找六爷求助,可是六爷却欲见死不救!
她想到父亲还说毗犀人最重承诺,俱是一诺千金、抱柱守信之辈。因而,虽无缘见到真人,却一直在心里尊敬,觉得他们既重承诺,必然都十分重情重义。
可是……这个六爷竟会见死不救?
“六爷若不救九爷,只怕九爷就性命不保了!”这白袍人语调之中,颇有几分担忧之意。
步蘅暗道,这个白袍人倒似有助九爷的意思,只是不知能不能劝动六爷。
然而六爷却长叹一声道:“若真的如此,那就是他命该如此……其实,十年前他就该死了,一场仇怨拖到现在才了清,也真够久了!”
白袍人连忙道:“可是六爷你想,倘若九爷死在这九华寺附近,上面那位问起六爷,六爷要如何回答?我方才见到九爷,虽是只身一人,形容狼狈、身染血迹,却并没有受什么伤。岭南距京城何其远也,他一路被人
追杀着来到,为何连伤也未受?足见这一路是有许多人拼死保护他的,这些保护他的人又从哪里来?必是上面那位派来的……”
白袍人正说着,六爷突然冷声打断:“我知道!即便是老九亦深受上面那位的重视,我不能因为他的事,而令上面那位责怪我。既然如此,你就想个法子将那个阎王引到后山,你再迟迟不露面,他自然就逃了。或者用别的法子,总之将老九赶走,死也别让他死在我这里……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
“这……”白袍人似是没料到六爷的心肠冷硬至此,苦苦劝道,“追杀九爷的人很快就到了,还请六爷三思!”
“三思?”六爷只是冷笑一声,便没有下文。
步蘅也跟着为难起来,心道这六爷语气不善,不像是三言两语能劝动的,追杀九爷的人却是转眼将至,也不知到底能不能获救。
六爷在“三思”,而白袍人等着六爷“三思”的结果。
步蘅听他们谈论这样隐秘的事,自然是屏息凝神,不让他们有一丝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