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窝在观南学院编药典。
观南学院的前身是苏家族学,任教的夫子多数出自苏家,有几位族老也在授课。
“观南”这个名字是族老取的,警示学子们明心,渡性,不因重利犯业障。
观南学院男女学生都收,免束修,学子还可在医馆带薪做工。
苏氏医馆也在短短数月间,发展成晋朝最大的医馆,医学院先生同样在医馆任职。
如此既有收入,又得了师者之名,受人敬仰,一时形成天下郎中争相入晋的盛况。
因为苏澜肯给女医发展的机会,让晋朝女子实现了自我价值,不再拘泥于后宅。
女子在医学上的突出表现,引起朝臣重视,衍生出了其他行业的女子学院。
虽走上此路的女子仍是十不足一,但终归是在良性发展。
苏澜觉得这是有意义的事,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不胡思乱想。
咚咚咚!
有人敲窗。
苏澜抬头,见是张文定倚在窗边,笑道:“苏医圣还这么认真呐!”
观南学院和苏氏医馆的空前壮大,让苏澜成了京都炙手可热的人物。
达官贵人没有不想和她攀上关系的,晋民更是尊称其为小医圣。
苏澜放下笔,淡声:“你没进宫吗?”
张文定摇头:“我才不要去呢,我孤家寡人一个,见旁人成双成对,不是给自己上眼吗?”
苏澜想倒是和自己一样。
张文定直接坐在窗户上,语气难得正经:“其实我来是有事想和您说。”
苏澜:“说吧!”
“您做的事功于社稷,让陛下下道圣旨,剥除您自梳女的身份,入宫吧!”
苏澜面色不变:“这是他的意思?”
“不是,他哪里舍得委屈您?是我这个单身狗看不得有情人分离。
你和陛下这一路走得不容易,我们都是见证人,你们配得上光明正大在一起。”
苏澜起身:“跟我走。”
张文定不解:“去哪儿?”
“你且跟着走就是。”
张文定只好跳进来跟在苏澜身后。
苏澜带他到了一家油坊门口。
油坊掌柜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头戴抹额,因弄油,手上皮肤极为细嫩,白生生的。
张文定:“您带我看她作甚?虽说长得挺标致,可人家自梳为妇,我也不能娶呀!”
苏澜:“这姑娘叫尤溪,油坊是她父亲一生的心血,前几日她父亲故去,叔伯上门要这油坊。”
张文定怒:“这不是明抢吗?”
“就是明抢。”苏澜看着张文定,“可是传统习俗是支持的,哪怕这油坊是尤溪母女的东西。”
张文定明白了。
尤溪是做了自梳女,才有了继承油坊的资格。
“她那叔伯皆是无德之人,如果将油坊让出,尤溪母女是没法生活的。
和尤溪差不多的,还有另一条街上的书斋,那家夫人被夫婿的族人逼得撞了棺。
就因为她的儿子年岁小,不能操持家业,也是那家嫡女自梳为妇,才保住孤儿寡母的生存之本。
我既是第一个效仿晋阳长公主的人,就不能毁约,不然她们必会被男人说嘴逼迫,如何自处?”
张文定:“有圣旨在,没人敢闹事的。”
苏澜摇头:“圣旨束缚不住人的口舌,况且法不责众,岂能因为几句话问罪抓人?
晋朝女子刚有了走出后宅的路子,多少人盯着,巴不得她们犯错。
晋朝的男人把女人当物件儿,几百年了,他们不习惯女人自主,女人反抗。
这条路既然开始了,就只能越走越稳,越走越好。我作为领头人,不能给她们拖后腿。”
张文定来自异世,对这种封建糟粕自然不齿,可他清楚,要改变确实太难了。
就像他的国家,经历了数千年腐朽,真正让女人等来平等的,还是战争后的新中国。
“这些都是小事,我们商量一下,总有办法能克服的。”
苏澜笑了笑:“那我们就说说大事。卫英官拜大将军,宋书意要入内阁。
我入宫后,压力会给到她们身上。会不停的有人质疑她们,质疑女人最终还是要供男人玩乐。
她们走到今天付出了很多。卫英在战场上,要冲在最危险的前方,用命博取将士们认可。
宋书意几乎走遍所有暴乱的地方,一次又一次讲出她内心的声音。
男人们轻而易举得到的,她们要千锤百炼,才争得一个公平的机会。”
张文定有些动摇,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考虑的都是其他人,就没考虑你们自己吗?
你的丈夫是一国之君,他想与你厮守,你就不想陪在他身边,助他做一代明君吗?”
苏澜深吸口气,抬起头来:“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谢珩是我心爱之人,我愿为他冒险,哪怕付出生命,可我还是我自己。”
“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成不了笼中雀,更不可能将自己的一生消磨在深宫。”
张文定发出灵魂质问:“你这是不信他。你是不是认为作为帝王,终有一日他会负你?”
苏澜摇头:“不是,我信他,一直信。只是我的生活不是只有他,我是苏清念,不是谁的妻。”
张文定还欲再说,苏澜已经转身,声音坚定:“三先生,我意已决,不必劝了。”
苏澜转身就看到了谢珩。
他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不知听了多久。
苏澜停下,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只问道:“您怎么来了?”
今日不是帝后大婚吗?他跑出来宁公主怎么办?怎么跟文武百官交代?
谢珩不语,只是凝视着她。
其实这些话苏澜早就想说,可每次对着他,她都难以启齿。
毕竟,他们走到今日不是他的错,是命运的齿轮在推动。
如今被他听了去,她心下反而一松,却又担心会伤害到他。
再强大的人也有脆弱时。
谢珩:“你是要同我和离吗?”
是啊!
她做的选择,让他们同和离没什么两样。
苏澜点头。
谢珩:“亲口回答。”
这声略微冷淡的话,忽然戳中苏澜,让她从心里漫除悲怆之意。
她半晌才慢慢缓过来。
说不出是不是痛苦,她不敢深想,只是封闭自己,对自己说不能难过,不能让他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