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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落

    萧明月走到榆树下,与蔺仪微微颔首。

    蔺仪已无适才微妙神色,她说道:“今日西落炎炎,瞧着似乎比往年更盛,萧娘子初入皇宫,适当走些阴凉之地。”

    “谢过相师。”

    萧明月与蔺仪在尚林苑并无过多来往,但孝帝揭露萧氏身份的那日,蔺仪也处于身旁,她见过自己那时的颓态,现在想来略有些难堪。蔺仪却是个让人看不透的性子,萧明月心想,大抵占卜国运的能人多是如此吧。

    萧明月要走,蔺仪说了句:“我正要去若世夫人的鸳鸾殿,恰与长宁殿同路,我们一起吧。”

    萧明月应允。

    二人在前头走着,领路的小侍女跟随在后。

    路上蔺仪主动交谈,她问萧明月:“九翁主可还住得惯长宁殿?”

    “我家翁主说长宁殿仙山阁楼,风雅非凡,她很喜欢。”

    蔺仪浅浅一笑:“确是你家翁主说出来的话,任这世间天翻地覆,她总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沉稳。那你呢,你喜欢吗?”

    “翁主喜欢,奴婢自然喜欢。”

    “那就是不喜欢了。”

    萧明月侧眸看向蔺仪,蔺仪一副泰然处之的神色:“长宁殿位于鸳鸾殿与合欢殿中间,前有若世夫人,后有林夫人,想来你见着两位夫人,着实憋屈。”

    蔺仪竟不顾礼教说出这般违逆之言,萧明月有些讶然,她想辩解,可话涌至嘴边又咽了回去。没错,她确实不喜欢。

    蔺仪又道:“长宁殿虽说楼宇较窄,但鲜花锦簇,草木繁盛,日日可闻清新的香气。尤其是海棠花,长得格外娇艳。未央宫内也就椒房殿长了一株大棵的海棠树,其余的海棠花开得远不及长宁殿。你们来自楚郡,应当很喜欢海棠花吧。”

    萧明月回道:“鲜花总有落败的一日,春海棠已经过了最美的花期。”

    “夏海棠也很美。”蔺仪望向萧明月,“秋海棠亦是。”

    萧明月没有探出蔺仪话中深意,问道:“相师觉得,我家翁主还能看到秋海棠吗?”

    “你想看秋海棠吗?”蔺仪停住脚。

    萧明月与她当面,静默半晌,随后才道:“翁主远适西境只怕再也见不上中原的香花。我喜欢海棠,翁主喜欢樱花,这些花儿是无法在大漠戈壁中生长的,无论哪一种,离开汉土便只剩记忆中的模样。”

    “我知你们心中有怨,亦懂你们的留恋。人有些时候还存有希冀无非是没有悲到深处,无望到尽头,若到山穷水尽之时,你反而没有那么多的遗憾来为之顿悟,你要想的,只是怎么活下去。”蔺仪说话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悬挂的玉珏,“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才是真正的处世之道。”

    萧明月盯着那枚玉珏,水纹青白透亮,她抬眸:“相师占卜天命,还信人事。”

    “顺天应时,我觉得也没错。”

    “那相师可否帮我算算,我这个萧氏五世当真有大横之兆吗?”

    蔺仪拢起袖袍,端着臂膀看她。

    萧明月有所试探。

    “窥探天命是要折寿的,我想我这一生最多能活到三十岁,眼看离三十岁还有五年,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萧明月没想到严肃的蔺仪还会打趣,既然她不愿批命当是不能强求。眼见萧明月不强求,蔺仪倒是主动说了一句:“不过我昨日夜观星象,却有收获。”

    “什么收获?”

    蔺仪指着北面尽头说道:“你知道那个门叫什么门吗?”

    萧明月初入皇宫,并不知晓。

    “北落门。”

    蔺仪同她一道眺望。北落门太遥远了,隔着重楼飞阁难以入目,她们那般认真望着,好似真的能瞧见北落门。

    只听蔺仪轻声细语,道出天下之势:“天上有颗星以此门为象,名为北落师门,它主国之富强,兵之鼎盛。本是秋夜之星昨日格外耀眼,我笃定大汉五年内不会兵出西境,银月关内外安宁和平,陛下安邦心愿已然成真。”说罢,她将探尽万物的眼眸投向萧明月,“所以,我向陛下启禀,将九翁主西嫁离京的日子定于十五日之后,在此之间,皇后将亲自教导九翁主,我劝你还是莫要有别的心思。”

    萧明月回到长宁殿后怒火攻心,眩晕不止。先前领路的小侍女跟旁人聊了几句,说者皆有意,听者亦有心,后宫各殿很快便传出几则蜚语,其中以若世夫人欺压九翁主,刁难仆从以致昏厥尤为更甚。

    若世夫人听过银笺的禀报后冷冷一笑。

    银笺说道:“这个九翁主真是在外流浪久了,学得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她做出可怜样儿无非是给夫人颜色瞧,难道还以为皇后陛下真要怜惜她吗?”

    “不是她。”

    若世夫人此时正在院中打理香兰,她定眼一瞧,不知草地间何时落了一朵海棠花。她将花朵捻起,埋入香兰土中。

    “夫人的意思是,这些谣言不是九翁主故意传来的?”银笺想了想,“难道是她身侧的侍女?可奴觉得,倒也不像是萧明月能干出来的事。”

    若世夫人听着银笺这般说道萧明月,抬眸看她:“你对那个侍女倒有些几分了解。”

    “说不上了解,只是在尚林苑时那小娘子比其他人多些心眼。”

    “奴婢都有心眼,何况主子。萧明月干不出来的事,九翁主就更不可能了。”

    银笺颔首:“夫人说得是。”

    “还是请个女医士过去瞧瞧吧,这几日皇后要亲自教导她们,免得真到椒房殿时给我记个疏忽的过错。另外跟少府那边也说一声,别到处给人上眼药,搅得鸳鸾殿不得安生。”

    “诺。”

    若世夫人抚摸着兰花的叶子,思绪有些恍惚。银笺瞧着主子神色,便知她又是想起远在蜀地的四皇子了。

    “夫人生辰快到了,要不今年……”银笺见若世夫人没有制止,继续说,“我们去请皇后出面向陛下呈请,让四皇子回来一趟吧,母子团圆,人之常伦,夫人这些年操劳内务有功,陛下定会同意的。”

    “操劳内务本就是我该做的,算不得功,我与太子生辰为同一日,眼下宫中并无大宴的准备,想来太子也不打算过了。霍家哀思关头,还是莫要多事。”

    若世夫人只有念起四皇子时方有一些柔软。

    银笺见夫人已有决定便不再多言。

    银笺亲自去医所请了女医士探病长宁殿。

    来的女医士是蒲歌。蒲歌携带药箱穿过长廊,经过花圃,轻车熟路来到寝殿。她本不解偌大宫殿为何没有仆从,到了内殿才发现十几个人严守门庭。

    蒲歌知道自己要给萧明月探病,见着人时毫不思索地就问:“上次我给你那头牲口缝了耳朵,你至今没有给我医药钱。”

    萧明月刚喝过茶汤舒缓口气,陆九莹帮她按了按虎口穴,乍听此言,二人皆不可思议地看着蒲歌。

    蒲歌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又道:“现在,立刻,给钱。我才给你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