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仪的质问让萧明月有片刻沉吟。
但她还是回答:“因为我。”
“因为你?”
金少仪深知自己交给阿尔赫烈的东西足以搅乱风云,颠覆朝纲,一个庶民能有什么缘由可以阻挡强势,他看向萧明月的目光有所怀疑。
萧明月又道:“少仪君,圣心如磐石,恐难动摇,九莹阿姊很快便要进宫,在此之前,你得离开这里。”
“我为何要离开?”金少仪神色冷漠,言语不耐,“我躲藏长安半年之久,就是为了那份物证,如今那份物证能助九莹脱离困境,我自是带她离开尚林苑,而不是我一人离开。”
萧明月试探问道:“那名册你从何处得来?可是长明王身处?”
“名册?”金少仪觉得哪里不对,“什么名册?”
萧明月察觉出丝丝端倪,说:“揭露长安匈奴暗桩的名册。”
金少仪霎时哑然。
“我给的是……”
话语间,道口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响。
萧明月与金少仪当即转身。
玄色衣袍肃肃拂动,阿尔赫烈走入光下。他甫一出现,萧明月当即禁言,金少仪冷风一吹,头脑则清醒了些,涌在喉间的话又咽了回去。
阿尔赫烈站定看着二人,他不责问萧明月不请自来,而是对金少仪说道:“如今九翁主要入宫受教,你的身份于她来说终是一场隐藏的危机。”
适才金少仪还在疑心萧明月的话,但现在阿尔赫烈也说了陆九莹确实要嫁去西境,他的内心隐约有几分猜测。阿尔赫烈定是换了那份边关堪舆图,陆九莹又因萧明月没能脱困,想来其间盘根错节,曲折不平。
金少仪略显急切:“我要见九莹。”
萧明月知晓金少仪心中羁绊,生怕他像以前那般难缠,于是说道:“阿姊的意思是想让你先离开。”
谁承想这话于金少仪听来十分不对味,他警惕地看着萧明月与阿尔赫烈,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二人合起伙来诓骗我。”
萧明月难解对方思路,感到莫名:“我诓骗你什么了?”
不待金少仪回话,阿尔赫烈幽幽说道:“放他离开难保不会再回来,倒不如就地杀了。”
金少仪陡然生怒,扬袖一指:“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我们若不是一伙的,如何去救九翁主?”
萧明月于一旁越听越模糊,她两步走至阿尔赫烈身侧,拽下对方衣袖:“你在说什么呢?”
阿尔赫烈敛眸看着,神情颇为认真:“我说,想让金少仪不被人知,只有他死。”
话音落,便见金少仪出手直逼阿尔赫烈,后者抬臂接引,如游龙飞舞般缠绕至对方身后,指尖死死牵制住金少仪的喉咙。
萧明月惊道:“别杀他!”
“若不杀了他,九翁主与逃兵私会的事情传出去,就不好办了。”
金少仪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骗了我……”
“我何时骗你了?你想进尚林苑,想救九翁主,我皆如你意。”阿尔赫烈在他耳畔轻声开口,意有所指,“九翁主将长安匈奴暗桩名册交予陛下,为此保全性命,这难道不是你心之所求?还是你想让她陷身兵戈,自取其祸?”
这句话彻底点醒了金少仪。
一幅边关堪舆图如何能救一个闺中女子。那是长明王的罪证,也是同为宗族后人的颈上之刃。陆九莹若是将此物上呈,不仅无法解困,还会沾染与亲王交往甚密的嫌疑。
阿尔赫烈择用另外一种方式化解这场危机。
金少仪也庆幸自己一开始没有跟陆九莹说出实情,若她知晓长明王叛变,将彻底陷身囹圄,背负着滔天之罪。想到如此,他竟不知要如何继续诘问阿尔赫烈。
金少仪隐隐红了眼,没有救出陆九莹,他怎会甘心就此离去,便是死,也要再拼一次。
“你们不能杀我。”
阿尔赫烈紧了紧手指:“你还有选择吗?”
一阵窒息的痛感袭来,金少仪猛得涨红了脸。萧明月随之一惊,她也深切感受到阿尔赫烈的杀意。
金少仪望着萧明月艰难开口:“你,你阿父……”
萧明月闻言不解,她盯着金少仪。
“你阿父没有死。”
阿尔赫烈面色平静,微微松了手。
金少仪脱离桎梏后干咳几声,而后他深深一吸方才缓解痛感。
萧明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神情略显迷茫。
阿尔赫烈替她开口相问:“你说的是宋家家主,宋寅虎。”
“正是。”
得到金少仪再次确认,萧明月方才回过神来,她情急之下又揪住金少仪的衣衽:“我阿父?你说的是我阿父!”
金少仪刚要去握萧明月的手,却见阿尔赫烈横出一道,按下他的手臂。
阿尔赫烈隔开二人,站在中间。
金少仪得了喘息,这才娓娓道来。
“我与宋叔相遇实属巧合。去年年关我打听到圣上东巡已至兖州,便想着偷偷去上一趟,可直到山阳郡我也没能得见圣上踪迹,却在归往楚郡的山道中碰到了宋家商队。”
“有一群手握弯刀的蒙面人抢走了商队所有物资,还有宋家人的身份符牌。彼时宋叔身中数箭,性命垂危,我悄悄将他带走救治。”
萧明月情绪激动,问他:“可山阳郡的官吏送回了十具尸骨,他们说就是阿父一行人。”
“既是尸骨又如何辨明身份?你后来也应该知晓孝帝在兖州遇刺的消息,这些人不过是借用宋家商队的身份行刺,当地官员惶恐不安,谁会替你探寻其中细节。”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阿父送回家来?”
“我已经是一个籍册销毁的死人,如何能带宋叔回家?再者,宋叔醒来后得知我逃离云中郡,便更不能让他回去。”
“我阿父现在在何处?”
询问到这,金少仪却不说话了。
“你说啊!”
金少仪神情微漠,看着她:“你带我进宫,我便告诉你宋叔的下落。”
“你进宫又能如何?阿姊是奉了圣意和亲,难道你要违抗天命,与皇家抢人不成?”
“那你呢?若九莹真的因为你而远嫁,你能心安理得地留在这里吗?既然我的物证帮不了她,那我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将人抢回来。”
“可尚林苑的事情与我阿父没有任何干系。”萧明月有些恼怒,“难道我会因为你说出阿父的下落,就把你杀了吗?”
“不无可能。”
看来金少仪对她毫无信任。
萧明月说:“我没有能力带你进宫。”
“你没有……”金少仪再看阿尔赫烈和萧明月时,敏锐地察觉出一丝端倪。阿尔赫烈与之目光交视,只听金少仪说道,“但他有。你让他助我进宫,我便告诉你宋叔在哪。”
阿尔赫烈眉眼微动。
萧明月迫切的想要知道家人身在何处,她当即应下:“我们可以带你进宫,但你如何证明我阿父还活着?”
金少仪从衣衽内处取出一物,递了上去:“这是宋叔的刀璏。他说过,此白玉是宋言从西境寻得,要给你做及笄礼的簪子,因为还剩些碎料便又给宋叔打了刀璏。”
刀璏面上镂刻虎纹,确实是宋寅虎的私物。
阿尔赫烈的目光不在刀璏,而是看向萧明月的发髻。那支她视作性命之重的簪子,原来是宋言所赠。
萧明月没有想到今夜此行竟得知阿父还在世的消息,她本就心绪不宁,此刻更是不安。
“我阿父还好吗?”
金少仪双唇紧抿,不难看出为难之色。但终究是同乡,金少仪不喜萧明月,但也不会骗她。
“宋叔的恢复不是很好,但你放心,他现在没有性命之忧。”
萧明月紧紧握住刀璏,点了点头:“好……”
事罢,金少仪看向阿尔赫烈,说道:“将军,我入宫一事,还望你能应诺。”
自始至终阿尔赫烈话没说几句,倒承了人家一个诺言。
出了靡蛇暗室,萧明月沉默不语。
阿尔赫烈听到丛林间有轻微的窸窣之声,叶子动了动,一道黑影快速游过。
他似是自言:“认了主人便猖狂了。”
萧明月此时回身,言语斟酌:“围剿广灵王的军队已经归城,几位将领可在尚林苑中?”
“你是想问宋言在何处吧。”
宋言曾面圣为家族申冤,想来她与宋言的关系,很多人都已知晓。
萧明月坦言:“是。”
阿尔赫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今夜:“你背着我来找金少仪,便是不信任我,既然不信我,我为何要答应金少仪入宫一事。”
“那你为何要答应呢。”
“我何时答应了?”
“适才在里面你没有拒绝。”
阿尔赫烈显然一噎,他嗤笑出声:“所以到头来,我成了你手中的一把剑,你想如何挥使便如何挥使了。”
“我从未当你是手中剑。”夜色落在萧明月的眉眼深处,有一抹微光浮动,“你说我不信任你,那我问你,此番处心积虑的帮助九翁主,你究竟所谓何求?”
“你问我何求。”
黑夜有明,奈何人心不清。
阿尔赫烈平静地开口:“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萧明月,九翁主与我何干,我只是……”
“心念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