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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太子

    萧明月由此被禁军带走,陆九莹与其他贵女一致困在云沧苑不得外出。

    那夜,陆九莹去甲室求助年婕瑜,试图借用太傅大人的威名得片刻自由,可是被年婕瑜拒绝了。年婕瑜十分惭愧,她受严父“三省吾身”熏陶成性,虽有心相帮,但要以父亲的名头去求事还是难以启齿。

    陆九莹只得作罢。

    而后夜半苑中翻入一人,及时解了陆九莹的难题。

    花玲珑脱离裴不了的掌控特地来寻萧明月,惊闻其入狱满腔激愤,陆九莹一心救人顾不得多说,只问花玲珑:“你有没有办法进入鸿博苑,寻到水居先生?”

    花玲珑早已将尚林苑的地形摸透七八分,一口应答,待她前去鸿博苑欲要徒手攀楼时却被军士抓了个正着。

    翌日清晨,鸿博苑的女婢来请陆九莹与水居相见。

    彼时陆九莹登至高楼,水居静坐于书案旁侧,手执一枚白玉棋子缓缓落下。

    陆九莹双手交错于胸,屈膝行礼:“九莹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陆涺敛了敛曲裾,侧眸看见陆九莹一脸愁色便知其来意,他起身时身旁女婢上前小心搀扶,却也免不了牵扯到胸前的伤口。

    陆涺立身说道:“倚华,你去楼外守着。”

    名唤倚华的女婢与陆九莹相识,她曾多次替太子跑腿给萧明月送过甜饼。倚华领命退下,细心地将扇门合起,隔去楼外之影。

    陆涺的眉眼一如既往地平和,他问:“九翁主,你何时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

    陆九莹顿默片刻,抬眸回道:“前几日最终考校,我与太子在林中对弈一局,破局之后太子起身送我,无意露出足下那双赤色丝履来,鞋履之上绣着卷龙纹,龙纹乃圣上、太子所属,便是那时我方察觉,水居为涺,正是太子名讳。”

    “九翁主聪慧。”

    “并非我聪慧,若不是那双鞋履,我是认不出来的。”

    陆涺说:“那日我得母后召见,事后换衣粗心,这才遗漏。”

    “殿下。”陆九莹心中焦急,她不是来辩论太子身份的,而是有求于陆涺,“殿下一定知晓皇后抓走了明月,明月没有勾结蛮夷,亦不是奸细,还望殿下明察!”

    陆涺模样不见急色,甚至有几分淡漠:“本殿知晓。”

    陆九莹却有些看不明白了,陆涺为水居先生时与萧明月相交甚好,视为良友,为何眼下友人有难,他倒是格外平淡呢?

    “殿下知晓明月秉性,可否让我见一见她?”

    “你见她无用。”

    “殿下何意?”

    陆九莹急切相问,此时陆涺的神情略有变化。

    陆涺历经这场风云之局,看着陆九莹一步一步卷进暗潮,从起始的旁观到如今的入局,谁人不是扭曲其中,不仅仅是陆九莹、萧明月,连同他自己也只是浪涛之中的水珠一滴。

    时至今日,已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于是陆涺问陆九莹:“你可知此次选妃的教导之师,都是何人?”

    陆九莹沉思着,听陆涺继续说道:“若世夫人掌管掖庭大权,为帝后身侧最亲密之人,蔺仪是未央宫明曜台的占卜大师,除了观星术算,也擅面相命理,乐府令姜别离乃乐师之首,才华横溢无人能敌,玄英,他曾在御马监为陛下育马,后来踏入庙堂参与朝事,他是匈奴人,更是漠北王庭的茂枝王族。”说到此处,陆涺看向陆九莹,后者渐渐开始醒悟。

    “我的身份你已知晓,至于阿烈尊师,他的真名为阿尔赫烈,是西境乌州鼎鼎有名的右大将。乌州,九翁主可熟悉?”

    “乌州……”

    “陆惜芷所在的乌州。”

    提到陆惜芷,陆九莹恍悟,即便心中已有猜测,她还是抱有希冀:“惜芷,还好吗?”

    陆涺微叹:“长乐公主于去年暮春,不幸病逝。”

    长乐,是陆惜芷的封号。

    陆九莹再难安稳跽坐,此时双膝一阵酸麻,她的身姿不再端庄,腰背也已松弛,手心按着的蒲团分明裹着锦缎,却还是觉得刺手。她直了直背,又弛懈下来,再挺直再垂落,如此反复,如坐针毡。

    她如此失态不是因为这场掩饰选妃的骗局,而是得知陆惜芷死了。

    陆九莹伤至心头,顿时红了眼睛。

    陆涺比任何人都能理解陆九莹的心境,他二人同宗同族,此间他为太子是大势所趋,若再换天日,或许眼下与陆九莹要对换身份也未尝可知。

    “听闻长乐公主在掖庭的时候与你格外亲昵,你二人大抵是这宗族中最为相善的姊妹了。九翁主,斯人已逝,莫要悲哀,现如今你该思虑的是自己在长安的处境。”话至此处索性挑明,陆涺说,“陛下要选的不是霍家妇,而是继替长乐公主再度西嫁的贵女。”

    “可这一切,与明月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看不出吗?”陆涺沉声说道,“陛下对你与旁人不同。”

    陆九莹意急情绪戛然而止,无力的目光垂落在眼前的方形棋盘上,她凝视着纵横交错的黑线,脑海中的吉光片羽穿梭于每一个交叉点,无论这些信息如何闪烁,都无法离开这一张罗网。

    她看清了这场弈局之中自己所处的位置。

    “陛下想让我西嫁,对吗?”

    “天子之心,如何能度?”陆涺不论圣意,只提示一点,“起初你的存在确实引人注目,但是陆姩谋逆未成,却为你扭转了局面。那日高台你不与逆贼为伍,险些丧命,于世人看来三族尽灭的孤女饱经苦难仍旧留取丹心,不负皇家恩赦,其诚可贵,由此,无论你能否回到长安,嫁于高门,帝后都不会亏待于你,以至于任何人都能西嫁,唯你不能。”

    陆九莹心中颤颤,原来陆姩至死都在护着她。

    陆涺对于陆姩与镇北侯府的事情已有一些了解,陆九莹是否受了挟制他也心知肚明。

    “九翁主,陛下重情,陆姩重义,无论如何你都有退路可循。至于明月,是另外的抉择。”

    “那不是另外的抉择,太子,你说我有退路可循,可是要踏过明月的身躯走上那条路?”

    “一个侍女罢了。”

    陆涺这样说。

    陆九莹灼灼目光扫向陆涺,声音清冷:“我说过,明月不是我的侍女,她是我的妹妹。”

    当初便是在鸿博苑,陆九莹持刀挑了霍起的月影弓,以报萧明月受下的鞭笞之恨。那时候她确实说过,萧明月不是女婢,是妹妹。

    此时陆涺并未反驳,只是静静地聆听。

    “陛下重情,曾恩赦我一条退路,陆姩重义,以命为证堵住悠悠之口,可是殿下,明月因此蒙冤代我,岂能不算重情重义?我知殿下身份尊贵,有些话无法明说,九莹明白。”陆九莹已然做好决定,她微微颔首,“祭祀之乱确实与我无关,陆姩已死,我不能让明月也牵扯其中,殿下,可否让我与陛下见上一面。”

    “你执意如此?”

    “执意如此。”

    陆涺望着她:“若你见到陛下,也许所有的退路都没了。”

    室内一阵沉寂,落针可闻。

    陆九莹的内心却早已山呼海啸,难以安宁。

    “从我大父起兵的那刻起,我这一生再无退路。”

    萧明月受到牵连一事很快就被宋言得知,她以涉嫌勾结蛮夷的罪名入狱,连带着宋氏商队曾经陷于阑出财物于边关一案也被翻了出来。苑中事变,诸宫百人都受到了盘查,可奇怪的是,作为宋氏亲生子的宋言却无人查问。

    宋言扈从天子,不敢远离孝帝居处,他从尚林令那里得知鸿博苑抓了花玲珑,因花玲珑救过太子,遂而牵扯出裴不了,又因裴不了违反军令私放平民入禁苑,正要当大罪法办,大鸿胪裴炤英焦急为此奔波。

    彼时大鸿胪与主掌尚林苑各官的水衡都尉求见陛下,同行还有一位,正是替代丞相负责贵女选妃的御史大夫公孙玄章。黄门郎出门接引三位大人,两刻后公孙玄章先行走出,他径直朝宋言而去。

    宋言抱拳行礼:“大人。”

    公孙玄章近距离瞧清宋言的面貌,果真神采英拔,一表人才,年头他在宣室殿外远远看着,就觉得这个郎君颇为正气。

    “宋言,你可知我是谁?”

    宋言颔首:“御史大夫公孙大人。”

    “关于上次宋氏阑出一案,我未有机会与你言谈,御史中丞张时年与廷尉左监马伯舒虽已伏法,可终究是我疏忽大意,误信张时年遣其赴楚,任他欺瞒案件真相以致宋家蒙冤,枉死数人。宋言,我得向你道歉。”

    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向一个小小守卫作揖,宋言怎敢受下,他当即回鞠一躬,说道:“此案已结,罪人亦诛,大人不必如此。”

    公孙玄章见着宋言如此明事理,对其更加欣赏,原本他对女儿所求之事还有些恼怒,可现在却改变了想法。公孙玄章也不愿藏着掖着,主动问宋言:“小女与我说道,你是三年前在扶风地界救过她的那位戍边小兵,是否?”

    “是。”宋言不愿邀功,又道,“彼时我戍边归城,途中相遇不过举手之劳,是公孙娘子自身努力,从而脱离险境。”

    “小女能耐如何,我心中有数,宋言,今日我得陛下召见,主要是商谈贵女选妃的后续,还有那四方刺客一事,其中牵连到了你妹妹。”公孙玄章眼见宋言漏出急色,忙说道,“你别急,此事复杂,但有计可解,为此我想问问你,你对小女是何想法?”

    宋言微愣,不解其意。

    公孙玄章看了看四周,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小女倾慕于你,若你亦有怜惜,二人情投意合可结为良配。”

    “大人,我并无此意,公孙娘子可是来参选七皇子妃的……”

    公孙玄章截断他的话:“这场选妃不为七皇子,而是为西境乌州择选和亲公主。”

    宋言闻言大惊,满脸难以置信。

    “姩翁主已死,陛下要在九翁主与太傅之女二人中选出一人,宋言,若是九翁主当选,你妹妹或许可活,但要作为侍女远适西境,若是太傅之女当选,九翁主再无能力去护你妹妹。现如今只有你与小女结缘,无论她二人谁能当选,萧明月作为御史府中人,皆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