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赫烈凝眸相视,深知这场筹谋即将终了,可当萧明月问起他的名字时,自己的内心竟有几分理不清的情绪在滋生。所有入局人的起落都可归于天命,而面对这个侍女时,他却想要亲口说出答案。
阿尔赫烈长剑微落,敛下气息:“没错,我是乌州右大将,阿尔赫烈。”
“你是乌州人……”
他不是匈奴人。萧明月在确定这一结果时,心弦微微松动,可与此同时,她对阿尔赫烈隐藏身份入尚林为师的目的再起疑忌。
乌州与大汉交好,一个和平使者为何不能显露真面目于众人面前?他能在皇家禁苑畅通无阻且发号施令,必然要获得至高之权方才可行,而至高之权,只有君权。
萧明月索性问他:“圣上允你化名为尊师阿烈,可是因为这场选妃……”
“如你所见,”阿尔赫烈打断她的话,彼时河畔危急,他说道,“若是为霍家选妇怎会如此搏战,我若是你,此刻最重要的是找到陆九莹。”
果然这场选妃的背后另有玄机,可圣上不选霍家妇,那要选什么?陆姩进入尚林与陆九莹相争妃位,难道是知晓其中内幕?萧明月来不及多想,阿尔赫烈说得没错,眼下必须赶快找到陆九莹。
彼时水居被三方刺杀逼得走投无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儒也只能靠嘴皮子自救,左右瞧着傩人身形不过四尺,都是僮仆,他便道:“我大汉少年铁骨铮铮,同心为国,你们志不在凌云,反为蛮夷作伥,当真可悲!”
本是血气方刚少年郎,如何能受水居污蔑,其中一僮仆当即为自身辩驳:“你胡说!我们是来杀你的,怎会与蛮夷为武!”
水居长袖一扬:“我亲眼所见你们合谋,还欲狡辩!”
“那我们便杀了他们,再来杀你!”
少年郎确实很好糊弄,可那些紫衣人个个沉默不语,浑身尽显肃杀之气,他们完全没有被水居所诱导,只想刀见血,取人命。
紫衣人逼近水居,刀口相向的临危之际,只见萧明月闪身出现,扬手一个斜劈将人击退,同时自身也被刀剑之力震得吐了口鲜血。她抹了抹唇角,将水居挡在身后:“先生别怕。”
水居看着萧明月鲜血淋漓的侧颜,不免心惊。
阿尔赫烈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为萧明月和水居争取了上船的时间,萧明月本想等他上船再行,可阿尔赫烈一剑砍断系船的绳索,独自拦下刺客。
她站在船尾欲言又止。
船只顺着水流而下,傩者僮仆与紫衣两派欲要遁走,唯红衣诸人誓死相抗,阿尔赫烈冷笑视之,激得他们更为疯狂。
“阿尔赫烈!你残害我州王上,撺掇乌州与大汉联盟,还让河西汉骑毁我家族根本,千仇万恨唯你性命不解!今日我们不死不休!”
阿尔赫烈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他看着滴血的兵刃唇角微动,随即抬起眸来:“你族王上暴虐无道,不讲仁义,我杀他也算是替西境所有城邦做了件好事,至于你说我让汉骑毁你根本,怎么,你到人家家中抢东西,还不准别人打断你的腿?”
“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卑鄙无耻我不认,宵小么,今日由你们来做。”
阿尔赫烈形如鬼魅,行于长风,几乎眨眼之间便提剑近身,西夜州的刺客深知自己大限已至,却还情绪激昂:“我告诉你,我族遗失在外的小王子已经被寻回,待他上位,你阿尔赫烈难逃惩罚……”
“嗤嗤”一声响,寒光闪动。
阿尔赫烈面无表情地划了他的喉咙,冷冷道:“废话真多。”随即直起腰身,抬颚扫视眼前,“该你们了。”
萧明月与水居的行船并不安稳,有两个紫衣人踏水浮波追上了船。水居在船头,萧明月拦于船尾,三人打斗间踩得逼仄的船厢剧烈摇晃。
两个紫衣人身手敏捷,下刀凌厉,其中一个很快便发现萧明月空有招式,根本就不擅使刀。紫衣人卖了个空子引萧明月入招,轻松便挑了她的兵器,一掌将其打落入水。
水居心急呐喊:“明月!”
萧明月落水后有短暂的迷糊,溺水冲击了神志,窒息的一瞬她当即展开双臂向上游去。
水居在船上躲闪不得,胸口受了一刀,就在他以为在劫难逃之时,萧明月破水而出一脚将人踹下河去。另一个紫衣人挥刀而上,萧明月灵活闪避,牵制住对方的手臂试图想要再现适才杀蛮夷的动作,岂料紫衣人旋身躲过,她当即出掌打在对方的肩上。
紫衣人频频后退,悬在船沿处堪堪站稳脚跟,他若再发起进攻,凭借萧明月的功夫和力量只怕很难招架,萧明月此时也望着此人,脸色霎变。
紫衣人只当萧明月是在惧怕,就在他举起刀时觉得后背阴风阵阵,似有一股浪潮,他快速回头,可还未看清景物时眼前便突然一黑。
萧明月与水居倒是目睹了那幅悲惨至极的画面。
一条庞大恐怖的黑蛇浮水而出,它张开骇人的三角口猛地咬下了凡人的头颅,待尸身落水后它又以腹卷起狠狠打在河面上,血流入河,漫天飞溅,它在享受虐杀的快感,除了要撕碎肉身之外,还欲激起河底暗流。
眼看另一个存活的紫衣人就要攀上船只,萧明月捡起船桨打在对方的身上,硬是不让他冒头。水居掌浆行船,快速驶离暗流汹涌之地。
萧明月还心有余悸,她回头望向冒着血水的河面,存活的紫衣人与靡蛇转眼都不见了踪影。
船只靠岸,萧明月搀扶着水居趋步离开,他们只要穿过苑墙,高台楼宇皆是可避之处。两人还没走多远,便见身着重甲的一队御林军沉步而来。
萧明月着实松了口气,同水居说道:“没事了,御林军会保护我们。”
为首的将领见着两人狼狈不堪,神色肃穆,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水居端量着这一支军队,萧明月忙道:“我是云沧苑伺候贵女的奴婢,这位是水居先生。”
将领扫视二人,回说:“尚林苑方才潜入众多刺客,吾等奉命平乱,你们快随吾等速速离开!”
萧明月应声:“好。”
二人在御林军的拥护下继续往前,萧明月原本搀扶着水居的臂弯,水居胸口发痛步子一软,便在众人不经意间他突然拔出临近军士的佩刀。
众人见状纷纷警戒,那将领冷着一张脸阴恻恻地看着水居:“你敢反抗?”
萧明月不解其意,水居握着刀柄对她说道:“他们不是御林军,将领出兵要佩戴铜符,可他腰间没有。”
萧明月看向将领腰间,想起之前御林军来抓自己的时候确实有佩戴铜符,那么眼前这些人冒充皇家军士,想来非奸即盗来者不善,原以为躲过三方伏击,岂料这里还藏着一众。
萧明月接过水居的刀来,沉下眸子:“站我身后。”
水居一脸苍白之色,他捂住胸口喘了两声:“明月,他们找的是我,你走吧。”
萧明月满心护人,其他的完全没有思量:“适才祭台刺客凶狠残忍,我看这些伪装御林军的也没好到哪去,他们说不定是一伙的,你不会武,我得护你。”
水居神色凝重,他刚要张口说什么,萧明月便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水居能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同样的,自己的内心更是浪潮澎湃。
他突然低声说道:“若今日身死,我想我唯一可惜的便是没有做出神仙墨。”
“水居,今日若我们安然无恙,我一定将你想要的神仙墨给你找来,若我们……”萧明月手力加重,缓和气息,“在此身死,也不枉结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