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离开鹤华台的时候,除了带走复道通行的符牌,还有一件披风。
天上的明月不知何时隐入云雾之中,不见光华。鹤华台乍起冷风,将花草丛林吹得簌簌作响,晔池泛起涟漪,很快便荡起激烈的水花。
阿尔赫烈望着西南方向,眼前已是一片烟雨朦胧。
老天竟在这个时候下雨,当真是她好气运。
萧明月回到锦华宫。
她拢着阿尔赫烈给的披风躲在暗处,眼看众多御林军看守云沧苑的路口,不免心中焦急。
她正欲闯上一闯,被人及时拦住。
来人正是裴不了。
裴不了眉眼沾染着雨气,想来已是等待许久。他也不啰唆,径直说道:“小霍将军已经搜查了永泽苑,正往云沧苑来,你快随我回去。”
“好!”
萧明月跟随裴不了从云沧苑的另一条道进入,这里职守的军吏已经被裴不了提前支开。二人皆不敢多言,待萧明月进苑之后,裴不了方才抽身离去。
陆九莹于后院扇窗处等候,岂料萧明月从正门回来。
当看到萧明月浑身湿透且身披陌生斗篷时,陆九莹便知事情出了差错,她甚至来不及询问就听见外面传来声响。
萧明月赶忙将披风脱下交给陆九莹:“阿姊莫要担心,我有办法。”说罢她从外间的木柜中将一块桐油布找了出来,转头又跑出屋舍。
此刻扇门大开,潮气源源不断地钻进屋内。陆九莹见到萧明月安然无恙地回来,也算松了口气,眼下她只能继续保持镇静,故而收好披风回到漆木案旁,将鼎内茶汤烧得滚热。
霍起是从年婕瑜的甲室过来的,他手握重刀,身后跟随十来个甲胄覆身的御林军。男子们颇具威严,掠水迎风,于道上留下深厚的漩涡。
前头提灯领路的两个官婢早已吓得浑身发软,险些被道上泥泞绊了脚。她们迎着霍起来到陆九莹的乙室,看到院外停了辆轺车,轺车上正有一人冒雨盖着油布。
官婢打着颤音唤萧明月:“萧娘子,你快些下来!”
霍起看到萧明月的瞬间,下意识欲想拔刀。
萧明月此时正奋力地拉扯油布,试图盖住伞盖边沿的珍珠,岂料油布太小且力道不够,先前拴住的三个角全都崩开了。
萧明月泄气地跳下车来,趋步走至官婢面前,行了礼后方才看到雨中黑压压的男子们。她不由一愣:“这是?”
官婢正要解释一番,就见霍起疾步上前,吓得官婢赶忙退开。
另一官婢提着灯盏照亮霍起的脚下,霍起呵声一句:“抬高点!”
官婢哆嗦着将灯抬高。
霍起终是看清萧明月的眉眼。
女子青丝松挽,雨水沾衣,一双清丽的双眸中尽显柔和。若不知她真实本性,定会被此刻无辜的模样所迷惑。
霍起突然攥起她的手腕,将掌心翻开,借着灯光瞧见了指尖上的红痕。霍起难掩心中怒火,加重手中力道,他冷冷开口:“别装了,适才晔池旁的人就是你。”
“将军何意?”
萧明月感到手腕一阵刺痛,她不由得蹙起眉头,雨水顺着睫毛滑落,仿若是她流下得清泪。
她越是无辜柔弱,他越是生怒。
“萧明月,从没有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故弄玄虚,你有胆抓我的剑倒没胆承认罪行?现在坦白,我还能饶你个全尸。”
“我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萧明月丝毫不惧霍起的质问,神情反而是疑惑不解,她抬起另一只手来,“若是在说这划痕,那么这只手也有。雨势骤来,我担心翁主的珍珠轺车有损,故而想用雨布遮盖,岂料折腾半天也没能盖住。”
萧明月两个手心皆有红痕。
她先前去抓霍起的刀刃用的是巧劲,虽说落下印迹但没有出血。适才扯拽油布时,萧明月故意用绳索反复摩擦手心。
“小霍将军……”
霍起恶狠狠地盯着萧明月,听后者复道:“你们来此不说缘由,反倒见着我便要问罪,这是何道理?若我有罪,也是看护轺车不利让其受损之罪,至于其他的,与我没有干系。”
“还敢嘴硬。”霍起猛地甩开她的手,仿若触碰到什么毒物似的,他回道,“铸铁坊丢失精铁,我在搜寻的过程中撞见两个蟊贼,其中一人是女子,善武……”而后的‘夺了我的刀’,霍起如何都说不出口。
可萧明月偏要听他如何说,霍起紧抿双唇,唇齿厮磨,而后他道:“此女子诡计多端,于晔池旁在我手中侥幸逃脱,即便她以巾遮面,我也能感知出她是谁。”
“原来小霍将军来此是要缉贼,可奴有一问,将军是从何处而来?”
霍起未答,身旁的官婢畏畏缩缩地答道:“将军从永泽苑来。”
萧明月唇角微扬,但只是一瞬:“那便是从他处搜寻而来,将军适才不是说能感知出她是谁吗?”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霍起睁眼说瞎话,什么感知,全是搜不到人的借口。
霍起愠怒:“你……”
此时屋舍扇门打开,陆九莹立身于雨幕之中,她出声呵斥:““明月,不可对将军无礼。”
陆九莹撑开雨簦走到院中,她将雨簦给予官婢,让其替将军遮雨。
霍起粗声回应:“不必!”
陆九莹便将雨簦给收好,与众人一起落雨。
萧明月见着陆九莹出了屋舍便颔首退至旁侧,她略带委屈之意向主人诉告:“翁主恕罪,奴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将军前来缉贼,似乎将我认作了恶人。”
“此事应当有误会。”陆九莹先向霍起行了一礼,而后说道,“上次鹿鸣行馆前还未来得及谢过小霍将军,将军乃仁义君子,明理之人,是不会平白无故污蔑人的。”
“我当然不会诬蔑无辜之人。”霍起抬手指向萧明月,“但她,却是蟊贼。”
陆九莹说:“明月自晚饭后一直陪着我在屋舍内煮茶,我二人谈得尽兴都不知外头下了雨,待听到雨声时她便寻了油布出来盖珍珠轺车。将军,她并非你们要寻的贼。”
霍起闻言嗤笑半声,他扫视着陆九莹与萧明月,这便是水居多次赞誉的主仆二人,她们聪慧、和善,是极为有趣可爱的小娘子。可他眼下看不到一丝好,尽是狡猾奸诈的嘴脸。
他抬起下颚,右手缓缓抽出寒霜刀。
“你主仆二人真是狡辩能人,既然如此,便休怪我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