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个道理,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白琉袖的眼皮沉重,迷迷糊糊中,一点点阖上。
在她还能勉强看清身上那个佝偻的剪影时,她如此想着,无奈,却也觉得自己是活该。
早知道,早知道是这样的话……
哎,如果是白龙的话,就好了。
白琉袖已经连自嘲的气力都没了。
啊啊,早知道会是这样……真宁愿早点就把练白龙霸王硬上弓了啊……
现在这样……
她会死吧,绝对会死。
这个变态……可不见得会怜香惜玉。尤其,知道她是个女人。
双眼一闭,却是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当朝世情,表面观之,虽是无甚伤大雅,但实则朝中有一些官宦,好男风,豢养小官儿成性。这一丑陋风俗不过是那些圈子中的人彼此心知肚明,台面上从不道破。白琉袖在练白龙登记为王之后,便辞官隐退,偶尔会到宫中晃荡,也多半是因为练白龙今日鼓捣了什么新菜式让她品尝。虽然已然在野,但对于朝中豢养男童官儿以及私下默认的某些的规则,白琉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只是,没想到她竟会遇上,而且一遇便是个响亮人物。
如今遇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位高权重的扁邰大人。
说起这个扁邰,当真是变态无比。喜好男风且不说,偏生都喜欢那种妖媚无骨比女子还要艳丽的那种妖孽型小官儿,而且多以淫乐少年为主,对于稍年长的男人,倒是兴趣寥寥。
而白琉袖女扮男装后的模样,恰是这位大人好的那一口。虽然已不是什么芳华年纪,但她一做男子扮相,却真真像是个少年。
也是怪不得别人。这些年来,她还是这般随性而为,心中虽知道那位大人的事情,但平日在宫中行走,倒也不会与那位大人打到照面,不过不想今日因为给练红霸大人送了罐养颜美容的天蝉雪蛤膏,结果从他房中出来后,竟与那位变态大人撞了个正着,委实……跟天注定似的。唯一没有料到的,不过是那位大人竟然这般……猖狂。
光天化日之下迷昏白琉袖,直接在宫里强抢民女……民“男”……
扁邰对于粉嫩的小男官儿怜惜无比,疼爱有加,可是对于女人,就显得冷漠残酷毫不留情了。
如果被扒掉了衣服,发现了白琉袖的真实性别后,他定会杀了这个女人,毕竟他是那么讨厌女人。
如果还有遗憾,那就是……
她没有把练白龙吃干抹净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何……甘心啊……”
“你醒了?”
黑暗之中,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眼皮仿佛有千金重,虽然睁开时那般困难,但一点点透过缝隙流泻进眼中的光都在告诉着白琉袖——她还没死!她被那个变态大人抓去欲行不轨后竟然没死!
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如何?吃一杯茶水?”床头那人一如白琉袖初见他时留下的印象,冷峻,高傲,就连看着她的眼神也与多年前无异,带有一丝丝的睨视。
绿发紫衣的男人斟了一杯茶递给起身的白琉袖,同时在床边的椅上落座,翘起二郎腿,双手交握置于胸前,冷冷地盯着白琉袖喝下那一口茶润嗓。
“高大人,呃……敢问我怎么会……我不是……?”
床前坐着的这个冷艳高贵的男人,正是与白琉袖同一年进行科选考试,并且在殿试中获当年天子钦点的堂堂状元郎。
白琉袖和高英修并没有太多的交情。打从两人当年同朝为官时,白琉袖就隐隐觉着高英修很不待见自己。不过她一向是个识趣的人儿,也无所谓什么攀炎附势。人家不待见自己,自个儿也别老在对方面前出现讨嫌便是。这是因为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让今天床头旁出现的人是高英修这件事显得很是诡异。
如今看,应是他救了自己。可是……
高英修……怎么救的她?怎么会救她?
不过,也并非不可能。高英修这人做事,委实令人咂舌。就好比……当年。白琉袖恁地也想不到,当年高英修选择了练白龙,毅然决然地支持这位最不被看好的煌帝国第四皇子。如今,练白龙身登皇位,当初支持他的高英修自然也是鲤鱼跃龙门,身价不比当年。
“我早便说过,你这样的人……要多长些心眼。”
“诶?啊……好像……是说过呢……”白琉袖讪笑道。
多年前,当她还是练白龙身边的小小陪读文官时,曾因某日送书误打误撞和高英修撞了个满怀,也是因此才错送了练红霸的春宫书给练白龙,还差点教那生得美丽无双的练红霸剁了双手。
那时候,高英修说过,她应当多长些心眼。不过是这一句,已是多年之前,白琉袖从未挂心,不想今日遭遇了这样的境况,竟当真应验了高英修的劝诫——随便如她,真真当多长个心眼才是……
许是高英修看出了白琉袖心里的疑惑,这才终于慢悠悠地开始为她解惑。
“扁大人与我有些许来往。”
“哦……诶?些许……来往?”白琉袖微微瞪大了眼,想起变态的变态嗜好,看向高英修那张颇为英俊的脸庞时带了同情和惋惜,但也有不解。
高英修……应当不是变态变态喜欢的款呀!
“你想到哪里去了。”高英修又是一记冷眼扫来,“扁大人好男风这事我知道,不过他只喜欢弱冠少年或是男童,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男子,他没兴趣。”
是她听错了吗?那个总是高傲冷艳的高英修似乎在打趣自个儿?!
“既是有来往,那如何救得我?高大人……你……你……”
“我早便知道你是个女人了。”
“诶?!你早便知道?”白琉袖是惊讶的,因为两人间的来往少之甚少。
“从你我同朝为官那日起……不对,从你我在科选中初见时……”高英修淡淡地说着,起身走到窗台边,看着府邸里院中飞花落满香径。
白琉袖看不见他的脸,但却对他话中的意思提出疑惑。
“科选?科选时……你我曾见过?”
“那日你并未留意到我罢了。无妨,都已是过去之事。”高英修顿了顿,继续道,“今天也是你走运了。如果不是扁大人托我寻了许久的那位江南小官儿恰恰在今日随我入他府中,扁邰大人爱极那江南小官儿胜于你……我想,恐怕此刻你已是扁邰府中的一缕亡魂了……扁邰大人可是非常讨厌女人的。”
高英修简单几句话解释了个大概,白琉袖本心不笨且聪慧,思前想后却也能猜出个大概。
“琉袖谢过高大人的救命之恩。”
啧啧啧,此番若非高英修,她可真是死得冤枉了!她心中那个强大的怨念可还没有铲平呢……这一回能活下来,无论如何她也要去了结了这个突发的心愿!否则,永世遗憾!
“无须谢我。不过是……”高英修的声音渐渐低了去,飘散在风里,和那院中飞花一并零落成泥碾作尘。
不过是,结草衔环罢了。
白琉袖福星高照,虽然莫名被变态老头掳劫,险些小命不保,但好在高英修适时带着江南小官儿出现,让扁邰无暇顾及她。高英修将她带回府中,她自是不好多叨扰,浑身觉着有劲儿后,一番言谢后便告辞了高英修,往皇宫奔去。
白琉袖离开时的背影略有些急,不过却是近乎愉悦的轻快,好像那险些丧命的可怕之事不曾发生。
高英修站在高家最高的阁楼上望着那瘦小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融入远方的暮景之中,双眼饱含深沉。
长长的绿发被阁楼上的风吹得凌乱飘荡,他随意拨弄,将它们理顺,再也不看那人离去的方向。
不过是……不过是结草衔环,只是……报恩罢了。
或许那是连白琉袖都没有记忆的一段时光,它被掩埋在风沙之中,彻底地仿佛消失于世间。
不过是俗套的情节,狗血的戏码。如今风度翩翩富贵荣华的男人,当年却也不过是父母双亡穷困饥饿的贫儿。
那个时候的国家,上位者纵然生活富足,利用魔神四处征战开拓疆土,可平民底层的百姓,却未必能拥有那样的富足生活。吃不饱穿不暖,饿死了变贩卖子女,在最底层的黑暗角落,这样的人间悲剧每天都在上演。
而他高英修,也是这处戏码中的主角。
他险些就死了,已是半角踏进鬼门关之人。
不过,就是一饭之恩。
那个男人,和白琉袖一样,有着迷人笑容以及正直眼神的男人白青贤,他的恩师,在他濒死之时,不过是给予了他一饭之恩。
“活下去,将来……参加科选,考取功名,来到我的身边吧!这个国家的未来和明天……我们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改变!”
“我是白青贤,如果有一天,你能成长为与这种命运抗争的人,来找我吧!无论何时,我都会帮助你!”
那种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模样,那种正直而全然热忱的眼神,在他过去所认知的世界中,从未有过。
像一道光,太吸引他这种置身于黑暗中匍匐前行的人。
白青贤。
他的恩人,他的恩师。
只是,他死了。
那一天,他看着那些人杀入白府中,自己却身中毒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师娘造人奸污……
他以为这已经是惨剧了,但从没想过,那些禽兽那些畜生竟然连白琉袖——恩师唯一的女儿都不愿放过……
他却动不了!他却不能动!
恨!如何不恨!自己的无能,自己的无用,连恩师的家人都无法保护……
他恍恍惚惚想起了那个曾无数次看见他欺负作弄白琉袖的人——煌帝国的神官裘达尔。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时刻想起裘达尔,更不明白为何那时,裘达尔竟然真的出现了……
救她!救救她!
他不能做到的,替他做到!救下琉袖!!!
当看着裘达尔带走白琉袖时,他如愿了。
死了,也无妨了。
至少,她活下来了。
他的人生,就像一出恶意编排的悲剧。
他没有死,他竟然没有死。只是,巨毒使他的身子骨变得很孱弱,虽然他看似强壮,但内里,却是一副脆弱的空壳。
带着这样的空壳,和白青贤的信念,他改头换面,努力撑着过每一天,只为了履行当年在心中对恩师白青贤许下的诺言。
——这个国家的未来,这个国家的明天,他们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去改变。
所以,他选择了练白龙。
这个男人的身上,有着和白青贤一样的气息,他们有着一样正直清澈的目光,一样不甘命运的抗争,一样敢于变革的勇气。
某种程度上说……他其实已经实现了当年的诺言了吧?
对男人来说,纵是一饭之恩,也要铭记一世。
恩师,琉袖她……已经成长为了你所希望的那种人了。您的灵魂……也当安息了吧。
高英修从怀中掏出一撮用紫色绳结绑着的白发,目光深浓仿若庭院繁花,再无掩饰。
“英修无能,虽不能做她身边那人,但求……守护她一世……”
“如此……此生……便已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