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白龙被李青舜紧急带回宫中,都是练白瑛的意思。
两人急匆匆赶回皇宫之后,白龙从未想过,白瑛要告诉他的竟然是这般晴天霹雳的消息。
——白龙,你知道吗,炎哥他……出兵讨伐回鹘了。
有那么短暂的一刻,白龙以为这只是个玩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练白瑛那一脸的肃然让他瞬间便明白过来,这不是玩笑。
煌帝国,终究是对回鹘出手了。
上一次的留学,交涉结果本就不尽人意,至少于之煌的利益方面而言是不尽人意的。白龙有私心,有偏颇,在这件事上无法客观看待局面,权衡利弊。虽然深知会有这么一天,但他却从来不曾算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必须……必须让白琉袖知道这件事!”经历过震惊和打击过后的白龙,脑袋里涌出的念头便是要告诉白琉袖这件事。在那段日子里,他们一起和回鹘族人经历过各种灾难与考验,与回鹘有着羁绊的不止是他,白琉袖亦然。
练白龙面色凝重地欲出宫告之白琉袖这个消息,却被白瑛一把扯住。
“……姐姐?”
“白龙,你们……并不能改变什么。”练白瑛的话很残酷,却残酷得真实。
只凭着现今练白龙和白琉袖的力量,对上练红炎,连一丝的胜算都没有。他们需要阻止的,除了煌的军队,还有最棘手的第一皇子练红炎和他的三个魔神。
“姐姐,就算……就算是这样,但是如果我不去做的话,我必定会一生都后悔,都无法原谅自己当初做下这个决定的。”
练白龙抱拳对练白瑛说道,深浅各异的蓝色瞳孔肃杀气息满满,白皙的手背上,竟有着凸起的青筋。
练白瑛放下手中的羽扇,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却也有宠溺。
“姐姐,对不起。我知道我很自不量力,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放任……姐姐?”突然被练白瑛抱住,让白龙有些无措,声调不由拔高了少许。
练白瑛抱着白龙,拍着他的后背,又叹了一口气,“我和你……一起去吧。”
“姐姐姐?”
“至少,我还有拜蒙啊。”练白瑛摸了摸白龙的脑袋,“可是你没有魔神……就只有……姐姐啊。”
“姐姐……”练白龙原本凝重的脸色因为白瑛的一席话化为感动,不由紧紧回拥练白瑛。
姐弟相拥片刻后,白瑛放开白龙,娟秀美丽的脸庞上有着温柔如风的笑容。
“白龙所承认的重要的那些朋友,也是我重要的朋友喔。对朋友见死不救这样的事情,我——练白瑛是也,可做不出来。”
练白瑛说出这句话时,恰逢得知了消息后百里狂奔而来的白琉袖踏入宫殿的瞬间。
纵然气喘吁吁面色潮红,白琉袖的眼里却看见曾不止一次在白龙身上所看见过的,一样纯洁无暇的白色飞鸟。它们环绕在练白瑛身边,荧光将那张本就有着典雅美的脸衬得更为圣洁。
那种和练白龙相仿的令人感到心安而单纯的rufu,她看得一清二楚。
练白龙和练白瑛很快便发现了站在宫殿门口大口喘气的白琉袖。她已经知道了练红炎出征回鹘这件事——她的脸色已然预示了这一切。
“白文官……”
来不及喘气,来不及休息,来不及等待,甚至也来不及去理喊她的练白龙。
她按着在奔跑过程中好几次险些掉下来的官帽,抓着宽大官服的下摆,从未这般急切地冲到练白瑛跟前。
练红玉方才说的那句话,一直在她的脑中回响着。
——[说起来,这次红炎哥会这么突然出征,好像听说是练玉艳的意思。]
是那个女人的意思。
是练白龙母亲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女人,已经知道了一切?正因为知道了一切,所以才会……
她需要答案,需要一份确定。
“白瑛大人……请告诉我……红炎大人之所以会出征回鹘,是因为……玉艳大人的意思吗?”
一时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不习惯一向慵懒的白琉袖竟然这般激动,练白瑛足足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回答她,呐呐地点了个头,“恩,是。”
在练白瑛点头的瞬间,白琉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
脖颈仿佛突然被人掐住,无法呼吸。泅水的鱼,竟死于水,仿佛笑话。
黑色的眼眸仿佛飘远到过不去的过去,没有了焦点,只剩下木然和迷茫。
记忆就是散落一地的花瓣,每一片捡起来,却都沾满了肮脏的泥泞。就连拾花的手,也因为触碰到那些花瓣而一同染上污浊。
那么美艳妖娆的女子,是能叫人一眼便记住的。不论是她风情的眼,婀娜的身,妖冶的痣,或是仿佛魔女一样有蛊惑力的娇笑——都像是被人用刻刀刻进了脑海里,久久不脱落磨平。
——[这就是琉袖呀,这么小便生得一副好模样呢。]
——[这是裘达尔哟,我们煌帝国的神官,琉袖和他或许可以试着当朋友呢。对了……我还有个女儿和三个儿子,琉袖一定会有机会认识他们的。]
练玉艳这样如罂粟一样的女人,如何教人忘记。
那时候的白琉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回头看身后的练白龙。
如果当时她回头了,那么她一定能看见,那爬满白龙清俊脸庞的狰狞阴鸷,以及被搅乱了平稳而四窜的不再那么纯白如玉的ru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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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练白瑛的帮助下,白龙和琉袖乘上船只,再度踏上了前往回鹘的路。
虽然过去了一段时日,但一切尚不算陌生,那海陆的交替,草木的变化,都如他们焦灼的心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同都在改变着。
水陆航程结束后,他们骑上马匹,穿越那仅需一日脚程的大片沙漠往着回鹘去。
他们来晚了,来迟了。
所谓的哀鸿遍野,所谓的血流成河,所谓的白骨蔽平原,大抵就是此刻在他们眼前平铺的这一幕画面。
战争的残酷,冰刃的冰冷,尸体的余温,再没有什么是鲜活的了。
原本人声鼎沸热闹和谐的回鹘大地,此刻只剩一片死一般的悄然寂静。
尸体堆叠在这片土地上,横七竖八,遍地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久久不能散去的……血的腥味。
白琉袖和练白龙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他们甚至要靠搀扶着彼此,才有那个气力和勇气走上前去,看清那些尸体的脸庞。
回鹘已经不是回鹘。黄沙大地染上血色,就连绿洲里唯有的清澈河流,那他们曾共沐浴共嬉戏的河流也被变成了一池腥膻的血水。没有人的声音,没有人的呼吸,没有欢笑,没有吵闹,什么……都没有了。
尸体横陈,冰冷的利剑或是长刀笔直地刺入那些原本温软的肉身,血溅出的艳色花朵,已经在银色冰刃上凝结成霜。
回鹘大地,只剩下了死亡的腐朽气息。
回鹘的上空盘旋着大漠才有的象征着死亡的秃鹰,他们落在尸体堆的远处,啄食着几具腐烂得最快的尸首。
“不——不要!”练白龙疯了似的跑过去,挥动着手里的长枪,驱赶走那几只秃鹰。
“不许……不许你们侵犯我重要家人!滚!!!”
练白龙咆哮着。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无能为力,在绝望中,除了咆哮来发泄愤怒,什么也做不了。
当练白龙低头看见那几具被啄食的尸体时,异色眼眸在顷刻见放大,瞳孔颤着,血色化为可怖的血丝,在一瞬间爬上整颗眼珠。
——他看见了,托特和扎穆尔。
[嘿嘿,扒光他!]
[喂!托特!扎穆尔!你们做什么……别别扒我衣服啊……也!也不要脱我裤子啊!!!]
[男男授受不亲啊你们!]
[哟,白龙,不会跳舞吗?快点拜托你托特哥哥,我就告诉你篝火会之舞怎么跳!]
[托特,你老欺负白龙!]
[喂,白龙,虽然篝火大会还没开始,不过我们可以先玩玩这个余兴节目。]
[可有趣的!托特,咱们就让这傻小子去试试?]
其实,他看见的并不是完全的托特和扎穆尔。确切点说,是已经被啄食过的托特和扎穆尔。
托特的腹部已经被秃鹰撕扯开来,被啄食掉的腹部是一个无规则的大洞,血肉模糊,连着被秃鹰拉扯出的肠子和咬得残破不堪的内脏,仿佛一坨坨的烂肉一样堆在腹部边缘或是滚落在沙地而沾染上无数细小砂砾,血腥破碎得令人作呕。
扎穆尔的半边脸都被啄食掉了,白骨微露,上头挂着碎碎烂烂的小块鲜肉,原本一张不错的俊脸此刻一半是人,一半连鬼都比不上的狰狞。
练白龙看着他们俩个的尸体,整个身子猛地一颤,眼前仿佛闪过黑暗,当他能够直面这一切时,自己已经跪在了托特和扎穆尔身前——白龙不知在何时伸出了双手,一边捡着托特被秃鹰啄食得四散的五脏六腑,一脸木然和崩溃交替地将它们塞回托特空掉的腹腔之中。
“托特……扎穆尔……不痛了……我我帮你捡回来……属于你身体的一部分……通通……都要回来……”
练白龙白色的十指上是分不清的血和碎肉,刺鼻的血腥味让他仿佛要晕过去,却又有另一股力量支撑着他不要晕过去。
他不怕血的味道,他不怕那些已经变成肉末一样滑溜的内脏,他怕的……只是摸到他们已经冰冷的身体。
死了。
他怕那份冷。
因为,那意味着死亡。
这种冰冷,他不是第一次触碰。他怕。
就像很多年前,一身血污却也拼命让他快逃的两个哥哥……一脸血肉模糊却也要保全他性命的父亲大人……
他最怕,没有温度的尸体。
他最怕,重要的亲人抛下他离去。
他最怕,这个无能无力的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那个他称之为母亲的人要一次又一次地斩断他对家人的所有希望?为什么要让他面临一次又一次的永别?为什么煌帝国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为什么无辜的回鹘要成为那众多牺牲者中的一个?
为什么?
重要的羁绊,已经被……斩断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
因为他不够强大,因为……他没有力量。如果不是他总是这么弱,总是只能被人所保护的话,那么当初现在,或许他就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但事实是他什么也做不到。无法抗衡练红炎,无法杀了练玉艳为父亲和兄长报仇,无法改变煌帝国的一些悲哀——这才是现实,这个弱小无能的自己所要面对的现实。
是他……太弱了。
弱小的他,无法保护任何人。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定要更努力更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只有足够强大了,他才能够凭借双手的力量去保护他重要的人,去守护他生命里重要的羁绊。
另一头的白琉袖,看见满地的血迹,闻着那浓郁的血腥味,难受得呕了一地的干水。只是心中有着太强烈的信念支持着她让她不能晕倒。
她忍着浑身的不适,在那如山的尸体中寻找着她想要看见却希望绝对不在这之中的脸孔。
那个送了她胭脂的娅塔娜。
那个与她共饮一壶酒谈笑风生的特勒蒙特。
不要,不要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在这当中……
练白瑛看着在不断将内脏塞回尸体内的练白龙和仿佛失了魂魄四处飘荡着的白琉袖,不由抿嘴,望向秃鹰盘旋的长天。
“炎哥……”
原本空旷死寂的大漠中,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太突兀,在这片已经死去的土地上,这种代表着“活着”的脚步声,太突兀了。但是,却突兀得令人喜出望外,突兀得令白龙停下了陶着五脏六腑的动作,突兀得让白琉袖眼含希望和惊喜地朝着脚步声望去。
遥远的沙丘边上站着一个人。
他们看不清那是谁,只能隐约看出剪影的形状是一个男人。
白琉袖和练白龙同时朝着那人奔去。
不管是谁,不管是哪一个回鹘人……只要,有人活下来便好!
只要,有人活着!!!
“是……特勒蒙特先生吗……”
绝望中的欣喜令人太过害怕,就连出口的疑问也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他们离那个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张原本模糊的脸,也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
只是,在看清那人的同时,他们也看清了那人脚边的两张熟悉的脸孔。
“娅塔娜!”
“特勒蒙特先生!”
那迎风而立的少年仿佛在一夕之间苍老,原本就略显成熟的眉眼,此刻变得更为刚毅冷峻。而他在听见练白龙和白琉袖声音的瞬间,突然一个转身向练白龙扑来,在白龙还没能反应过来时,突然拔起插满在娅塔娜身上的其中一支弓箭,笔直地刺入练白龙的肩膀……
长剑刺入人那温软的**,血喷溅在阿喀斯的脸上,他却没有任何的表情与触动,仿佛喷在他脸上的不是热乎乎的人血而是清澈的水罢了。
“阿喀……斯……”肩膀没入利剑,白龙却是不闪不避,甚至只是摇晃了一□子,便挺直了脊背站在那儿。
阿喀斯的脸上已经没有愤怒,只剩下全然的绝望过后的平静。
看着娅塔娜尸首的平静,刺了练白龙一箭后的平静,以及满脸鲜血的平静。
“走吧,这里,不欢迎你。”阿喀斯说罢,蹲□子,面无清表地将把娅塔娜射得满身疮痍的弓箭一根一根地拔起来。
大概因为死了好一阵了,尸体僵硬了,拔箭时有些困难,而血也早就凝固了。阿喀斯麻木地拔着,好像眼前这个,根本就不是他心爱的女人。
哀莫大于心死。
他拔着,另一双秀气的手,突然也加入了其中。
阿喀斯施舍似的抬了一下眼,才发现白琉袖不知何时跪在了娅塔娜的尸体边,也加入了拔箭的行列。
娅塔娜死得太惨了。她原本美丽姣好的少女身躯上,坑坑洼洼,全是空空的洞,颜色俗艳的美丽衣衫也肮脏破碎,万幸的是,她可爱的娃娃脸没有受到太多创伤,仅是染上了血污。
阿喀斯和白琉袖对望了一眼,他什么都没说,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
他们默默地拔光了娅塔娜身上的箭。阿喀斯扯下自己的衣服一角,仔细而温柔地替娅塔娜擦去她脸上的血污,俯首在她那曾经娇软如花的唇瓣上烙下一个深吻后,也没有向白琉袖致意便打横抱起娅塔娜那早已经冰冷僵硬的尸身,便朝着未知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慢慢地……消失在白琉袖和练白龙的视线中。
大漠民族,性情真挚的回鹘儿女,在坚守信仰与妥协之中,他们选择了前者。
对于有的人来说,保全所有同胞的性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可对于回鹘人而言,自由和灵魂的意志,远比被强硬压迫的屈服更为重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民族,被煌帝国在一夕之间,夷为平地,扫荡殆尽。
练白龙和白琉袖那好不容易和回鹘构筑起的羁绊,也随着这场战役被彻彻底底地斩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呦,说好的吻戏我没骗人……【我觉得现在应该有人想杀了我=。=
以及……很久之前我就立志想要成为便当高手奈何我一直写的是没法发便当的文……
如今,我心愿已了……
可怜的阿喀斯,我对不住你_(:3」∠)_
妹子的黑历史等待上线中……
话说白龙他妈玉艳漫画里的描述还不会太多我只能凭着理解去写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