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背后有一排参天古松,到了夜晚,因为风力的作用,松涛阵阵,听起来有些瘆人。
曲婉原以为已经这么晚了,不会再有人来此,正当她打算在这里度过一夜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
她立马就有了精神,透出窗户,她看到一片黯淡的夜里,有个影子正向这边缓缓走来,见对方的身影和自己白日里见的那位有些相似,而他也是唯一知道自己会来这里的人,所以抱着试一试心态试探性的开了口:“赵世子?”
岂料对方在听到她这句话,原本应该继续往前走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你要是等着他来救你,那我便不过来了。”他的声音如金石掷地,曲婉听了便知是自己认错了人。
可是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是谁的时候,对方却一个转身准备走了,急得曲婉立马拍着窗户,大声嚷道:“不管阁下是谁,可否将我放出去?我一时疏忽,忘了时间,导致被困在这里,若是你不帮我的话,只怕要等到明日了......”听这话里似乎满满的都是委屈。
宇文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转身大步走到她的身边,两人隔着窗户相望,由他率先打破宁静:“看清楚了,我是谁。”
曲婉抬起他打量他,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出太多了,沉默而结实的身形在夜色显得格外的踏实。
对方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身上却全然没有上位者的那种傲视凌人的姿态,两人的视线在交汇的一瞬间,她认出了他。
宇文澈看见对她眼神里的态度变化,便知她还记得自己,一时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说:“你被关这多久了?”
“大概是申时过来的。”
“现在戌时了。”
也就是说她被关了整整两个时辰。
曲婉听到这个时辰,眼里没有什么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宇文澈将门打开之后,他的影子洒了进来,就在曲婉快要出来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背后的异样,停住了脚步。
此时她的背后“飘”着一个穿着白褂子,同时舌头伸出老长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整个悬在空中,看起来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分量,却又因其模样惊悚骇人,让人不得不心生凉意。。
见曲婉准备回头,宇文澈赶紧制止了她,用眼神示意让她不要乱动,同时解下系在自己身上的玉佩,将它挽入手中,然后当成石子给掷了出去。
玉佩“砰——”地一声坠地,听声音应该是碎成了两半,同时倒下的还有像是皮影一样的东西。
此时从藏书阁的后面隐约传来一阵呜咽声,顿时寒鸦四起,一群乌泱泱的乌鸦就这样掠过他们的头顶。
宇文澈见多识广,从不信怪力乱神之事,看着曲婉平静的表情,他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等他跑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只两个慌乱逃窜的背影。
等他转回去的时候,曲婉已经掀起地上的皮影,略微有些可惜的看着地上残玉。
宇文澈看着她,想象着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养成如今这副波澜不惊的性子,那具和人差不多高的皮影就这么被她拎着,就像是刚刚从她身上褪下的一般。
眼下情况,他也不知当讲什么好,只能跨过门槛,走到曲婉的身边,看着她手上的皮影道:“是贴影。”
贴影是皮影的一种,因其外形神似人的外貌,就像是贴着人的脸皮画出来的一般,因此得名。
曲婉却只盯着地上的东西,低声道:“可惜了这么好的玉佩。”
宇文澈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玉,因为事发突然,再加上当时身边又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他也是顺手就将它扔了出去。
像这样的玉佩,他不知还有多少,只因孔子的一句“君子比德于玉”便引得后世男子皆以佩戴玉石为荣。
而身为皇长孙的宇文澈,他所拥有的玉佩足矣够开一个铺子了,但是他每次戴得都是一些不起眼的。
或许孔子口中的君子指的便是他这种在拥有众多选择的情况下还能做到不贪心的人吧。
正当宇文澈准备向她解释的时候,曲婉却突然抬头对他说:“这玉我找人补一补,若是补不好的话,我就赔殿下一块新的。”
看着她的双眸,将已经到嘴边的话一咽,然后点了点头,说一句:“好!”
曲婉掏出手帕,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地上的碎玉拾起。
一阵穿堂风而过,卷着曲婉的裙角,而属于她的,一切都是这么平静。
平静的让宇文澈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认识过她一般。
二人也不全然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在清河郡主还在世的时候,两人就曾见过,只是曲婉那个时候年纪还很小。
宇文澈长她四岁,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九岁,曲婉五岁。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正午,郡主带着年幼的曲婉入宫面见皇后。
却正好看见宇文澈站在皇后宫门口,身边没有一个宫女太监伺候,午时的太阳毒辣,而他低着头,任凭汗水坠地也不擦拭。
曲婉被郡主牵着手迈过了宫门,可是小曲婉却频频回望站在身后的人。
那个时候她的不懂什么是皇宫,只觉得这个地方要比自己府上气派一些;仆人要多一些;然后要走的路也多一些。
更不明白生活在九重宫阙中的人们背负的是怎样的一种命运。
那时宫中有刚刚进贡来的橘子,黄橙橙的摆在由青瓷制成的果盘中,散发着果香,皇后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橘子看,便赏给她一些。
曲婉在尝了一个之后,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屈原曾在《橘颂》中写道: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这是曲婉后面长大之后才学到的诗句,小时候的她只是单纯的喜欢橘子的酸甜味道。
离开时她手上握着两颗还没有吃完的橘子,在迈过宫门的时候依旧见宇文澈站在那里。
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她将自己手上的橘子塞了一个给他,一切发生太过于突然,还没等宇文澈反应过来,手上就多了一个橘子。
那个时候属于曲婉的是一种被精心呵护的精致,整个人粉雕玉琢,就像是从年画里走出的奶娃娃一样,而如今过去了这么久,属于当年的那种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曲婉仔细地将地上的东西都拾起之后,用手帕包了包,然后站起身舒了一口气,道:“好了。”
“今日这事......”宇文澈见她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不知是她强装镇定还是真的不在意,便主动开口问他:“不彻查吗?”
“只不过是一场玩笑而已,不劳殿下费心了。”
难怪她会惋惜碎掉的玉佩,原来在她的眼中这一切都是玩笑罢了,宇文澈在心中自嘲的笑了笑。
两人一同出了藏书阁,刚过石桥的时候,突然听到下面有动静,这是湖里的锦鲤跃出来换气的声音。
据说这里养着一条百年锦鲤,只要见了它便能时来运转,逢凶化吉,之前有人专门守在这里,为的就是讨这样的一个彩头,可是一连数月却连它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而此时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极目望去,只见夜色下有抹亮眼的红,转眼消失不见。